第18章 余荫子孙

按照礼制,皇子离京就藩,皇帝都要到城门外相送。

并且训诫几句,要如何受制安民,维护地方等话。

也向百姓们展示皇家的父子之情,兄友弟恭等等。

太和帝听完后,端起茶盏的手微微一顿。

送一送?

那个白发苍苍,形销骨立的儿子?

他脑海中闪过陆准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心中莫名有些烦躁。

就算再厌弃,终究是他的骨血。

这一去辽东,天高路远。

此生也再无相见之日。

刹那间,一丝极其微弱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父子之情,悄然浮上心头。

他正要开口。

身旁的宛妃却忽然轻呼一声,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

“哎呀,陛下。”

“您忘了?您之前答应了臣妾,明日要陪志儿用膳呢。”

“志儿念叨了好几天了,说明日要亲自给您布菜呢。”

太和帝看向宛妃那张娇媚的脸,心中的那点犹豫瞬间烟消云散。

是啊,他还有志儿。

聪慧伶俐,活泼可爱的志儿。

那才是他寄予厚望的儿子。

至于陆准……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罢了。”

太和帝放下茶盏,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淡漠。

“明日朕就不去了。”

他看向胡荣盛吩咐道:“另外,派人盯紧那个苏南天。”

“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给朕闹出什么幺蛾子。”

苏南天手中的大军,一直是他的心头刺。

他一直想找机会把他换了,可苏南天这个人一不贪财,二不好色,三不养士。

镇守西北之时,还屡立战功,朝野声望鼎盛。

而且他对朝廷一直忠心耿耿。

导致他一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把他拿下。

“奴才遵旨。”

胡荣盛躬身应道,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走出养心殿,殿外的凉风吹在脸上,胡荣盛轻轻叹了口气。

可怜的九皇子啊。

临行前,连父亲最后一面都见不到了。

……

夜色深沉,如墨泼洒。

翊坤宫外,宫门紧闭,透着一股死寂的荒凉。

自从太后薨逝后,原本熙熙攘攘的翊坤宫,开始变得门可罗雀。

陆准站在宫门前,望着那紧闭的朱漆大门,久久没有动作。

福宁提着灯笼,安静地站在他身后,不敢打扰。

许久,陆准才迈开脚步,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宫门。

吱呀——

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寝殿内,只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

熹贵妃静静地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仿佛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陆准让宫里的太监宫女出去后。

自己走到床边,默默地看着熹贵妃那苍白消瘦的脸颊。

记忆中那个明艳动人,宠冠后宫的母亲。

如今只剩下这副憔悴的模样。

他伸出手,想去碰碰她的脸颊。

指尖却在半空中停住,最终无力地垂下。

可惜他不是医生,也没有系统这样的金手指。

他此刻什么也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这里,慢慢凋零。

陆准在床边站了很久,直到油灯的灯芯发出噼啪的轻响。

他才缓缓转身,离开了这片令人窒息的绝望之地。

宫门外,夜风更冷。

陆准拢了拢身上单薄的外袍,正要迈步离开。

一个穿着灰色小太监服的身影,从角落里快步走了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九……九殿下。”

小太监的声音有些紧张。

陆准停下脚步,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何事?”

小太监飞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四周无人,才压低声音道。

“殿下,请随奴才来。”

他引着陆准走到一处更加僻静的宫墙拐角。

再次确认无人后,小太监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油纸包,双手递给陆准。

陆准看着那油纸包,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小太监低声说道:“胡总管让奴才转交给您的。”

“胡总管说,这是他老人家半辈子的积蓄,一共……十万两银票。”

“算是……算是报答太后娘娘当年的救命之恩。”

“胡总管让奴才转告您,辽东苦寒,殿下……一路珍重。”

说完,小太监将油纸包塞进陆准手中,深深鞠了一躬,便头也不回地匆匆跑开,很快消失在夜色里。

陆准低头,看着手中沉甸甸的油纸包。

指尖能感受到里面银票的厚度。

十万两。

胡荣盛。

太后奶奶……

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混杂着酸楚,猛地涌上心头,堵在喉咙口。

他从未见过那位十分疼爱他的皇祖母。

却在她离世后,依然能感受到她留下的余温。

这就算祖上有德,余荫子孙吧。

陆准用力攥紧了手中的油纸包,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他抬头望向夜空,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良久,才迈开脚步,身影渐渐融入无边的黑暗。

而在他离开后不久。

宛妃居住的流华宫内,灯火通明。

宛妃斜倚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支点翠簪子,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冷笑。

一个心腹太监跪在地上,恭敬地听着她的吩咐。

“都安排好了吗?”

“回娘娘,都安排好了。”

太监低声道:“奴才已经联络了京郊黑风寨的那伙人,都是些亡命之徒,手脚干净。”

“明日一早,他们便会埋伏在通往辽东的官道必经之处,虎头山。”

“只要九皇子的车队经过,便会以劫匪的名义动手。”

“保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宛妃满意地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记住,要确保万无一失。”

“必须……斩草除根!”

“是!奴才明白!”

太监领命,叩了个头,悄然退下。

次日清晨。

京城北城门外。

陆准一身素色布衣,站在几辆并排停放的马车前,身影显得格外单薄。

福宁立在他的身侧,目光时不时的瞥向城内。

他们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

那些新任命的属官,却迟迟未到。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几道身影由远及近,匆匆赶来。

为首的正是工部主事牛永利,他身后跟着苗勇、钱谭、赵文辉、马青衫等十六人。

他们风尘仆仆,神色匆匆,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待看清眼前停放的马车时,众人脚步齐齐一顿,脸上露出错愕之色。

那是几辆极为豪华的马车。

车厢宽大,装饰精美,车身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

车辕由两匹高头大马拉动,马匹毛色油亮,神骏异常。

一看便知是价值不菲的良驹。

与他们想象中的简陋寒酸,截然不同。

牛永利眉头紧皱,率先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不悦。

“殿下,我等此行是前往辽东苦寒之地,路途遥远,理应轻车简从才是。”

钱谭也微微颔首,表示赞同道:“殿下,到了辽东用钱的地方很多,您准备如此奢华的马车,恐有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