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地把笤帚靠在墙边,眼睛望着父亲渐渐远去的背影。
厨房里,水汽蒸腾,刁桂婷正弯腰收拾着碗筷,锅碗瓢盆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嗯。”
刁桂婷应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爸这人,心肠软。朱老师一个外地人,单身女人家,在这村小学教书,人生地不熟的,不容易。再说,她对小棠也挺好,学习上没少费心。你爸平时进进出出的,车也方便,就顺手帮衬着些。有时候送小棠去学校,顺路给她捎点吃的用的。她要出门办个事,也搭个顺风车。”
尤小雪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墙上的石灰。
“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别瞎想。”
刁桂婷直起身子,转过来看着女儿,脸上带着安抚的笑容。
“你爸啥样的人,我还不清楚?他有分寸。再说,那朱老师,也就比你大个几岁,你爸就当她是小辈,能帮一把是一把。”
可尤小雪的心里还是像压了块石头,沉甸甸的。
上辈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可见得多了去了,防火防盗防闺蜜,这年头,谁知道呢?
孤男寡女的,走得近了,总归是不好。
可这话,她又不能跟母亲明说,只能闷在心里,别提多难受了。
午饭的时候,饭桌上空荡荡的,少了一个人。
尤大志没回来。
刁桂婷一边给两个女儿夹菜,一边念叨:
“你爸呀,八成又被啥事给缠住了。这人一忙起来,就脚不沾地。”
喷香的老母鸡汤,热气腾腾,可尤小雪却觉得没啥胃口。
她心不在焉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饭,味同嚼蜡。
砂锅里还温着大半只鸡,那是留给尤大志的。
“妈,我这儿还有件事,差点儿给忘了。”
尤小雪放下筷子,努力让自己表现得轻松些。
“啥事儿啊?”
刁桂婷笑盈盈地看着她。
“就之前我带去学校的那些榨菜、冬菜,还记得不?我同学她爸,弄了些到城里供销社去卖……”
尤小雪故意顿了顿,朝母亲眨了眨眼。
“你猜咋的?”
“卖得咋样?”
刁桂婷果然来了兴趣。
“嘿!卖得可火了!都卖光了!还有好多人打听,想再买点儿呢!”
尤小雪语气里带着几分小骄傲。
“真的啊?没想到城里的老饕这么爱我腌制的美食?”
刁桂婷有些不敢相信,眼睛瞪得圆溜溜的。
“供销社?我这黑不溜秋的玩意儿,也能摆到那里面去?”
“妈,你可别这么说!你的手艺,那可是顶呱呱的!”
尤小雪忍不住替母亲打抱不平。
“我跟你说,妈,以后你就专心做这个!别人都说了,你这手艺,独一份!没准还能申请个啥……啥专利呢!”
她抓了抓头发,又想起一件事:
“对了,咱家现在还有多少存货?”
“都在那边屋里呢,大坛子小坛子的,都装满了。”
刁桂婷指了指院子角落里那间不起眼的小屋。
“我估摸着,以后这点儿肯定不够。妈,你得找人帮忙,多做些才行。”
尤小雪心里盘算着,这事儿得好好合计合计。
“要多少?你瞿婶也跟我学了好些年,现在做出来的,跟咱家也差不了多少。”
要多少?
这可把尤小雪给问住了。
她也不知道具体要多少,反正,越多越好吧。
她揉了揉有些发晕的脑袋,打算先睡个午觉,养足精神再想。
一觉醒来,已经是日头偏西。
尤小雪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穿好衣服,走出房间。
她在屋里随便找了本书,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也越来越暗。
直到夜幕降临,整个小院都被笼罩在一片昏暗之中。
“妈,爸回来了没?”
尤小雪走到堂屋门口,探头朝厨房里问。
“还没呢。”
刁桂婷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焦躁不安。
“平时这个时候,早该从牧源场回来了呀。”
晚饭已经做好了,摆在桌上,可一家人都没什么胃口。
“爸咋还不回来吃饭饭?”
就连一向只顾着吃的尤小棠,也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
昏黄的油灯下,刁桂婷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像是打了个结。
“先吃吧,可能……你爸有啥事耽搁了。”
她勉强打起精神,招呼着女儿们动筷子。
尤小雪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里的担忧。
这年月,没个手机,真是太不方便了!
……
城里,霓虹闪烁。
招待所门口,尤大志和朱秋兰的身影被路灯拉得老长。
朱秋兰整个人几乎都挂在了尤大志身上,双手死死地箍着他的胳膊,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秦大哥,我求您了,我……我一个人真不敢住这儿……”
她的声音颤抖着,带着哭腔,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尤大志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太阳穴突突直跳。
“朱老师,不是你自己嚷嚷着不想回老家的吗?要不……我还是送你回学校?”
他强忍着怒火,一字一句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学校都放假了,难得有机会能出来溜达,不想回去……”
朱秋兰的声音更低了,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她死死地抓着尤大志的衣角,像是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秦大哥,我……我喜欢你,真的……我不在乎你有家室……”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尤大志粗暴地打断了。
“朱秋兰!我敬你是小棠的老师,才对你一再忍让!请你自重!”
尤大志猛地一甩手,把朱秋兰甩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脸色铁青。
周围的路人纷纷侧目,用异样的眼光看着他们。
朱秋兰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低着头,肩膀一抽一抽地,不知道在哭些什么。
尤大志紧紧地攥着拳头,指甲都快嵌进肉里了。
他真想一走了之,把这个不知所谓的女人扔在这儿,让她自生自灭!
可他不能。
一个年轻姑娘,大晚上的,孤身一人在城里,万一出点什么事……
他不敢往下想。
尤大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怒火,硬生生地把朱秋兰拖进了招待所。
他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一叠钱,数出五十块,重重地拍在柜台上。
“朱老师!你自己开房,爱住多久住多久!想啥时候回去,自己回去!我得走了,我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呢!”
他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了招待所。
身后,朱秋兰的哭声越来越大,可他却连头都没回一下。
朱秋兰站在原地,死死地咬着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