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宝贝 作品

第26章 爸让我送两箱五粮液

林正南推开县委家属院斑驳的铁门时,檐角冰棱正巧砸碎在1987年度先进工作者奖牌上。

保姆张婶接过沾着雪沫的羊皮手套,朝书房方向努嘴:

“书记在等你开饭。”

书房暖气片滋滋漏着水。

林远用钢笔尾端戳了戳砂锅里的白条鸡:

“农机站报上来的粉碎机损耗费”

他突然夹起鸡头放进儿子碗里:

“比你开歌舞厅时虚开发票的数目实在。”

“超市三天营业额顶解放路店半年。”

林正南用筷子尖拨开鸡冠。

青花瓷调羹磕在印着供销社抬头的文件上:

“要不是赵一川案需要他作证”

林远忽然剧烈咳嗽,震得墙上的全省粮食生产标兵锦旗微微晃动。

林正南盯着父亲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罗向南今天往市纪委递材料了?”

“他递十次也翻不了供销社的账。”

林远山从公文包抽出个牛皮信封,火漆印恰好盖住“港资”二字:

“但你给我记住,沃尔玛的冷藏柜能在零下二十度保鲜三文鱼。”

窗外的雪光映在父子相似的眉眼间。

林正南摸到信封里:

“李冰说赵一鸣的硫磺记录”

“硫磺熏蒸是八二年的老黄历了。”

林远山突然用钢笔尖挑开儿子领口的彩纸屑:

“现在讲究合规运输,特别是”

他蘸着鸡汤在文件空白处写下的集装箱编号。

保姆端着蒜苗炒腊肉进来时,正看见林正南把东西塞进雷锋纪念章背面。

“小南现在可比你哥强。”

她瞥见书记把降压药片碾碎在烟灰缸里:

“上次工商局来查”

“张婶,把甲鱼汤端去厨房温着。”

林远摘下老花镜:

“罗向南能把亲侄女嫁给港商,咱们就不能用用现成的集装箱?”

电话铃突然炸响。

林正南听见父亲对着话筒说“严局费心”,视线却落在自己沾着超市传单油墨的指甲上。

当“李冰”几个字飘进耳朵时,他故意碰翻醋碟。

“你那个合伙人”

林远山挂断电话,用抹布擦拭桌上的醋渍:

“档案科小严的女儿想进超市当收银员。”

书房暖气阀突然爆开,蒸汽模糊了墙上的全省地图。

林正南在弥漫的水雾中点头:

“正好顶替被烫伤的王翠花。”

“烫伤好啊。”

林远山把《金城晚报》推过来,民生版角落里圈着条超市安全事故新闻:

“比看守所的烙铁文明。”

林正南摸到报纸下压着的超市平面图,生鲜区被红笔添了个冷库标识。

他想起李冰腰间那道蜈蚣状伤疤,也是这般蜿蜒着爬向柴油桶标注的位置。

“罗向南的港资车队月底到。”

林远山突然用鸡骨头敲打信封上的集装箱编号:

“你姐从海关弄的检疫证明”

窗外传来汽车防盗器的尖叫。

林正南透过结霜的玻璃,看见马路对面停着辆挂市局牌照的桑塔纳。

后视镜反射的雪光里,副驾驶座上的大盖帽沾着似曾相识的油渍。

“所长升得挺快。”

他转着茶杯盖:

“年初还管年夜饭执勤。”

“狗抢屎当然快。”

林远山突然把半碗鸡汤泼向暖气片,滋滋声掩盖了后半句:

“但掀桌子的还得是握刀把的人。”

保姆进来收碗时,父子俩正就着蒸汽在窗玻璃上写写画画。

林远山手指划过的地方留下“安全生产”的水痕,林正南描的却是集装箱船吃水线。

当挂钟敲响九下时,书记从抽屉取出捆着麻绳的账本:

“面粉厂那本记得烧干净。”

他弹了弹1991年台历上冬至那页:

“硫磺熏过的麦子,喂猪都长疮。”

林正南在玄关系鞋带时,看见父亲站在全省先进工作者奖状前,手里攥着瓶未开封的降压药。

奖状玻璃框的倒影里,自己后颈上结痂的烫伤像极了集装箱编号的钢印。

雪地里响起皇冠车的轰鸣。

林正南降下车窗,让零下二十度的寒风灌进领口。

副驾驶座上,港资超市宣传册里的冷藏柜照片,正巧盖住账本里露出的半截港币。

林高远掸落人造革公文包上的雪粒时,正看见弟弟把皇冠车倒进供销社后院。

车尾灯在薄暮里拖出两道红痕,像极了当年歌舞厅霓虹招牌的残影。

“爸让我送两箱五粮液。”

他故意用膝盖顶开副驾驶车门,露出后座印着“县轻工局福利”字样的纸箱:

“听说你把农机站的粉碎机……”

“哥!”

林正南猛打方向盘避开结冰的排水沟:

“那机器是抵工商局罚款的。”

兄弟俩的哈气在车窗上洇出相同弧度的白雾。

林高远摘下绒线手套,露出虎口处与弟弟如出一辙的烫伤疤痕:

“老爷子说硫磺账本烧了?”

他指尖敲着仪表盘上港资超市宣传册:

“但集装箱船吃水线”

车身突然剧烈颠簸。

林正南盯着后视镜里被碾碎的冰棱:

“爸让你来查账?”

“我来夸你。”

林高远从公文包掏出盒南方带回来的椰丝糖,他撕开糖纸的手突然顿住——前方未完工的超市外墙下,三十多个工人正踩着冰碴搬运货架,人群最前方那个指挥的身影腰板挺得笔直。

李冰转身时,后腰别着的铁皮账本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林高远眯起眼,发现这个传闻中蹲过看守所的男人,竟把安全绳系成了标准的消防结。

“冰柜区坡度再降三度。”

李冰用冻疮未愈的手掌拍打施工图:

“残疾人通道加装防滑铜条。”

他突然拽住踉跄的搬运工:

“纸箱捆扎要十字交叉,没见着东南角堆着雷管箱?”

林高远用皮鞋尖碾碎颗石子:

“比咱家歌舞厅的保安队长强。”

超市卷帘门突然卡住。

李冰单膝跪地查看齿轮,后颈处狰狞的鞭伤随着动作起伏。

林高远瞳孔微缩——那道伤疤的走向,竟与父亲书房全省地图上的铁路线重合。

“李经理!”

林高远在十步外就伸出手:

“轻工局老周托我带话”

他腕间上海表盘的反光正好照在对方眼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