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做太绝
守在附近的官兵在沈世仁喊“站住”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查看情况。
一开始, 他们并没有出声，等听了全场，才明白怎么回事。
说实话, 若是自己处在这位大少爷的位置, 恐怕早就爆发了, 这么窒息的亲人和家族, 有机会不跑远点，还留着被这些人吃干抹净还要敲碎骨头继续让他们吸吗？
回想这两天的种种，他看向那两夫妻的眼神带着些许微妙, 感情他们从那时起，哦不, 或许更早的时候就在谋划了。
想到这里, 又将视线落在沈家人的身上，眼里带着怜悯和幸灾乐祸, 以及, 些许的疑惑。
沈家怎么说也算是高门大户了, 一个个的，好像脑子没长好似的。其他人就不说了，言行举止根本不像是大户人家出来的, 就说沈世仁这个前吏部侍郎，看起来也没有那么聪明的样子。
还有那个沈家少爷, 还是什么杰出才子。
就这？
他们都没发现这是圈套吗？还一步步的按照别人挖的坑往里面跳。
这真真是, 被人卖了还乐呵呵的给别人数钱啊。
是因为变故刺激了？
据说沈家都是泥腿子出身, 靠着岳家才一点点爬起来的, 穷人乍富, 有这样的心胸和脑子，也不奇怪。
这些年离开家乡离开村子, 见过太多的人和事，他知道，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憨厚淳朴善良睿智。
不过，他也乐得看这个热闹。
他有预感，沈家这些人，能给他们枯燥乏味艰辛的流放路上增添不少的乐子。
这不，听到断绝关系要写字据，一方生怕晚了对方会反悔被再次讹上他们，他自然不能让人失望，当即招呼一旁的小兵去把他的那套文房四宝取来。
小兵一脸懵逼，校尉什么时候喜欢文人那一套东西了？
伍校尉瞪了他一眼，“就是马车里那个深色木箱，你打开，就能看到了。”
这个憨憨，得让他们好好训练一下默契和反应了。
小兵终于反应过来，为了避免被训，窜的比兔子还快，等东西拿过来递到他手里，生怕被逮住，赶忙回到自己的位置，安静的装鹌鹑，一副我很认真执行任务的样子。
伍校尉：“……”
这小子，不好好收拾一顿就对不起这副蠢样。
拿到笔墨纸砚，王雅兰和沈耀明都很激动，不管沈家现在如何，只要彻底把这个贱种赶出去，她/他就是沈家名正言顺的嫡系。
这是他们多年的心病，哪怕沈家倒了，这个名头也必须拿到。
为了避嫌，也为了儿子的名声，沈世仁并没有让沈耀明写，而是在几个儿子的搀扶下撑在板车旁，自己亲自书写。
如此，才更有说服力。
王老太太看着儿子一笔一笔把断绝书写完并签上自己的名字，心里堵着二十多年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没了，只要想到以后与这个贱种没有任何关系，她觉得自己能多活二十年。
只是，在看到对方果断拿过笔要签字时，她才想起来什么。
“既然与沈家没了关系，这个姓还是改了吧。”老太太道。
那个葬在祖坟的贱人暂时没有办法，但这个杂种，她是决不允许与沈家有任何关系的，包括姓氏。
“老太太，你这不好吧？”
“凡事留一线，何必这般咄咄逼人呢？”
“好歹也是自己的血脉，又不是什么深仇大恨。”
“是啊，都是自己的子孙，孩子也懂事，这是何必呢？”
“……”
一旁围观看热闹的人忍不住帮腔。
断绝关系是他们的家事，经历了抄家流放的这些人对旁的都不在意，更不会多管闲事，但这沈家，一路上幺蛾子就没有停过。
他们能看出来，这两个孩子是真心想要摆脱这一家子的，只是没想到，沈家能做的这么决，哪怕不想惹麻烦的他们也看不过去了。
“听说，荣家当年出事就是被沈家伙同他人算计陷害的。”
他们其中很多人脱离外界很久，并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事情，听到这么说，都倒抽了一口气。
“这哪是结亲啊，简直比仇人还狠。”
“有骨气就别攀附人家啊。”
“荣家这是天降横祸啊，被毒蛇盯上。”
“难怪说断绝关系时那孩子没有别的情绪呢。”
“外家被害，亲人厌恶，继母面善心苦，是我我也想与这一家子没有关系。”
“……”
众人好似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小声的讨论起来，之前的淡漠疏离淡了一些，与之前天塌了之后的绝望不同，好似人生的无望所产生的麻木也冲散了些许。
好在，他们离那边有些距离，也很有分寸，谈论的声音也就靠近的几人能听见，若是王老太太他们听到这些话，恐怕都要吐出几碗老血。
沈彦嵘的视线落在沈世仁身上：“你觉得呢？”
沈世仁眼神闪躲：“你祖母年纪大了，我们做儿孙的要孝顺。”
那是他的污点，能够断开所有，他觉得很好。
沈彦嵘颔首：“从今往后，我叫荣晏回，两个孩子也姓荣。”
他只想从此以后，他和他在意的人，生活一片晴朗，平静安闲。
“不行！”王老太太尖声打断：“不许姓荣。”
她决不允许留着沈家血的人跟着那家人姓，尤其这个杂种！
还什么回，果然是个养不熟的小杂种，想回到哪里去？荣家吗？
可惜啊，荣家人或许早就死绝了。
陆瑶皱眉，“老太太，你没病吧？”她嘲讽道：“我从未见过如你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说到这里，她的视线落在沈世仁等人身上，嗤笑，“我现在总算明白沈家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上梁不正下梁歪，果然渊源流传。”
“何必跟这些人说那么多，”荣晏回安抚瑶妹不要生气，又催促沈世仁赶紧把改名等内容也全都加上去，“既然要断，那就断的彻底，免得大家都膈应。”
沈世仁：“……你，再想想吧。”
想什么，自然是姓氏。
荣家平凡，这个杂种是不是也能跟着沾光？若是经过这么多年的流放磋磨，荣家已经无后，他岂不是正中荣家下怀？
“不劳您费心，我姓什么与你们没有任何关系，”沈彦嵘见他迟迟不动笔，干脆直接拿过毛笔，接着后面写了起来。
沈世仁想要上前抢过纸笔，动作幅度太大，又双叒扯到伤口，王老太太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气恼，想要扑上去，陆瑶站在自家男人身侧以防万一，只要他们敢过来，她不介意以暴制暴。
一旁的伍校尉见状，一鞭子甩过来，落在王老太太身前的地面，“啪”的一声脆响，干硬的地面出现了一道裂痕。
王老太太终于清醒过来，不敢再闹腾，只是拿眼神恨恨的盯着荣晏回。
陆瑶就奇了怪了，这个老太太，究竟为什么那么痛恨荣家以及与荣家有关的一切？
沈世仁是个很会审时度势的人，知晓木已成舟，也不再挣扎，等荣晏回写完让他签字时，他才看向对方：“你……”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发现，对方早就不是在即的掌控之中，一旁还有虎视眈眈的兵役，他咬牙，只得签下自己的名字。
“在名字前面补上一句：以上所有内容经双方确认无误。”陆瑶突然道。
沈世仁动作一滞，又补上了这一句。
他没想到，两个从来没有放在眼里的人，居然能逼的他这般狼狈。
一式三份，两边各一份，另一份，就是给见证人的，这个见证人，伍校尉自告奋勇，对此，他表示：“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
沈世仁：“……”
感情这么严肃的事情在这些人眼里就是一个笑话。
他脸色有些不好看，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对荣晏回道：“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
荣晏回笑笑：“不劳费心。”离开沈家，他们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
说完，看向王老太太和王雅兰：“还请两位也签上名。”
“凭什么？我不签。”王老太太给这个小杂种制造麻烦，就想要看他慌乱无措愤怒痛恨有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怎么可能如他所愿？
伍校尉对这个作妖的老太太很是无语，又要与人断绝关系，还不让对方跟自己儿子和亲生母亲姓，现在字也不签，他忍不住叹为观止，这世上居然有这么奇葩的人。
唔，他好像明白沈家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了。
帮人帮到底。
他上前一步，面色不善：“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这个见证人吗？”
王老太太缩了缩脖子，硬着头皮道：“官爷，不是我不想签，而是老婆子不会写字啊。”
她没读过书，但儿子教过她自己和家里几人的名字，她自然是会写自己的名字的。
但凭什么？
“不会写字？那好办。”伍校尉拿过笔，刷刷写下她的名字，然后走到她的面前，在老太太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拔出匕首抓住她的手，在她的拇指上划了一个口子，直接按在了她的名字上面。
他早就看这个老太婆不顺眼了，能借机收拾收拾也好，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
娘的，老虎不发威，真以为他们这些押送的兵役好说话呢。
王老太太这才反应过来，惊声尖叫。
“闭嘴！”伍校尉呵斥，“老子可不是荣家那小子，你大可试试！”
说着，甩开对方的手，因为力度过大，王老太太连退几步，才在王雅兰和沈耀明的搀扶下站稳。
十指连心，手指上的疼痛让她终于清晰的意识到，惹恼这些官兵，是要付出血的代价的。
之前没有动手，不过是不屑自己那一点点的试探。
王雅兰脸色惨白，显然也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到，她不敢有任何意见，主动签上自己的名字，为了给官爷留下好印象，甚至主动在前面加了“确认无误”四个字。
伍校尉见他们都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他在最后落下自己名字，确保没人能够在这件事上做任何文章。
直到此刻，荣晏回和陆瑶两人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终于，摆脱了沈家。
拿到这张期盼已久的断绝书，荣晏回和陆瑶再三谢过伍校尉，赶紧往两个孩子所在的地方去。
他们已经迫不及待想要与孩子们分享这个好消息了。
在回去的路上，荣晏回把断绝书递给陆瑶，后者拿过来看了看，小心翼翼叠好放进“怀里”。
哪里都没有自己的空间安全。
云皓和忻悦两个孩子等到自己的爹娘，连忙迎上前，一人牵着一个的手。
“饿了没？”陆瑶问。
两个孩子摇头，他们刚刚又喝了甜甜的水，还吃了小半个饼，都快饱了。
“皓皓悦悦，你们以后改名啦。”
陆瑶高兴的开口，随后看向荣晏回。
既然不姓沈了，那名还要改吗？
荣晏回揉揉两个孩子的头：“荣云皓，荣忻悦，挺好的。”
陆瑶点头，两个孩子的名字可是他们当初想了很久才确定下来的，寓意好，还好听，换个姓，也能用。
她甚至觉得，现在的姓更好听。
云皓和忻悦也是听过曾外祖和舅公他们的故事的，想到自己的祖父和曾祖母，虽然没见过，但却给他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现在，爹爹说他们以后跟着曾外祖他们姓，两个孩子高兴坏了。
云皓还记得，当初沈家这个曾祖母指着自己的鼻子骂自己是野种，不配姓沈，他们沈家没有他们这些子孙后代，那时的他就在想，如果自己和爹爹不姓沈，与沈家没有没有任何关系就好了，没想到，现在真的实现了！
陆瑶看着孩子的小表情，忍不住捏捏小家伙的脸蛋：“皓皓很高兴。”
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小云皓也没有隐瞒，他“嗯”了一声，点头，他是真的高兴。
哥哥高兴，小忻悦自然也跟着开心，她很喜欢“荣”这个字呢。
陆瑶再次揉揉两个孩子的头，他们本来就有些凌乱的头发直接变成了鸡窝，陆瑶非但没有给他们整理，反而还嘲笑两人头顶可以住小鸟了。
小忻悦抗议，捂着脑袋：“悦悦不要。”
云皓看着突然变得孩子气的娘亲，有些无奈。
这，难道就是压迫后的反弹？
没有沈家那一群人，他们现在也无需在藏着掖着，陆瑶当即拿出一张银票让沈彦嵘去给钱，一天半的时间，已经够够的了，再下去，他们的手脚恐怕都要废。
在沈彦嵘去找人的时候，陆瑶开始准备他们的饭食。
她从包裹里拿出一个破了一块的瓦罐，还有几个豁口的粗碗。
这些都是丢在驿站门口不要的，她问了驿卒和兵役，确定没有问题，装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现在就能用上。
拿去溪边刷洗干净，又装了一些水回去，陆瑶打算把饼煮一煮，这样方便添加别的东西，孩子也好消化。
打好水回来，荣晏回也回来了，与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小兵。
而他的镣铐，已经换成了麻绳。
小兵没有耽搁，快速给她换上麻绳，陆瑶瞬间浑身上下都轻松了很多。
“爹爹娘亲！”
“太好了！”
小忻悦和小云皓两人等小兵拿着镣铐离开才欣喜的围上来，爹爹和娘亲终于不用带着那个沉重的东西了。
两个孩子一人围着一个打转，见他们手腕都是红肿，还凑上前帮忙吹吹。
每次他们受伤的时候，爹娘也会帮他们吹吹，吹吹就不痛了，他们帮爹爹娘亲吹吹，爹爹娘亲也会很快就好的。
“娘亲，还痛骂？”小忻悦的小脸蛋红扑扑的，那是用力吹气造成的。
陆瑶朝她笑道：“我们悦悦好厉害啊，娘亲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云皓没有开口，但看向爹爹的眼神却是充满期待，荣晏回也柔声道：“皓皓也很厉害，爹爹也不痛了。”
安抚好两个孩子，两夫妻开始分工，陆瑶去捡柴禾顺便看看有没有什么野菜，荣晏回则是负责搭建一个简易的小灶。
云皓小朋友自认为已经长大，表示他完全可以为爹娘分担了，强烈要求跟着娘亲一起。
小忻悦也想跟着，但也知道自己还很小，跟着一起不仅不能帮忙，还可能拖后腿，只得听话的坐在原地，时不时看看爹爹，又看看娘亲和哥哥。
现在是初夏，又是在人烟罕至的荒郊，他们很快就采摘到足够多的野菜和枯树枝。
满载而归时，荣晏回这边也搭好了小灶，甚至还把火也点上了。
夫妻搭配，干活不累，不过一会儿，瓦罐便传出阵阵香味，让周围的人都忍不住咽口水。
他们没有理会周围人的眼神，一人分了一碗，用树枝做的筷子认真的吃了起来。
在流放的路上，荒郊野岭，他们还能吃上一口香喷喷的菜饼，真的是太幸福了。
王老太太一直留意着他们这边的情况，从两人解下镣铐开始就开始骂骂咧咧，但她是真的吓到了，不敢去找两人的麻烦，只得小声嘀咕自己憋气，现在见他们还喝上热腾腾的汤，眼里的嫉恨犹如实质。
王雅兰和沈耀明以为终于赢了，但现在只觉得被人重重的扇了几巴掌。
枉费他们自喻聪明，却被人耍的团团转还不自知，当真可笑又可怕。
王雅兰等人能想明白的，沈世仁自然也意识到了。
他心情很复杂。
回想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再看看沈家现在的下场，他也说不上是后悔还是什么，如果，重来一回，他想，依照自己的性格，或许依然会是同样的选择。
不同的是，
他会让早早的把祸患处理干净，包括……他收回盯着那个贱种的视线。
如果重来，他绝不会让自己和家人陷入如此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