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耀听到陆卫民他们找上自己是想买孵化设备的，他的眉头立刻拧成了一个疙瘩。
然后，他搓了搓粗糙的手指，沉吟道：“你们想买新设备还是旧设备？要是新的...”
他摇了摇头，“这可就难办了，咱们省里不生产这玩意儿，得从外省调货。没有批文条子，根本买不到。”
陆卫民心里一沉。他们的养鸡场虽然规模不小，但说到底还是挂靠在大队名下的个体经营，哪来的门路搞到计划内的批文条子！
“那...旧设备呢？”陆卫民试探性地问道，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
梁耀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农村青年，反问道：“你们大队的养鸡场，现在养了多少只鸡？”
“目前存栏量大概六七千只，都是肉鸡。”陆卫民如实回答，“我们现在的雏鸡都是从县畜牧站购买，但打算明年开始自己搞孵化，所以才专程来省城找设备的。”
听到他们养鸡场饲养的数目后，梁耀明显愣了一下。
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重新审视起眼前这对朴实的农村夫妇。一个大队级别的养鸡场能有这样的规模，还懂得要自行孵化来降低成本，这份眼光在当下的农村可不多见。
“有点意思...”梁耀摸着下巴上的胡茬，突然来了兴致，“你们养的是什么品种？用的什么饲料？销路怎么样…”
陆卫民虽然不明白梁耀为何突然对这些细节感兴趣，但还是耐心地一一作答：“主要是白羽鸡和本地土鸡杂交的品种，饲料是我们自己配的玉米配米糠等混合料，现在主要供应县里的国营饭店和零售...”
反正他是能回答的事都回答了。
梁耀边听边点头，甚至拿出了小本子，时不时的上记几笔。作为科研人员，他需要了解基层养殖业的实际情况。
而陆卫民的回答，恰好为他提供了宝贵的一线资料。
梁耀合上记录本，转身指向鸡舍后方的一排平房介绍道：“前些日子我们项目组刚更新了一批孵化设备，淘汰下来的旧设备现在还堆在仓库里。”
说着，他转头看向陆卫民，眼神中带着几分考量，“如果你们真的想购买，我可以向院里打报告申请一下，把设备卖给你们。”
陆卫民闻言，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虽然事情还没最终定论，但总算看到了一线希望。
“太感谢梁哥了！”陆卫民连忙说道，声音里掩不住的欣喜，“这些设备情况怎么样？还能正常使用吗？”
梁耀摆摆手：“放心，设备状况都不错，就是有些年头了而已。”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卖旧设备给你们这事还得等领导批示，我也不能打包票。”
站在一旁的周明远适时插话帮腔道：“梁哥，您跟张副院长不是挺熟的吗？帮忙多说几句好话呗。”
“你小子...”梁耀看着周明远微微摇头笑着，接着转头对陆卫民说：“成，我尽量争取。不过院里办事要走流程，最快也得一两天才能有准信。”
陆卫民连连点头：“理解理解，我们这次会在省城待三天，时间上应该没问题。”
他想了想，又诚恳地补充道：“不管成不成，都特别感谢梁哥帮忙。”
他们之后又聊了几句，因为梁耀还有事情要忙，所以他们约定好保持联系。
临走时，梁耀还特意叮嘱陆卫民留下招待所的电话，说一有消息就通知他。
按照常理，他们应该好好感谢周明远和梁耀的帮助，请他们吃顿饭表示谢意的，但眼下这个时间点实在尴尬，才刚上午九点钟，早饭时间已过，午饭又还为时尚早。
所以陆卫民打算等这件事有结果了之后，再请他们吃顿饭。
当然，不管买设备的事成与不成，他都会请客吃饭，这是基本的礼貌。
他们离开梁耀的办公地点后，因为周明接下来还有工作要做，所以他就先回办公室了。
而陆卫民夫妻俩来省农科院的目的已经至少完成了一半，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在等待梁耀的回信了。
走出省农科院的大门，陆卫民抬头看了看天色，阳光正好，时间还早。
他转头对李艺清说道：“咱们去旧货市场转转吧，我想看看能不能淘点东西。”
李艺清若有所思地问：“你是想...自己组装孵化箱？”
“嗯，两手准备总是好的。”陆卫民压低声音，“梁哥那边虽然答应帮忙，但毕竟还要等领导批示。万一他们领导不批呢！
“所以我想如果能找到合适的零件，哪怕最后买不到现成的设备，也能想办法拼凑一个出来。”
如果能买得到需要的零件，雏鸡的孵化箱也可以自己做，毕竟它的原理其实很简单的。
李艺清点点头。
于是两人来到公交站台研究了半天路线图，最终登上了开往城西的5路公交车。
陆卫民了解过，这年头想买旧电器，基本上就三个去处。一是国营的旧货商店，东西来路正但价格偏高；二是废品回收站，能淘到便宜货但得碰运气；再就是民间自发的旧货市场，价格实惠但质量没保证。
当公交车在“红旗旧货商店”站停下，陆卫民夫妻俩下了车，而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吃了一惊。
比起武山县那个只有两间门面的小委托店，这里的规模简直大得惊人，那是一栋三层高的的房子。
一层的大厅里是近千平米的展区，各式各样的二手货物整齐地分类摆放着，光是一类区域就比他们县里整个委托店还大。
走进店内，扑面而来的是混合着机油、木料和皮革的特殊气味。
一楼是五金工具区，各种型号的扳手、钳子在木箱里闪着金属光泽；二楼的家具区，从红木桌椅到铁架床应有尽有；三楼的电器区更是琳琅满目，老式收音机、电风扇都有。
“这也太全乎了...”李艺清小声惊叹。
陆卫民则直奔主题，向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打听：“同志，请问旧电器在哪个区域？”
售货员往上指了指：“三楼，那边是旧电器区。”
他们夫妻俩来到三楼，果然发现了琳琅满目的旧电器。
陆卫民在里面转了一圈，找到了几个老旧的恒温控制器，虽然外壳有些锈迹，但核心部件看起来都还完好。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这下自制孵化箱的计划又近了一步。
陆卫民蹲在地上，手指轻轻摩挲着一个那些恒温控制器，脑海中已经开始勾勒自制孵化箱的蓝图。
李艺清看见自家男人看着那几个零件发呆，问道：“这东西是做孵化箱的零件？”
他转头对李艺清解释道：“对，这个就是控制箱内温度的零件。其实孵化箱的原理并不复杂，关键是要能精准控制温度。”
说着，他用随身带的小本子画起了简易示意图：“阿清你看啊，孵化箱最核心的就是个恒温系统。它可以把温度要保持在37.5到38.5度之间，这个温度是孵化雏鸡最佳的温度。”
他的铅笔在纸上快速勾勒着，“如果自己自己制作孵化箱，只需要用纸箱做外壳，里面装上几个白炽灯泡作为热源，再配个温度控制器，基本上就能凑合着用了。”
李艺清凑过来看他的草图，好奇地问：“就像老母鸡孵蛋那样？”
“对，但比母鸡孵蛋更科学。”陆卫民点点头，继续解释道，“自然孵化时，母鸡会用自己的体温温暖鸡蛋，还要不时用爪子翻动。而恒温箱孵化雏鸡就是要模拟这个母鸡孵化的过程。”
他指着草图上的几个关键部件，“专业的孵化箱优势在于能精确控温，误差不超过0.5度，还不用翻蛋”
仓库昏暗的灯光下，陆卫民的眼睛却闪闪发亮：“最重要的是，这种设备不需要人一直盯着。设定好参数后，21天就能出一批雏鸡，比靠母鸡孵化效率高多了。”
他拿起一个锈迹斑斑的温控开关，一边仔细检查着触点还能不能用，一边继续说道：“要是能在这里凑齐零件，咱们完全可以自己组装一个简易版的。”
说到这里，陆卫民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我之前在查看过资料，专业孵化箱还要考虑通风和湿度控制。不过咱们如果自己来做，可以简陋点保证基本功能就行，以后再慢慢改进。”
他的手指在零件堆里灵活地翻找着，时不时拿起某个元件对着光线检查。
李艺清看着他专注的侧脸，突然觉得这个只会读书的丈夫，如今谈起技术来竟头头是道。
她忍不住问：“这些知识你都是从哪学的？”
陆卫民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笑道：“多看了一些书和报，再结合实际琢磨呗。”他眨眨眼，“咱们既然要养鸡，功课总要做好吧！”
他们夫妻俩在旧货商店里转了一圈，找到了一些可以用的零件。但是他们并没有买，而是打算等农科院那边没有不成后再过来。
走出旧货商店时，正午的阳光直射在柏油路面上，蒸腾起阵阵热浪。
两人在街角找了家不起眼的粉店，木招牌上“老友粉“三个红漆字已经褪色。店里摆着四张掉漆的方桌，电风扇在墙角嗡嗡作响。
老友粉的香气在狭窄的店面里弥漫开来，那股独特的酸辣味刺激着食客的味蕾。同时它还是桂省最具代表性的传统小吃，在后世更是被列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他们夫妻俩各自要了一碗三两的老友粉。
只见老板舀起一勺独家秘制的豆豉酱倒进烧热的炒锅里，接着将肉片、辣椒和酸笋放进去猛火翻炒，等将肉炒熟后放入青菜，最后再倒入骨头汤。
如果不吃辣的，可以不让厨师放辣椒。
汤是用猪骨和鸡架熬制了整整一夜的高汤，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
等锅里的汤烧开后，老板熟练地抓起一把雪白的米粉，扔进汤里煮上那么十几秒，然后麻利地倒入粗瓷大碗中。
最后再撒上一把葱花就完成了。
“两位的老友粉好了！“老板将两碗冒着热气的粉推到台面上。
陆卫民接过碗，先深深吸了一口气，酸笋的发酵香气混合着骨汤的醇厚，让人食指大动。
他上一世最喜欢的食物就是老友粉了，基本上一天三顿就有一顿是吃的老友粉。
第一口下去，酸爽开胃的汤底瞬间激活了味蕾，米粉滑嫩爽口，酸笋脆生生的带着微微的酒香，瘦肉片嫩而不柴，每一口都是绝妙的味觉体验。
虽然5毛钱一碗的价格在1980年并不算便宜——相当于半斤猪肉的价钱，但在这省城的闹市区，这样的价格只能说是一般。
店里坐满了食客，有穿着工装的工人，也有拎着公文包的干部。
大家都埋头嗦粉，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顾不上擦。
角落里，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正眼巴巴地看着父母碗里的粉，小鼻子一抽一抽地嗅着香气。
“怎么样，合口味吗？”陆卫民问媳妇李艺清。
李艺清已经吃得鼻尖冒汗，脸颊泛红，却还停不下筷子：“这酸笋太够味了！比咱们县里做的地道多了。”
她又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眼睛，“就是有点辣，但越辣越想吃。“
店外的阳光透过朦胧的玻璃窗照进来，为这简单的一餐增添了温暖的氛围。
在这个物质还不算丰富的年代，一碗用料实在、滋味醇厚的老友粉，就是最抚慰人心的市井美味。
吃完午饭，陆卫民擦了擦嘴说：“走，咱们去百货商场转转，顺便给张淑慧带件谢礼。”
张淑慧毕竟给他们介绍了周明远，送个礼物给她当谢礼并不算什么。
李艺清刚要说什么，就被自己男人拉着登上了前往百货商场的公交车。
当“南市百货商场”六个鎏金大字映入眼帘时，李艺清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
眼前这座四层高的建筑气势恢宏，正门上方悬挂着巨大的红色五角星，两侧的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最新款的缝纫机和自行车。
进出的顾客川流不息，有穿着时髦的城里姑娘，也有背着竹篓的乡下妇人。
“这...这也太大了吧！”李艺清的声音有些发颤。
走进商场，她的眼睛瞪得更大了。
南市的百货商场的分布为一层是日用百货，货架上整齐码放着搪瓷盆、暖水瓶、毛巾被；二层是服装布料，各色呢子料、的确良在灯光下泛着光泽；三层则是“高档商品区”，永久自行车、蝴蝶牌缝纫机、甚至还有熊猫牌电视机，都用红绸带装饰着，四层则是一些杂物。
商场里人声鼎沸，售货员的吆喝声、顾客的讨价还价声、孩子的嬉闹声交织在一起。
李艺清紧紧攥着陆卫民的衣袖，生怕在人群中走散。
她想起鸣山县那个只有两间门面的供销社，那里最贵的商品不过是一台华南牌缝纫机，平日里顾客稀稀落落，与这里的繁华简直天壤之别。
陆卫民进去到百货商场里面后，神色很平静。
在重生回来的他眼中，这所谓的“豪华商场”实在简陋，那斑驳的墙皮、裸露的电线、水泥地面上的裂痕，与后世那些光可鉴人的购物中心相比，简直像个小卖部。
但是他也知道，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里就是老百姓心目中的“购物天堂”，其地位不亚于首都的赫赫有名的王府井。
但是，再过些年，这座已经成立有了快二十年商场很快就会被淘汰了。
时代的洪流不可阻挡，随着周围这种新百货的建起，这家老牌的商场几年后就会门可罗雀，最终关门大吉一样。
但现在，它依然是这座城市的骄傲，是老百姓们心中“现代化”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