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卫民蹬着三轮车转过街角时,远远就看见饭店门口人头攒动,红色的鞭炮纸屑铺了满地,像给水泥地铺了层红毯。
两个大红灯笼高高悬挂,中间贴着金灿灿的“囍“字,在阳光下格外耀眼。
“嚯,排场不小啊!”陆卫民不由得放慢车速,李艺清坐在车斗里,双手紧抓着栏杆别因为人太多挤来挤去的掉下去。
饭店门前的停车区已经停了不少自行车,还有几辆罕见的摩托车。
陆卫民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把三轮车停稳。
他先把李艺清扶下车,然后从车座下取出链条锁,好好的把车子锁了。要是被偷了,他们今天可能要走路回去了。
“阿强哥他们还没到?”李艺清踮起脚尖张望,新买的衬衫在阳光下白得晃眼。
刚才穿起来的时候,她有些不自在,不停地抚平衣角,总觉得周围人都在看自己这身过于正式的打扮。
陆卫民朝大饭店的大堂里的钟表看过去,时间是十一点二十,这离开始还有段时间,对李艺清说道:“咱们就先在门口等等吧,他们应该快过来了。”
大饭店门口人来人往,赵斌搞的婚礼还专门安排了负责照相的,对着来参加婚宴的宾客们“咔咔”的拍照。甚至还有安排了负责接待的年轻人,来指引宾客登记入席。
陆卫民和李艺清就站在大饭店的榕树下,一边等阿泽他们,看着这热闹的场景。
陆卫民感叹道,“来了这么多客人啊,还有各种安排呢,大手笔啊!”
李艺清点点头表示认同,不过她还从来没有来国营饭店喝过喜酒,不知道是不是都这样。
她突然指着远处:“哎,今天好像不是只有赵斌结婚,你看!”
陆卫民顺着李艺清手指方向看了过去,门口两侧靠近柱子的地方各自竖立着一块牌子。
大饭店有两个宴会的大厅,一个比较大,可以容纳几十到上百桌,另一个比较小,只有十几来桌的大小。
他们俩走过去一看,左边那块牌子应对着大宴会厅,是用红色纸张书写着金色大字:赵斌、梁晓霞结婚宴。
不过当他们看向右侧的牌子时,陆卫民惊讶地张了嘴!
因为牌子写着:爱女覃婷婷答谢宴!
没想到今天正好也是覃老师为了女儿考上大学而办的答谢宴,两个宴会厅同时举办喜事,所以今天这会儿才会有这么多人到来。
“覃婷婷?阿民,这不是你说的那位老师的女儿的名字吗?”李艺清突然停下脚步,指着饭店的迎宾牌,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
关于和覃老师父女俩碰面的事情,陆卫民在他们夫妻之间的睡前夜话提过。
“对,应该就是覃老师为他女儿办答谢宴!”陆卫民点点头,“真没有想到竟然也是今天办!”
“那你要不要进去打个招呼?我们还有点时间。”李艺清问道。
陆卫民想了想后,摇摇头说道:“算了,估计覃老师是宴请亲戚朋友,还有他女儿的老师们的,我只是他的学生,跟他女儿没什么关系,就不进去了。”
既然见自家男人不想进去,那李艺清也就不提起这事了。
阿泽和阿强哥他们俩兄弟没有让陆卫民他们夫妻俩等太久。
等了没多久,远远的看到阿泽和阿强哥两兄弟正骑着自行车朝他们这边赶来,车轮碾过石子路,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阿强哥在陆卫民他们面前刹住车,单脚撑地,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显然骑得有些急。
他略带歉意地笑了笑,道:“你们等久了吧?”
陆卫民摆摆手,语气轻松:“还好,我们也就先到了十分钟的样子而已。”
他目光往阿强哥后边扫了一眼,没见到嫂子的身影,便顺口问道:“嫂子呢,怎么没有一起来?”
阿强哥下了自行车,然后解释道:“她出公差去了,没得空来。”
阿泽是坐在阿强哥自行车的后座的,在阿强哥停下自行车后就跳了下来,拍了拍裤腿上蹭到的灰。
他一抬头,眼睛一亮,目光在陆卫民夫妻俩身上来回打量,随即咧嘴一笑,打趣道:“不是,你们穿得这么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你们结婚呢!”
陆卫民他们夫妻俩的新衣服确实扎眼,明晃晃的。
见阿泽调侃,陆卫民也不客气,抬手就给了他一拳,力道不重,却带着几分玩笑的意味:“你不也提前把结婚时穿的衣服穿出来了嘛!”
阿泽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白色衬衣,嘿嘿一笑,倒也不否认。他平时在村里穿得随意,但今天毕竟是来县城参加婚礼,自然不想太寒酸。
而且他也不想让他哥在来参加婚礼宴的水泥厂同事面前丢份!
他这身衣服原本是留着结婚时穿的,今天特意翻出来撑场面。
阿强哥这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老式上海牌手表,表盘上的指针已经指向十一点半,距离婚礼正式开始还有半个小时。
他抬头问道:“还有点时间才到,我们是先进去等,还是怎样?”
陆卫民想了想,道:“半个小时不算太久,还是等十二点再进去好了,省得进去干坐着。”
其他人对此都没意见,纷纷点头。
于是,几人便在大饭店对面的老榕树下,借着浓密的树荫遮阳。微风轻轻拂过,树叶沙沙作响,是个乘凉的好地方。
斑驳的树影下,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阿强哥突然转向陆卫民问道:“阿民,你们那个养鸡场现在搞得怎么样了?”
陆卫民正蹲在地上用树枝边随便划拉着,边和阿阿泽聊天,听到阿强问话,抬起了头来。
阿泽在一旁插话:“哥,你昨天不是问过我了吗?”
“问你?”阿强哥只是摇了摇头。
阿泽这段时间不是忙着家里的农活,就是往对象家跑,连轮值守夜都是掐着点去的,所以能知道养鸡场目前是什么详细情况啊!
所以昨天他问弟弟时,基本上都是过去的事,最近的情况一点都不上心。
阿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嘿嘿笑了两声。
确实,这段时间他的心思早就不全在养鸡场上。
陆卫民扔掉手中的树枝,拍了拍手上的尘土,简明扼要地说道:“目前还算顺利。今天上午刚跟小饭店那里续了合同,这样我们每天的供应量从50只提到了70只了。”
目前养鸡场饲养的第二批3000只鸡已经可以出栏了,按照70只来算,是能供应40多天的。
而等这批快卖完的时候,第三批3000只也该出栏了,正好能接上,如此重复下去,不会有断开的时间了。
树荫下,几只麻雀蹦跳着啄食地上的碎屑。
陆卫民的目光追随着它们,心里却在盘算着更长远的事。其实他早就规划好了,现在他打算在今年年内,把每批鸡的数量要控制在4000只以内。
控制每批饲养的数量,不是他不想多养,实在是现在的条件有限。
饲料供应跟不上,养鸡场的场地也太小。那些简陋的鸡舍挤得满满当当,再多养的话,鸡群容易生病,品质也会下降。
这些现实问题,就像一道无形的枷锁,限制着养鸡场的发展。
不过他心里头早就有了打算:计划今年先稳扎稳打,把利润攒起来,然后就去跟大队申请一块更大的地皮。
他要建一个像模像样的养鸡场,砖瓦结构的鸡舍,专业的饲料仓库,还要弄个小型孵化室...等等,后世的养鸡场是怎么样的,他就朝着方向建。
“阿民?想什么呢这么出神?”阿强哥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哦,没什么。”陆卫民收回思绪,他暂时还不打算把这些规划说出来。毕竟养鸡场才刚见效益,第一次分红都没多久,说这些为时尚早。
“我觉得啊,你们挺厉害的,很轻松就能把销路解决得这么好,真是不简单。”阿强哥由衷地赞叹道,“我听说好些人养鸡都愁卖,你们倒好,还能卖上价钱。”
陆卫民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他在心里默默想着:要是重活一世连个养鸡场都搞不定,那还不如直接躺平算了。
正午的阳光明晃晃地洒在饭店门口,大饭店的挂钟在十二点的时候准时响起。
宴会厅外的开始骚动起来,来喝喜酒的人纷纷朝着这边看过去。
只见新郎赵斌挽着新娘梁晓霞的手臂,在双方父母的陪同下,精神抖擞地站在了宴会厅门口,开始迎接宾客们。
赵斌穿着一身崭新的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胸前的红花在阳光下格外鲜艳;新娘梁晓霞则是一袭喜庆的红色连衣裙,乌黑的秀发上别着精致的发饰,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和陆卫民他们一样,其实有不少宾客都选择在外面等到十二点才入场。
因为今天不是周末,还是得上班,所以赵斌邀请的水泥厂的工人们这会儿才三三两两地结伴而来。他们穿着统一的工装,脸上还带着下工后的疲惫。
他们到了大饭店后,看到了作为保卫科科长的阿强哥在对面的松榕树,于是都朝这边而来,等待排队入场。
这群水泥厂的工人聚在一起后,有人认出了陆卫民:“哎哟,这不是之前在厂门口卖糯米饭的小陆吗?”
一时间,问候声此起彼伏,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叙起旧来。
就在这热闹的氛围中,一阵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突然炸响。
原来是几户大家族前来贺喜,按照习俗在入场前点燃了准备好的爆竹。
红色的鞭炮纸屑在空中飞舞,硝烟味瞬间弥漫开来,整条街都回荡着喜庆的声响。
在鞭炮声的间隙,阿泽扯着嗓子喊道:“咱们要不要也放鞭炮啊?”
阿强哥立即表示赞同:“对对对,咱们也该放一挂!”
说干就干,立刻大家一起凑钱,然后让一个人负责跑到附近的供销社,买回了一大排红艳艳的鞭炮。
等其他人放得差不多了,他们才找到空地,小心翼翼地点燃引线。
随着“噼里啪啦”的声响,红色的纸屑如同天女散花般四散开来,映衬着每个人脸上灿烂的笑容。
放完鞭炮,水泥厂的一行人兴高采烈地向新人涌去。
由于人实在太多,陆卫民和李艺清只能随着人流往前挤。
他们好不容易才挤到新人面前,却只能匆匆地道了声“恭喜”,就被后面的人群推着往宴会厅里走。
走进宴会厅,左侧的宴席区入口处摆着一张铺着红布的登记台。
负责收礼的是一位戴着眼镜的中年妇女,正在认真地登记着来宾信息,以及收入宾客们的礼金。
陆卫民从内兜掏出一个鼓鼓的红包,里面装着整整10块钱,而这在当时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这个数字是陆卫民夫妻俩商量好的,因为赵斌在陆卫民摆摊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不少忙,这份恩情必须好好报答。
登记完毕,两人手挽着手走进了宴席厅。
宴席厅内早已人声鼎沸,宾客们三五成群地围坐在圆桌旁,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气和喜庆的喧闹。
陆卫民和李艺清站在门口环视一周,发现厅内大半的座位都已坐满,放眼望去,除了水泥厂的熟面孔外,其他大多是不认识的亲戚朋友。
负责指引的招待员将他们带到了赵斌同事所在的区域,安排和阿泽、阿强哥同桌。
这一片区域格外热闹,因为赵斌的母亲曾经也是水泥厂的老职工,所以邀请了不少厂里的老朋友。
大家彼此熟识,聊得热火朝天,不时爆发出阵阵笑声。
陆卫民夫妻虽然不是水泥厂的职工,但陆卫民在厂门口摆摊这么久,早已和工人们混了个脸熟,再加上他前世也曾是水泥厂的一员,此刻坐在这里,倒也没有半点不自在。
倒是阿泽,作为赵斌邀请的客人,又是阿强哥的家属,从踏入宴会厅起就显得有些拘谨。
他睁大眼睛环顾四周,国营饭店的装潢在他眼里简直称得上奢华,锃亮的地板、洁白的桌布、精致的餐具,甚至连服务员都穿着统一的制服,这在他这个农村小伙的认知里,简直是另一个世界。
于是有些羡慕的他悄悄拉了拉陆卫民的袖子,压低声音问道:“阿民,在这办喜酒得花不少钱吧?”
陆卫民笑了笑,凑近他耳边说:“怎么?你也想在这里请酒啊?”
见被拆穿的阿泽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陆卫民笑着解释道:“其实花不了太多,一桌菜大概10到15块钱,不过一般只要是能收到的礼金,基本就能把费用抵回来了。”
“当然,前提是你邀请的亲戚朋友能出得起大饭店的相应的礼金。”陆卫民补充道。
阿泽听完,默默点了点头。他的亲友大多在农村,礼金能给个一两块就算不错了,哪能像县城里的人这样出手大方?
想到这里,他也就只是羡慕地咂咂嘴,没再多说什么。
正当他们聊得起劲时,他们这个水泥厂同事的区域突然安静了一瞬,随后又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
不明所以的人不约而同地朝门口望去,原来是水泥厂的领导们也来了。
老厂长王国喜走在最前面,身后跟着几位副厂长和车间主任,一行人,气场十足。
作为赵斌单位的领导,他们自然被安排在了主桌。
原本阿强哥作为赵斌的直属上司,也该坐在主桌,但他嫌不自在,就溜到了陆卫民这桌。
见领导们没有往这边来,同桌的水泥厂工人们都暗暗松了口气,和领导一桌吃饭,哪怕是在喜宴上,也难免拘谨,哪能像现在这样畅快地聊天?
领导们入座后,宴席很快正式开始。
饭店服务员们端着托盘穿梭于各桌之间,一道道热气腾腾的菜肴被陆续摆上桌:红烧肉、清蒸鱼、白切鸡、糖醋排骨……香气四溢,让人食指大动。
这年头的婚宴还不兴搞什么仪式,赵斌作为新郎,在上菜的时候只是简单来到前面说了几句感谢的话:“感谢各位亲戚朋友、同事领导百忙之中来喝我的喜酒……”话虽简短,但胜在真诚。
说完后,他便笑着宣布开席。
正好饭菜我都端上桌了,于是宾客们立刻动起筷子,整个宴会厅又再次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