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平安抵达

破旧的客车在武山县汽车站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鸣笛后,缓缓驶离了站台。

车身随着启动剧烈地颤抖了几下,排气管喷出一股黑烟,随即发出“吱吱唧唧”的异响,像一头年迈的老牛,不情不愿地踏上了前往一百多公里外省城的旅程。

桂省的省会城市就是南市,而他们武山县就是归属南市管辖,所以南市即是市,也是省城。

从武山县到桂省省城南市的距离不过一百公里出头,放在后世,走高速公路不过是一两个小时的车程。

但在这个年代,这段路程却要足足耗费四五个小时,如果是路上不出什么意外的话。

前往省城的道路坑坑洼洼的,这让客车不停地上下跳动,时而向左倾斜,时而向右摇晃,活像一艘在惊涛骇浪中挣扎的小船。

而且它的每一次颠簸都会引发车内乘客一阵惊呼,以及行李架上物品碰撞的闷响。

坐在车厢里的陆卫民颠簸路段只能紧紧抓住前排座椅的靠背,不然人都被颠的要起飞了。

除了颠簸的客车,逼仄的车厢里因为挤满了乘客,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烟味和不知名食物的混合气息。

过道还上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行李:鼓鼓囊囊的编织袋、用绳子捆扎的纸箱、甚至还有活鸡在笼子里不安地扑腾。

同时还有就是客车本身发出的各种声响。

除了发动机持续不断的轰鸣外,车身的每一块铁皮似乎都在抗议这次长途跋涉:车门随着颠簸发出“哐当哐当”的撞击声,车窗玻璃“咔嗒咔嗒”地颤抖,座椅下的弹簧“吱呀吱呀”地响。

这些无处不在的噪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把钝刀,不停地折磨着乘客的神经。

其实也别怪条件这么差,能有有汽车坐就不错了,真要比较,有些地方还要靠两条腿走路呢!

客车在崎岖的山路上颠簸前行,午后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洒进来,在车厢内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卫民他们三人的午饭是陆母天不亮就起来准备的米糕和煮的鸡蛋。

在吃饱后,倦意渐渐袭来。

陆卫华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脑袋不自觉地歪向左侧,靠在弟弟的肩膀上。

另一侧的李艺清也抵不住困意,小心翼翼地靠上自家男人的右肩。

就这样,处在中间的陆卫民被姐姐和媳妇依偎着。而他自己也不知觉的睡了出去。

车厢里此起彼伏的鼾声和发动机的轰鸣交织在一起。

睡着的陆卫民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每次睁开惺忪的睡眼,都要透过朦胧的车窗望向外面的景色,开始由连绵的青山渐渐变成了零星的房屋,泥土路变成了水泥路,不再开始颠簸了。

而这时候,他知道他们离省城越来越近了。

当客车在下午四点多驶入南市客车站时,夕阳已经西斜。

客车站外那是人声鼎沸,各种口音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陆卫民轻轻摇了摇肩膀:“姐,艺清,我们到了。”

陆卫华迷迷糊糊地直起身子,脸上还留着衣服的压痕;李艺清则揉了揉眼睛,下意识地帮自家男人按摩起发麻的肩膀。

终于,五个小时的颠簸旅程结束了。

他们走出客车站后,眼前的南市与陆卫民记忆中的繁华都市相去甚远。

低矮的砖房排列在狭窄的街道两旁,斑驳的墙面上还残留着褪色的标语;柏油路面龟裂不平,几处坑洼里积着前夜的雨水;偶尔驶过的自行车铃声响彻街道,与路旁小贩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

这与前世那个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现代化都市简直判若两地。

陆卫民提着行李走在最前面,熟门熟路地领着二姐和李艺清穿过车站广场,径直朝公交站台走去。

“老三,你之前来过省城?”陆卫华突然停下脚步,狐疑地望着弟弟的背影。

她记得清清楚楚,这是弟弟第一次出远门,可是看到他直接朝公交车站走去,不免会让人起疑。

陆卫民头也不回地答道:“来过啊。”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

“啥时候来的?我怎么不知道?”陆卫华问道。

站在一旁的李艺清也睁大了眼睛,脸上写满了困惑,作为媳妇,她竟然不知道自家男人来过省城。

陆卫民转过身,神色自若地解释道:“去年年初啊,帮华侨农场送东西来的,就住了一晚,所以懂得车站周围的路。”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去年春天,他确实跟着阿泽、阿崴在华侨农场干过半个月的活计。

李艺清皱着眉头回忆了一下,似乎是有这么回事。

陆卫民见二姐和媳妇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同时在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反应快,二姐没有怀疑,否则后面可能会为了圆谎说一堆谎话。

他们三人拖着行李来到锈迹斑斑的铁质站牌下,斑驳的蓝色漆面上,“公交车站”四个白字已经褪色发黄。

到了公交车站,等待公交车的间隙时,李艺清好奇地打量着站牌上密密麻麻的线路图。

没过多久,远处传来“突突”的引擎声。

一辆老旧的公交车缓缓驶来,车身上蓝白相间的漆面早已失去光泽,几处剐蹭的痕迹用粗糙的油漆草草遮盖。

排气管不时喷出一股黑烟,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发动机的轰鸣声像是老牛喘息,震得站台边的树叶都在微微颤动。

“吱——”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后,公交车颤颤巍巍地停在了站台前。

车门“哗啦”一声向侧面滑开,率先涌出的是一股混杂着机油味、汗味和烟草味的浑浊空气。

几个扛着蛇皮袋的农民模样的乘客鱼贯而下。

陆卫民他们侧身让过这些乘客,等最后一位拄着拐杖的老大爷慢悠悠地下车后才走上车。

踏进车厢,映入眼帘的是磨损严重的木地板和掉漆的金属扶手,车厢里只剩下零零散散坐着几个人。

不过随着陆卫民他们这一批乘客上车,公交车又坐满了人。

与陆卫民记忆中后世那些挤得水泄不通的公交车形成鲜明对比,这会儿乘坐公交车的人并不多。

三人刚在咯吱作响的座椅上坐稳,一位约莫四十出头的女售票员便从前排站起身。

她身上的灰色制服洗得发白,帽檐下露出几缕花白的鬓发,黝黑的脸上刻着岁月的痕迹。

只见她一手扶着摇晃的扶手,一手拿着票本,用带着浓重方言味的普通话高声喊道:“上车的同志请过来买票啦,一站地2分钱!”

这声音洪亮得盖过了发动机的轰鸣。

一站地2分钱是全国统一价格。

售票员同志过来后,陆卫华立即从裤兜里掏出一张2毛纸币。

“同志,麻烦买三张票,到桂省师范大学西门。”

售票员接过钱,布满老茧的手指灵活地翻动着票本。

她甚至不用心算就脱口而出:“到师范大学西门三站路,三个人一共一毛八,收你2毛钱,找回2分钱!”

说着从腰间的小布袋里摸出两枚锃亮的1分硬币,和车票一起递给陆卫华。

车票约莫手掌大小,淡粉色的纸面上印着蓝色花纹。而售票员用铅笔在上面熟练地画了几个符号,一个圆圈代表起点站,三条短线表示三站路程。

一旁的陆卫民注意到售票员同志的指甲缝里还残留着蓝色的油墨,想必是整天撕票写字留下的痕迹。

之后公交车缓缓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速度慢得令人着急。

透过敞开的车窗,能看到路边骑自行车的学生不时超车而过。

发动机“突突”地喘着粗气,每过一个路口都要颤抖着停下,等待慢悠悠穿马路的行人,短短三站路,竟开了整整半个小时。

当“桂省师范大学”的站牌终于映入眼帘时,他们的目的到了。

在售票员“慢走啊”的送别声中陆卫民他们下了车。

站在人行道上,陆卫民揉了揉被硬座硌得生疼的腰,望着远处那一所省内的最高学府之一。

桂省师范大学巍峨的西校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门柱上“尊师重道,敬业乐群”八个鎏金大字庄严肃穆。

作为本省排名第二的高等学府,这里承载着无数学子的梦想。

排名第一的桂省大学虽有着更悠久的历史,但能考入这所师范学府,在当下已是莫大的荣耀。

要知道这年头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分量,1978年的高考,全国610万考生如潮水般涌入考场,最终仅有40.2万人得以跨入大学校门,录取率低至6.6%。

这个数字看似比1977年的27.3万录取人数有所增加,但接下来的1979、1980两年,录取名额又骤减至每年仅20万人。

所以二姐能考上这里,是代表了在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的胜利者。

在这个知识改变命运的时代,高考就像一座独木桥,桥下是望不见底的深渊。

多少人寒窗苦读,只为在这座桥上争得一席之地;又有多少人,终究只能望着桥对岸的风景黯然神伤。

正值开学季的师范大学门口人头攒动,返校的学生们拖着大包小包,像归巢的鸟儿般涌入校园。

校门两侧的警卫忙得不可开交,不断拦下生面孔查验证件。

一位戴着红袖章的老警卫正扯着嗓子喊:“校外人员必须登记!没有学生证的一律不准进!”

陆卫民三人拖着沉重的行李挤到门前。二姐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学生证,陆卫民则出示了介绍信和身份证。

警卫仔细核对着证件上的照片,又打量了几眼陆卫民夫妻俩朴素的衣着,这才挥挥手放行。

踏进校园,陆卫民恍惚间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

上一世陆卫民是来过师范大学参观过的,那红砖砌成的教学楼、爬满藤蔓的图书馆、方正严肃的行政楼,这些建筑与他记忆中的模样几乎分毫不差。

“老三,发什么呆呢?”二姐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三人沿着林荫道往宿舍区走去,路两旁的法桐投下斑驳的树影。

不时有抱着书本的学生匆匆走过,他们胸前的校徽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女生宿舍楼前立着醒目的“男宾止步”牌子,几位阿姨模样的舍管正在门口严格把关。

陆卫民只好在楼下止步,把手上的行李交给李艺清。

李艺清拎行李和二姐一起上宿舍楼。

陆卫民等了大概十来分钟后,二姐和李艺清从宿舍楼上下来了,然后他们就出了学校,先去给陆卫民夫妻俩找住的地方,然后再去吃晚饭。

陆卫华为弟弟和弟妹找的住所是学校附近的一家招待所。

招待所前台坐着一位戴着老花镜的中年妇女,正在登记簿上写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她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打量着三位来客。

“同志,我们要住店。”陆卫民上前说道。

“介绍信和证件。”前台同志公事公办地伸出手。她接过陆卫民递来的材料,仔细检查后说:“双人间一天2块钱,押金5块。”

站在一旁的李艺清闻言皱了皱眉,悄悄拉了拉自家男人的衣角:“要不咱们换一家,这也太贵了!”

陆卫民轻轻拍了拍媳妇的手背:“省城的物价就是这样,这价格已经算实惠了。”

他环顾四周,注意到墙上挂着的“卫生先进单位”奖状,继续道:“你看这里挺干净的,离二姐学校又近。”

李艺清还想说什么,但看到门外等候的二姐不时张望的样子,又想起他们还没吃晚饭,只好点点头:“那...就住这吧。”

陆卫民从贴身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了前台同志。

她接过钱,从抽屉里取出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203房间,上楼右转。热水在走廊尽头打,晚上十点熄灯。”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厕所在每层楼的最里面,上完厕所记得冲水啊!”

“明白了。”

他们夫妻俩提着行李上楼了。随着203房间的门锁发出“咔嗒”一声轻响,陆卫民推开门,一股淡淡的香味迎面而来。

十五平米的房间里,两张单人床上铺着雪白的床单,军绿色的被子叠得方方正正。

油漆斑驳的写字台上摆着一个竹编的热水瓶,旁边是两只印着红双喜的搪瓷杯。朝南窗户的窗帘,微风拂过,帘角轻轻摆动。

“比想象中好多了。”李艺清摸了摸光洁的床单,不过他们夫妻俩没有时间体验房间,匆匆放下行李就下了楼。

陆卫华带着他们穿过两条小巷,来到一家挂着“知青饭馆”招牌的小店。

褪色的红漆木门上贴着“自力更生”的标语,玻璃橱窗里摆着几样用搪瓷盆装着的凉菜。

“这家的红烧肉特别地道。”

二姐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斑驳的墙面上贴着泛黄的报纸,木桌椅被磨得发亮,却擦得一尘不染。

等菜的间隙,陆卫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从中午到现在,他们只在车上吃了些陆母为他们准备得食物,已经七八个小时候过去了。

当服务员端上热气腾腾的红烧肉、清炒时蔬和番茄鸡蛋汤时,三人不约而同地拿起筷子。

大概是因为太饿了,所以不到二十分钟,三个盘子就见底了,最后一点汤汁都被陆卫民用米饭拌着吃光了。

吃完饭后,他们走出饭馆时,街边的路灯已经亮了起来。

陆卫民不放心地看了看四周,坚持要送二姐回宿舍。

“明天你们要去农科院找人是吧?要不要我陪你们去?”在校门口的路灯下,二姐关切地问道。

“不用了姐,我都多大的人了。”陆卫民笑着摇摇头,“你刚开学,肯定有很多事要忙。再说了,招待所离农科院就两站路,我们自己去就行。”

看着二姐的身影消失在校园的林荫道上,陆卫民才和媳妇李艺清往回走。

夜风拂过路边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们夫妻俩回到招待所后,就立刻开始整理自己的行李,然后就去洗漱休息了。

因为明天要早起去农科院找张淑慧介绍的人,所以得赶紧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