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那瞬间，她猛地停住了。
笔尖悬在纸上，墨迹未染。
张伟平静地看着她：“怎么了，李女士？可是有什么疑惑？”
李雪的嘴唇翕动了几下：“张律师……我之前，也找过其他律师。”
她的目光有些游移。
“其中一位，也签了委托书。”
张伟闻言，眉梢几不可察地动了动，但表情依旧温和。
找了代理律师还来找我？纯咨询，还是……
他心中念头一闪而过。
李雪似乎察觉到了张伟神色间的微妙变化，急忙解释道：“张律师，您别误会！”
“那位律师接了委托，也写了上诉状递交给了法院。”
“可是……可是‘谜魇剧场’那边，他们……他们直接找了江城本地的红圈所——三江律师事务所！”
“三江律师事务所”六个字一出，张伟的眼神骤然冷了一瞬，快得让人几乎无法捕捉。
李雪的声音带着几分绝望和愤懑：“那位律师知道对方是三江的人之后，就立刻联系我，说……说这案子本来就是自杀，胜算渺茫。”
“现在对方又请了三江，他劝我……劝我另请高明。”
“他还说，如果非要他继续代理也行，但输了就是输了，他也没办法！”
“所以……所以我才来找您的！”李雪的语气充满了恳切。
张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三江律所。
他的老东家。
还真是，冤家路窄。
他太清楚三江的行事风格了。睚眦必报，对于敢于挑战他们权威的律师，向来是不遗余力地打压。
江城本地，确实没几个律师敢轻易和三江对垒。
那位前律师会退缩，实属正常。
技不如人，自然心虚。
但他张伟，会怕？
前世纵横律界，今生更有系统傍身。
区区一个三江，还不足以让他退却。
不过，前律师已经提起了上诉，这倒是个需要注意的细节。
张伟敛起思绪，问道：“你那位前律师，起诉的是什么？”
李雪连忙回答：“民事赔偿！”
张伟闻言，嘴角几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这个律师，倒也不是全无用处。
知道跳出劳动争议的窠臼，直接从民事侵权寻求赔偿，算是有几分思路。
若是单纯的劳动诉讼，在劳动仲裁已败诉的前提下，翻盘的难度确实极大。
但民事赔偿，便有了操作空间。
他可以基于同一事实，追加刑事诉求，将这场官司，从单纯的要钱，升级到要他们老板的命！
“那行。”张伟平静道“李女士，你签吧。”
“这案子，我接了。”
他语气淡然：“到时候，我会向法院追加诉求，追究‘谜魇剧场’相关责任人的刑事责任。”
刑事责任？！
李雪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旁边的苏婉柔也听得一愣一愣的，小嘴微张。
追加刑事责任？张律这是要把对方当小鬼子整啊！
她看看云淡风轻的张伟，又看看激动不已的李雪，心中对张伟的敬佩又深了一层。
这位张律师，平时看着温文尔雅，处理起案子来，真是又狠又准！
李雪不懂那些复杂的法律程序，她只听懂了“追究刑事责任”这几个字！
这就够了！
她的眼眶瞬间红了，积压在心口的郁气仿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她不再犹豫，拿起笔，在几份文件上郑重地签下了自已的名字。
“李雪”。
.......
送走了双眼通红、却也重新燃起希望之火的李雪后，律所内一时间安静下来。
张伟转过身，目光落在有些局促不安的苏婉柔身上。
那两杯未来得及送出的奶茶，还静静地摆在桌角，其中一杯杨枝甘露，李雪一口未动。
“小苏。”张伟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苏婉柔一个激灵，像犯了错的小学生，低着头：“张律，我……”
“知道错哪儿了吗？”张伟拉过自已的椅子坐下，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苏婉柔的脸颊“唰”地一下就红了，一直红到了耳根。
“我……我不该在那种时候买奶茶……”她声音细若蚊蚋，“李女士心情那么差，我……我还……”
她越说头埋得越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嗯，察言观色，是职场的基本功，尤其我们做律师的，更要敏锐。”张伟的语气依旧平缓。
“委托人情绪崩溃的时候，你送上一杯甜腻的奶茶，不合时宜。”
“其次，”张伟顿了顿，“即便要买饮品，也要考虑场合。我们是律师事务所，不是咖啡厅、奶茶店。”
“以后若有招待，一杯清茶，或者纯净水，更为稳妥和商务。”
苏婉柔用力点头，“我记住了，张律！对不起，我太想当然了，下次一定注意！”
她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懊悔和认真。
张伟见她态度诚恳，神色缓和了些许：“知错能改就好，经验都是慢慢积累的。”
他话锋一转：“好了，说正事。”
张伟将自已刚才记录的那个笔记本推到苏婉柔面前。
“你把这些内容整理一下，拟一份《刑事控告状》。”
“刑事控告状？”苏婉柔微微一怔。
她记得李雪说过，前一个律师已经提起了上诉。
张伟看出了她的疑惑，解释道：“前律师提起的是民事赔偿的上诉，那是民事范畴，追究的是经济责任。”
“我们要做的，是追究‘谜魇剧场’相关人员的刑事责任。”
“让他们，付出自由的代价。”
张伟的语气很轻，但苏婉柔却听出了一股冰冷的寒意。
她看着笔记本上那些触目惊心的记录：gps脚环、凌晨废弃医院、十七道自残伤痕……
这些冰冷的文字背后，是一个年轻女孩被活生生逼死的惨剧。
苏婉柔的心头涌上一股强烈的愤怒和正义感。
“控告状的重点，”张伟的手指在笔记本上轻轻点了点，“就围绕这些展开。”
“非法拘禁、故意伤害、虐待……能想到的，符合案情的罪名，都给我往上写。”
“尤其是那个店长陈某，以及‘谜魇剧场’作为单位，都不能放过。”
“另外，将李雪提供的所有证据材料，包括劳动合同、附加协议、医院诊断证明、李萌的日记碎片，都进行梳理归档，形成完整的证据链。”
“明白吗？”张伟看向苏婉柔。
苏婉柔深吸一口气，狠狠地点了两下头。
“我明白了，张律！”
“我马上就去办！保证写出一份让他们无法抵赖的控告状！”
张伟微微颔首，看着苏婉柔立刻埋首于电脑前，十指翻飞，神情专注，俨然一副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
灯光下，她年轻的侧脸线条柔和，却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
张伟的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
嗯，不错不错，这股子干劲儿，像极了当年刚入行的自已……当然，是还没被社会毒打之前的自已！
这学习能力，这执行力，这工作热情……
简直就是……优质牛马啊！
他心中暗自嘀咕，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以后这些整理材料、撰写文书的繁琐工作，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丢出去了。
解放生产力，才能更好地聚焦核心战斗嘛。
真好！
张伟满意地拿起桌上的那杯李雪没有动过的杨枝甘露，轻轻吸了一口。
而苏婉柔，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沉浸在将那些罪恶昭告于天下的神圣使命感之中，键盘敲击声清脆而富有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