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东江区人民检察院。
一份来自法院的法律文件,被送到了公诉科。
李明远检察官正坐在办公桌后,面前堆着小山般的卷宗。
他揉了揉有些疲惫的眉心。
突然,一个年轻的助理检察官敲门进来。
手里拿着一叠材料。
“李检察官!”年轻人快步走到桌前。
“刚刚法院那边送了一些材料过来!”
李明远从厚厚的卷宗里抬起头。
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法院?”
“是哪起案子?”他随口问道。
年轻人将材料恭敬地放在李明远的办公桌上。
“是赵王氏投毒案!”
赵王氏?
李明远的手顿了一下。
“哦?”
他来了兴趣。
这个案子!
作为公诉人,一审就是他亲自出庭的。
三条人命!
这可是江城多少年都没遇到过的重案!
影响恶劣,全市关注。
他对这个案子,印象太深刻了!
证据链清晰。
人证、物证齐全。
犯罪嫌疑人赵王氏自已也已经交代了送汤的事实。
在她指纹清晰的农药瓶里,检测出了高浓度剧毒成分。
被害人死亡原因明确。
那是板上钉钉的铁案!
怎么还有律师接这种案子?
可这种案子,上诉又能有什么用?
翻案的可能性为零!
这不是明摆着浪费时间,浪费司法资源吗?
难不成……
真是饥不择食了?
为了点律师费,什么案子都敢接?
带着一丝不解和职业性的好奇。
李明远拿起桌上的材料。
开始翻阅。
最上面的那份文件,赫然写着“刑事上诉状”。
他的目光,落在了上诉理由上。
随着一行行文字映入眼帘。
李明远的眉头一点点地拧了起来。
越看。
皱得越深。
那双原本平静的眼睛里,渐渐涌现出震惊的神色。
这……
这是什么思路?
“行为人缺乏对危害结果发生的认知可能性?”
“主观罪过?”
“认知鸿沟?!”
从行为人的“主观认知”来否定“犯罪故意”?
甚至连“过失”都试图否认?!
理由是嫌疑人文化水平低,信息闭塞,不知道农药洗过依然有剧毒?
这……
还能这么打?!
作为一名资深检察官,李明远深知。
从法理上讲……
这个角度确实是存在的。
刑法看重主客观相统一。
如果行为人确实缺乏对特定危害结果发生的主观认知可能性。
那么相应的罪过形式,无论是故意还是过失,就可能无法成立。
理论上,这是成立的。
但是!
李明远在心里猛地一沉。
这只是理论上的可能性!
在现实中,尤其是在这个案子里,怎么可能?
这些年。
政府每年都在组织农技培训。
普及农药安全知识!
电视、广播、宣传栏……
到处都在讲!
作为一个长期生活在农村的农民。
怎么可能对农药的毒性毫无认知?
对用农药瓶装食物的危险性毫无概念?
只要她参加过哪怕一次培训。
或者仅仅是听过宣传。
这个“认知问题”,就很难成立!
辩方很难证明这种“彻底的无知”!
想通过这一点来打无罪……
太难了!
难如登天!
李明远继续翻看着上诉状,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他的内心,依旧波澜起伏。
这个“认知鸿沟”的切入点,确实刁钻。
但就算法院真的愿意考虑这种极端的可能性,还有一个更致命的问题——那个瓶子!
谁能证明那个冰红茶瓶子,在赵王氏拿到手之前,就已经是被农药污染过的?
商家弄的?
还是赵王氏自已买了大瓶农药,回家后图方便,倒进了这个小瓶子里?
这怎么证明?
案发到现在,已经过去快半年了!
购买农药的时间,只会更早!
时隔这么久,一个小小的农药瓶,源头怎么追溯?
去那个农药店找证据?
李明远几乎要失笑出声。
开什么玩笑!
但凡是敢干这种违规分装、售卖剧毒农药勾当的黑心店家,哪个不是把证据销毁得干干净净?
难道还会傻到留下监控录像,等着别人来查吗?
那不是自寻死路?
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瓶子的“前世”,光凭一个“认知鸿沟”的理论,就像是空中楼阁,根本站不住脚!
最终,恐怕还是得回到现有的证据上——清晰的指纹,赵王氏的亲口承认。
铁证如山!
李明远摇了摇头,将纷乱的思绪压下。
他习惯性地将上诉状翻回第一页,目光落在委托代理人那一栏。
辩护律师:张伟。
张伟?
这个名字……似乎有点耳熟?
李明远微微一愣,抬头看向还站在旁边的助理小赵。
“小赵啊!”他问道,“这位辩护律师……张伟,是?”
小赵的表情略微有些古怪,但还是点了点头,肯定地说道:“李检察官,就是您想的那位。”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江城律界,鬼吹灯!”
嘶!
李明远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
江城律界鬼吹灯——张伟!
竟然是他?!
这个案子,竟然是他接的?!
难怪!
李明远恍然大悟。
难怪会有人接这种板上钉钉的铁案!
难怪会提出这种看似天马行空、实则刁钻无比的上诉理由!
除了这位“鬼吹灯”,整个江城,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律师敢这么干了!
毕竟,以张伟现在在江城律界“赫赫凶名”,怕是想接点正常的、有胜算的案子,都难如登天了吧!
也只有这种别人避之不及的死案、铁案,才有可能落到他手里。
只是……
李明远看着手中的上诉状,眼神复杂。
这位“鬼吹灯”的大名,可不是因为他能起死回生,反而是因为他经手的案子,往往结果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委托人请他辩护,就像是请了尊瘟神。
现在他接手赵王氏这个案子……
李明远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荒诞又惊悚的念头:
他……他该不会把一个无期徒刑,硬生生给打成死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