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颜身着茜素喜裙,正坐在妆台前梳理乌发,听见声响回头望来,眼尾鎏金胭脂在烛火下晃出涟漪。
“夫君,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话音未落,她见曹轩脸色阴沉,往日明亮的眼眸此刻被阴霾笼罩,脚步也透着几分沉重。
张颜心猛地一揪,放下手中木梳,起身快步走到曹轩身旁,关切的问道:“夫君,发生什么事了?可是朝堂上出了变故?”
“祖父今日把虎符给了我,又让我挂帅南征,还替我取了字…”
“夫君,这不是好事么?
这说明祖父是信任你的啊。”张颜低声说道。
“我是在担心祖父的身体,他今日还给荀令君留了遗诏。”曹轩轻叹一声道。
张颜听到“遗诏”二字,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强作镇定,深吸一口气道:“夫君,莫要过于担心,也许祖父这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曹轩缓缓摇头道:“颜儿,你没看到今日祖父的神情,他的眼神中透着疲惫与决绝,与往日大不相同。
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恐怕已经大不如前了。”
“那祖父为什么会将遗诏交给荀令君呢?且不让令君外传。”
“因为祖父明白,将来一旦他不在了,荀令君可能会变成我最大的敌人。”曹轩缓缓回道。
“这是何意啊?”
“因为令君一直是心向汉室的,祖父与令君相交十几载,情谊深厚。
他此番安排,实则是以这多年的情义作为羁绊,逼着令君不得不辅佐我。”曹轩语气沉重的回道。
“祖父半生戎马,连身后事都安排得这般周全。
夫君还有何可担心的?”
“我是怕自己令祖父失望。
颜儿,你知道么?我其实从小就喜欢权利,每次看着祖父在朝堂上纵横捭阖,号令群雄,我心中都涌动着难以抑制的渴望。
若不是有文和先生在,我也许早就站出来与曹丕争夺这个世子之位了。
可是人一旦得到了权力,又开始害怕失去,这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真的很令人煎熬。”曹轩苦笑一声道。
张颜笑着拉起曹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窗外的夜空,轻声说道:“夫君,你看那漫天繁星,每一颗都闪耀着光芒。
但在我心中,你便是那颗最亮的星,我想在祖父心中,他也是这么觉着的。”
曹轩轻轻的搂住张颜的细腰,笑道:“颜儿,星辰高悬天际,看似遥不可及,却难免有黯淡之时。
但有你在,我不怕。”
张颜害羞的点了点头道:“夫君,风大。”
“夜深了,我们已该歇息了。”说罢,曹轩一把抱起张颜缓缓来到了床边。
一夜无话。
初成人妇的张颜睡得很沉,但曹轩却辗转难眠。
曹轩赤足走到窗边,月光将他的影子投在青砖上,与地上散落的红枣重叠成血色的斑点。
他将那块虎符握在手中,青铜表面倒映着天上残月,恍惚间竟映出赤壁之战时满江的火光。
“赤壁、赤壁,这是曹家永远的痛,这一世,我决不允许悲剧重演。”曹轩喃喃自语道…
今夜同样难以入眠的人还有荀彧,看着眼前的这份空白的遗诏,荀彧陷入了沉思中。
烛芯在青瓷盏里爆开火星,荀彧握笔的手悬在空白遗诏上方,墨迹在笔尖凝成一颗浑圆的墨珠。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恍惚间竟与十年前兖州城头的战鼓声重叠。
“令君,这是陛下赐给我的御笔。
当年咱们在酸枣盟誓时,你说日后若能得一支好笔,定要写尽天下太平。
出征前,这支笔就送予令君了。
即使我曹操回不来了,也希望令君莫要忘了自己的理想。”
那支御笔,自己至今还在留着,但却好久都没用了。
烛火在风中明明灭灭,荀彧忽然看见年轻时的自己与曹操并辔而行,身后是被乱军焚烧的村庄,身前是未知的漫漫征途。
那时曹操指着天边残阳对自己说道:“令君,你看那血色晚霞,像不像咱们未来要染遍天下的旌旗?”
他当时没有答话,却在心底默默许下誓言:“今生定不负你。”
此时,窗外骤雨突至,梧桐叶在风雨中簌簌作响。
荀彧蘸饱浓墨,笔走龙蛇:“汉室倾颓,非一人之力可挽。孟德之志,在安天下,而非窃神器。
曹轩可继之,令君当辅之。”
这是荀彧对老友的承诺,也是自己最终的选择。
风雨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荀彧将遗诏收入檀木匣,匣底躺着曹操二十年前赠他的《孙子兵法》,扉页上的题字早已褪色:“与令君共讨逆贼,同定山河。”
他轻轻合上匣子,吩咐道:“立刻将此匣送往丞相府。”
“诺,家主。”
此时荀彧方才伸了一个懒腰,回到了房间安睡。
卯时三刻,曹轩与张颜并肩立在丞相府正厅。
“你祖父近日咳疾加重,晨间畏寒。
你们小夫妻不必拘礼,见过便好。”丁夫人轻叹一声道。
张颜和曹轩连忙扶住丁夫人,曹轩低声问道:“祖母,祖父的身体到底如何了?”
“华神医在呢,没有大事,只是一些小毛病而已。”丁夫人拍拍曹轩的手背,声音里却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听到这个回答,曹轩方才松了一口气。
“虽说如此,但华神医也说了,心病难医。
你祖父如此要强的一个人,一直躺在床上,他心里其实也是很煎熬的。
就昨天那事,他连我都没告诉过,就突然发作了…”丁夫人摸着眼角的眼泪回道。
听了丁夫人的描述,曹轩突然想起了后世的一种心理疾病:退休综合症。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当了几十年的牛马,突然无事可做了,精神世界便像断了线的风筝,没了依靠,然后做出一些外人难以理解的事来。
现在曹操的情绪就跟此病非常相似。
要不自己回去还是把象棋弄出来吧?省的老曹胡思乱想。
就在这时,屋内突然传来了曹操的大笑声:“得令君如此答复,老夫无忧矣。”
其实曹轩还是低估了老曹的心性,打垮老曹的不是自己的病,而是老伙计和自己渐行渐远。
自从老曹生病以来,荀彧没有一次单独来过,这不禁让老曹有些恐惧。
所以他才如此急切的逼迫荀彧做出选择,顺便也为孙子铺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