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哑人 作品
300-310
自由者公司配发的设备全都亮起紧急集合的红光。
黎渐川扫了眼, 把通讯耳机、特制枪和自由者公司的小队徽章挑拣出来,其余留下,一概不带。
他对自由者的信任不至于一点没有, 但也绝对不会很高。
方既明也是和衣而睡, 处于浅眠, 动静刚一起,他就醒了过来, 装备好东西,等在黎渐川门外。
两人出门,对了个眼神,没多说什么,一同往外走。
小旅馆内其它房间有的仍房门紧闭,有的却大敞着,其内的人慌忙收拾着东西, 或茫然四顾, 或疯狂奔跑。
黎渐川和方既明与他们擦身而过, 时不时会被他们撞到一下, 其中混杂着小偷小摸的,都被两人不着痕迹地避了过去。
前台位置空无一人, 旅馆老板早已不知所踪,全息投影开着, 播放着自由者公司的产品广告。
有房客路过, 在前台乱翻一气, 想找些钱财, 却发现这里早就被老板搜刮干净, 只能大骂一声晦气,迅速跑走。
小旅馆属于自由者的地界, 在自由者的庇护之下,此时面对战争,都尚有仓皇混乱,就更不要提其它不处于任何明确的势力范围内的地界了。
趁这机会烧杀抢掠、作奸犯科的,绝不在少数。
虽然这些罪行平时在中心区以外也几乎随处可见。
九等监区消息封锁严重,普通人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高层的任何信息和新闻,对战争也没有任何概念。但梦境领地的侵占,一片又一片圈起的光幕,四周生活环境陡然诡异的变化,却都在告诉他们,这里有不同寻常的危险事情正在发生。
当最高等级的警报声响起,他们的预感成真,一切便会迅速冲向失控的边缘。
他们不知道九等监区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警报声为何而响,也不知道一场针对高高在上的金色堡垒的战争将要开始。
人造子宫培育他们的生命,骤然降临的未知剥夺他们的生命。
浑噩而生,浑噩而死,就是九等监区绝大多数普通人的一生。
“老兄,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吗?是上面又要抓哪个不服管的,还是金色堡垒的大人物又心情不爽,下来炮弹犁地,好巧不巧选中咱们这附近?”
有少数好奇的人奔逃中仍不忘问来问去。
一个明显梦幻剂灌多了的年轻人恰好问到了黎渐川。
黎渐川看他一眼,非常简单又坦诚地回答:“要打仗,一百年以前的历史听说过吗?和那时候差不多吧,要给九等监区换个新世界,新统治者。”
年轻人一边恍惚地点头,一边嗤骂道:“打仗?一百年前打过仗?不知道,没什么人知道……反正什么新世界,新统治者,只要世界还是这个世界,统治者还是统治者,本质上就什么都不会变,操蛋,操蛋得很……”
“赶紧动动金色堡垒、四大公司那些狗屁的终极武器,把九等监区轰平了得了!”
年轻人的骂声和身影很快远了,被汹涌的人流冲进了不远处的地下通道。
这里没有修建任何防空洞之类的避难区域,用区政府最有名的一句话说,那就是只要基因库和人造子宫生育技术没有受到影响,那死多少人都只是一个数字,后续会有更多的人源源不断补进来,九等监区永远不需要担心人类灭绝这个问题。
和这句话相对的,是自由者公司和许多黑诊所的义体和器官买卖宣传广告,他们宣称,无需畏惧任何伤害,只要生物脑没有死亡,那么人类身躯上的一切都可以用机械替代。
总之,所有当权者都对人命本身不太在意。
黎渐川和方既明藏身阴影中,从这乱作一团的街区穿行而过,来到了约定好的集合地点。
Aurora收入麾下的玩家不少,两名属于上一局,包括黎渐川和方既明在内,四名属于这一局。Aurora将他们编为一个特别行动小队,队长是一位绅士打扮,戴着礼帽的公司职员。
这位队长和黎渐川之前见到的公司职员显然不是同一个,但他们的打扮却几乎是复制的一样,完全相同,黎渐川毫不怀疑,这位的礼貌底下,也同样藏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
公司职员负责在战前把小队全体送进金色堡垒第三层。
所以,黎渐川他们这些临时队友的任务其实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打头阵,去探一探金色堡垒目前的情况,并在里面尽可能地为自由者公司的正式进攻做好铺垫,提供便利。
这个任务听起来相当危险,孤军深入,还是先锋,稍微惜命一点的,都得怀疑是Aurora故意让他们去送死。
Aurora或许也有几分这个意思,但这是摆明车马的阳谋。
因为就算明知是去送死,明知自己很可能成为第一波试探之下的炮灰,六名玩家也很难主动放弃任务。率先进入金色堡垒,接触金色堡垒内可能存在的珍贵线索,绝对是大部分玩家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更何况,玩家们通常都是自信的赌徒。
不怕送死,也都自认可以死里逃生。
当然,敢这样赌的,至少都是同黎渐川和方既明一样,有保命底牌。否则就是自信变自负,十死无生了。
两人到达地点后没多久,人就齐了。
玩家们彼此之间没有互相认识的打算,各自都在脸上做了些乔装,公司职员也不介意这仿佛被寒风冻结的气氛,径自朝六名玩家微笑致意,带着他们上了一辆早就等待着的浮空车。
浮空车蓝焰喷出,冲上夜幕,眨眼就将林立的高楼和楼间蚂蚁般奔逃的人群甩在了身下。
它先去中心区外围绕了一圈,在各种乱七八糟的警报声越来越多时,才缓缓腾到极高的空中,靠近那轮皎皎明月。
明月渐近,扩散的光晕淡了不少。
黎渐川在昨夜见过区政府机械部队的微型空中堡垒,他认为那还不能称之为堡垒,顶多算个稍大点的浮空车,或超大型战机。
而真正的所谓空中堡垒该是什么模样,他当然想象过,但此刻,当看到玻璃窗前方的景象时,他脑海中有关空中堡垒的一切,突然就崩塌了。
它通体淡金色,呈近乎完美的球形,巨大无比。
用钢铁巨兽来形容它实在太过渺小。
它是一艘足以横跨星空的超级战舰,是一座象征着奇迹与文明巅峰的浮空都市,是一颗微小的、孕育着万千生灵与未来的神秘星球——它被一层半透明的光幕包裹着,全金属的外壳坚不可摧,将内里完全封闭,让人无法窥见其中丝毫景象。
“这就是金色堡垒啊……”
小队编号为C的一名玩家忽然发出低声的感叹。
没有人应和他,但黎渐川相信,除了A、B两名在百年前就见到过金色堡垒的上局玩家,其余人包括他,心底都不免会有震骇惊叹。
难以想象,这是人类的造物。
而如果它确是人类的造物,那么九等监区的水就远比他想象中还要深。
因为目前九等监区展现出来的科技水平,远远达不到这个程度。金色堡垒和四大公司的垄断,究竟做到了什么程度,他们根本无从知晓。
浮空车从下方靠近金色堡垒。
到第三层附近一处角落时,公司职员将车门打开,迎着高空的寒风立在门边,摘下礼帽,扭转脖子,露出后脑一片拥挤的眼球。
啪啪的爆浆声突然响起。
公司职员后脑上的眼球一颗紧接着一颗不断炸开,飞溅的血肉扑在近在咫尺的光幕上,黏糊糊一团,犹如活物般,缓缓蠕动起来。
公司职员的身体随着这爆裂一震一震,却没有发出任何痛呼。
当所有眼球爆完,最后,公司职员的脑袋也砰的一声爆开了。
血浆喷洒,骨壳掉进车厢,颅内同样长满了无数细小眼球的生物脑跳出去,撞在光幕上,与蠕动的血肉们一同将巨厚无比的光幕侵蚀出了一个可容一人经过的洞穴来。
失去大脑,公司职员的身体终于再立不住,轻轻一晃,从车门栽了下去。
“这是Aurora的特殊能力?”
C看向A、B二人。
两名上局玩家并不理会他,只整理装备,率先朝车门而去。
显然,他们知道的更多一点,但却不打算免费分享给任何人。
“分头行动。”
A在跳进光幕洞穴前,回头朝车内说了一句:“我们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都彼此提防和勾心斗角上,金色堡垒不像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黎渐川从中听出了一些友善的告诫。
A说完,就纵身一跃,精准无比地落进光幕洞穴内。
他飞快滑了进去,很快落到金色堡垒第三层的全金属外壳上。他像壁虎一样趴在外壳上,左右摸了摸,动用了不知什么手段,整个人如水一般缓缓融了进去,迅速消失不见。
之后就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黎渐川最后一个进入。
在他前面,方既明已经用一样奇异物品潜了进去,他不会走远,如无危险,将在原地等待一分钟,和黎渐川会合。但内部的情况谁也不知道,进入后是否会出现在同一地点也不确定,所以两人约定,等待时间超过一分钟,就不再等,直接随机应变。
跳进光幕洞穴,黎渐川向内滑动时,渐渐感受到一股特殊的引力。
滑出洞穴,落在全金属外壳上,黎渐川先用拳头试了试,连一个凹陷都砸不出,于是掏出血瞳匕首,用力刺了进去。
这金属外壳墙壁并不厚,甚至可以说相当轻薄,材质极特殊,黎渐川从未见过。
他割了一小片塞进魔盒里,留作研究,然后用匕首快速挖出一个通道来,俯身钻了进去。
三两下边挖边爬过通道,来到金色堡垒第三层内部。
一落脚,黎渐川就暗自蹙起了眉。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高科技金属走廊,或某个布满全息投影的房间,而是一片一望无际、林木参天的热带雨林。
黎渐川回头,通道已消失不见,他背后并非全金属的外壳,而是一片泥泞的沼泽,有鳄鱼在沼泽边缘潜伏,觊觎着他。
果然不简单。
这或许就是Aurora有能力进来,却至今未曾进来的原因之一?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空中堡垒。
脑内琢磨着,黎渐川一边扣上通讯耳机,一边提着武器,向前试探着走动,谨慎地观察四周。
这里的树木都出奇得高,生长得也是繁茂至极,巨叶垂落,遮天蔽日,光线阴暗,潮湿闷热。
丝丝缕缕的雾瘴在雨林间弥漫,蟒蛇盘踞枝头,咝咝吐信,腐烂的植物铺在地面上,蚊虫蛭蚁遍布,巨大古老的树根隆起,错综复杂。
通讯频道内一片寂静,小队六人都没有传出任何讯号。
黎渐川巧妙地维持着身体的平衡,在这片原始至极的区域缓缓走着,没有对任何事物贸然出手。
他的战斗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而盘伏在雨林里的猛兽凶禽们,也因黎渐川刻意放出的杀机而感知到危险,不敢轻易靠近,只将一双双骇人的兽瞳藏于丛林和巨叶后,紧密跟随着,伺机而动。
黎渐川与雨林的原住民们维持着这种诡异的和平里,直到十几分钟后,他在自己判断出的正南方向上,发现了一间伐木人的小屋。
小屋不到十平米大,木头架成,门窗附近都有被尖锐物体抓挠的痕迹,血污很多,还有一些被破坏掉的陷阱掩藏在附近的荒草丛里,看样子不久前大概还有人居住。
屋前头的树墩上钉着一把斧头,斧头很钝,染着锈迹和暗沉凝固的血。
黎渐川简单查看了下,便把视线挪向小屋的木门。
木门上插了把黄铜钥匙,还贴了两张用歪歪扭扭的西班牙语写成的守则,一个标为狩猎区守则,一个标为伐木人守则。
两张守则都不长,其中狩猎区守则的第一条甫一映入眼帘,就让黎渐川感慨谨慎小心从来都不是多余的。
因为它的第一条就是:
“热带雨林范围均为狩猎区,狩猎区内只存在猎物、猎人、伐木人,其内不允许任何人未经居住区允许擅自猎杀猎物,无论猎物是否主动袭击你。
请注意,能说出人类语言的只有猎人和伐木人,猎物不能。如发现口吐人言的猎物,请立即放弃狩猎或伐木,返回安全小屋,清洗自己的手和脸,并检查屋内床头柜,确认其内没有任何动物内脏存在。”
第302章 什么是人类,什么是动物?
“如其内确实没有动物内脏, 那么你是安全的,请休息一天,再继续你的狩猎或伐木工作。
反之, 如其内存在动物内脏, 请不要触碰并移动它, 只需立刻紧闭门窗,确保你的安全小屋处于封闭状态, 有且仅有你自己一人。之后无论听到什么,看见什么,都请不要离开安全小屋,更不要答应任何声音请其进入小屋。
当所有动静消失,你就已恢复安全,请休息一天,再继续你的狩猎或伐木工作。
如不慎触碰了动物内脏, 或离开了安全小屋, 或答应了某道声音, 请马上稳定情绪, 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安全小屋正前方的第三棵树。
树上挂着一片蛇皮,取下蛇皮, 裹在自己身上,盘踞树上, 你将是安全的。
但请千万记得, 当所有动静消失, 立刻归还蛇皮, 返回安全小屋, 不要贪恋只属于动物的皮囊。
如违背,请爬至第三棵树树顶。”
将这份《狩猎区守则》完整的第一条读完, 黎渐川的目光不由微微一顿。
他转头看了眼安全小屋正前方,那里是一条被修整过的还算开阔小路,没有任何树木矗立。
是这份守则有问题,还是这第三棵树只有在某种特定的情况下才能看到?
黎渐川清楚地嗅到了这字里行间的怪诞与诡异。
整个《狩猎区守则》只有两条,比第一条的复杂,第二条非常简单,只有两句话。
“狩猎区没有物理意义上的出口。
如发现狩猎区出口,请立即远离该区域,并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安全小屋正前方的第三棵树,爬至第三棵树树顶。”
黎渐川琢磨了一阵,将这份守则逐字逐句刻进脑子里,转而再看向第二份守则。
“《伐木人守则》
1.这是属于伐木人的规则,请确保你看到它的位置是在安全小屋的木门上。
如在其他区域发现该守则,请立刻远离该区域,并参照本守则附件5进行处理。
2.请牢记你是一位伐木人,而非别的什么。
作为伐木人,你的伐木证是你身份的证明,请保管好它,你可以携带它在狩猎区任何地方砍伐树木。
一旦迷路,或有猎物主动袭击,请向四周展示你的伐木证,它将为你指引方向或确保你的安全。
如伐木证遗失,请立刻返回安全小屋,拿出床下的皮箱,从中取出一张新的伐木证。注意,不要多取,多取出的伐木证将会失去伐木证的作用。
如未在床下发现皮箱,请立刻离开安全小屋,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安全小屋正前方的第三棵树,取下蛇皮裹住自己,之后参照《狩猎区守则》第1条相关部分进行处理。
3.请履行你的职责,携带你的伐木证,每天外出伐木。注意,外出过程中请不要猎杀任何猎物或人类,你没有居民区赋予的猎杀证。
当你砍伐的木头达到一百斤(以安全小屋内折叠秤称出的重量为标准),你可以带着它们走出安全小屋,一直向正前方前进,十分钟后,你会看到狩猎区的出口,它通往居民区,你将因顺利完成工作而获得重返居民区的权力。
请注意,狩猎区的出口一定是通往居民区的,若所见并非如此,请马上带着木头原路返回安全小屋,休息一天,第二天再前往出口。
如第二天依旧没有在出口看到居民区,请参照本守则附件5进行处理。
4.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请保证自己每天在安全小屋内的休息时间达到十二小时,不要过度劳累。伐木过程中,一旦感受到疲劳、眩晕、饥饿、困倦等负面状态,请立刻停止伐木,返回安全小屋进行休息。
休息后,负面状态得到缓解,可继续工作。
反之,请清洗手和脸,并查看床头柜内是否存在动物内脏,之后参照《狩猎区守则》第1条相关部分进行处理。
*附件5.不要返回安全小屋,它已不再安全!
如此时你仍具备一定的认知水平,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安全小屋正前方的第三棵树,无视树枝上的蛇皮,立刻爬至第三棵树树顶。”
这些文字看似轻描淡写,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烈的描述,但一遍又一遍看下来,却让黎渐川逐渐感受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未知恐怖,像是于毛孔细微之处,被恶意埋下了疯狂的虫卵,只能一步步走向绝望。
这里是什么情况?
这里的敌人是谁,朋友又是谁?这些规则由谁制定,是在保护,还是在诱导?
黎渐川脑海中冒出无数疑惑,而这一切疑惑的答案却都暂不可知。
不过,不论被多少疑惑和诡异的事情纠缠,黎渐川都不会就这样一头雾水地任由自己陷入困顿。
他很清楚自己进入这座神秘的金色堡垒的目的。
探索,调查,收获线索,触摸谜底,这才是他真正要做的。他绝不会忘记这一点。
此外,黎渐川还怀疑所有外来闯入者,大概率都是被直接随机到了狩猎区内,而生活在金色堡垒第三层里的老爷们,八成是在居民区。毕竟老爷们一点都不像是饱受诡异折磨的样子。
所以他的现阶段的目标,就是简单调查一下狩猎区,然后从狩猎区离开,进入居民区。
而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好选择,就是进入这座安全小屋,看看能否成为所谓的伐木人。
从刚才进入金色堡垒开始,黎渐川便感知不到这片雨林之外的任何镜面了,很明显,这里有非常规意义上的空间限制,想要离开这里,大概只能遵循这里的规则,以规则内的方法离开。
恰好,伐木人就有一种离开狩猎区的方法,且眼下看起来,这个身份还算是相对简单安全的。
唯一值得犹豫的是,这座安全小屋内是否还存在着另一个伐木人。
但看门口斧头的痕迹,和屋里死寂的气息,这里应当是没有黎渐川之外的第二样活物的。
黎渐川手持匕首,试探着拉开了安全小屋的木门。
嘎吱的声响里,片片灰尘扑簌簌浮起又落下,正午的阳光照射下来,将这间不大的小木屋映照得清晰至极。
它也就十来平方大,布置简洁,一张床挨着一个单层抽屉的床头柜,一套简陋的桌椅,还有一个盆架子,上面放了一盆水,旁边一个水桶。
这里大概很久没人来过了,四处都覆着脏污与灰土。
黎渐川进来,先没有搜查其它东西,而是率先扒开床下,寻找那只装着伐木证的皮箱。
按《伐木人守则》的意思,伐木人身份的确认就是看伐木证。等于说,黎渐川只要拿到伐木证,也就算是狩猎区认可的能在狩猎区生存的三类存在之一。
当然,他也可以什么都不选,不做伐木人,也不做猎人和猎物,但这样的决定引发的可能会是他完全无法承受的后果。
他没有悍不畏死,非要试探的打算。
床底下,一只小皮箱被顺利找到。
它没上锁,黎渐川直接把它拉出来打开,发现里面装了满满一堆伐木证。这些伐木证都一模一样,很简单,正反相同,都是伐木证这行字母,配着一个愤怒的简笔画的表情。
黎渐川看了下,没发现什么异常,便在取出一张伐木证后,又将皮箱扣好,放了回去。
伐木证上有个小夹子,黎渐川想了想,将它夹在了作战服的上衣口袋上,略一低头,就能看到它是否还在。
之后,按照魔盒玩家的习惯性操作,黎渐川迅速而仔细地检查了一遍这间安全小屋。
床下除了皮箱,就只剩折叠秤和一些粗糙的绳索,再没有别的,床上也只有普通的枕头与一张潮湿的破被。床头柜的抽屉里空空荡荡,有些干涸的血迹,但没有动物内脏之类的玩意儿。
水盆与水桶都是满的,它们没有任何遮挡,但里面的水却都非常干净清澈,与这间落满灰尘的屋子格格不入,颇为古怪。
靠窗的桌椅上,有一盏头戴式探照灯,几支笔,和一个极薄的本子。
黎渐川拿起本子翻了翻,发现这是一本属于某个伐木人的日记。
本子是线环本,看线环大小,这本子原本应该很厚,只是被人撕下了太多纸页,就变成了现在这单薄的模样。
“2月25日,我从居民区被送进狩猎区,成为一名伐木人,只有砍够一百斤木头,我才能重返居民区。我找到了一座安全小屋,收拾了下,就立刻带着斧头出门了。
我迫不及待想要离开这该死的地方。
……
2月26日,我从昨天一直砍树砍到今天,我以为我已经砍够了一百斤木头,于是用绳索把那些木头带回家,上了秤。天哪,这么多的木头,才仅仅只是十几斤,是秤坏了,还是我疯了?
我就知道这个伐木任务没有这么好完成!
……
2月27日,近处的树都被砍完了,今天走得远了点,虽然砍到的木头变多了,但也非常劳累。回来路上,还有点迷路,幸好我的伐木证没有丢失,我举着它,最终在凌晨前找到了回家的路,赶了回来。
我想我需要休息。
……
2月28日,今天砍树时,我遇到了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
我当时正在无聊地边挥动斧头,边唱歌,忽然有一道声音和我对唱,唱了几句我才发现不对,一回头就看到了那只猴子,它在冲我笑,并喊我的名字。我没有忘记守则上的内容,我什么都丢下了,疯狂地跑回安全小屋,清洗自己的手和脸。
我查看了床头柜,里面什么都没有。这让我松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守则在告诫什么,但遵守它,是没有错的。
……
2月29日,在搬运木头时,我的伐木证不小心从口袋里掉了出去,昨天见到的那只猴子提醒了我。我捡回了伐木证,但没有对它表示感谢,我不敢和它说话。它只是一只猴子。
返回安全小屋后,我仍然清洗了手和脸,然后便坐在桌子前,写下了这则日记,写到这里,我已感觉疲累不堪,是时候赶紧睡觉了。
……
2月30日,今天我没有去远处伐木。
一觉醒来,我连日来的疲惫都消失了,但内心里却一直有种愤怒的情绪,想要干翻这操蛋的金色堡垒,干翻这操蛋的世界!
我吃掉了床头柜里的食物,拿着斧头出门,把小屋前后的树都砍倒了。其中一棵树上掉下来一张蛇皮,我看着它感觉有点恍惚,好像脑海里有什么声音一直在提醒我裹上它一样。
但谁家正常人会去把一张血淋淋的蛇皮裹在身上?
我把它丢去了一边,又把砍好的木头码放到屋后,称一称。
我终于确认这秤是真的坏了,木头越变越多,它显示的重量却越来越少,这绝对是坏了,不然还能是什么!
我在居民区到底得罪了谁,谁要这么陷害我!可他们明明不可能管得到狩猎区!
……
2月31日,我萌生了一个想法,那就是提着斧头,冲进居民区,去砍死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天知道,我曾经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我很喜欢自己那身得体的西装。
但现在,我不得不在这原始野蛮的地方,从事着这低贱的劳苦工作——(划掉,涂改)——不,我不该这样想,所有职业不该有高低贵贱之分,西装革履不是上等人的皮囊,辛苦劳作不是下等人的本分。
(字迹逐渐潦草扭曲)
人类的世界同样是动物的世界,人类难改动物的习性!
所以人类就是动物?
我是,你也是,大家都是?
什么是人类,什么是动物?
……
2月32日,我将看到狩猎区的出口,我要离开了。”
日记到此为止。
最后一页留下了半个黑红的手印,犹残留着一点血腥的味道。
黎渐川收起日记,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阅读并记忆这些越发狂乱的文字,对他使用瞳术后还未彻底恢复的精神也有一定的冲击。这是一种精神层面的混乱感。
从第二次和那只会说人话的猴子见面开始,日记的主人就一步步变得异常了起来。
第一次对唱时,他还记得冲回安全小屋,清洗手和脸,查看床头柜。但第二次接受了猴子的提醒,捡回伐木证后,他不仅没有立刻回小屋,还在之后返回小屋后,只清洗了手和脸,没有查看床头柜,就疲惫地躺下了睡了。
而日记的日期,也是从这之后,开始变得混乱的。
就算是这里是魔盒游戏,在基础设定正常的前提下,2月也绝对没有30号。
“他翻看过自己之前的日记,但也照样什么都没有察觉。”
黎渐川通过本子上的痕迹,拧眉思考着,做出自己的判断:“如果称这种异常为一种污染,那它简直太过隐蔽……和我在小巷可能染上全知之神的污染一样?不,不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闭了闭眼,有些在意最后的两则日记,但大脑却暂时理不出太多的思路。
就在这时,他的耳机突然嗡鸣了一声,继而传出声音。
“大家都到了吧?都在哪儿呀?安不安全?”
是小队里那名代号为C的玩家。
第303章 但你瞧,你连自己身上多了张皮都不知道。
“老板, 玩家小队通讯频道有信号波动!”
巴别塔的最高层,无数层半透明的玻璃打开,一座巨型空中堡垒从中升起。刻画着自由者标志的浮空舰队呈拱卫之势, 紧随空中堡垒而起, 尾部喷出道道蓝焰。
空中堡垒指挥室内, 一名忙碌着战前安排的公司职员突然动作一停,按了按耳朵, 朝中央疗养舱内的人说道。
“监听外放。”
疗养舱内传出低冷僵硬的女声。
这女声的发音有些不自然,好像很久都没有动过舌头,丧失了一定程度上的语言功能似的。
公司职员打开一个开关,指挥室内顿时响起C的声音,连续的问句被重复播放一次后,就只剩滋滋的轻响。
通讯频道内一片寂静,没有人答话, 隐约可以听到C的呼吸声, 与他欢快的语气截然不同, 有些压抑沉重。
“看来他们都已经成功进入了金色堡垒第三层, ”女声叹道,“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而已, 希望他们能继续往上走一走,哪怕什么都不做, 只他们的进入, 就会让事情变得更符合我的期待。”
“金色堡垒呀。”
疗养舱的玻璃罩上渐渐显现出一张美丽而忧伤的女性面孔:“你如果真的只是一座空中堡垒, 我又怎么会放任你高悬在我头上这么久?”
“告诉我你的真面目吧, 我已经等待了太久太久……”
夜色褪去, 黎明破晓,金色堡垒渐渐由月亮转为太阳, 光芒增强,耀眼夺目。
在这日光出现时,无数战机也如狂蜂般从金色堡垒第三层飞出,分作四队,冲向四片梦境领地。
四片梦境领地光幕纷纷展露异象。
“失乐之人”虫茧蠕动,触手如网,攀爬在光幕上,覆盖一切。
“自由花蕾”不知何时沿光幕种满了金粉色的郁金香,花粉飞扬。
“疯人院”光幕变作漆黑,隐隐有红色液体流淌其上。
“虚妄之地”有虚幻的天使身影围绕光幕,绚丽的彩虹时而出现……
战机集结在光幕前,区政府的机械部队也由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这片平日人潮如织的钢铁森林,全息投影还在按时播放着,摇摆的兔女郎和动人心魄的浮空鲸,震耳的广告声和疾驰而过的空中列车,一切都一如既往,只是也都已失去生机。
唯余混乱,恐慌,与将起未起的硝烟味。
空荡荡的大街上,玻璃橱窗全部碎烂,横七竖八的车辆,乱糟糟丢弃着的各类商品,偶尔有人走过,不是灌多了梦幻剂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年轻人,就是行色匆匆的秘密教团成员。
一片片巨大的阴影出现,如浓浓乌云,遮蔽着丛丛高楼的天光,好像刹那间黑了天。
有人躲在地下通道的边缘,小心地抬头看着,瞠目结舌地大叫:“是四大公司的空中堡垒!”
“四大公司出动了空中堡垒!”
通道内的人群一阵躁动。
有人癫狂大笑:“都等死吧!死了干净……死了就都干净了!”
有人后悔不迭:“妈的!早知道就把身体都卖了,多弄点钱去风情街潇洒潇洒,总好过被炸成灰,什么都没捞着……”
也有人麻木地沉默着或哭泣着。
可无论是笑声,骂声,还是哭声,都是地下的。它们远远传不到天上人的耳朵里,也传不到空中堡垒内。
被暗中监听着的自由者玩家小队通讯频道寂静了足足一两分钟。
没有人答C的话。
黎渐川靠着安全小屋内的桌子站着,认真地听着耳机内的声音,他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又过了大约十几秒,C笑嘻嘻的声音再度传来:“我知道你们都在听,没有人愿意说话也没关系,我们早晚还会面对面聊天的,可以是在第三层的居民区,或尚还未知的第二层,第一层——”
“哦,最好不要是在第三层的狩猎区。因为在这里,我可是猎人,对任何猎物,我都不会手下留情。”
话音落,通讯便被立即关掉了。
黎渐川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他可不认为C在通讯频道说这么一番话,就是为了嚣张地耀武扬威,或威胁其他玩家的。不可否认,魔盒玩家里有不少这种正常脑回路无法理解的疯癫人物,但据他观察,C不像。
而如果不是得意或威胁,那C在通讯里开口说这些,还特意提到了猎人,又是有什么用意呢?
一边琢磨着,黎渐川一边摘下自己的微型耳机,塞到口袋里。
这东西不被自由者监听,他的名字都倒过来写。
又简单查看了一下安全小屋的门窗,确认只是类似猛兽的抓痕和血迹太多了些,别的没什么问题,黎渐川便不再耽误,直接从床底下拎出了折叠秤,去安全小屋后面称木头。
他刚才远距离观察这小屋时就发现了,屋后面堆了小山似的一堆木头,都是砍好的,一截一截被削成了漂亮的圆柱形。
这应该就是写日记的那位伐木人留下的。
这位伐木人离开了这里,但并不是通过完成伐木一百斤工作任务的方式,这些木头大半都被保留了下来,让黎渐川白捡了现成的。
上秤之前,黎渐川先拿起几截木头,用手掂了掂。
以他对重量的判断来说,两截不大的木头加起来,就已经超过一百斤了。写日记的伐木人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但刚一来到这里,他还是选择连夜砍了很多树,来凑木头。
也就是说,这位伐木人很清楚,安全小屋折叠秤显示的重量和人体感知的正常重量并不一样。
只是这位伐木人大概也没想到,这不一样会相差这么大,而且他的木头变多了,重量却还可能变小。
当然,不排除重量变小是这位伐木人已经精神失常,认知错位的可能。
或者换个思路的话,也可能是这折叠秤称量的,并非是木头的真实重量,而是伐木人本身就有的另外一样东西。
伐木的根本目的,也并不是要砍多少树,收获多少木头,而是伐木这个行为本身,能使这样未知的东西重量增加。
当这样东西的重量达到一百斤,伐木人就可以离开狩猎区。
黎渐川想了想,将折叠秤在空地上展开。
折叠秤展开后很大,所有木头都能被放上去。
它并不会实时显示重量的变化,而是当所有木头都放完,它才会亮起屏幕,给出计重。
“八千克,也就是十六斤。”
黎渐川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重量,若有所思。
又研究了一会儿折叠秤和木头,黎渐川望望天,看了眼表,表盘显示的还是外面的时间,大清早。而在这个狩猎区,不知哪里来的日头已经稍稍偏斜了,时间从正午步入了下午。
他早就发现了,这里和外界时间流速明显不同,要比外界快上至少三倍。而折叠秤上附带的电子时间显示,也证明了他的这一点推测。
还有一段时间才天黑,黎渐川打算暂时按照守则所说的去做,完成今天的伐木工作。
他绕去屋里,拿了绳索,又提上木桩子上的斧头,收拾妥当,沿着屋子正前方那条还算开阔的路,向不远处林木极其茂密的丛林走去。第一次伐木,他不跑太远,试探与观察为主。
来时尾随了他一路的凶禽猛兽早就已经散了。
这片雨林树木参天,藤蔓遍垂,植被茂盛,却不见了任何动物,静得有些诡异。
用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想把树砍得有多快,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安全小屋和雨林里都没有可供磨刀的地方,黎渐川观察了下斧刃,没有发现任何削磨的痕迹,于是便也放弃了磨刀。
斧头虽然不快,可黎渐川的力量摆在这里,他与其说是在砍树,不如说是在抡着斧头砸树。
单人都环抱不过来的大树,他一下一下地,硬生生把锈住的斧刃砸了进去,将其轰然砍倒。
树木一棵接着一棵倒下。
这片雨林内,一时只剩砍树声,粗喘声,和树木嘎吱之后紧接砰然巨响的动静。
一整个下午,黎渐川都是在单纯地砍树,削木头,并把削好的木头捆起来,运送回安全小屋。
这种体力劳动对他这种身体素质来说算不上什么,但对普通人却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负担。砍树砍到最后,大概就真的是一点精力都没有了,身体空空,脑袋空空,只凭一股麻木的劲儿进行机械的动作。
天黑之前,黎渐川又进行了一次称重。
这次木头增加了足有一倍,但折叠秤上的重量却仅仅是由十六斤变为了二十斤。
黎渐川感知着自己身上的变化,却发现除了一点汗和运动带来的舒爽外,自己似乎没有什么明里暗里的变化。他在安全小屋的墙上凝结了一面圆镜,以催眠方法跳脱出自己的视角,仔细审视自身,同样,没有什么明显发现。
不论重量多少,每日伐木的工作也算是完成了。
黎渐川收好木头,没有贸然四处去探索,而是选择了先进行这里的十二小时的休息。
以外界时间来算,这顶多只占用他真正意义上的四个小时。
休息中途,黎渐川在折叠秤显示午夜十二点时准时醒来,盯住自己的表。十秒后,他收起表,继续浅眠。
第二天出门前,黎渐川把昨天那些木头再次原封不动搬上了秤,却发现一模一样的木头,一夜过后,竟然就又涨了四斤。
现在,那样未知的东西在他体内已经达到了二十四斤。
黎渐川略作沉吟,照旧拿了斧头和绳索,出去砍树。
近处的树都砍得差不多了,今天他走得稍远了一点,在一处靠近沼泽的地方砍树。
砍到一半的时候,他的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喂,新鲜的外来者,你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有两张皮?”
黎渐川心头一动,警觉抬眼,便看到旁边繁茂巨大的树冠里,一条足有水缸粗的黑斑蟒蛇盘踞在上,探出头来,边张嘴吐着信子,边发出人类的声音。
会说人类语言的猎物!
黎渐川想起了两份守则里的内容,他知道按照守则来说,此时最正确的做法就是不予理会,收回视线,停下现在正在进行的一切动作,马上返回安全小屋。
但那本伐木人日记里的某些怪异之处,却又让他有一些不一样的想法。
而且这条黑斑蟒蛇称呼他为新鲜的外来者,这个新鲜和外来者,都绝对别有含义,还有它说的两张皮,又是怎么回事?
他直觉这里面有问题。
黎渐川盯着那条蟒蛇,没有开口回应。
蟒蛇似乎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于是歪了歪头,又道:“一般来说,那些已经无药可救的人,听到我的声音的第一反应,都是抱头鼠窜,一路屁滚尿流地着急钻回那副棺材里去。”
“唯独你们这些没有在这座监狱生活过多久的外来者,还算正常。但不幸的是,这种正常往往维持不了多久。”
“这次新来的六个外来者里,你应该是最强大的。但你瞧,你连自己身上多了张皮都不知道。”
“唉,距离没救也没多远喽。”
第304章 所以他才会在通讯频道内说那番奇怪的话。
黎渐川神色沉了沉, 开口道:“两张皮是什么?怎么解决?”
蟒蛇一点都不惊讶黎渐川的追问,它的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一个卑劣的伪神利用了一个无知的普通人, 将他融化成了一张皮, 紧紧地裹在了你这具身体上。”
“它与你原本的皮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不分你我,你感受不到, 也分辨不出。只有当它成为你,或当你成为它的时候,你才能意识到,你丢失了一样东西,永远也难再找到。”
黎渐川的怀疑被证实了。
小巷里在他面前无声消失的黎明会高层,竟然是变成了一张人.皮,覆盖在了他身上!
他心中惊骇作呕之余, 抓住了蟒蛇话语里的关键点:“你的意思是, 我正在丢失一样东西, 它与这张皮的暗算有关……我丢失了什么东西?”
蟒蛇仿佛没有听到, 只是继续道:“你可以解决掉这张皮,但不代表真正摆脱了‘它’, 也不代表永远不会再丢失什么。”
“这张皮畏惧火焰,你可以把自己丢到火堆里试试。”
蟒蛇说完, 就突兀地结束了这次交谈, 像一阵烟一样砰地散了。
黎渐川凝目去寻, 绕遍整个树冠, 却也没有任何发现, 就好像这蟒蛇并非真实存在,而只是他的幻觉一般。
确认蟒蛇已经不在了, 黎渐川也不再多耽误,拎起斧头,便快速返回了安全小屋。
抵达小屋后,他立刻用水盆里的水开始清洗自己的手和脸。
清洗的过程中,原本干净无比的水变得极其浑浊,明明黎渐川的手脸并没有多脏。
洗完后,黎渐川下意识看了眼自己的双手,旋即浑身难以遏制地冒起了无数鸡皮疙瘩。
在这具身体上,还裹着另一层滑腻的皮。这个认知后知后觉地袭击了他,让他生理性地作呕,全身不适到了极点。
他拉开床头柜看了眼,没在里面看到动物内脏,于是赶紧出门,先称了下木头,显示是二十八斤。
称完后,黎渐川在安全小屋旁边清出一小片空地,搭了个火堆,开始尝试着烤自己。
蟒蛇说的话他当然不可能尽信,但有自愈能力和玩具小熊在身,他也完全可以一试。
火焰窜得有半人高。
黎渐川拆了义体,脱下衣服,取出控场黑羽和玩具小熊,感知了下火焰的温度,先试探着将一条手臂伸了进去。
火舌瞬间卷了上来,极烫极痛,黎渐川咬牙,额上立时布满汗珠。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烧着的手臂,忽然再次感受到了那种如雨水一般滑腻流动的触感。
这触感正在从他的手臂尖叫着,逃往他的上臂,他的躯干。
黎渐川毫不犹豫,一步迈出,彻底踏入了火堆中。
炽热,滚烫,剧痛,痉挛,皮肤在滋滋作响,飞速融化,肌肉纤维根根焦黑,手部白骨渐渐裸露。
被火焰炙烤全身的感觉,大概可以称得上是一种缓慢而夸张的极端酷刑。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酷刑黎渐川不需要忍受太久。
在他被烈火吞没的第五秒,他就听到了一声真实的尖啸,从他的脊背上传来,与之相随的,是一股潮凉滑腻之感的脱离。
黎渐川闻声立刻跳出了火堆,黑羽层层裹来,眨眼扑灭了他身上的所有火焰。被埋在衣服堆里的玩具小熊能力发动,黎渐川烧伤严重的身躯飞快复原。
他一边安回机械腿,一边回头看了眼火焰中心。
那里有一张轻薄而扭曲的人.皮正在剧烈燃烧着。
它大张着五官,发出细弱而刺耳的尖啸,好像哀嚎的幽魂。
黎渐川穿戴整齐,收回奇异物品,冷冷地看着它化成了灰烬。
解决了一桩压在心头的隐患,他感知着仿佛变得更加轻盈自如的身体,心头一阵放松。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放松之余,他的心却始终不能真正落回原地。
黎渐川想起蟒蛇的话。
烧掉这张皮就行了?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
等到火焰烧完,黎渐川熄灭火堆,谨慎地检查过灰烬,然后再次去称木头。
几分钟前,折叠秤显示的重量是二十八斤,而现在,却减少了,变成了十八斤。前后差异只因为一件事,就是那张皮的销毁。
黎渐川望着秤上的数字,心中已经有了一些大概的计划。
接下来的时间,黎渐川仍是按照守则上交代的执行,没有再去继续伐木,而是在安全小屋内休息了一天。
次日一早,黎渐川拿上斧头和绳索,真如一个勤劳的伐木人一样,再次出发,离开安全小屋,前去稍远的区域伐木。
这次伐木工作进行得似乎颇为顺利,黎渐川直到中午都没有再遇到那条蟒蛇,或别的什么怪异事物。
只在下午收工时有点奇怪,一向方向感极强的他,竟然在这片热带雨林里迷失了方向。
他按照原路走了很长一段,远远超出了到达安全小屋的距离,但一路上却连安全小屋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随着夜色的降临,雨林中的雾障越来越浓,方向好像更加模糊不清了。
黎渐川观察四周的树木,许多都影影绰绰得有几分眼熟,但没有任何一棵树出现他的记号,这证明他不是在经历鬼打墙,而是真的走在一个广阔无边的陌生迷宫里。
意识到自己确实已经迷路后,黎渐川摘下了自己夹在胸前口袋上的伐木证,举起来,向四周展示。
随着他的动作,周围浓重的雾气好像渐渐变薄了一些,前方隐约出现光亮和一种油然而生的安全感,在引导着黎渐川,朝那个方向追逐过去。
黎渐川收起伐木证,朦胧的光亮和安全感刹那全部消失了。
他遵照这个方向朝前走了一段,再次拿出伐木证来,却发现这次光亮与安全感又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了。
黎渐川挑了挑眉,不再收回伐木证去试探,而是一手举着它,一手拉着背上捆着木头的绳索,向伐木证引导的方向走去。
然而,他刚迈出脚,走了还没几步,斜侧方较远的林中,就突然传来了一声沉闷的枪响。
是猎.枪!
黎渐川凭借对枪支的敏感度,大致判断出了发出这枪声的枪支类型。
他眼神微凛,无声地放下木头,扯住一条藤蔓,三两下迅速跃上树枝,于树木间攀援跳跃,飞快地靠近枪响处。在这期间,他不忘举着伐木证,以此来确定方向无误。
“砰——!”
第二声枪响传来,更近了些。
黎渐川判断了下这场可能存在的追逐战的路径,在雨林中腾跃了一阵,停在一棵参天古木上,以肥大低垂的树叶遮挡着身形。
大约十几秒后,一阵急促却踉跄的奔跑声靠近。
黎渐川凝神听了下,眉心微蹙,这奔跑声,不像是人的。
紧随这奔跑而至的,是前方一排树木树冠仿佛被一阵风带过的、接连不断的轻微晃动,和第三声枪响。
奔跑声被这道枪声猝然截断。
与此同时,一头红鹿的身影从雾中跌出,撞进黎渐川的视野。
红鹿已经接连挨了三枪,身上三个血洞血流不止,已经将大半个身子染红。第三枪打在了它的脖子上,令它彻底失力,晕头转向地被一条树根绊倒,猝然栽在地上。
它疯狂地挣扎着想起来,但都无法做到。
一道人类的身影已经从树枝上跳了下来,在它背后不远处出现,小心地端着猎.枪靠近着。
“d!杀了我,你以为你就能躲过去吗……你也走不出这里!”
红鹿放弃了不断地站起与跌倒,猛地回头,朝追杀它的人类厉声嘶吼。
黎渐川心底一惊,这声音他不久前刚听过,就是自由者玩家小队里的上局玩家B。
这么说的话,追杀它的人是小队里的d?d在这个金色堡垒第三层的狩猎区里,成为了猎人?
而且看B和d的行动,B似乎是失去了身为玩家的能力和奇异物品,否则不可能被d端着一杆猎.枪逼成这副模样,黎渐川的感知里,他的气息在减弱,确实是濒死状态。
谨慎起见,黎渐川取出了银戒,将银戒从石质印章那里复制来的“易被忽略”能力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在进入魔盒游戏前,他和宁准进行过奇异物品的规划,这枚印章被收进了宁准的魔盒,是宁准在这一局内携带的五件奇异物品之一,于见黎明会前的小旅馆内被黎渐川的银戒复制过。
距离红鹿十米处,d停下了脚步,没有继续靠近。
他的猎.枪仍瞄准着红鹿,面上带着不以为意的冷笑:“你不是偷看到了我的《猎人守则》吗?只要杀够足够重量的会说人话的猎物,我就能以猎人的身份离开。”
“你不必试图蛊惑我,当你以猎物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时,你就应该知道,我一定会杀了你,不管你是这座雨林里的荒诞怪物,还是玩家B。”
红鹿的声音已经完全冷静:“如果出现在你面前的猎物是C,你会杀了他吗?不要以为我不知道,d,你和C是恋人。”
d讶异地挑了下眉:“我和C?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居住在自由者公司内,是想找机会探究公司的秘密,但同样,你们也在被公司严密地监视着,监视手段远超现实世界的科技水平,你们很难察觉,”红鹿道,“在这种监视下,你们的所有行为都会被无限放大,嗅到一些掩饰得不够干净的蛛丝马迹,不是很容易吗?”
d道:“你想说什么?”
红鹿道:“你还没有遇到C对吧。那你也应该没有猜到,他也是猎物。比我更早,一进来没多久,他就变成了猎物。”
“所以他才会在通讯频道内说那番奇怪的话。”
“那番话的目的不是为了挑衅或试探什么,而是要让我们其余所有人,都听到他作为猎物在说人话。但因为并非直接相遇,而是在通讯耳机内间接听到,我们是否被污染是不确定的,存在一定的概率,简而言之,就是看运气。”
“我的运气不太好。但你的运气,好像也没比我强到哪里去。”
“成为猎物后,我看到你的安全小屋被围攻了,你应该是在检查房间时,在床头柜里看到了动物内脏吧。你遵循着守则,本来关着门窗,但最终,还是因为什么,将它们打开了。你意识到了情况不对,离开安全小屋,爬上了第三棵树的树枝上,裹上了那里的动物皮。”
“很快,所有动静就都消失了,你放下动物皮,跳下树,回去了。你是不是以为当时的异常都已经过去了,可以放心继续做你的猎人了?”
“还没有,远远没有……”
红鹿的眼睛死死地盯着d。
d脸色不变,漠然道:“告诉我你所知道的秘密,我可以饶你一命。但在我离开狩猎区前,你必须一直跟着我。”
红鹿道:“我需要考虑考虑。”
d冷笑:“不要想着拖延时间,猎.枪的枪声一定会吸引来其他人或东西,我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我不会给你太久考虑时间,最多十秒。你的通讯耳机已经被毁了,特殊能力和奇异物品作为猎物无法对我动用吧?否则你不会一直不反击。”
“或者你可以试试扯着嗓子大喊救命,看看会不会有好心的金色堡垒人或其他玩家来救你?”
红鹿沉默着,正要开口说话,一声枪响却突然响起,直接将红鹿的脑袋炸开。
这声枪响,同样来自于猎.枪,却不是来自于近在咫尺的d。
第305章 你还有离开狩猎区的机会,但它已经变得越发渺茫了。
这里还有第二个猎人!
绝对是玩家!
黎渐川霍然惊觉, 循着这声枪响望去时,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出了近乎直觉的判断。
这枪响与d手中的猎.枪发出来的一模一样,明显不是魔盒带进来的武器或奇异物品, 而是狩猎区配备给猎人的道具, 就像伐木人的斧头一样。
黎渐川相信B口中关于C的分析, 所以开枪的猎人不可能是C,也不可能是方既明, 他没有隐匿踪迹和气息的相关能力和物品。这样的话,那来者不是A,就一定是以公司手段摸进来或本身就在金色堡垒内的玩家。
前者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后者,不可能会选择在B即将吐露某些秘密时杀了他。
而秘密教团和其他单打独斗的玩家,几乎不可能有手段进入金色堡垒。这是一个独特且诡异的空间。
“A?”
显然,d和黎渐川有着相似的判断。
“是我。”
一道持枪的人影从不远处一棵巨树后走了出来,身上的气息和存在依然无法被感知到, 极可能是某样奇异物品的能力。
他就这样大摇大摆地出现了, 面无表情地隔着薄雾与红鹿的尸体同d对视着, 像是完全不惧怕他冲上来和他厮杀。
而d失去了追寻的秘密, 还被如此挑衅,却也丝毫没有动手的想法。
连试探都不曾。
黎渐川联想到了狩猎区的规则, 难道说猎人即使有猎枪和居民区的猎杀允许,也只能对猎物动手, 而不能对人类动手?如果动手, 就可能会造成恶劣的后果?
否则没有别的合理原因, 能解释这两人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面站在这里, 为什么却连试探性的交手都没有。
果然, 下一秒,d的话语证实了黎渐川的猜测。
“你是仗着我不能杀人, 特意来这里挑衅我的?”d冷声道,“我不相信你会对自由者公司或Aurora忠诚到这种地步,还是说,你其实是金色堡垒的人,吝啬到连一点是真是假都不知道的秘密都不愿意被人听到?”
A淡淡道:“我只是来完成我的狩猎日常,杀一只能口吐人言的猎物。”
“d,你已经被污染了。”
A的目光锐利如鹰隼:“你忘了《狩猎区守则》和《猎人守则》上书写的规则了吗?”
“你居然在相信这头猎物说的话。现在我杀了他,你有听到魔盒游戏的击杀喊话吗?没有,这已经证明了它只是一头猎物,而非玩家。”
d冷冷地看着他:“我知道有的奇异物品或特殊能力,可以篡改一定范围的人的视听,包括精神体方面,所以听到或没听到击杀喊话,无法成为决定性的证据。”
A没有接他这段话,而是继续道:“我猜你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或者说,你上一次见到的是人类模样的B。”
“这一次,你见到这头猎物,它明示或暗示了一些事情,让你认为它就是B。你开始追杀它,而它无力反抗,从头至尾都没有使用过特殊能力和奇异物品,你怀疑这是因为它猎物的身份,而非它本就不是玩家。”
“但我现在可以告诉你,d,我见过B,他是伐木人,已经带着木头,顺利离开狩猎区了。”
“这个说法,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我也不会阻拦你继续去猎杀别的猎物,只是你最好不要再听取任何一头猎物的人言,另外,在去狩猎前,你需要好好地在安全小屋内休息休息,祛除一些污染。”
“你还有离开狩猎区的机会,但它已经变得越发渺茫了。”
d慢慢皱起眉。
A神色从容,抬手指了指那头红鹿:“这头猎物的致命伤是我的子弹打中的,按守则,这不算是你的猎物,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将它带走了。反正你留着也没用,而我要强抢,你也无法阻拦。”
d依旧没说话,只是迅速走进了两步,来到那头红鹿旁边,仔细地检查了一番。
确认红鹿确实死亡后,他又从魔盒内取出一撮闪亮的粉末,撒在红鹿身上。
这是一件奇异物品。
随着它的落下,红鹿身上残留的精神波动也被完全抹去了,连一点细丝都不曾残留。
在做这些举动的过程中,d一直留意着A的细微表情。
他大概并没有从中发现什么,待到粉末撒完,便冷漠地看了A一眼,转身飞快地远离了这处枪响之地。
黎渐川权衡了下,没有跟上去,而是选择了留在原地。
A没有发现这里还潜藏着另外一名玩家。
他等d退走后,没多犹豫,就缓步来到了红鹿身前,小心地检查了一下,然后取出一个巨大的狩猎袋,将红鹿塞了进去,一把扛在肩头,朝一个方向快速跃去。
黎渐川保持着距离,跟在他身后,如一道悄无声息的幽灵。
跟了没多久,前方就出现了一小片空地,空地上伫立着一间和黎渐川的小木屋相差不大的安全小屋。
A进入小屋,清洗过自己的手和脸,又看过床头柜后,便扛着红鹿走出小屋,来到了屋后。
这里搭了一个简易的小仓库,门都没有,外人一眼就能看到里面堆得满满当当的猎物。
A打开折叠秤,将所有猎物一一放了上去,最后才搁上刚刚死去的红鹿。
折叠秤屏幕亮起,显示出重量,只是黎渐川离得太远,角度问题,并不能看见。
但他注意到,A看到重量显示后,面色明显有了一些变化。这些变化看不出是喜还是忧。
A盯了一阵折叠秤,便开始打包所有猎物。
狩猎袋明显装不下这么多猎物,他捡来了一些木头来,做了个小拖车,拖着所有猎物离开了安全小屋,往前走去,也没挑方向。
看到这里,黎渐川早就已经明白,A已经完成了猎人的任务,所有猎物重量加起来达到了一百斤。
他要带着猎物离开狩猎区了。
黎渐川心神微绷,更加谨慎地跟随着。
中间A有几次试探,想要诈出是否有窥探或跟踪之人,更是对附近都动用了控场和查探的奇异物品。
黎渐川极为小心,无论怎样心惊肉跳、近乎贴脸的情况,都冷静地隐匿着身形与气息,没有暴露。
终于,在A沿着随意一个方向稳定地前进了十分钟后,前方出现了一片高高的围栏。
围栏中央嵌着一扇大门,门上挂着一块指示牌,写着欢迎返回居民区,并标了个箭头,指向门内。
门内,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房露出屋顶,色彩明丽夺目。
黎渐川并不知道居民区真正是什么模样。
不过守则虽然没有明示,但实际上的含义却在告诉伐木人,狩猎区出口的居民区和非居民区差异非常明显,应该一眼就能看出。
如果相似,或是陷阱,那可能没几个猎人或伐木人回得去。
可伐木人日记里,伐木人最开始是充满了希望的,这种希望并不虚幻,他大概率是见到过从狩猎区回去的人。
而完成任务究竟能不能回去,眼下A就会用亲身行动,给出答案。
在黎渐川沉思时,A已经拖着小拖车来到了围栏的大门附近。
大门投射出一道全息影像,是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穿着制服,随意地看了A一眼,似乎没发现A并非是金色堡垒内的人,只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吻道:“请出示你的狩猎证和猎物,将其全部放到门前。”
A把猎物和狩猎证放到门前。
大门蓝光闪烁,自动显示出了重量。
“一百斤,合格。”
制服年轻人扫了眼大门,朝A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亲爱的居民,欢迎回归居民区。”
他的话音未落,围栏大门缓缓打开,露出内里鲜花簇拥、喷泉精巧的整洁道路。
A微微颔首,挺直脊背,迈步走向居民区。
他最后回头望了一眼,目光在堆于所有猎物最上头的红鹿身上停留了一秒,然后收回,消失在了围栏大门内。
之后,大门闭合,投影溃散,围栏也随之消失,就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黎渐川等了一阵,等到周遭确实再没有任何异常出现,才跳下树来,靠近出口出现的地方,认真审视了一番。
现场没有多余的痕迹,这个出口也许真的不是物理意义上的出口。
没多停留,黎渐川转身离开了这里,却没立即返回自己的安全小屋,而是一路奔向A的猎人安全小屋。
他诡异的迷路情况已经消失了,现在正是查探猎人安全小屋,偷看那份《猎人守则》的最好时机。
黎渐川猜测,《猎人守则》和《伐木人守则》大致的内容应该是相似的,但在狩猎和任务等方面,肯定有不小的差别。至于他再次撞上会说人话的猎物这件事,以他的速度,来得及回去处理。
这样想着,黎渐川不由又加快了速度,在雨林间跳跃攀援,胜过最灵巧的猿猴,几乎是如履平地。
很快,他就看到了远处A的安全小屋。
然而也就在此时,他刚刚踏上的这棵大树的树干上,却忽然出现了一张仿佛很久之前就在那里的纸张,上面文字清晰,不长,抬头印着四个大字,“猎人守则”。
黎渐川的视线范围被这份守则措手不及地闯入了,想再忽视已来不及。
他心头一沉,但却没有立刻逃离,而是飞快地扫过这份守则的内容。
“《猎人守则》
1.这是属于猎人的规则,请确保你看到它的位置是在安全小屋的木门上……
2.请牢记你是一位猎人,而非别的什么。
作为猎人,你的狩猎证是你身份的证明,也是居民区赋予你的狩猎许可。请保管好它,你可以携带它在狩猎区任何地方狩猎猎物。失去它,你将无法再端起猎.枪,进行狩猎。
一旦迷路,或有猎物主动袭击,请向四周展示你的狩猎证……
3.请履行你的职责,携带你的狩猎证,每天外出狩猎。
注意,你只被允许狩猎口吐人言的猎物。
狩猎过程中,请千万保护好自己,不要相信猎物口中任何一句话,它们只是在蛊惑你,想要取代你。狩猎完毕后,请尽快返回安全小屋,清洗自己的手和脸,查看床头柜,后续参照《狩猎区守则》第1条处理。
除规定猎物外,请不要猎杀其他任何猎物或人类,否则你的猎.枪将调转枪口,指向你自己。
当你猎杀的猎物达到一百斤(以安全小屋内的秤称出的重量为标准),你可以带着它们走出安全小屋,一直向正前方前进,十分钟后,你会看到狩猎区的出口,它通往居民区,你将因顺利完成工作而获得重返居民区的权力。
请注意,狩猎区的出口一定是通往居民区的……
4.劳逸结合才是最好的工作方式,请保证自己每天在安全小屋内的休息时间达到十二小时,不要过度劳累……
*附件5.不要返回安全小屋,它已不再安全!
如此时你仍具备一定的认知水平,请以最快的速度前往安全小屋正前方的第三棵树,无视树枝上的蛇皮,立刻爬至第三棵树树顶。”
黎渐川一眼扫过守则,只在第2条和第3条发现了一部分和《伐木人守则》明显不同的地方,其余几乎完全一致,只是狩猎与伐木的区别。
他撇下这份守则,继续向前,来到A的安全小屋前,和小屋门上的守则对照,确认无误后,没有立刻返身回自己的小屋,而是转头看向了背后。
这间安全小屋的正前方,原本也是一条被修整过的宽阔小路,而此时,这条路已经不见,一排极高的树木出现在那里,郁郁葱葱。
黎渐川来到第三棵树下,向上攀爬,在半截位置的一根树枝上,看到了一张黑斑蟒蛇的蛇皮。
他参照《伐木人守则》第5条,无视蛇皮,迅速爬到了这棵树的树顶。
第306章 不要去看另一份《猎物守则》。
穿过茂密的树冠, 越往上,树干越细,枝叶越少, 直到最高处, 只剩下尖翘的一端, 笔直孤立。
黎渐川抵达了这一端,在这一端两侧低垂的巨大翠叶上, 看到了两张守则。它们的内容几乎完全不同,但却都名为《猎物守则》。
左侧树叶的《猎物守则》很短,只列出了五条:
“1.当你看到这份守则时,你已失去所有人类身份,成为猎物。猎物没有离开狩猎区的资格。
2.不要慌张,保持冷静,立刻离开这里, 找到你的洞穴, 里面有保护你的残余知识。
获得它们后, 请前去寻找一位猎人。
开口以人类的语言请求猎人的帮助, 并取得他/她的信任,不论用什么方式。之后, 请伺机偷取或夺取他/她的狩猎证,并杀死他/她。
如成功, 你将获得他/她的猎人身份, 重新成为人类, 恢复离开狩猎区的资格。如失败, 你将会死亡。
3.不要去看另一份《猎物守则》。(‘不要’被红痕涂掉一半)
它是假的。(‘假’被红痕改为‘真’)
4.不要伤害其他猎物。
5.不要再犹豫, 时间已经不多了!
你只有十二小时的机会,时间一过, 你将再无法成为人类,并彻底失去说话能力。
你没有其他选择,你必须自救。”
一眼看过这份守则,黎渐川连迟疑都没有,就直接转头,看向了右侧树叶的另一份守则。
右侧守则开头的第一条,就表现出了与左侧守则彻底的对立。
“1.你是人类。现在是,以前是,以后是,一直都是。请相信这一点,不要质疑。
2.如你身上没有蛇皮,请返回到这棵树的中间,取下挂在树枝上的蛇皮,裹上它,伪装成真正的动物。
以真正的动物的身份,在这片狩猎区安全活过十二小时,你将会恢复人类的外形与身份。
如恢复成功,请沿着你当时所处的位置,向前一直走十分钟,你将看到狩猎区的出口,它并不直接连通居民区,但你可以通过它,顺利进入到居民区。
如恢复失败,你将会死亡。
注意,不要口吐人言,你是人类,但你要伪装成一只真正的动物。真正的动物不会人类的语言。
3.不要相信这片狩猎区里的一切,包括这里的另一份《猎物守则》。你能信任的只有你自己,和你正在阅读的本守则。
4.在离开狩猎区前,你会感受到一些激烈的情绪,请审视这些激烈的情绪,并保持冷静。
冷静有助于思考,而思考可以帮助你摆脱‘它’的污染。
5.你可以主动或被动攻击其他猎物或人类。
6.如对本守则产生质疑,请一定要回来再次阅读。这能帮助你稳定意识,保护你的理智。”
黎渐川看过右侧这份守则,保没保护到理智说不好,情绪倒确实是有些莫名激烈,心底隐隐浮动着一股无迹可寻的怒火,仿佛随时都要以某种尚不可知的理由冲天而起。
停在左右两份守则之间,黎渐川的视线缓慢地来回游弋着,之前埋藏在心中的计划逐渐成型了。
他又思考了一阵,然后沿着树干向下滑去。
到达黑斑蛇皮所在的树枝处时,他取下好似刚活剥下来的血淋淋的蛇皮,干脆利落地裹到了自己身上。
与预想的不同,蛇皮裹上身,没有丝毫潮湿黏滑的感觉,反而非常温暖干燥,令人有种置身于被太阳晒过的柔软被窝的错觉。
黎渐川在这错觉中晃神了一刹,只觉心底怒火愈炽。
他闭了闭眼,保持着冷静,低头察看自身。
就在裹上蛇皮的这短短一两秒内,他就已经拥有了一身光滑的皮毛,根据毛色、爪形和尾巴看,应该是美洲豹。这是一种相当凶猛的动物,现实世界里大多栖居在亚马逊一带,是穿梭在雨林中的王者。
至于他的机械右腿,已经消失不见,完全被强壮有力的豹腿所取代,哪怕在黎渐川的感知中,也依旧如此。
就好像他真的从里到外,完全变成了一只美洲豹。
而且他的特殊能力和奇异物品,都已经无法再使用。
黎渐川在树枝上来回走动,快速熟悉了下身体,然后学着曾见过的美洲豹的方式,跳下树去,在林间踱步向前。
他完全可以做一只真正悠闲的动物,因为他的目标就是安全地活过这里的十二个小时。但既然已经扮演起了一只真正的动物,那在此浪费时间,还不如趁这个机会,冒险去探索一下这片狩猎区,摸摸这里具体的情况。
某种程度上来说,做一个不说人话的猎物,远比做猎人与伐木人安全许多。
黎渐川想法一定,就略微改变了姿态,在雨林中时而飞速奔跑穿梭,时而慢悠悠慵懒迈步。
路过河流时,他多停了一会儿,观察水面倒映出的自己,并进行一些神态和动作上的调整,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只缺乏一些人性但颇为灵动的动物,而非人类。
黎渐川照过镜子喝过水,又同沼泽里的鳄鱼对峙了一会儿,就这样走走停停,时间便已经过去了不少,天色彻底暗了下来。
这时,前方忽然传来一些动静。
林子中有树木摇晃着倒下,探照灯的光芒晃动着,八成是伐木人。
黎渐川立刻抖擞起精神,小跑过去,无声地靠近。
越近,越能听到一阵压得极低的说话声。
黎渐川躲进一片阴影里,小心地观察,发现那边并非只有伐木人一个人,还有一个背着猎.枪的男人,是猎人。
他没有再靠近,远远地听着他们的交谈。
伐木人正一边削着木头,一边唉声叹气地抱怨:“我可真是倒霉透了,上次来的时候还是猎人,这次好嘛,直接降级成伐木人了,连猎枪都摸不着。要是这次还是不成事,找不到金色堡垒的秘密,以后再需要来,我可不来了,别到时候给我开局成猎物,那就完蛋了,没得玩儿。”
猎人坐在一截树桩上,枪不离手,警戒四周的同时,懒洋洋回道:“你就没想过这次你的重量为什么跌下了六十斤?”
“你真当我傻子?”伐木人朝猎人翻了个白眼,“走过这么多局魔盒游戏,还进了超大型副本,我就算再不算个绝顶聪明人,也绝不会是个傻子。你说的我当然想过。”
“我最近……”
伐木人迟疑了下,皱着脸道:“情绪是有一些不太稳定。有些事情即使已经习惯了,但还是看不顺眼,说服不了自己。被情绪主导,不太理智的时候也居多一点。但整体来说,我认为不是理智值的问题。我的理智值再低,也不可能跌下及格线。”
“我怀疑这重量,只有一小部分是理智值,主要是另外某样东西。这样东西是什么,我不确定。”
“以前我怀疑过它与我们丢失的那样东西是同一样东西。后来我发现,它们或许有关联,但却不是相同的。”
猎人看向伐木人:“这样东西是什么,连老板都不知道,你信不信?但可以确定的是,受这片狩猎区污染越深,这样东西的重量便越轻。想要走出去,进入居民区,我们就必须要摆脱这种污染。”
“之后,趁着居民区下一次精神检查还没到的时候,赶紧离开居民区,去第二层。”
“这就是我们的主要任务,我们的正事。”
“你与其在这里磨磨蹭蹭,想东想西,不如好好伐木,尽快把重量提上来。”
伐木人没答话。
等了几秒,又憋不住,好奇道:“你说金色堡垒的秘密,在当初刚刚挖出金色堡垒,修复它的时候,不是最容易探查的吗?那个时候咱们没有资格靠近也就算了,老板是参与修复的一员,被军团选中的天降之人,为什么也没有进金色堡垒,而是等到后来,金色堡垒都升空了,才和咱们一起摸进来了?”
说着,他又叹气:“太可惜了,和咱们一起,连居民区都没过得了,就又被遣回这里了,后来还被直接赶了出去。”
猎人无奈地抹了把脸:“说你傻吧,你还挺聪明,说你聪明吧,你也是真的傻。”
“不管是金色堡垒还是军团,都算是这座监狱的原住民,你觉得它们会不防着玩家?”
“天降之人,也是当时说得好听。”
“现在不还有神降之人嘛,比咱们这一批玩家强大,据说是副本升级了,难度提升,来的玩家自然也就不同凡响,但实际上,秘密教团对他们如何,你不也是看在眼里吗?”
猎人嗤笑:“后来进来这里,被赶走,一是因为咱们没经验,一到居民区就撞上了精神检查,二也是因为当时金色堡垒暗地里防天降之人防得正严,大选让出一些无关紧要的利益和权力也就算了,金色堡垒可是半点都不容侵染。”
“咱们老板已经算是厉害的了,你看自由者那位,用她那双眼睛,不知道窥见了什么,被吓得,把自己改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遍地植入体,本体藏在不知道哪里,估摸着这次金色堡垒战打到最后,金色堡垒掉下来了,她才可能胆子大点,敢出来了。”
伐木人无所谓地骂道:“她这都是报应。义体生意还挺正常,但心安理得地做那些器官买卖,这可不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猎人叹了口气,道:“她的做法三大公司都不认同。你我也不认同。但现在的九等监区就是这样的社会。还是你想回到一百年前,我们刚刚降临的时候?科技落后,生产力低下,勉强吃饱穿暖,天天忙得脚不沾地?”
“任何目前现实存在的社会形态都不是完美的。我们无法改变,就只能适应。我们可以改变,就去尝试改变。”
“现在,我们正在执行的任务,不就是尝试改变的一步吗?”
“推翻金色堡垒,打破九等监区现在的格局,建立一个新社会。”
伐木人削木头的动作茫然地顿了一会儿:“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
两人沉默着,不再说话了。
伐木人削完木头,用绳索捆好,开始返回安全小屋,猎人和他同行了一段路,在一个岔路口挥手远去。
黎渐川短短地跟了他们一阵,就没再继续。
跟踪玩家是相当危险的,虽然他们八成不会看出来他的异常,来追杀他,但他心底仍有一些不安,直觉告诉他,不要和玩家太过接近得好。
黎渐川注视着伐木人消失的身影,寻了另一条小路,小跑着离开。
跑出没几步,冰冷机械的女声突然响起。
“玩家CatmanQ入主六等监区秘密教团梦魇兄弟会,成功建立梦境‘病城’!”
“请位于‘病城’范围内的玩家在一分钟内迅速撤离!一分钟后,未撤离玩家立即死亡,击杀归属CatmanQ!”
CatmanQ……谢长生?
他在六等监区,也成为梦境领主了?
黎渐川心神一动。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从头顶传来:“喂,刚刚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第307章 那变成猎物的人类,有再度返回居民区的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的内容虽是疑惑, 语气却充满了笃定,毫无预兆地响起时,就好像一颗石子砰地砸进了平静无波的水面, 几乎可以将大部分听者的心神如水面般刹那砸出一个漏洞, 令其显出或大或小的涟漪来。
然而, 林间奔跑的美洲豹却好似对这声音置若罔闻。
他的四肢节奏半分不乱,飞快掠过这片层叠垂落的藤蔓。
但仅是这样的反应自然是不对的。动物听不懂人话, 却不代表对人声毫无反应。
所以当声音响起时,美洲豹竖起的耳朵下意识地转动了一下,与所有大猫一般,本能地去追寻声音来源,并在矫健的身躯恰好伏入藤蔓形成的阴影中时,回以充满野性与敏锐的警惕一眼。
这一眼冷酷凶狠,充满了站在丛林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独有的无情与平淡。
这像极了一头真正的猛兽。
但缠绕在参天大树的树枝与树干间, 不断游走爬动的黑斑蟒蛇歪了歪头, 却仍不太相信。
“我知道是你, 新鲜的外来者。”
黑斑蟒蛇追在美洲豹的头顶, 嘶嘶含着信子的口中吐出人言:“虽然你变换了外表,但本质上你的气息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我仍然认得你,你是一位勤劳的伐木人, 不是吗?”
“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见面。”
“两张皮的事情看来你已经处理好了, 我认为经过这件事, 我们之间应该已经存在了一些信任, 你没有必要装作与我素不相识。”
蛇瞳紧紧盯着美洲豹肌肉鼓动的脊背:“或许你是选择了听信某份守则, 才作出这样的反应,但你已经知道, 我不会害你,我是来帮助你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你不该听信任何一份守则。”
“上次见面,我本来还觉得你有离开这里的希望,现在看来,这个希望已经消失了。”
“当你失去猎人或伐木人的身份,成为猎物,你就已经被‘它’极深地污染了。”
“你没有办法再离开了,你将永远地留在这里,新鲜的外来者……哦不对,你已不再新鲜,你即将腐朽!”
美洲豹对这番喋喋不休无动于衷,只在黑斑蟒蛇追得过于明显紧迫时,猛地停滞脚步,转身嘶吼低啸,以即将扑猎的危险姿态,传递出侵略感极强的攻击信号。
蟒蛇顿了顿,上半身陡然竖起,尾部盘踞高处,紧缩的眼瞳与美洲豹紧紧地对视着,仿佛在进行着无声的厮杀与拉锯。
“是真正的动物吗?”
“这里真的会有真正的动物吗?”
“难道所有的动物,不都是由猎人或伐木人变换而来?又或者说,这只美洲豹是之前遗留下来的,没有被杀干净?”
蟒蛇突然自言自语起来。
声线竟然在三两句间发生了变化,从之前那条点破黎渐川身上螳螂腿高层的皮的黑斑蟒蛇的戏谑古怪,变作了自由者玩家小队里C的恶劣低沉,显得诡异非常。
但美洲豹盯着他的眼神,依旧除凶野外,再无其他。
蟒蛇缓慢地眨动了下眼睛。
在这场四目交接、分毫不错的对峙里,美洲豹没有对他或突然刺来、或深意暗含的试探产生任何类似人类的反应。
蟒蛇试图寻找,但这好像就是一只真正的动物般,让他完全无迹可寻。
他又在这对峙中坚持了一会儿,然后便慢慢向后,将直立的上身缩回了枝叶浓密的树冠之中,消失不见。
美洲豹的目光渐渐转为狐疑。
他绕着树踱了两圈,鼻头与耳尖都轻轻地动着,仿佛是在捕捉敌人藏匿的痕迹。
但敌人消失得极为干净,半点气息都未曾留下,他最终一无所获,只能收回视线,继续向前。
一路飞跃小跑着来到一处滩泽附近,美洲豹停下脚步,浅浅饮水后,寻找到一片较为舒适的灌木卧下,将头搭在伸长的前爪上,阖眼小憩。
直到这时,黎渐川胸腔里跳动较为剧烈的心脏才终于随着逐渐放缓的呼吸,变得平静起来。
他闭着眼,大脑空前的清醒。
从头顶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到黑斑蟒蛇现身,不断跟随试探,又到玩家C的声音出现,暗指某些隐秘,黎渐川原本沉静理智的情绪就一直被莫名地勾动激荡着,根本不像他平常的模样。
他无法控制这股大略以愤怒为主的激烈情绪,几乎完全处在了被这情绪冲昏头脑的边缘。
他庆幸自己执行任务时曾真正穿越过亚马逊,见识过美洲豹,并与之搏杀,所以即使处在这种情况里,也依然可以艰难地操控身体,完成自己的扮演,没有出现明显纰漏。
否则,他大概率就不是伏在这里休息思考,而是已被识破,沦为了不知何种下场。
当然,他也不认为现在自己就安全了,可以放松警惕了。
他的直觉告诉他,尽管黑斑蟒蛇的气息已经完全消失在了附近,但他一定还没有真正离开。
他在尾随他。
以那双冰冷的蛇瞳在暗处盯着他,等待着他的破绽。
“扮演动物,对我,或者说对绝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人来说,都不难。”
黎渐川心底飞速转着各类猜测与想法:“不能使用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也不算难。”
“成为猎物之后真正的难点,目前来看只有最表面的两个。”
“一是成为猎物后,出现的类似于愤怒的情绪。这股情绪没有具体来源,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在心里头横了一根反骨,随时都会被激发。它一直存在,无法被理智彻底压住,无论多么冷静的人,都有可能被这种情绪短暂地掌控,而一旦被失去冷静,那扮演就百分百会露出破绽。”
“暗处有太多双眼睛盯着,露出破绽,就意味着扮演失败和死亡。”
“根据刚才的情况看,这种情绪在遇到那两个上局玩家时,还算是可控的,稳定的。但当黑斑蟒蛇出现的时候,就变得更加激烈,不可控,像马上就要脱缰一样。”
“这两者之间应该是存在某种暗含的差别的,只是暂时还不清楚。”
“难点二,就是各种各样的怀疑、动摇,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但我已经有了判断,确定了计划,只要足够坚定,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至于那条黑斑蟒蛇……”
黎渐川悄无声息地将闭合的豹目掀开一条缝隙。
虽然长相和声音都与之前没有什么明显差别,但却绝不可能是他之前见到的那一条,而更可能是玩家C假扮的。
如果真是C的话。
作为口吐人言的猎物,C是没有去找猎人,还是找过之后,又发生了什么?猎人能杀的只有口吐人言的猎物,而口吐人言的猎物却要去找猎人寻求帮助,恢复人身,这里的矛盾是什么造成的,孰真孰假?
C选择相信了哪一个?
他为什么假扮黑斑蟒蛇,又是怎么做到这种假扮的?他目前主动与猎物交谈、试探猎物的行为与狩猎区的秘密,与某个“它”,与所谓的洞穴里的知识,与另外那份自己没有选择的《猎物守则》又有多少关系?
最后,他在刚一进入狩猎区时,究竟遭遇了什么,导致他打开通讯频道,试图以某种方式污染小队所有玩家?
黎渐川有种预感,C身上的秘密绝不简单。
这也是他在怀疑现在的黑斑蟒蛇就是C后,放任他在暗处跟踪自己,没有立即将其甩掉的原因之一。
黎渐川选择披上蛇皮,成为不能人言的猎物,既是为了顺利离开狩猎区,也是为了像现在这样,窥探或引出这里更多的秘密与线索。
而对于这里所谓的污染和“它”,早在他披上蛇皮前,就已经有了相当明确的猜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雨林寂静无声,夜晚已过了大半。等到天再度亮起,黎渐川成为猎物的十二小时就算是安全度过了。
灌木丛中,美洲豹好像真的陷入酣眠一般,健壮的身躯静静起伏,耳尖时而转动,保持着猫科动物对任何风吹草动的特有警戒。
忽然,雨林更深处传来了渐近的脚步声和交谈声。
黎渐川伏低身子,警惕地睁开眼,朝声源处望去。
他隐隐能看到那边的影子,是一只攀援在藤蔓与树枝间的猴子和一个扛着斧子的伐木人。
“老三,你确定这里有能帮我的猎人?”
猴子正在同伐木人讲着话,声音能够被清晰地分辨出来,正是同样进入了金色堡垒的方既明。
他的语气非常熟稔,好像和这个伐木人相识。
“我能确定你的身份,但是我不能确定你有没有变,是不是还值得我信任。我不希望我们之间反目成仇。我已经跟你说过了,这局游戏里,我们队伍我是最菜的那一个,其他全是魔盒排行榜上的大佬,成功解谜通关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
“到时候,我们一定会带你一起离开。你也是基地的人,不要忘了这一点。不管你在上一局进来之后遭遇了什么,这一局我都希望你真的还是你。”
猴子的话讲得巧妙,戏谑之中带着几分试探,又给足了余地与诚挚。
黎渐川藏在灌木丛中,不动声色,隐于阴影,摆出扑猎前的姿态。
一人一猴好像都没有发现这暗处潜藏的危险。
伐木人边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林间走着,边笑骂道:“你小子净会吹牛!除了那谁,整个基地都找不出第二个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还能给你凑出一个小队来?”
“你再这样胡咧咧,别说你信不信我,你看我还信不信你!”
猴子道:“我只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吹吹牛,你什么时候见我在正事上不着调过?”
说完,他又道:“哎老三,你还没说你对我描述的那两份《猎物守则》怎么看呢。你当初没加入任何军团,也没被公司招揽,隐藏身份在金色堡垒第三层生活到现在,对这些,应该都有了解吧。”
伐木人脚步顿了一下:“妈的,你小子真是——”
他像是想骂什么,却又止住了,最后懊恼又无奈地叹出口气,道:“我刚才没回答你,就是故意的。真不知道该说你傻,还是该说你聪明,这么点意思都没领会到!”
“在这片狩猎区,或者说在整个第三层,都不要轻易地去谈论守则。只要谈论,污染就会加深。”
猴子的语气明显变得愕然诧异:“什么意思?”
伐木人道:“算了,反正这次进来,我都已经从猎人降为伐木人了,你也已经是猎物了,也没什么大差别了,谈也就谈了。我直接告诉你吧,整个金色堡垒第三层其实一直都面临着‘它’的污染。”
“它?”猴子不知是真是假地疑惑道。
伐木人想了想,调亮了头顶的探照灯,用这光亮掩护着他另一只手里翻出来的一袋萤火虫模样的东西。
他将这袋东西散开,任由其飘荡在四周。
黎渐川变成美洲豹后,已丧失了感应魔盒气息和奇异物品的能力,但仍能推测出,这应当是一件控场类的奇异物品。
伐木人谨慎地操纵着它,驱逐着周围的不安因素。
黎渐川距离尚远,并不在这范围内,只全凭敏锐超人的五感辨识着一切。
“我们不知道‘它’究竟是什么,只知道‘它’从那次大选政变开始,就出现在了金色堡垒里,侵染了第三层。”
伐木人多解释了一句:“大选政变就是上一局幸存玩家滞留之后,出现的那段混乱时期。当时金色堡垒里的掌权者们留恋权势,暗中操纵大选,意图连任。这谋划最终成功,之后就被绝大多数知情人称为大选政变。”
“也是从那时候起,‘它’出现了,就在第三层。”
“大概是金色堡垒本身也忌惮这种污染,金色堡垒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启动了自我防护功能,把第三层通往一二层的通道全部封闭截断了。金色堡垒里的所有人,包括掌权者们,都滞留在了第三层。”
猴子道:“四大公司和秘密教团知道这件事吗?”
“四大公司知道,秘密教团不好说。”
伐木人思忖道:“当初掌权者们能将第三层分出污染最重的狩猎区和相对安宁的居民区,就有四大公司里天降之人的帮助。不然你是怎么借助自由者公司进来这里的,还不是因为影响这里的力量本来就有自由者公司大老板的一份?”
“但他们更畏惧这种污染,因为他们比起其他人好像更容易被‘它’污染。”
“你不是第一回进来狩猎区了,老三,‘它’究竟是什么,你就没有一点猜测?”猴子不信道,“而且,照你这个意思,居民区是污染较浅的地方,狩猎区是污染较重的地方。当居民区的人类被检查出污染变重后,就会被送进狩猎区,想办法祛除污染。”
“进来之后,根据受污染程度的轻重,会变成猎人或伐木人。猎人受污染程度最轻,伐木人更重。”
“狩猎口吐人言的猎物或进行伐木活动,都能帮助人类减轻‘它’的污染。污染越轻,折叠秤上的重量就会越多。在这个祛除污染的过程中,‘它’会利用各种诡异的手段,不断地试图加深人类的污染。”
“当污染深重到一定程度,人类就只能变成猎物。”
“变成猎物之后,就会面临两份守则之间的选择。我选了成为口吐人言的猎物,你认为这是正确的,对吗?”
伐木人沉默了一阵,摇头道:“我不知道。我没有变成过猎物。”
猴子道:“那变成猎物的人类,有再度返回居民区的吗?”
这次伐木人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了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给出了肯定的回答:“有。但很少。”
猴子似是陷入了沉思,不再说话了。
一人一猴的身影渐渐远去。
黎渐川小心地跟了上去,不忘维持着美洲豹跟踪猎物的姿态。
不过这跟踪并没有持续太久。
走到某一个位置时,伐木人停了下来,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漆黑的树洞。
双方大概是早就沟通过,猴子会意地点了下头,又问:“你确定是这里?”
“确定。你可以感受下。你选择了那份守则,应该可以感受到。”伐木人道。
猴子犹豫了片刻,跳到树洞前,四处观察了一阵,然后慢慢探身,将半个身子伸进了树洞里。
黎渐川远远看着,心弦莫名绷紧了起来,然后下一秒,他就看到站立在猴子背后的伐木人忽然从斧头上扯下一片缀满了珍珠的薄纱。
这是一件伪装类的奇异物品。
随这件奇异物品的离开,斧头形态变幻,恢复为一杆猎.枪。
猎.枪抬起,瞄准了猴子的背影。
第308章 回头!马上离开这里!
伐木人。
不, 现在应该叫他猎人。
他的手指缠着劣质的皮革,皲裂粗糙,无声地扣在扳机上, 缓缓下压。
抵在准星之外数十厘米的瞳孔逐渐收缩, 映出致命的猩红。
黎渐川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杀机。
也许猎人猎杀猎物这件事, 本就是天经地义的弱肉强食、支配与被支配,这就与将蔬果下锅烹饪没什么分别, 所以并不需要所谓杀机的辅助——这个寻常的认知让黎渐川心底那股类似愤怒的情绪忽然再次燃烧了起来,也不知是受了哪处字眼的刺激。
这情绪让他爪牙龇露,几乎要控制不住地扑出去,不顾暗处紧盯的蟒蛇,阻挡这偷袭的一枪,救下猴子。
哪怕他知道这只猴子并非是真正的方既明。
扳机即将被彻底压下,蛇类游动的沙沙声似乎近在耳畔。
黎渐川眼底蓝芒闪现, 却不甚清晰, 呼出的气息急促灼热, 带着渐趋浓郁的凶恶。
他艰难地挪动了半步, 头颅抬起,正要于恍惚之际有所动作时, 前面却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腐朽的外来者,我劝你不要开枪。”
黎渐川神思一清, 立刻顿住。
是方既明的声音, 但口吻却更像是黎渐川第一次遭遇过的黑斑蟒蛇。
猴子半个身子仍陷在树洞的阴影里, 他没有回头去看背后身体陡然紧绷的人, 而是继续在树洞里探寻着什么, 同时口中说道:“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谁了。你是为我而来的。但你又真的知道我是谁吗?你不知道。如果你知道,根本就不会无法离开这座监狱。”
“现在, 你更应该再仔细看看你自己。”
“你还是猎人吗?你手里拿着的,真的还是猎.枪吗?”
随着猴子的最后一句话,被称作老三的人好像接了烫手的烙铁一般,猛地就把手里的猎.枪抛了出去。
猎.枪在脱手的刹那,又变作了一把锈迹斑斑的斧头,砰的一声砸进了远处的沼泽里,溅出一片泥腥。
老三的动作稍显仓皇,但声音却无比镇定:“我是为‘它’而来,不是你。你不是‘它’,或者准确点说,你只是‘它’的一种化身。‘它’不可能直接与任何人类接触,‘它’是被动的,只能是人类主动去靠近‘它’,‘它’却无法主动接近人类。”
“‘它’利用你加深了对我的污染,但也仅仅只能将我从猎人变为伐木人。短时间内,我不会沦落为猎物,我想,你大可以收收你的杀心,和我平和地谈一谈。”
猴子仍旧没动,声音却褪去了方既明的壳子,露出内里的奇异与狡黠:“你错了,外来者。我从来不想杀你,也从来不想杀任何人类或非人类。相反,我很珍惜你们的存在,在你们刚刚到来时,我的生命力才最明显。”
“但这往往并不长久。”
“你也说过,我的目的是污染你们,既然如此,我又怎么会想要杀你们?”
“真正想杀你,和你们的,是那些看起来更可靠的东西。你大概也并不信任它们,但只要对它们存在一点点的认同,事实上,你就已经将一切都交于了它们。你不再是你。”
老三对这番似乎饱含深意的话无动于衷,只冷笑道:“你那套千篇一律的蛊惑说辞就不用再搬出来了,你肯定不记得了,但我可还记得我听过它多少遍,又因它差点儿上过多少次当。”
“我再次冒险来找你,也不是为了听这些云里雾里的玩意儿的。”
猴子道:“可我只会讲这些云里雾里的玩意儿。你不是为了它们而来,又是为了什么?”
老三直接道:“秘密教团和金色堡垒开战了,四大公司浑水摸鱼,局势已经混乱起来。在这种时候,金色堡垒内部最好是摒弃前嫌,共同对敌。”
猴子像是愣了一下。
片刻后,他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从树洞里闷闷传出,有种上气不接下气的古怪感。
笑完了,猴子终于转过身来,以一种莫名悲悯的表情望着老三。
他似乎是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只沉默着摇了摇头。
老三皱眉道:“你的答案我一点都不意外,我们也不指望你什么。但金色堡垒陨落,你既栖身在这里,又怎么可能独善其身?这件事情你可以好好想想,虽然我觉得你……不是生命,也想不清楚。”
猴子没有理这个话茬。
他的眼神并不像任何活着的生物,安静地看着老三时,有种凝聚的虚幻感。
“你还有别的话想说。”
他道。
老三并不隐瞒,淡淡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找到那些会说人话的猎物栖居的洞穴,但出于某种未知的原因,从来不能找到。但现在,我带你来了,你找到了这个树洞,看到了里面的东西,不论那是否是你想要的,你都应该明白,是我帮助了你。”
猴子恍然:“你帮助了我一次,不惜背叛你的居民区,是想要什么?”
“送那只真正的猴子离开。你伪装成了他,就一定见过他。他选择了那份假的《猎物守则》,我没办法帮他,但他是我的朋友,我不想看到他死在这里。”老三道。
猴子奇怪道:“但你应该知道,他是从外面来的。他就是想要金色堡垒陨落的人类中的一员。就算他活着离开这里,你或他,也一定有一个会死在这场金色堡垒战里。”
“既然你可以为他小小的背叛居民区一次,那为什么不干脆背叛得更彻底一点?”
“和他一样,来选择我的《猎物守则》,你就会明白,你们完全没有兵戎相见的必要,所有的刀锋与枪口,都该指向另一个真实的、正确的方向。”
老三漠然道:“他是我的战友,朋友,所以我希望他活下去。居民区是我这百年来的住所,家乡,所以我不会背叛居民区。你理解不了人类,正像人类永远也不会理解你一样。”
猴子沉默了。
等了一阵,他才道:“好吧,我得到了我想要的,等价交换,我答应你的请求,他会活着离开狩猎区。”
“事实上,腐朽的外来者,你相信吗?即使没有我的帮助,他也有很大的可能顺利离开这里——无论是狭义上的这里,还是广义上的这里。但你,已经再没有机会了。”
猴子沉沉地叹出一口气,不等老三再说什么,便一下炸开,变成黑烟,消散不见。
看到这一幕,黎渐川几乎可以完全确定,第一次见到的黑斑蟒蛇和现在的这只猴子,就是同一个存在。
夜色将尽的雨林里,老三立在原地,盯着猴子消失的地方看了会儿,又小心地凑近,瞧了瞧那树洞。
估摸是没看出什么来,他摇了摇头,去捡回斧头,收起控场的奇异物品,快速离开了这里。
他走后没多久,黎渐川迈步出了灌木丛,绕着树洞附近的区域来回嗅了嗅,没什么发现,便又恢复慵懒姿态,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溜溜达达去了一边,与沼泽内忽而探头的鳄鱼对峙。
“一、二、三、四……”
黎渐川与鳄鱼周旋的同时,目光不着痕迹地瞟过沼泽水洼里模糊的倒影,心头默数着。
数到第一百多下时,鳄鱼突然前窜,发动了攻击。
黎渐川敏捷闪躲,被激怒般嘶吼咆哮着扑了上去,与鳄鱼撕扯。
几乎同时,沼泽水洼的映照里,一道长长的黑影一闪而过,迅捷无比地钻进了之前猴子探头观察的那处树洞之中。
黎渐川跳上树,摆脱了鳄鱼的纠缠,隐藏在树冠中,谨慎地观察着那处树洞。
他可以确定,跟踪他的黑斑蟒蛇,也就是玩家C,已经钻了进去。他打算再等一会儿,看看C的反应,等他这十二个小时快到末尾时,再进去探探。
因为猎物洞穴,明显是他没有选择的那份《猎物守则》所提到的,所以大概率这洞穴只能由猎物进入,或是只有猎物才能看到什么。否则刚才那位老三显而易见的好奇,不会就这样被诧异和疑惑压制下去,进都不进,便直接离开。
他如果想进去查探,也只能以猎物身份。
但好像是知悉黎渐川的算盘一般。
时间飞快流逝,十二个小时即将过完,进入了树洞的C却迟迟未曾出来,没有给黎渐川带来任何信号。
这情况代表着诡异与危险。
但同样,它也代表着更多的、可能存在的线索。
距离恢复人身还有三十分钟时,黎渐川钻出树冠,来到了那处树洞前。
树洞所在的这棵树是参天古木,树干之粗,五六人都无法合抱。
树洞在树干中央偏下的位置,几乎将整个树干内里完全掏空,空间很大,远超黎渐川见过的其它普通树洞。
黎渐川向内望了望,发现这树洞深得诡异,根本望不到底儿。
树洞内部四面爬满了一簇簇虬结在一起的红色细茎植物,像极了纠缠成团的大片线虫。
黎渐川观察了一会儿,不再犹豫,直接起身爬了进去。
落进树洞的瞬间,黎渐川耳畔好像响起了一声不太明显的吞咽声。
不等他细寻,整个树洞就咕叽咕叽,如肠胃似的蠕动了起来。
黎渐川被一股大力吸住,猛地下坠,红色细茎植物尖啸,像活过来一般,疯狂挥舞着朝黎渐川缠裹过来,几乎挤满所有空间。
美洲豹利爪弹出,割断植物,顿时便又腐臭的鲜血落下,像硫酸,沾在他身上,滚烫无比,灼烧皮毛与肌肉。
黎渐川立即遮挡双眼,收缩骨骼,加快下滑的速度。
植物们却并没有再继续追击。
大约过了很久,又或是只有三两秒钟,黎渐川周身传来的蠕动挤压感就突然一散。
旋即,他脚下一实,踏在了一片坚硬的地面上。落地前,黎渐川及时地调整了自己的状态,肉垫踩地,无声而小心。
四周一片笼罩着奇异的黑暗,以黎渐川特殊的视力也无法穿透。
模模糊糊地,能看到一些事物的大致模样,比起树洞的外表,此处的内里确实是更像《猎物守则》所说的洞穴。
幽暗,逼仄,石质的四面墙壁,和不知何处而来的滴答水声。除了头顶一线朦胧光亮外,这里再无光源,也再无其它出口。
指向前方的只有一条狭长的石道,不需走过去,便能顺着石道看到洞穴最深处的大半模样。
那里头正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草编的窝,很符合动物的习性,四面靠墙的位置,却和人类的卧室一样,立了一排排的柜子和桌子,上面堆放着一些腐烂的东西,大概是肉,黎渐川闻得出这个味道。
这些之外,这里似乎没有别的了,不见洞穴主人,不见诡异异常,也不见先一步进来的C。
黎渐川走进石道,警惕地踏向这不伦不类的洞穴深处。
随着他的靠近,洞穴深处的全貌渐渐从极深的黑暗中浮现清晰一些。
而在这勉强能分辨出一些轮廓的清晰中,黎渐川的脚步忽然顿住了。
前方,洞穴内,他没有感应到任何气息,但却看到有一道漆黑模糊的人类影子正弓着腰,四肢着地地趴在地上,翻找着一个柜子。
黎渐川屏息,小心地接近着,观察着,但对方却仍察觉到了什么,毫无预兆地霍然回头看了过来。
黎渐川浑身肌肉绷起,直接先下手为强扑了上去,但却在与对方拉近距离,即将一爪拍下时,蓦地愣住了。
对方矫健的身躯上血迹斑斑,回转过来的那张脸,与黎渐川在这局游戏的模样,一般无二。
“回头!马上离开这里!”
对方目光锐利,眼神却混沌,对他开口吼道。
黎渐川冷静地看着他。
“要是没能离开,绝对不要相信……!”
话未说完,对方就如之前的黑斑蟒蛇和猴子一般,溃散成了一片黑烟。
第309章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一进来就突然撞上这种诡异情形, 黎渐川虽有所准备,未受太大冲击,但还是心底悚然警戒, 脑海里也冒出无数猜测。
“幻觉, 还是一个真正的‘我’……这里未来时间线上的‘我’, 某个时间线上的‘我’?”
眼前的黑烟渐渐消散于无,黎渐川没有选择不假思索地相信那句马上回头逃离这里的警告, 但也没有完全不相信它。
他从刚才的所见中察觉到了一些违和感,不打算立即离开。
这是在魔盒游戏内经历了不少类似情况后,所产生的近乎本能的经验判断。
很多时候,它们是破解难题的助力,但在另外一些时候,它们也可能成为困囿思维的牢笼。
他越过黑烟溃散处,扫视这片洞穴空间, 试图找出其中的古怪之处。但除了这些太过人类化的家具外, 这里并没有什么明显不对的地方。它似乎只是一处野兽的巢穴。
黎渐川迅速检查过一圈, 将重点放在那道趴在地上的人影刚才翻找的柜子上。
这柜子立在角落, 歪歪斜斜,快要散架一样。
黎渐川用豹爪扒拉了几下, 没找到什么特殊的东西,都是一些杂草和碎骨头。
在扒拉的过程中, 柜子摇晃, 隐约露出其后洞穴石壁上一些乱糟糟的划痕。黎渐川动作一顿, 凑近观察了两眼, 绕到侧面, 小心地推开柜子,让它背后那一片洞穴石壁完整地亮了出来。
无数划痕混着已黑的血渍层叠堆积在上面, 像野兽发狂时抓挠的。但这绝非只是某一头野兽,或某一类野兽留下的。它们大部分都大小不一,粗细不同,力道与发力方式也都迥异,属于至少十来只完全不同的动物。
这些痕迹充斥着混乱狂躁的兽性。
黎渐川越看,越感觉这些痕迹,亦或是这些痕迹里的兽性仿佛活过来一般,徐徐蠕动着,扭曲畸形,像一团团被切出血肉的恶心虫子,又像一个个可怖而无可名状的诡谲漩涡。
忽然,嗡的一声鸣响炸开。
所有虫子与漩涡瞬间全部跳出洞穴石壁,直冲黎渐川而来。
疯狂嘶吼的呓语,虔诚低喃的吟诵,大笑,凄泣,猩红的巨瞳,黏腻的血肉,无边无边泼洒的腐臭,与无法尖叫的,好像扼住心脏的纷乱噩梦,都在这一刻狂乱地撞进了黎渐川的脑海。
他属于人类的理性猝不及防,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原始的兽性被唤醒。
黎渐川在一片混乱谵妄中看到自己大张着嘴巴,发出了野兽的咆哮——这声音来自他的内心本源,并非伪装。他的身躯飞快长出斑斓的毛发,四肢退化,骨骼变形——这所有的改变,也都不是在已被蛇皮裹住的外表上,而是在精神里,在本质中。
黎渐川可以清楚地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股奇诡而恐怖的力量变成一头真正的野兽,从里到外,从躯体到神智。
一层未开化的蒙昧的纱,已经从高空缓缓地落了下来,将要蒙盖住他的大脑。
他猛地站立起来。
粗重的喘息与嘶吼从他嘴里传出。
他的双爪像是抓到了什么,接近癫狂地攻击着他眼前那些荒诞的幻象。刺耳的抓挠声响起,石屑和血水迸飞,洞穴石壁上的划痕添了更深更乱的无数道。
猛然间,咔一声脆响,好像是美洲豹挥舞的双爪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有一块铁片从狼藉不堪的石壁里缓缓展露出来。
黎渐川双眼通红,目眦欲裂,直勾勾盯着铁片。
上面的文字扭曲着,放大着,像毒蛇一样往黎渐川的眼睛里疯狂地钻着:
“你不再是人类!你已成为猎物!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承认这一点,你才能在狩猎区活下去,顺利摆脱污染,恢复人身,回归居民区!
承认这一点,认领你的洞穴,学习你的知识,然后离开这里,去寻找信任你的猎人,这是你唯一能做的!”
人类猎物
承认这一点
承认承认!
心脏咚咚跳动,血管痉挛抽搐,视野被疯长的阴影侵蚀、包裹。
黎渐川的头颅胀痛充血,癫痫般摇晃着,好像面临着一个抉择,要么在莫名的挣扎中爆炸,要么认同眼前的自己,找回平静。他心底那股选择了《猎物守则》之后出现的莫名愤怒,也突然消失了,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周身黑暗逐渐不在,光亮也无,如坠无尽浓雾,唯余混乱痛苦,恐怖阴暗。
黎渐川眼底的蓝光凝聚闪烁,仿佛一颗正在拼凑、苏醒的能量之心,汩汩颤动着。
这颤动,与一种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坚不可摧的东西,死死拉着他仅剩的一线清明,令他僵硬着动了起来。
他的四肢下意识地拄在了地上,像真正的动物一样,但他的脑袋却扬着,用力地顶着柜子,将它一点一点推回原位,慢慢遮住那片诡异的划痕与铁片。
柜子不堪重负地晃动了起来,突地发出一阵咔咔碎响。
黎渐川的意识被这声响猛然拉回,浓雾霍然一散,所有恐怖幻象刹那消失不见。
抓住这一瞬间的机会,黎渐川立即转身打开柜门,循着这碎响声,翻找它的源头。翻找中,柜子原本干净空荡的底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被涂改了一部分的破旧纸条。
纸条上写了三个不要。
前两个不要非常清晰。
“不要相信铁片上的告示,你仍是人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如果你仍有一定的认知能力,能看到纸条上的内容,立刻钻进某件家具内,等待属于你的十二个小时彻底度过。时间到,你将恢复人身,自动离开洞穴。
注意,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要离开家具内部!”
而第三个不要,则是被黑痕抹掉了后半部分,只写了“不要”两个字,完全无法分辨具体内容。
就在黎渐川趴在柜子前,边看着纸条上的内容,边恍惚地凝聚着神智时,他背后莫名一凉,忽然感应到了什么般,猛地回过头去。
一道黑影在洞穴入口处出现,朝他霍然扑来,速度极快,肉眼几乎无法捕捉。
但黎渐川还是看到了。
袭来的黑影是一只他眼熟至极的美洲豹。
美洲豹皮毛斑斓油亮,身姿矫健,凶猛强悍如世界上最顶尖的猎手。它看到他,当即止住攻势,眼神警惕冷静,只露出明显的审视与思索,恰到好处地掩藏了内心的惊愕。
这熟悉的神情与反应,让黎渐川如同看到了另一个变成美洲豹的自己。而眼下的情景,也几乎与他之前刚刚进入洞穴深处时,一模一样。
如果这只美洲豹就是当时的他,那么同时翻找柜子,发出警告的那个自己,就是现在的这个自己。
也就是说,这里存在一个时间与逻辑上的奇诡循环。
为了让这循环圆融自洽,不出意外,黎渐川知道,自己现在最正确的做法只有一个,就是复原当时的情况,开口说出那两句未完的警告,填补上这个时间线小循环仅有的漏洞。
一切思考只在心念电转的刹那之间。
黎渐川望着美洲豹,嘴巴张开,却没有说话,而只是发出了一声兽类的嘶吼。
美洲豹身形骤然一僵,眼神变得空洞无比。
它朝着黎渐川尖声大吼:“你不是人类了你再也不是人类了!你看看你自己,哪里还有一点人类的样子……你是猎物,身体是,精神是,语言是,行为举止也是!一切都是!”
“你永远不敢反抗,永远只是囚徒!你会被困在这里,成为污染的一部分,沉沦只有沉沦!”
谵妄幻象随着这吼叫再度来袭。
黎渐川闷哼一声,眼耳口鼻全都淌下血来。
洞穴开始震荡坍塌,无数红色植物活化,蠕虫一般狂涌而入。美洲豹炸成黑烟,尖啸着冲向黎渐川,欲要将他吞噬。黎渐川紧靠的柜子也变为了一张狰狞的巨口,其内触手无数,滑腻冰凉地舞动纠缠着,散发出尸体腐烂才会产生的刺鼻恶臭。
黎渐川染血的眼瞳抬起,猛地发力,瞬间跳向背后,任那张森然巨口将他吞吃。
落入巨口的同时,黎渐川的世界忽地安静了。
触手与恶臭尽皆不见,他重重地砸在杂草与碎骨堆里,脊背于惯性的推动下,砰的一声,撞在木质的柜壁上。这不是什么狰狞巨口,还仍是一个破旧的柜子。
“妈的”
黎渐川在心底骂了一声,抵着柜壁,稳着动荡不安的精神。
柜门碎了,外界的混乱虽然依旧无法闯进来,但更加纷乱诡异的声音与画面却能源源不断侵扰过来。
它们时而恐怖疯狂,血肉横飞,将一张张熟悉却并不具体的面孔撕碎在黎渐川的面前,让他们的凄吼与谴责拷问黎渐川的良心,时而死寂无声,晦暗似地狱,引发着人类内心最无可名状的恐惧,如爱人欺诈,战友背叛,整个人生是一场傀儡戏码,整个世界是一个弥天大谎,又如得到者一一失去,身不由己,践踏原则,丢失自我。
更甚的,是黎渐川内心期望的,真实而又符合逻辑的场景。
比如宁准出现在洞穴里,告诉他金色堡垒战已经进入白热化,秘密教团攻了进来,他们应当一起离开。
扫了眼伸到面前的那只白皙修长的手,又抬头看向那双温柔幽邃的桃花眼,黎渐川终于控制不住般,开了口。
“……我的十二个小时,已经到了。”
他道。
话音吐出的前一秒,美洲豹的身形飞速抽长,周围景象也随之变化,由幽暗洞穴,变为了茂密雨林。
蛇皮脱落,变成了一把黑色的身份卡,掉在了恢复人身的黎渐川手里。
黎渐川翻转着端详了下身份卡,将其收起,却没立刻离开这里,而是再次转头看向身旁的树洞,淡淡道:“C,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自己出来,谈谈交易也好,讲讲和也好,都好过继续龟缩着等死。”
“你应该很清楚,你能耍的阴招,都不会再对我起效了。我能轻而易举杀了你,但你作为无法动用奇异物品和特殊能力的猎物,却杀不了我。”
黎明破晓的雨林内寂静了一阵。
忽然,树洞里阴影攒动。
黑斑蟒蛇露出猩红的竖瞳,盯着树洞外的人,发出一声冷笑:“f,你在得意什么?你已经被‘它’彻底污染了!”
第310章 监视者的……尸体?
黎渐川道:“你确定所谓的污染源就是这个‘它’, 而不是另一个‘它’?”
“你说什么?”
黑斑蟒蛇竖瞳收缩,好似突然想明白什么一般,语带震骇。
曦光穿透晨雾, 黎渐川环视这座原始而野性的雨林, 周身渐渐飘出黑羽, 驱赶四周可能存在的窥探。
“你觉得你这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我信,还是不信?”
黎渐川挑眉, 嗓音略压低了些:“再演就没意思了。只要有点脑子和经验,再在这儿活上个一两天,就算没看过那两份《猎物守则》,也不可能不知道狩猎区,或者说金色堡垒第三层,存在两个‘它’。”
黑斑蟒蛇立起半身,仍道:“你说的两个‘它’到底是什么?”
黎渐川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而是径自道:“你以前一定来过金色堡垒, 至少一次, 并且当时一定发生了某件事。就是这件事, 令你再次进入金色堡垒时,直接成为了猎物, 没有经过猎人或伐木人的阶段。”
“而且你出现在自由者公司这个玩家小队,身份和目的大概率都和我们不同。”
“你的身份, 我认为有两个可能性比较大。一是自由者公司的高层, 二是另外三大公司安插来的间谍。”
“前者, 肯定是领着Aurora的命令来的, 她不可能完全放任玩家小队自由行动, 一点手段都不留。我也一直怀疑,她派玩家小队率先进入金色堡垒的目的。所以, 你如果是自由者公司的高层,在这里很大可能就是既要对玩家小队做点什么,又要对金色堡垒采取措施,一切行为最多三成出于你自身的目的,剩下七成都出于命令。”
“至于后者,你也应该很清楚,你的间谍身份绝对没能瞒过Aurora。”
“虽然我还不太了解自由者公司,但我猜测,她对自由者公司的掌控,一定是超出寻常想象的。你不太可能瞒过她。她知道你的身份,却没有捅破,而是顺着你背后的某个公司的意思,让你加入了玩家小队,提前一步来到了金色堡垒内部。”
“是Aurora和你的老板因短期目标和利益一致,达成了共识,还是他们想要在这出‘将计就计’里,进行厮杀博弈?”
“他们对金色堡垒的态度,参与这场战争的目的,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
“一场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买你的命,你真的不感兴趣?”
黎渐川手持血瞳匕首,笑着看着黑斑蟒蛇,极为诚恳地发问。
黑斑蟒蛇嗅到了危险至极的杀戮气息。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男人对他抱有切实的杀心,并且确实有能力将他杀死。
他从来不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即使早就已经成为了在普通人眼里堪称超凡的魔盒玩家,他也没有过丝毫自负,与身份的改变共同增长的,只有步步为营的谨慎小心。
“在刚才你成功从洞穴离开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不是一般的玩家,我无法骗住你。”
黑斑蟒蛇沉默了一阵,终于以C的声音,开口说道。
他还是没有游出树洞,但尖利的蛇头却缓缓探出来了一部分。
“可你还是抱有侥幸心理。”黎渐川道。
黑斑蟒蛇嗤了声,溢出一丝笑:“因为聪明人也有不少犯蠢的时候,这种时候,从比例上来说,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多。”
他顿了下,不再废话,直接道:“你想谈的交易,我大概能猜到,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你能杀我,却不一定能完全杀死我。Aurora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没有她那么强,可却类似,死在这里,不是我再无转圜的彻底死亡。你以死亡威胁我,可能得不到你想要的。”
黎渐川也笑了起来:“我说了,这是一场童叟无欺的公平交易。很简单,不用真空时间,彼此交换情报与线索,但因为此刻我优你劣,所以交换的方式不是一对一,而是一对二。”
“我答你一个问题,你给我两条情报。”
“怎么样?”
话一说完,玩家C还没有什么反应,黎渐川便不由恍然感叹,自己在游戏内和人做多了交易后,对于夺取主动权或小小设套这些事,竟然也变得如此轻车熟路、奸滑狡诈。
看来人都是会变的,只是看根是否会因此而易。
“这可是亏本买卖,哪来的公平交易?”
黑斑蟒蛇冷笑:“二对三。你两条情报,换我三条情报。”
黎渐川没有说话,只是漆黑鸟笼悬空而起,黑羽狂舞,控场的范围瞬间扩大。
黑斑蟒蛇同黎渐川漠然的双眼对视了数秒,开口道:“二对三,但我可以多送你一条重要情报,这也是我的诚意。这条情报是关于金色堡垒的来历的,你可以先听听,再决定。Aurora应该告诉过你相关信息,但她绝不会说太多,而你也没有相信太多,对吧?”
这搭头有点超出黎渐川的预料。
但他仍旧没有开口。
黑斑蟒蛇并不在意,继续道:“以我对Aurora的了解,她极可能告诉你的是现在的金色堡垒,曾经也是秘密教团一类的反抗势力。只是随着统治的确立,时间的推移,他们已被权欲腐蚀,丧失了初心。”
“这信息是正确的。但它只特指现在的金色堡垒,或者说,是现在居住在金色堡垒里的老爷们。”
“要是只说金色堡垒本身,却不是这样。”
黎渐川已经默认了这场交易的可行,于是也不再掩饰,干脆道:“金色堡垒本身?你是想说,它不单单是一座空中堡垒这么简单,更是魔盒怪物、监视者、怪异,或其它特殊存在?”
“没错。”
黑斑蟒蛇点头:“在我个人看来,它不是一座空中堡垒,而是一具监视者死去之后以某种手段留存下来的尸体。”
监视者的……尸体?
黎渐川微不可察地怔了下,心底莫名涌上一股悚然的颤栗,仿佛只是这个猜测,就让他猝不及防地窥见了这局游戏内深藏的大恐怖的一角。
“监视者在什么情况下会死在游戏里?”
黑斑蟒蛇说着:“这个问题我问过很多存在,魔盒玩家、某些组织成员、游戏内的npC、其他监视者,乃至魔盒本身。得到的答案很多,但归结起来,就是魔盒回答的那一个,即精神体彻底灭亡。”
“可所有监视者,都是属于魔盒游戏的。只要魔盒游戏存在,正常运转,监视者即便被谁以无数种方式杀死了无数次,也都不会真正死亡,精神体就算只剩了一缕细丝,也可以复活归来,继续生存在副本中。”
黎渐川明白黑斑蟒蛇这条情报的真实含义和真正价值了。
他直白地将它点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局游戏蕴藏着极深的秘密,关乎魔盒游戏自身。而金色堡垒,与其相关。”
黑斑蟒蛇哂笑:“不然你以为,为什么它看起来明明没那么重要,但很多人却又都将它看得这么重要?”
“一百年前,我们发现金色堡垒的时候,它被供奉在光明教廷的神殿里,据说曾经的教廷也是立志反抗强权、解放民众的群体,当时的金色堡垒也象征着他们坚毅不屈的反抗精神。”
“也为教廷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神秘力量。”
“最初的教廷、最初的金色堡垒和现在的秘密教团,其实从各方面看,都是差不多的存在。或者说,历史从来都是一个轮回。你在秘密教团里应该听说了觉醒者的事,你应该很奇怪,为什么曾经和秘密家团差不多的自由者公司就没有这类人,事实上,当时的军团也都有觉醒者的存在。”
“只是当新的政权确立,世界稳定后,全知之神就收回了祂的恩赐,所有觉醒者都失去了超凡能力。”
黎渐川已经猜到了:“接替全知之神的力量,来自金色堡垒?”
“对,”黑斑蟒蛇道,“金色堡垒升空,一是象征反抗精神的不朽,二就是为了让它的力量笼罩整个九等监区,能随时被金色堡垒的老爷们和四大公司取用。”
“我们找到它的时候,它是一团无法形容的金色的血肉,有很多手和脚,还有无数眼球和嘴巴,挺吓人的。但它已经死去很久了。军团们推翻教廷后,议定,将它融了,铸造成一座空中堡垒。”
“教廷焚毁了绝大部分九等监区以前的知识和历史,所以我们只能依据留下来的一些只言片语推测,它可能是监视者的尸体。该监视者死因不明。它成为金色堡垒,升空之后,在辐射力量的同时,也遭遇了污染。”
“但它似乎有自净能力,将污染困在了第三层,同时关闭了上两层。老爷们顺势就把第三层规划为了现在的模样,如此,这就既是与这种污染的抗争,也成了他们对抗外界暗中入侵的手段。”
话说到这里,黎渐川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不对了。
C突然告诉他这样大的隐秘,绝不是简单给一个搭头的事,什么搭头能给得这么贵重?
“你想要什么?”黎渐川皱眉道。
黑斑蟒蛇笑了声,却说:“你成功解谜,真正意义上的成功解谜。我把一份宝押在了你这里。”
黎渐川不太相信这个理由,但想了想,还是没有继续追问。
这注定得不到真实的答案,还会浪费宝贵的时间。而如果这是陷阱,那么这诱饵确实足够诱人,且正拦在他行进的道路上,无论是否有人推动,他都必然会踏入。
“我的赠品已经给完了,看起来你也很满意。那我们的交易也算是正式成立了,我的问题只有两个,一个是你究竟是怎么看破得洞穴问题和我的陷阱,还有一个就是你对这里的那两个‘它’怎么看。”
黑斑蟒蛇也抓紧着时间,天亮了,狩猎区的猎人和伐木人都将要出来工作了。
这两个问题入耳,黎渐川便立即判断出,黑斑蟒蛇给出的搭头至少有一半以上,可能是真实的。作为上一局的滞留玩家,他可以问自己的有价值的问题有很多,但他却只选了与金色堡垒第三层相关的两个,而舍弃了其它。
在他认可且忌惮自己的前提下,这只能说明,这两个问题的价值在他心中远远高过其它。
黎渐川边思索着,边道:“第一个问题的答案,建立在第二个问题的答案上,你一起问,是想得到足够完整的信息?”
黑斑蟒蛇沉默,没有回答。
黎渐川也没有停顿,只接着道:“先说第二个问题吧。这两个‘它’,我给它们取个代号,一个叫甲,一个叫乙。”
“在我的推测和判断里,甲就是居民区认为的那个污染源,也是你所认为的那一个,乙就是另一个‘它’,但在居民区和其他人眼中,它不是污染,可在甲眼中,它才是污染源。”
“无论甲还是乙,它们都是无形、也无法形容的存在。很抽象,暂时不能寻到并归纳,我甚至怀疑,它们很有可能并不是实体的存在。”
“甲乙之间,一直存在一种对抗。”
“这种对抗被具现出来,就成了现在的狩猎区和居民区,还有一份份守则、告示、纸条,以及各种诡异现象。”
“以我现在遭遇的来说,《伐木人守则》、《猎人守则》、我没有选择的那份《猎物守则》、洞穴、洞穴石壁上的划痕,甚至包括你们,其实都属于乙。”
黑斑蟒蛇并不惊讶地道:“你是想说,你认为乙才是真正的污染,而不是我们用来对抗污染的手段?”
“我可以实在地告诉你,你不是第一个这样认为的人,也不是第一个选择甲的《猎物守则》并依据它顺利走出狩猎区的人。而这些人,全都突然发疯,惨死在了居民区,没有一个成功活了下来,玩家也不例外。”
黎渐川平静道:“也许这就是我破解这处洞穴的依凭之一,我一直坚定我的选择,在没有确凿证据前,从不动摇。”
黑斑蟒蛇眯了眯眼。
黎渐川没在这个话茬儿上耽误,继续道:“就像你说的,我选择相信的是甲。”魔/蝎/小/说/m/o/x/i/e/x/s/.c/o/m【m.o.xiex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