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月
安留宝已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过来。
有几次晚上在他放学时,安留月看到他远远的从镇里出来,绕着她家门口往家走。
之前安留宝把安留月手烫了,被她很狠打了一顿,自那次之后,安留宝就有些躲着安留月。
就连她成婚那天,安留宝都是在学堂里没回来。
看到安留宝跟她娘一起过来,安留月心猜应该是有事。
果然,她娘一进门就直说来意:“过完年以后,留宝到你这来帮忙。”
“到这来,他不上学了?”
“不上了,学堂里人太多,先生那边教不过来,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把他送你这来,让他跟着聋子学个打铁的手艺。”
何赛说这番话,安留宝就在旁边站着,一声不吭。
安留月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起安留宝话来。
“你被先生撵回来了?”
“什么撵回来,留宝他不想上了。”
安留宝不说话,她娘何赛忙着搭腔。
安留月瞅了一会安留宝,看他一直低着头,那副犯了错的样子,她猜测不上学这事肯定另有隐情。
她爹娘对安留宝寄予了很大的希望,指望他读书成才,以后能成为人上人。
为了让安留宝进学堂,她爹娘可谓是掏空家底,还到处托人找关系,费尽了心思。
才进学堂半年都不到,说不上就不上,这么突然。
这要不是出了什么事,谁信。
“你是不是又犯老毛病,偷人家东西,让先生抓到,惹先生生气。”
安留月质问完安留宝,果然见他身子向她娘身后躲了下。
安留月立刻寒了脸,提高了声音:“说话!”
“我没有。”安留宝被她一喊胖脑袋吓得一缩,往何赛身后藏,嘴里埋怨何赛道:“我都说了我不来,你偏要我来。”
安留月看到安留宝这窝囊样,胸口要被气炸,但是不等她发火,何赛已经因为安留宝的埋怨,转而对她发起火来。
“你喊什么,留宝是你弟弟,他上就上,不上就不上,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管那么多,你也别把他往我这送,我这不要人。”
安留月最看不惯她娘护安留宝,当下也就拒绝了她娘要把安留宝送来的这个要求。
不想话音刚落,她娘何赛就闹了起来。
“你这个死丫头,反了天是不是,你弟弟上你这来怎么就不行,这是你亲弟弟,你想干什么?你是不是要你娘在这跪着求你才行。”
何赛要把安留宝送到安留月这来,对她来说,这事不是商量,是通知。
安留月是安留宝的姐姐,姐姐帮弟弟,照顾弟弟,那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安留月没有拒绝的理由。
不想这套道理在安留月这里压根就不管用。
安留月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对安留宝有什么义务。
她更不应该去照顾安留宝。
安留宝以后怎么样,也跟她没关系,她不想管,也不会管。
可她也不是全然就不是冷血无情的人。
今天她娘过来让安留宝在铁铺当学徒。
如果安留宝是个勤快听话的,是因为日后实在上不下去学,没个别的出路,被送到这来,她也不是说就不愿意拉他一把。
安留宝是因为自己犯了错被先生赶出学堂,而且这态度,还丝毫不觉自己有错。
本来就对安留宝不喜欢,现下他犯下这样的错,她娘还想要把这样一个浑身毛病的混账玩意送她这来。
她当然不乐意。
即便安留宝是她亲弟弟,她也不会让他过来。
“家里的活微生瑞一个人能干过来,不缺人。”
她只是这一句话,就将她娘何赛气得暴跳如雷,一手指着她骂她不孝女,说她丧尽天良,自个过好日子,一点都不顾娘家人。
安留月不想跟她娘吵,转了头往屋里走,何赛不放过她,跟在后面追到屋子里。
“你个憋闷的坏心眼,你是不是想逼死你爹娘才甘心,我就问你,你到底让不让你弟弟在这?”
“不让。”安留月看都不看她娘,毫不留情拒绝。
何赛因她的这一句拒绝,再也忍不住,弯腰一手抄起个矮脚凳子就砸过来,“真反了,好讲不行,你个要不死的!”
安留月根本就没想到她娘会动手,后背结实挨了一下,整个人踉跄这往前走了两步。
然而,何赛的怒火还没撒完,一下子窜过来,一脚踢在她后腰上,把她踹趴在地上,骑着她就拽着她头发对脸就扇。
“死丫头,给你脸是不是,我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装什么腔,我打死你算了,要你干什么!”
何赛的巴掌快得很,安留月反应过来,已经挨了好几下。
脸上的疼和心中的火交织在一起,安留月也顾不上她二姐以前说的那些,不能对爹娘动手,还手也不行的的话,从地上翻起来,把她娘推得哎呦一声,坐在地上。
“好哇,你还敢还手,你敢打我。”何赛怒火冲天,一下子扑上来,一手掐着她脖子,又是几个嘴巴子抽过来。
安留月被打何赛是常事,从小到大,她都不知道被打她多少次。
更小的时候,她怕被何赛打。
慢慢大了以后,她胆子也跟着大,就不怕,不仅不怕,还在每次何赛动手的时候,反击回去。
她第一次反击是在八岁,那次她娘因为什么打她,她已经忘了。
但是她记得,她在她娘打她之后,捡了块砖头要砸她娘,结果被她二姐从后面抱住扑在地上。
那砖头就没落到她娘身上。
但是那一次,她二姐骂了她,骂得还十分难听。
安留月那是第一次被她二姐骂,她被骂哭了很久。
可她二姐还是还是生气,说她犯浑,说她不该跟她娘动手。
她不服,问她二姐,难道被打死也不能还手吗?
她二姐用从没有过的严厉,告诉她:是的,就算被打死也不能对自己的爹娘动手,对自己的爹娘动手,那是混账畜生才会干的事。
最后反问她:你是畜牲吗?
安留月不同意她二姐的说法,她觉得自己不是畜生,可是她又说不出反驳的话。
“留月,我知道你委屈,可是那是咱们自己的爹和娘,不管怎么样,都不可以对自己爹娘动手,你要记得我说的话,知不知道。”
她二姐的话,她是要听的。
自那以后,不论她爹娘怎么对她动手,她都不会反击,只会跑。
婚前时,何赛因为二两银子,拿着铁锄头砸她脑袋,她也只想去躲,没有想过要还手,她心里始终都记着她二姐的话。
她是个人,不是畜生。
她可以跟外面其他人动手,甚至是拼命,但她不能跟自己爹娘动手。
这是安留月一直以来都答应了她二姐要做到的。
安留月在忍耐着,她的两手抱着头,双眼紧闭,由着她娘打。
她不信了,她娘还能真的打死她。
何赛当然不会真的打死她,她要的只是安留月的屈服。
她要安留月在她的手下松口,答应让安留宝留下。
可她也知道,她的这个女儿,倔牛一样的脾气,从不怕她的打。
但她就是不信,她就是气,她就是要打。
何赛的巴掌一次比一次重,她的手也麻了,可她还是不停。
被她揪住头发的安留月一声不吭,房间里除了她自己的说话声,只有这一直响起的啪啪声抽打声。
“你到底给不给!说话!死丫头!说话!”
不给。
安留月在心里接话,腮帮子咬得死紧,一个气音都没吭出来。
“还不说话是吧,安留月你这么有种是不是,你弟弟就这么让你不待见是吧,啊!”
何赛气得发疯,大口喘着气,一双充满愤怒与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安留月。
安留月的两颊已经肿得老高,嘴角也溢出了血,沿着嘴角往下滴血,可何赛就跟看不见一般,只感觉还没有打够。
她今天就不信了,她还制不住这个从她肚子里出来的玩意。
何赛开始用眼神在屋里搜寻其它东西,很快,她的视线定格在那个不远处的的矮脚凳上。
凳子四脚朝天翻着,距离她也就两个手臂撑开的距离。
“你到底让不让你弟弟过来!”
她甩了两下打得发麻的那只手,眼睛一直放在那个凳子上,就跟在下最后的通碟。
在迟迟等不到安留月的回应后,她不住点着下巴道:“好,你不让是吧,行,算我白生了你,今天我就弄死你算了。”
“娘,你快起来,他来了。”
就在何赛要站起来去够凳子时,一直在前面铺子的微生瑞终于来到后院,出现在这间屋子的门口。
他身上还围着那件沾满灰尘的围兜,手腕的衣服袖子卷起。
在没看到屋里发生的这一切,他的脸上甚至还是带着笑的,还问起站在门口的安留宝在看什么,怎么不进去。
在看到安留宝被他的出声吓了一跳,并探头往里喊了一声什么。
微生瑞不知道他说了什么,他只是又往前走了几步,顺着安留宝的视线,看向屋子里。
那是怎么样的一种变化呢。
前一秒还笑意盈盈的眼睛,倏然睁大,笑意凝固在脸上,接着便是震惊,疑惑,和紧张,还带有一丝怒意。
“留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