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安倍晴明第一次见到源赖光的时候，是在宫宴。
那时候的源少主年龄很小，不经意朝他望来的冷漠视线，不仅不符合其当前年龄并且太过直白——似是能够轻易洞穿他身上所有伪装，矛盾又格外引人注意。
即便是被一众贵族拥簇在中间，话题不断，但晴明脑海里的想法却全然被源少主那道仿若能够看穿一切的视线所占据。
源少主本人……
确实比虚无缥缈的传闻更令人印象深刻。
然而不去满足贵族们所提的要求，他就无法脱身与源少主交谈。如此一想，晴明喟叹完一声「造孽」，旋即上演一招秒断活物生机的阴阳术，而后立刻回头看向源赖光。
看着那位源少主脸上浮现出还未来得及完全敛起的惊讶神色。
如此反应，倒是让人想起了这位神色淡漠的源少主其实不过稚童年龄。
“感兴趣吗喊我一声「师父」，你所感兴趣的阴阳术我都会尽数教会于你。”晴明出人预料地征询源少主想法。
但更出人预料是的，次日源少主登门拜访，对着自己便是一声「师兄」。
“师兄好，师父令我从今日起向您学习阴阳术。”
“……”
晴明怔住片刻，而后嘴角浮现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让自己‘吃亏’。不过……
这件事也让他更进一步了解到源赖光是个不愿吃亏的好强性格。
·
教导毫无基础的稚童学会阴阳术并不是一件简单事情。
晴明仅凭一眼就提出要收源赖光为徒，连资质都没有测，那日在场贵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大秘密一样，眨眼间大阴阳师有意源家武士兵权之事就犹如插了翅膀的流言到处乱传。
所幸不论是摄津源氏还是晴明自己，所选主公都是同一人，有藤原氏从中周旋，阴谋般的流言，天皇的猜疑……都如夜间涌向岸边的迅猛潮水快速消退。
可不论平安京繁华外貌之下如何汹涌暗潮，晴明都端着一副优雅矜贵的怡然自得姿态，明明身处此岸却总是给人一种随时会从乱流中全身而退的洒脱。
正因为晴明是这样的人，所以当他表现出想要收源赖光为徒时，才会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
源赖光年纪虽小，却早已给人留下可靠印象。他的存在就像汪洋中的岛屿，让远洋之人望到一眼就忍不住想要靠近，依赖。
这样的人，与给他人留下类似于随时会化成一缕清风远去印象的安倍晴明截然不同。
再加上摄津源氏与晴明都选择了同一位主公，谣言四起并未空xue来风。然而就连权势地位肉眼可见受到威胁的天皇都默认了此事，他们这些贵族大臣再有意见又能如何
于是他们悄悄将注意力投向另一位身份尊贵……放弃皇室身份入了臣籍，刚被赐于「源」姓的醍醐天皇之孙——源博雅。
源博雅与摄津源氏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当听到源博雅也在与安倍晴明走近的消息，朝堂上贵族们皆悄声无息观察起摄津源氏家主源满仲的反应。
只可惜，他们什么猫腻都还没有观察到，倒先听见了源博雅与安倍晴明成为挚友的消息。
平安京都内的贵族之间交往关系，比魑魅魍魉入侵京都的理由还要让人感到莫名其妙。
“今天的训练就到这吧。”
在引导源赖光如何掌握阴阳术的使用上，晴明从来都不怎么费力。
早些时候，他确实有过为自己贸然收徒行为感到一丁点担忧，然而随着源赖光的阴阳术日益精湛，已彻底消散。
而今源赖光的阴阳术造诣，就算是去阴阳寮担职见习阴阳师也不会被阴阳头拦下，只可惜源赖光是摄津源氏的源少主，未来势必要继承摄津源氏成为一名将军。这样的人，是注定绝无可能成为一名阴阳师的，倒是可惜了。
『如此天赋之人，竟然注定要成为武士，真是暴殄天物。』
每当想起这件事，晴明的心情就极其复杂。
“师兄是要跟博雅离开吗”
原以为赖光听到自己提起下课的决定会很乐意收势离开，不料却听到这番询问。晴明顿时有些诧异看向赖光， “怎么这般乖巧唤我「师兄」”
“重点是这个吗”源赖光的声音闷了下来。
“啊……”晴明笑意染上双眸， “今天是要和博雅一同去调查京都发生的怪事。”
呼吸瞬间，晴明就看懂了源赖光的打算，抢在源赖光开口之前补充道: “不能带你去。”
就在晴明话音落下的一刻，他亲眼看到源少主霎时变冷的脸色。
源少主年龄虽小，身上的气势倒是丝毫不弱于源家主。
『难怪满仲大人会如此重视。』
“因为我年龄最小”
本以为话到刚才，源赖光就该乖乖离开了，不曾想他又追问了自己一个古怪问题，顿时晴明匪夷所思， “原来源少主还记得自己的年龄最小。”
晴明形容不上来源赖光当时听完这句话后，脸上浮现出的表情。
但挺令人印象深刻。
以至于往后每当看到赖光听见源博雅之名都面无表情，且主动结束阴阳术修习起身离去时，都下意识回想起赖光最初的反应。
『源赖光在生气。』
时隔多年，随着年幼的源少主长大，两人之间隔阂越来越深，即便相处同个内室都无话可说时，晴明才恍然明白。
再联系这段时间留在源赖光身边式神所带回来的消息，晴明认真思索片刻，就让式神去做了将源赖光佩刀带回庭院的决定。
源赖光在庭院修习阴阳术的时候，经常会引来院中低级妖怪站立一旁好奇观赏，而他也知道对方的存在，一举一动表现完全不像是厌恶妖怪之人，但偏偏……
近期式神带回来的消息都是源赖光毫不留情拔刀斩杀妖怪。
晴明不由担心源赖光是否被来路不明的佩刀操控了意识。
然而当式神带回那振刀，他亲手将其拆解干净检查都没有发现有任何问题之后，心中不安越发浓重。
他已经看不懂那位几乎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师弟了。
·
晴明只是第一次派出式神趁源赖光进皇宫不得随身佩戴武器去取他的佩刀，而后在院中思考事情入了神，一时忘了要让式神将源赖光的佩刀还回去，就看到了‘杀’上门，笃定是自己派式神前去「偷」走了其佩刀的源赖光。
『这倒是有意思了。』
明明是第一次发生的事情，赖光的反应倒像是自己做过了无数次，连怀疑都不需要，就直接寻上来‘登门拜访’。
源赖光的反应让晴明对这件事上了心。
只是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会是……本打算对源赖光进行暗中调查，结果倒是先把自己身上的「问题」调查得彻底。
多次去除人类情绪并封印记忆……
『这可真是——』
“想什么那么入神”望着海钓中出神的安倍晴明，源赖光忽然发出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鱼咬钩了也没任何反应。”
其实就算他不开口提醒，咬钩的海鱼也没机会把晴明扯进海里。
早在海鱼咬钩，晴明没有及时做出反应的瞬间，鱼就已经成功脱钩游走。
视线落向大海，源赖光莫名其妙地想起自己初次侵入晴明意识时，对方差点葬身于大海一事， “我之前还以为你少年时经历过那件事，会不想看到海。”
“还得多谢师弟，当时及时把我救起。”晴明微笑。
“我只是侵入了你的意识。你的记忆会出现变化，大概是意识被侵入后留下的后遗症，并非我真的出现到过去时空把你救了。”源赖光正色纠正。
“为什么那般笃定就一定是这个结果”晴明收起鱼竿，而后起身微笑注视着源赖光， “赖光，为什么就不能是因为你侵入了我的意识，一下子唤醒了我们共同丢失的记忆”
源赖光皱起眉头， “不太可能。”
“一切因果都是个循环。”就在刚才的回忆里，晴明发现了一件残忍的事实。
他和赖光，都是经历了两世的人。
“你今晚会出阵平安时代。”安倍晴明拎起收拾好的鱼竿包， “观测到临海渔村有时间溯行军活动痕迹。”
听到熟悉的地名，源赖光倏地睁大双眼， “时间是——”
晴明安静地注视着源赖光，在赖光错愕视线下，缓缓颔首: “就是「我」落海的那晚。”
源赖光: “……”
“师弟。”看着源赖光欲言又止的反应，晴明忽得笑了，语调轻柔地道: “难得「再」回去一次，这一次……就稍微对少年时的‘我’好一些吧。”
·
“好不容易才消停一段时间，本以为时间溯行军已经没人了，谁能想到历史修正主义者竟然悄声无息把战斗力投放到平安时代。”收到今晚出阵地点情报，信浓藤四郎深吸一口气， “不知道大将跟我们一同前去平安时代会不会触景生情。”
“比起担心主人，我觉得我们更需要为自己担忧。”
已经换上了出阵装的膝丸与髭切同时出现在粟田口部屋门口，望着室内同时将视线投向自己与膝丸的短刀们，髭切笑容温和接过话题: “如果控制不好自己的气息，就会拖累到主人。”
想到平安时代到处游走的魑魅魍魉，以及能力深不可测的游僧，除妖师，阴阳师以及咒术师……信浓藤四郎即刻抖了下， “我，我会努力不拖累大将!”
“嘛——前往平安时代我也是第一次，虽说与时间溯行军之间的战斗早已习惯……”笑面青江缓步朝着髭切，膝丸方向而来，提醒道: “主人已经在传送阵前等着我们了。”
看到负责此次领队的队长，膝丸担忧看向髭切: “兄长……”
“放心，我不会因为没有当上队长就拔刀朝向自己队友的。”髭切微笑着安慰膝丸。
膝丸: “……”
『听完感到更不放心了……』
笑面青江情绪平静地听完髭切一番话语，并在对方目光望过来时，友好回以微笑， “出发吧，不要让主人久等了。”
话落，就走在队伍最前面。髭切和膝丸视线同时扫向信浓，见对方已经起身离开部屋，也同时收起视线，一前一后跟上笑面青江的步伐。
信浓藤四郎故意放慢了行动速度，却还是被夹在了队伍中间，直至抵达传送阵前，他才骤然发觉刚才队伍中的怪异氛围已彻底消弭。
信浓藤四郎: “……”
还没开始出阵，就已经开始担心自己能不能安全落地平安时代了。
“诸君——”安倍晴明与狐之助同时前来送阵，随着出阵队伍人员脚底下的阵术发出浅金色光泽，晴明才缓声继续未完话题: “武运昌隆。”
一道金光从本丸传送阵冲天而起，照亮整座本丸夜晚的瞬间又眨眼消散。
“审神者大人”送别了出阵队伍，狐之助立刻擡头望向安倍晴明， “您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要先回房间休息吗”
“不用担心，我只是……”捕捉到脑海里忽然闪现的画面，晴明嘴角泛起笑，语调透出罕见的疲惫， “有些困了。”
“这一觉可能会睡得久一些，麻烦你明天跟药研说一声，不用准备我的早饭。”晴明轻声对狐之助交代完，随后转身离开。
“好的，审神者大人。”狐之助应完，就蹲坐在原地望着晴明离去，毛茸茸的尾巴轻轻在身后来回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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