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章 202、深情
吴安国在五河口为审理火灾一案头疼的时候,桑吉也因为审理冯康没有进展而头疼。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和慧公主在大殿前跪了许久之后,赵怀倒是同意她与冯康见上一面。
二人毕竟是夫妻,而且就和慧那个身子一直跪在大殿外,朝臣们也会有些微词。
桑吉在和慧公主见过冯康后进了宫。太妃身边的宫人说,公主回来之后一个人呆坐了很久,不吃不喝,有时候还傻傻地笑。
桑吉跟太妃说了几句话,便进去看和慧公主。据大理寺的人说,和慧与冯康见面,他们按扶风王爷的意思,撤走了所有人。所以,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
其实,冯康到了如今这境地,无论他说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一个阶下囚,一个将死之人,他早已经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只不过,赵怀要的是冯康把所有的反叛之责都推给赵启,那样,不管将来赵启能不能回来,这谋反之罪就永远洗不掉。
桑吉难审,就在于冯康把罪责揽在了自己身上,只说赵启是年幼无知,受了他的蛊惑。如果认可了这个答案,那么将来有一天,赵启再得了机会翻身,搞不好还会有一场较量。
赵怀要的是那个名分。
桑吉劝慰了一阵,但和慧公主一直呆呆地,没有说话,好像也没有听进他的话。
桑吉叹了口气,起身要走的时候,和慧叫了一声‘二弟’,桑吉回过头去看和慧。
她那张惨白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像是多年前还在做梦时少女般的模样。
“他的心里有我,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我!”和慧看着桑吉,这话重复了两遍。
桑吉觉得和慧有点可怜,曾经是南陈最荣宠的公主,如今却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
和慧到底有多爱冯康,桑吉大约是无法理解的,但她脸上灿若春花的笑容,却让桑吉看了难受。
从宫里出来,桑吉想到了百里子苓和木苏和。一个南陈的将军,一个草原部族的王,他们从理论上来说,永远不可能在一起,除非有一个人愿意放弃现在的所有。
他知道,百里子苓不会放弃。
他的心里有我,他的心里一直都有我!和慧的话在耳边不断反复。
桑吉停下了脚步,好像明白了什么。
这些年,冯康镇守西南,皇贵太妃一直不放心,让人在西南盯着冯康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但是,一直没有发现。
也就是说,冯康自从迎娶了和慧,这些年没有纳过妾,也没让其他女人进房伺候。
他给和慧下药,不让和慧怀他的孩子,不是对和慧狠心,可能是早就想到,有朝一日他会是这样的下场。
那么,如果有了孩子,东窗事发,他们的孩子也会人头不保。他一直对和慧比较冷淡,也是不想让自己出事之后,连累和慧。
夫妻二人的感情太好,对和慧来说只会是伤害。
原来,这就是冯康的爱。
但这种爱,太伤人,太伤心,太深沉,太虐。
第二日提审冯康,桑吉觉得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头发整理过了,连脸上也干净了许多。
在他跪下来之前,先扫了一眼几位大人,轻笑了一声:“几位大人,今日,咱们就做个了断吧。”
都以为冯康是见了和慧公主之后想通了,现在要配合审理,哪知道,下一刻,冯康就朝着那石头砌成的柱子生生地撞了上去。
衙役完全没有料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冯康就在大理寺的大堂上,撞了个血溅当场。
这,就是他说的了断。
几位大人皆被震撼,桑吉看着血流了一地倒在地上的冯康,他似乎明白了,冯康为何现在才会寻死。
他被押送进京,大约就准备好了来这么一出。但是,在没有见到和慧之前,他不会死。他不是怕死,他是想死之前再看一眼和慧。
那么,和慧呢?
他想到宫人说和慧回来呆坐了许久,有时还傻笑,便觉得不妙。
冯康死了,这让与他同审的几位大人始料不及。他们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跟赵怀交代,而桑吉却急急忙忙从大理寺出来,进了宫。
刚刚走到皇贵太妃宫门外,就听得里边有哭丧之声,心头一紧,脚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入了宫门,那哭丧之声更甚。
有宫人迎上前来,见着桑吉便跪了下来,哭道:“侯爷,公主薨了!”
桑吉快步进屋,就见皇贵太妃趴在和慧公主的尸体前大哭不已,一帮宫人在旁边劝慰,怕她再伤了身子。
对于皇贵太妃来说,就只有这么一个亲生的女儿。皇帝虽是她扶养长大的,也很孝顺,但皇帝如今自身都难保了,她又痛失了唯一的女儿,那份锥心之疼,这个年纪着实难以承受。
“太妃......太妃......”宫人大叫,皇贵太妃晕了过去。
桑吉上前抱住姑母,叫了两声,见没有反应,便朝宫人大喊:“赶紧去请太医!”
不多会,太医便匆匆赶来。桑吉在姑母床前来回走动,心急如焚。
此时,又有宫人来报,说是宗亲府的人求见。
“他们动作倒是快。让他们等着!”桑吉道。
“侯爷,怕是不能......”那宫人小心地答道。
桑吉吐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晕睡中的姑母,又叮嘱太医仔细些,这才往外走。
大厅里,宗亲府的人正候着,见桑吉出来,忙行了礼。不过,宗亲府的人还没有开口说什么,桑吉的父亲尚书大人就急匆匆地从外面进来。
宗亲府的人退到一旁,尚书大人进门就道:“你姑母如何?”
“姑母伤心过度,晕过去了。现在太医正在给姑母施针。”
桑尚书快步往里走,桑吉又跟了进去,宗亲府的人只能在外面等着。
和慧公主薨了,冯康也死了,这件事很快传遍了上都城。
远在五河口百里子苓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三天后。而在雪狼部的木苏和则要早一点知道消息。
木苏和把冯康血溅大理寺,和慧公主服药自杀的消息告诉了赵启。
是的,和慧是服药自杀的。
见了冯康,她对尘世再无留恋,而且她也知晓冯康必会求死,也就随了他去。
赵启痛哭了一场。
一个是他的亲舅舅,一个是他的亲姐姐,都是与他血脉很近的人。
舅舅是为了他,而姐姐是为了舅舅。
他一直都知道,舅舅心里是有姐姐的。但是,为了他,舅舅把所有的一切都舍下了。
“王爷节哀!”木苏和劝慰道。
“我如今还算什么王爷,不过是四处逃命的流浪狗罢了。狼王,你说,那高高在上的椅子,真有那么好吗?”
“好不好的,只有坐上去了才知道。”
赵启惨笑了一声,“也对,失败者没有资格讨论那把椅子好不好。”
“有个问题我一直很好奇,王爷能不能给我解答。”木苏和又道。
“狼王好奇什么?”
“当年,你的另一位舅舅西南提督洪万三谋反,是真想反呢,还是......”
赵启没想到他好奇这样一桩陈年旧事。十五年前,他也不过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娃娃,但他成了这皇权争夺路上的权杖。若是没有他,大约也没有那些争夺。
“狼王,古往今来,但凡拥兵自重的将领,哪一个都希望有更大的权势。至于你说想不想反,有些人,想自己坐那把椅子,但有些人,是想用手中的权势操纵坐在那把椅子上的人。
前者,可能就成了反贼,而后者,就成了权臣。我舅舅,大约是想做第二种人,毕竟,他当时是很希望我坐那把椅子。至于我真坐了那把椅子,会不会跟他反目,那是后话。
但就当时来说,他如果不反,只有一个下场,等着被步步削弱,什么都不剩下。人嘛,手中有了权,谁会愿意放下,他自然是要放手一搏的。”
赵启叹了口气。当年争储的时候,他还小,哪里懂什么储君,皇权,皇位。只不过,他有了那个身份,也就让他的母亲和舅舅有了欲望。
“你的父皇不是很喜欢你,也有意立你为太子吗?”
赵启回头看木苏和,他们二人立于这繁花盛开的草原之上,不远处站着雪狼部的士卫。
“父皇或者是真的喜欢我,但他的身子不行啦。立我为太子,我年幼,我母妃壮年,舅舅手握重兵,这南陈的朝堂怕就成了洪家的朝堂。父皇再喜欢我,也不会把江山交到别人手里。
但五哥不同。五哥没有强大的外戚,又已经成年,在皇子中口碑不错,加上他的母妃只是养母,或许在父皇看来,就算他能扶植桑家,但也不会完全相信桑家。这或许就是帝王之术,朝堂的平恒。
就看我那三哥,不也一样吗?他自己更想坐那个位置,但却送了儿子做太子,既不会让朝臣反对,又在实质上掌握了皇权。我那三哥才是最聪明的,也难怪这么多年,五哥一直不放心他去封地。”
春风拂过,野花飘香,两个十七八岁的男子一个成王,一个成寇,但又不得不说,都是人中龙凤。
成王的人,未必就更幸运,而成寇的人,未必就更不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