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艺欣 作品

回忆·玫瑰少年(上)

回忆·玫瑰少年(上)

2012年,冯思娴在艺术高中上高三,学的是竹笛演奏专业。她从五岁开始学习竹笛,十年如一日地练琴,拿到了很多奖杯和荣誉。

因为家里有钱,她可以和全中国最厉害的竹笛演奏艺术家学习,成绩自然也很不错。

作为富裕家庭里的独生子女,她从小就被严格要求,一旦达不到父母的标准将要面对的就是体罚或者打骂。

后来她通过了央音竹笛专业的校考。拿到成绩的那天晚上,她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未来。

要一辈子拿着那根竹笛吗?当初在父母的干预下选择的兴趣爱好,如今成为大学专业,以后还会成为她的工作。

好没意思啊。

冯思娴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床对面的书架发呆。她好久没读那些书了,平时根本就没有空看,现在终于有时间了。

她来到书架面前,随便挑出一本花花绿绿封面的书。

什么时候买的呢?她也不记得了。思娴又不缺钱,平时喜欢什么直接就买了,好多东西买回来也不会用。

当初可能就是觉得封面好看才买的吧。

她翻开书,直觉判断这是一本推理小说,作者名叫阿加莎·克利斯蒂。书的第二页有作者简介,这名推理女王和思娴同月同日出生。

这个小巧合让她在那晚读完了整本书,合上书的那一秒,她心中有无数个想法涌现——这种故事简直比那种大部头的名著有趣太多,作者到底是怎么想出来这些剧情,她可以不可以也写出来同样的剧情。

冯思娴是个很勤奋的孩子,没过几天,大概就搞懂了这种侦探推理小说的发展历史、风格流派、名家名作......

从小到大,她从未对某件事情如此感兴趣。

她读爱伦坡、读卡尔、读江户川乱步,没几天就看完一本书,更可怕的是,她每次都能推理出凶手。

推理小说改变了她的志向,让她决定放弃竹笛,当机立断补习文化课,凭高考分数考取北大中文系——她也要成为一名推理小说家。

父母并不认同,但给出的回话是:“你要是能考得上就能随心所欲。”

临近高考那几个月她每天十一点睡觉,四点起床,站在阳台吹着冷风背历史背政治,也从没在吃饭和如厕上浪费过一分钟时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她成功了。

高考过后的暑假,她创作了一本名为《最后的迷题》的侦探小说,背景在外国。

书中的侦探角色是一个在警校就读的女大学生,很多次她都先警察一步找到案件的突破点。

这本书一经发表,销量爆棚。

后来她也写了很多侦探小说发布,只是这些都没有激起什么水花。

媒体说她昙花一现,她也一度怀疑自己根本不适合当作家,尤其是推理小说作家。那段时间她每天把自己泡在书海里,就是少让自己胡思乱想。

她知道现在市场上火爆的破案推理类小说,大部分都是专业从业人员撰写的,她从未接触过案件调查,对刑事案件这方面的东西也就是一知半解。

她找到在公安局任职副局长的爸爸冯建良,让他把这几年整个首都所有的疑案难案告诉她,她要参考。把这些案子归纳整理后,她又自学医学和解剖学。

当时她还没遇到卜骏驰,等到2014年寒假,她为了寻找一个安静的写作环境,去城市最边缘的民宿住下时,才和自己此生最爱的人第一次相见。

那时卜骏驰十六岁,在民宿里打工。虽然他很笨,不爱说话,但他说不要工资,给他住的地方和一口饭吃就好,老板才把他留下来。

同事们都没有人会和他好好讲话,无一不是认为他是个出气筒。好像欺负他是理所当然。

甚至有人说他迟早会冻死在冬天的某个夜晚,因为老板给他安排的宿舍是堆满杂乱物品的杂货间,没有床,更别说暖气和空调。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冯思娴因为房间采光太好,以至于太晒得慌,所以抱着笔记本电脑去餐厅打字。她点了不少甜品和正餐,决定呆到晚上再走。

本来她吃着蛋糕写作,一切都挺好的。可是旁边一个住客非得嫌她打字声音太大,还不好意思直接跟她说,就叫来在旁边的卜骏驰让他去跟他说。

这住客也挺怂的,不过还是多亏了他,不然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交集。

卜骏驰更不敢去,怕被投诉又挨老板骂,但此刻不去也不行,那住客催着他处理事儿呢。

没办法,他鼓足勇气走到冯思娴桌边,对埋头工作的她说:“姐姐,您打字声音可以小一点吗?”

冯思娴不是什么不讲理的人,不会为难谁,就先“嗯”了一声,然后擡起头来看着他。

不过她只看到一个背影——卜骏驰说完就溜了。走出一段距离后他回头看着冯思娴的脸,心脏莫名其妙地加速跳动。

住客迷惑地看着动作比机器人还僵硬的他,叫他给自己再上一杯茶。卜骏驰这才从爱的世界里抽出身来,对住客说了几句抱歉后灰溜溜逃到后厨端茶。

晚上,冯思娴摸着吃得鼓鼓的肚子回房间,路上听到几句男人的叫骂声,只想是没素质的住客,没想别的。

可下一秒男人开始摔东西,冯思娴觉得这么晚了有必要阻止他,不然一直闹别人还怎么睡觉。她跟着声音,走到一间房间门口,不巧声音戛然而止。

这是发泄完了?那就不用说了吧。她刚转身想走,灵敏的耳朵突然捕捉到一个小男孩的哭声。这声音好熟悉,好像是下午让她小点声的那个男生。

不管是谁,这哭声听着就像受欺负了。冯思娴拧动门把手,发现门是锁着的。她想前台的服务员一定有钥匙,就什么都没想直接跑过去要钥匙。

服务员听冯思娴说了事情经过后,好像知道哭的人是卜骏驰,就不想去阻拦。

“这个小男孩叫卜骏驰,长期就是服务这些有钱的住客的,小伙子长得好看身体也软,要不然我们店的生意不没这么火爆。你放心,绝对波及不到你。”服务员说。

“他自愿的?”

“应该不是,我觉得他肯定是一直男。老板用不要他了来威胁他去的吧,毕竟他也无家可归,这里不要他了真该住大街了。”这个服务员得意洋洋的。

真不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冯思娴叫他拿出钥匙,服务员还是不给,并且语气变坏,叫她不要多管闲事。

“不是自愿的就是强迫,强迫未成年你们这些人有一个是一个,都得进去蹲几年。”她太气愤了,连着拍了好几下桌子。

闹到这份儿上,服务员有点害怕,就给她钥匙,但拜托她千万别搞出什么大乱子,他们可承受不起。

拿到钥匙的冯思娴飞快地跑向那个房间,打开门冲了进去。

她看到卜骏驰只穿着一件宽松的上衣坐在床边,眼睛里噙满泪水。而那个刚才摔东西那个男人悠闲地坐在床边抽烟。

男人见冯思娴这么没礼貌,就恐吓她说要给前台打电话。她没搭理他,给卜骏驰披上被子就走,只说是老板叫她来的。

这不是怂,对面是个身高逼近一米九的浑身肌肉的男人,真要打起来,冯思娴没有一点胜算,这里应该也不会有人帮她。

卜骏驰的肩膀挨着她的胸,脸也和她的脸近在咫尺,不免害羞得面红耳赤。

“你是下午那个服务员?你住哪?”她问。

“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但是那里太冷了。”他惯用这些方式让自己能舒服一晚是一晚。

她拉着卜骏驰来到自己房间,让他躺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卜骏驰本被吓得脸色惨白,浑身冰冷,但在进到有思娴味道的温暖被窝的那一刻,委屈烟消云散。

他问她想要干什么,如果是想做那种事的话,他现在应该没办法。

多可怜的小孩啊,都快把冯思娴惹哭了。她说不是,只是不想让别人那么对待他,又拿出几个面包给他吃,让他安心躺着别想别的。

意外的疼爱让卜骏驰受宠若惊,他说了好几声谢谢,一声比一声虚弱。冯思娴叫他什么也别说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不用担心有人找。

两个人就那么呆着,冯思娴沉下心来观察着他。

他那小身材简直可以用形销骨立来形容——他的小腿快和冯思娴的胳膊一样细了,肋骨向外凸着,还有脸颊也凹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卜骏驰扭扭捏捏地不知道想干什么,但冯思娴猜到了他是要上厕所。

她给他拿了一件睡衣,他穿上赶紧去上厕所,回来唯唯诺诺地坐下,不敢擡头看冯思娴。冯思娴也不想睡觉了,跟卜骏驰聊了起来。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工作啊?你这么小,父母呢?”她问。

“我七岁的时候爸爸妈妈都死了,我就被送到孤儿院来了,我是偷偷跑出来的,因为那个孤儿院的院长一直喜欢摸我。那里环境也特别不好,我真的害怕。”

“孤儿院叫什么名字?我替你去举报。”她的正义感绝不是说说而已。

“叫仁安孤儿院。”

仁安孤儿院,冯思娴没听过,就先记了下来。那一晚上都很平静,卜骏驰睡床,冯思娴睡沙发。

凌晨四点多,正值冬季的城市还未升起太阳。卜骏驰得早早起床,去餐厅后厨准备早餐。他轻手轻脚地穿衣服下床,却不小心把膝盖磕在了柜子上。

一片黑暗中,卜骏驰捂着膝盖疼得直流眼泪,还忍着不出声音,怕吵醒冯思娴。

其实冯思娴已经醒了,她想去扶他但一擡手碰到了他的胳膊,那胳膊实在硌人,除了骨头就是骨头。

慌乱中卜骏驰赶快打开灯,这下好了,俩人大眼瞪小眼,清清楚楚地看着彼此,连脸上的毛孔能都看清。

他的耳朵都红透了,因为冯思娴。

但他能看出来她的学识和家庭背景,想着自己是痴心妄想。

整个上午卜骏驰都没心思干活,想再见她一面。恰巧冯思娴也是这么想的,拿着电脑去餐厅吃饭,顺便想给卜骏驰讲讲自己的小说。

餐厅里人特别多,这样就算卜骏驰在冯思娴那桌多呆几分钟,也没人在意。他给她上好菜后,坐到她对面听她讲她想讲的东西。

之前冯思娴不是没尝试过跟其他人说她新写的这本小说,但他们都说她的思路太异想天开不合实际,没有多少人不喜欢,甚至连过审都困难。她觉得很难过,不信没人喜欢这部小说。

今天她就遇到了第一个称赞她作品的人——卜骏驰。他看起来从没接触过这种类型的作品,一直露着白白的小兔牙笑。

不知道为什么,冯思娴看着他,好像突然想通了很多事情。

就这样,她终于确定了这本新作的一些具体细节。

为了表达感谢,她说等书发表,一定会在扉页上写:

“感谢卜骏驰——第一个真诚赞美我这部小说的人”。

另一个服务员给她送来了蛋糕和蜡烛。她说没有人过生日,但今天值得庆祝,还让卜骏驰许个愿望然后吹蜡烛。

“我没有什么愿望啊,都实现不了。“卜骏驰腼腆害羞的说,“非要说的话,我希望熬过这个冬天我就能幸福了。”他说。

“一定会的,熬过这个冬天的人会幸福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