芦美人 作品

第179章 黄泉眼

心契缔成的瞬间,百妖谱在陈生掌中归于温顺,书页的纹路幽深如古潭。然而,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剧痛,却如潮水般汹涌而至,几乎将他冲垮。他身体晃了晃,眼前阵阵发黑,识海深处那场意志的惨烈搏杀余波未平,佛印的金光与谱灵核心的暗金印记在识海中相互缠绕、磨合,每一次碰撞都牵扯着神魂最敏感的弦,带来阵阵钝痛。

“小友!”

一声低喝带着焦灼,黄天清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侧。那只枯瘦却蕴含大地力量的手掌稳稳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肩膀。一股温和厚重的土行灵力,如同汩汩暖流,从黄天清掌心涌入陈生干涸的经络,强行稳住他翻腾的气血和几近溃散的神魂。

“守住心神!心契初成,谱灵与你意志尚在融合,万不可松懈!”黄天清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

陈生牙关紧咬,额角青筋暴起,强行凝聚溃散的心神。他依循着心契那缕奇异的联系,将意志沉入百妖谱深处。书页无风自动,哗啦啦翻过,常登台那黯淡的图案映入“眼帘”。意念微动,一股源自谱灵核心的暗金力量,混合着他自身的守护意志,温和却不容抗拒地流淌而出,精准地包裹住常登台濒临溃散的妖魂本源。

如同久旱逢甘霖,常登台那几乎熄灭的妖魂微光,在百妖谱强大的契约法则滋养和陈生意志的护持下,终于停止了溃散,微弱地、艰难地稳定下来,陷入一种深沉的休眠。陈生心中绷紧的弦微微一松,识海中的剧痛也随之减轻了些许。

他抬起头,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空地中央——那片白袍男子消散之地。点点细碎的白色光尘早已彻底融入黑暗,仿佛从未存在过。只有空气中残留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温润草木清气,证明着方才那惊心动魄的守护并非幻梦。

“那位……”陈生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深深的歉疚,“那位前辈……他……为了助我……”他无法说下去,对方消散前那近乎透明的身影,那按在自己头顶的无形手掌力量的急速退却,如同烙印刻在心头。

若非这位白袍前辈拼死承受了凶兽意念突袭的绝大部分反噬,更在最后关头稳住自己崩溃的意识,自己早已魂飞魄散,百妖谱也必落入凶兽之手。

黄天清扶着陈生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又稳稳托住。这位黄家太爷的目光投向那片虚空,眼神复杂。没有预想中的悲恸欲绝,只有一种沉甸甸的、仿佛积压了万古岁月的落寞,如同秋日山林深处堆积的落叶,寂寥无声。

“他啊……”黄天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沧桑,“是我二哥,胡家二太爷,胡天南。”

“胡天南?”陈生心头剧震。这个名字,他曾在那片混乱的妖灵意念碎片中惊鸿一瞥,带着无上威严与悲悯的气息。竟是他!

“无妨。”黄天清的声音里透出无尽的疲惫,“早在封神之战时,就已战死了。”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待到一切拨乱反正,我也会消散在这天地之间。”

陈生只觉得一股悲伤从脊椎升起,瞬间弥漫四肢百骸。那位温润如玉、如山岳般可靠的前辈,竟为了助自己这个素不相识之人掌控百妖谱,不惜燃尽最后的存在!

巨大的愧疚和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自己何德何能,竟让一位早已陨落于上古战场的英灵,以彻底消散为代价来成全?

就在这时,一个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意念波动,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焦急,突兀地出现在陈生的识海深处!这波动并非声音,而是一道纯粹的意志信息,如同在灵魂深处直接刻印:

陈生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坚定的光芒:“黄前辈!接下来我们如何阻止胡天祖?”

黄天清那双深邃的、落寞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骇人的精芒,锐利如刀,穿透了林间的黑暗,直刺陈生:“想办法找到他们,你可有线索?”

这时候,陈生突然想起玄空子留下的地图说道:“我有一地图,但却无法参透!”

他一步踏前,强大的气势如山岳般压下,语气急切无比:“什么地图?在哪里?!”

陈生被黄天清陡然爆发的恐怖气势所慑,心神一凛,但立刻反应过来。他强忍着识海因剧烈情绪波动带来的刺痛,没有丝毫犹豫,迅速从贴身的衣襟内袋中,取出了那张折叠得整整齐齐、材质古旧的羊皮地图。

地图在黑暗中展开,泛黄的皮质上,只有几道模糊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墨线勾勒着极其简略的山川轮廓,还有一些无法解读的、如同蝌蚪般扭曲怪异的符号点缀其间。整张图看起来平平无奇,甚至有些粗劣。

“就是此图。”陈生沉声道。

黄天清目光如电,瞬间锁定羊皮地图。他枯瘦的手指隔空对着地图虚点了几下,指尖有微弱的土黄色光芒闪烁,似乎在探查着什么。片刻,他眉头紧锁,眼中惊疑之色更浓:“好古怪的封禁!这气息……混杂至极,似妖非妖,似神非神,更有一股……令我都感到心悸的古老诅咒之力缠绕其上!强行破解,只怕会触发未知凶险,毁了线索!”

他猛地抬头,灼灼目光射向陈生:“小友!你既已掌控百妖谱,不妨用百妖谱之力一试!”

陈生听罢,立刻收敛心神。他深吸一口气,将全部意念沉入识海深处那枚新生的混沌暗金印记。心念一动,一股属于百妖谱的独特气息——融合了契约法则的威严、自身守护意志的坚韧、佛印的沉静以及一丝被强行镇压的凶兽暴戾——被他小心翼翼地调动起来,如同无形的涓流,缓缓探出指尖,小心翼翼地触碰向那张古旧的羊皮地图。

就在他的气息触及羊皮地图的瞬间!

嗡——!!!

异变陡生!

那张原本死寂、毫无灵性的古老羊皮,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猩红光芒!那光芒粘稠如血,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冰冷邪异气息!地图上那些原本模糊不清的墨线扭曲的山川轮廓,在血光中如同活物般疯狂扭动、延伸、重组!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原本如同蝌蚪般静止的怪异符号,此刻竟如同活过来的毒虫,在粘稠的血光中剧烈地蠕动、挣扎!每一个符号都在向外喷吐着丝丝缕缕暗红色的、充满怨毒与诅咒气息的烟雾!

整个林间空地瞬间被这诡异的血光映照得一片猩红,如同置身血海地狱!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铁锈般的血腥味和一种腐朽衰败的诅咒气息!

“嘶……好强的诅咒反噬!”黄天清脸色骤变,枯瘦的手指闪电般掐出一个繁复的法诀。一股浑厚凝练的土黄色灵光瞬间从他体内爆发,形成一道坚实的屏障,将他和陈生护在其中。那屏障与血光接触,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黄天清的身形都微微晃动了一下,显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小友坚持住!这是地图本源的守护禁制,它在抵抗!快,用你的意志,压过去!”

陈生只觉得一股冰冷、粘稠、充满无尽恶念的诅咒力量,如同亿万根淬毒的冰针,顺着自己探出的气息,狠狠刺向自己的识海!识海中的暗金谱灵印记剧烈震动,佛印金光应激而发,与那股诅咒之力猛烈碰撞!

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

“呃啊——!”陈生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七窍之中竟隐隐有血丝渗出!但他眼神却更加狠厉,守护常登台他们的执念、对胡天南消散的愧疚、对幕后黑手的愤怒,在生死压力下轰然爆发!

“给我——开!!”

源自灵魂深处的咆哮!识海中那混沌的暗金印记,在陈生意志的疯狂催动下,光芒暴涨!属于百妖谱谱主的统御意志,混合着佛印的破邪金光,如同决堤的怒涛,毫无保留地、狠狠地朝着那抵抗的羊皮地图本源禁制——碾压过去!

嗤——啦——!

如同烙铁灼烧皮革!粘稠的血光与陈生意志所化的暗金洪流猛烈交锋,发出令人牙酸的撕裂声!地图上那些蠕动的诅咒符号发出凄厉的尖啸,在暗金洪流的冲击下纷纷扭曲、破碎、化作黑烟消散!

粘稠如血的光芒在陈生孤注一掷的意志冲击下,如同被投入沸水的冰雪,剧烈地波动、沸腾、然后被硬生生地撕裂、驱散!

光芒散尽。

那张古旧的羊皮地图静静地悬浮在陈生面前,但图上的景象已彻底改变!

原先模糊的山川轮廓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极其清晰、如同用新鲜血液刚刚描绘出的路线!那血色路线蜿蜒曲折,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邪异与不祥,仿佛一条通往深渊的血色脐带。路线的起点,正是他们此刻所在的这片幽暗山林。而路线的终点,则无比清晰地指向地图东北方一片被特意用浓重血色圈出的区域。

更令人心惊的是,在那片血色终点区域的上方,浮现出几个同样由粘稠血液凝聚而成的扭曲古篆大字:

万妖冢·黄泉眼!

一股源自亘古的森然死寂与滔天妖怨之气,仿佛透过地图扑面而来!

“万妖冢?!黄泉眼?!”黄天清死死盯着地图上那刺目的血色文字和路线,脸上的肌肉无法控制地抽搐了一下,眼神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这……这怎么可能?!”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陈生从未听过的、近乎失态的震惊和……一丝深藏的恐惧。

“黄前辈?”陈生强忍着识海剧痛和诅咒反噬带来的阵阵虚弱,急促问道,“此地有何不妥?胡天祖是否就在那里?”

黄天清猛地转头看向陈生,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精光爆射,混杂着惊疑、愤怒和一种极其复杂的痛楚。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压下胸中翻腾的骇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此地……就在长白山支脉深处,乃是我黄家,世代守护的祖坟禁地核心——黄泉眼!”他枯瘦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万妖冢……那是上古传说!传闻那里是远古大战后,天地间无数强大妖物被斩杀、被封印的最终归宿!怨气冲天,自成绝域!是真正的生灵禁区!我黄家世代镇守于此,以祖坟阴脉龙气,结合族运,形成封印大阵,隔绝内外,防止冢中妖物怨气外泄为祸苍生!”

“祖坟禁地?黄泉眼?”陈生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黄天清为何如此失态。胡天祖竟然被困在黄家的祖坟核心禁地!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胡天祖……看来他是铁了心了……”黄天清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眼神锐利如刀,死死钉在地图那血色的终点。

“既然知道了地方,还请前辈助我一臂之力!”陈生斩钉截铁,眼中暗金印记与佛印同时流转,透出决绝的光芒。

“那是自然!”黄天清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凌厉取代,当机立断。他大袖猛地一挥!“走!”

轰隆!

四周那圈由黑色苔藓形成的丈余高墙轰然倒塌,重新化为满地苔藓。头顶盘绕遮蔽的枝桠也诡异地收缩回原本扭曲的模样,清冷的月光重新洒落林间空地。

“此地不宜久留,动静太大,必已惊动各方!”黄天清低喝一声,一把抓住陈生的手臂,“收敛气息,跟紧我!”

话音未落,他足下一点,整个人并未化作黄烟,而是如同融入了脚下的大地,带着陈生以一种近乎“土遁”但又更加玄奥的方式,贴着林间地面,无声无息又迅疾无比地朝着东北方向——长白山支脉,黄家祖坟禁地的方向——疾掠而去!

月光下,两道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瞬间消失在莽莽林海深处。只留下空地上残留的、淡淡的血腥味和诅咒气息,以及那无声诉说着一位上古英灵最后执念的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