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甘泉宫内。
“儒家？”
顾秋略感诧异，他本以为《一统论》是荀子写的，儒家这边不会有太大反响。
结果……反驳之人，竟是以儒家居多？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自从被赶鸭子上架之后，顾秋便叫惊鲵帮着打探一下，反驳‘大一统’观点的，都有哪些人，又是持有怎样观点？
“此番入秦的儒家代表人物，是为何人？”
不等惊鲵开口，赵姬便从身后走来，递给顾秋一块糕点：“是韩国丞相，张开地。”
“此番，他是以使者名义，受韩王安指派，来的咸阳。”
“目前就住在驿馆，每日与那些儒生论经。”
张开地是儒家的吗？
历史上好像没有他是哪一派的资料吧？
不过，在天九世界，许多韩国的王公子弟，都在儒家求学。
此等现象，或许与张开地有所关联。
顾秋又问：“那张开地持有怎样观点？”
惊鲵轻声回道：“周公制礼，分封八百。一统论废天命纲常，有违圣贤之道。”
顾秋皱了皱眉，大致明白为何这么多儒生反驳了。
孔圣人主张克己复礼，认为春秋礼乐崩坏，应当恢复周礼。
一统论与孔圣的观点对着干，难怪会有那么多儒生反驳了……
这帮家伙可不是好惹的！
战国时期，不论哪一家弟子，首要的便是口才！
儒家也好，其他家也罢，除去读书练武，还专练嘴上功夫。
究其原因，倒也简单。
推销自己！
不论学业有成后，是去给王公大臣当门客，还是效命各国君王，你得慷慨激昂一番，发表自己的观点。
对于反驳你观点之人，还要给予有力还击，令人家对你信服。
这是一个刀光剑影的时代，也是一个唇枪舌剑的时代。
许多历史名人，都是在一场场辩论之中，得以名扬天下，受到重用的。
“除了儒家，还有哪些人？”
惊鲵：“说是诸子百家，但反驳之人，主为儒家，兵家，墨家，名家。”
“兵家？”
顾秋略感意外，按理说，最不应该反驳的，便是兵家啊。
这一统论他看了几遍，与兵家的核心理念颇有相合之处。
“兵家都有谁？”
惊鲵：“亦是各国使者，以楚国项燕为首。”
项氏一族？
莫非项羽恢复分封制，是受了家传思想的影响？
顾秋倒是想听听，这项燕有何高论了……
……
此刻，咸阳城各处都颇为热闹。
所来之人，又何止诸子百家那些名流？
某家酒馆内。
“来的人还真不少啊…….”
一个身着粉色长裙，身材好到爆炸，容颜妖媚，透着一股狐狸精气质的女子轻声说道：
“姐姐，来了这么多百家名流，长信侯能否应对？”
胡婉兮摇摇头，轻叹一声：“怕是很难……”
“据我了解，他虽然武功卓绝，天下无敌，可文采并不出众，亦不善口舌之争。”
回想当初，自己和焰灵姬与他在路上时常拌嘴。
有时候，那家伙会被自己和灵姬说得无言以对…….
两个不通学术的小女子都尚且如此，莫说这些百家名流了。
“唉……”
胡婉兮心中暗暗担忧：“这次恐怕会真如公孙名家叫嚣那般，让他颜面扫地了。”
……
咸阳城，街道上。
“这么热闹？”
焰灵姬骑在马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撇嘴轻哼：“真是吃饱了撑的……”
“哎，天泽，你认为顾秋行不行啊？”
一旁，天泽呵呵了一声：“他连你都吵不过，如何应对那些百家名流？”
“尤其是以诡辩著称的名家，没的也能给你说成有的。”
“谁能辨得过他们？”
焰灵姬啊了一声：“那两天后，顾秋岂不是要丢脸了？”
“丢脸是丢定了。”
“就看会丢到什么程度吧？”
…….
某处。
“呵。”
一个手持宫扇的胖女子，一边摇动扇子，一边轻笑说道：“若论比武打架，这长信侯可称第一。”
“可他哪里懂得什么天下大势？”
“周室分封八百，一统论推广郡县，受封者，又何止八百？”
“名为一统，实乃万封，取乱之道也！”
不少人纷纷附和。
“公孙姑娘言之有理。”
“那长信侯一介武人，不以学识见长，还敢妄论天下大势？”
“可笑，可笑至极！”
……
两日后，咸阳宫，殿前广场。
晴空万里无云，日光如金，倾泻在咸阳宫巍峨的飞檐之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层层叠叠的斗拱承托着厚重的殿顶，那朱红的立柱仿佛是巨人的脊梁，撑起这一片威严的天地。
广场开阔无比，巨大的青石砖整齐排列，泛着深沉的光泽。
于大殿之前，整齐地摆放着数不清的青铜长案，案面平整光滑，其上雕刻着精美的云雷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案几上早已摆满了佳肴，陶制酒樽中盛满了醇厚的美酒，酒香与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飘散在空气中。
诸子百家名流，各国使臣，分列两侧，坐于长案之前，一边低声交谈，一边等待辩论开始。
“呵，今日定要好好驳斥一番，让秦国颜面扫地。”
项燕冷笑轻哼：“一统论中，‘收太阿于武库，化矛戟为耒耜’，有违万物相竟之道。”
“且看老夫今日如何让他哑口无言。”
周围有人附和道：“项将军乃是大兵家，所明之理，胜他百倍。”
“今日，有这么多百家名流在场，不仅要让秦国颜面扫地，也要那长信侯名声狼藉…..”
顾秋坐在上方的长案前，看着脸上还挺兴奋的赵姬，心说难怪大多女人都搞不了政治……
脑子里想的都是情情爱爱，没有大局观。
直到此刻，赵姬都还没意识到这场辩论，并非是你男人的面子问题。
而是一件极其严重的‘政治事件’！
若是赢了还好，那会给秦国引来大量人才，少去许多阻碍……
可若输了，那问题可就大了！
天下人心，将会转向分封制，作为有资格一统天下，坚定拥护‘一统论’的秦国，将会与人心相悖。
横扫六国之际，遭到的反抗，将会比历史上更为强烈！
甚至，还会导致本国人才流失，军人失去信念等等连锁反应！
恋爱脑误国误民啊……
嬴政和吕不韦等人倒是明白这是一场‘政治事件’。
可他们在顾秋弄出煤炭，氮肥，影响荀子写下一统论后，都认为他是个文武双全的‘不世之材’！
这个观点，嬴政尤甚！
他们从未考虑过顾秋会输……
倒是胡婉兮，焰灵姬，天泽他们更为了解顾秋，坐在长案前唉声叹气，一点也不看好他……
……
“一统之辨，正式开始！”
随着赵姬高声宣布，不少人都兴奋了起来。
“姐姐，开始了，开始了。”
胡婉兮瞪了妹妹一眼：“你那么兴奋作甚？”
“这么急着看他颜面扫地？”
顾秋站起身来，暗暗轻叹：“事到如今，也只能赶鸭子上架了…….”
“好在这些天也做了不少功课，请教不少人。”
思索间，下方站出来一位剑眉星目，风度翩翩的少年郎。
他从长案之后站出，向着赵姬和嬴政拱手一拜，继而高声说道：“在下墨家高渐离，特来请教。”
顾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高某不才，却深谙贪欲引祸乱之理。”
“天下纷争，皆由各国诸侯贪念所致，为求更多财富，子民，地盘，权力……”
“致使天下刀兵不止，战火连年。”
“而绝非一统论所言那般，裂土分疆所致！”
“敢问长信侯，天下可一统，人心能一统否？”
“人之贪欲，将以墨家‘兼爱’之法抑制，而绝非暴力蛮横，大动兵戈。”
“一统之论，非但不能根除祸端，反而会给天下带来更大的战火，更大的祸患！”
此言一出，顿时引得不少人的赞同。
“有道理啊……”
“想不到这墨家高渐离名不经传，竟会有如此高论？”
“令人发省，乃至理也！”
“长信侯始终不言，应当是理屈词穷，无力反驳了吧？”
焰灵姬暗暗低呼：“完了，完了……”
“虽然听不懂那人说的什么，但看样子顾秋一句反驳的话也说不出来啊…….”
百毒王低声道：“要不我去骂那少年几句，撑撑场面？”
天泽瞪了他一眼：“你可别丢人了……”
雪女看了看顾秋，轻笑低语：“也不外如是……”
在一片低声议论之中，顾秋向前踏出一步，高声道：
“高公子此言谬矣！”
“贪婪，乃人之本性，不可逆也！”
“贪欲泛滥，恰恰在于分封之祸！”
“各国诸侯皆因无以挟制，才会在各自在封地里为所欲为，放纵贪欲，引得欲望洪水滔天，进而祸及天下！”
“而天下一统，奉行一法，便是给那泛滥贪欲，上一道枷锁！”
“《尚同》篇有云：天子唯能壹同天下之义，是以天下治也。”
“墨家三圣：规、矩、绳，不正是要天下人同遵一法度？”
“正所谓，政令殊途，教化难行。”
“各国诸侯各铸钱币，私立法度。所铸钱币，所立之法，皆为放纵贪婪之法，并无挟制之处！”
“墨家言：壹同天下之义。”
“分封制却把规矩切成八百块，谈何壹同？”
“若天下一统，便可见八百贪欲消除，虽存留其一，却可以法匡之，加以挟制，令其无法泛滥成灾。”
高渐离脸色一变，反驳道：“可天下一统，将会带来更大杀戮。”
顾秋冷笑：“百川奔海时，每滴水都带着泥沙，但唯有汇入汪洋，才需直面巨鲸吞噬污浊！”
“天下一统，便是让八百条污流在法治汪洋中涤清！”
“反之，若任由八百条污流纵横，只会任由这天下泛滥成灾，恶臭弥漫。”
“所酿之祸，所造杀戮，更深也。”
“天下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改，墨家逆天逆势，为诸国打造器具，阻碍一统大势。”
“非但不能消除刀兵之祸，反而助长杀戮！”
“实在有违墨家先贤之训也！”
这…..
高渐离脸色铁青，额头渗出丝丝汗水，一时间找不到反驳之言。
雪女则是眸光一亮，盯着顾秋脸庞，喃喃低语：“以墨制墨？”
“先利天下诸侯者，大国之不义也，则同忧之。”
“是啊，墨家本就主张‘统一义理’……”
“这个长信侯，倒是厉害，有趣，比墨家更像墨家……”
一名紫衣紫发的女子在分析沉吟一番后，抬起美眸看向顾秋：“果真是个奇人……”
吕不韦双眸微眯，暗暗分析：
先承认贪欲不可消除，再以周王分封八百诸侯，造就八百贪婪之心祸乱天下。
并提出一统天下，贪欲只存其一，却可以法匡之观点…..
虽然或多或少有些不敬‘王上’，但却有理有据！
精彩！
砰~~！
吕不韦猛拍桌案，起身大喝：“彩！大彩！”
赵姬虽然没太听明白，但见吕不韦这般反应，再看高渐离一语不发，便知道是顾秋赢了。
她顿时笑颜如花，喜上眉梢，俏脸上浮现一抹‘傲劲’。
嬴政喜道：“先生之言，不仅以墨制墨，驳斥那位高渐离。”
“更是当着百家名流，各国使臣面前，更为详细的阐述了一统论之好处，为我大秦造势！”
“彩！”
“大彩！”
蒙骜点点头：“言之有理。”
焰灵姬眨了眨眼睛：“赢了？”
“是赢了吗？”
胡婉兮抿嘴轻笑：“嗯，赢了……”
这边议论纷纷，大声喝彩。
而百家名流，各国使臣则是一语不发，静心回味方才辩论之语。
俄顷……
此起彼伏的喝彩声，从百家名流欢呼而出！
“彩！”
“大彩！”
“长信侯之言，令人醍醐灌顶！”
“大彩！”
“贪欲本性，因分封而泛滥，因一统而约束。”
“这才是天下大势！”
不远处，身着黑袍，笼罩迷雾之中，负责守卫嬴政和赵姬的东皇太一喃喃低语：
“北冥巨鲲已现，却不知能否化鹏……”
高渐离低头思量一番，继而眼眸亮出一抹精光，似有感悟。
他拱手作揖，深深一拜：“长信侯大才，高渐离佩服。”
说罢，便是退了回去。
第一场辩论，在高渐离退场，此起彼伏的喝彩声结束。
顾秋……完胜！
…….
片刻后，现场逐渐安静。
项燕从座位上站起，先是拱手见礼，继而说道：“夫龙泉断马骨，非止为杀伐，实令百炼钢得现霜刃！”
“万物相竞，乃天地自然大道！”
“唯有竞争，竞类，世间才会有魏武卒横绝天下，才会赵人胡服骑射，能追北漠狼烟。”
“才会有鲛鲨逐鱼群方现银鳞耀浪，鸿雁争渡始有阵破长空！”
“九州若止存秦腔，何来《阳春》《白雪》竞风流？”
“若天下一统，九州只会死气沉沉，失去进取向上之心。”
“若他日有九州之外强敌袭扰，九州万民则会失去竞争之力！”
闻听此言，顾秋呵呵一笑，拱手道：“看来项将军也认为天下一统，必在大秦啊。”
项燕脸色一变：“我何曾说过？”
顾秋：“项将军适才已经说了，九州若止存秦腔，何来《阳春》《白雪》竞风流？”
项燕神情瞬间凝固……
这不是亲口承认秦国能够一统天下了吗？
这不是为秦国造势了吗？
其他人则是反应不一，有人轻笑，有人摇头，有人替他懊恼……
“本将军做个比喻，还请长信侯莫要诡辩，以正理回应。”
其实项燕的观点更为宏观，就是想的有些狭隘。
他认为，刀兵之争，就如同万物相竞，是自然进化之法则。
战争，反而能够促进人类社会的繁荣，强大。
而没有了战争，没有了威胁，社会便会进入懈怠状态。
一旦有不可预料之强敌入侵，九州将无竞争之力！
说实话，有道理，很有道理。
但想的有些简单，有些狭隘。
“好！”
顾秋沉声问道：“项将军是大兵家，应当知晓兵者，强调于一吧？”
项燕点头：“这是自然，一者，兵家核心之理。”
顾秋：“那一者，阶于道，几于神，用之在于机，显之在于势，成之在于君。”
“何解？”
项燕：“自然是上下一心，调度统一！”
“谬！”
“大谬！”
顾秋冷笑道：“亏你还是大兵家，只知‘一’之法，却不知‘一’之理！”
“一者，阶于道。”
“兵家先贤是说：因对事物的肤浅认识，往往会导致实践上的偏差，这种偏差必然会伴随战争。
“故而，兵家是以正确自然规律，来纠错那些肤浅之辈，实现天下一统。”
“天下归一便会无争，无争故清净，清净故自然。”
“还有！”
“天下，又岂是仅有九州？”
“莫说海外诸国，那匈奴何时不曾威胁九州？”
“你所顾虑，只不过着眼九州一地，却未曾放眼更为广袤之天下！”
“九州一统，恰是为了国富民强，上下一心，调度统一，用以抗衡九州之外的威胁！”
“项将军，你如此肤浅，根本就不配自称兵家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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