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叔宝召见顾秋的地方,并非御书房,也非议政大殿,而是在他居住养心殿内。
大殿中,还摆了一桌丰盛酒席。
顾秋:“臣……”
“不必了。”
陈叔宝嘿然一笑:“朕早就有过旨意,顾卿拥有朝会免跪之权。”
“况且,今日只是家宴,不必过于拘礼。”
顾秋还正不想跪呢……
他心中轻哼一声,琢磨着陈叔宝今日之举,是想打完巴掌,再给甜枣。
想让自己给他继续卖命,当刀子……
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给自己一个极度危险的任务了。
“顾卿此去江汉,实在劳苦功高,朕应当好好与你喝上几杯才是。”
“来来来,入座。”
陈叔宝春风满面,颇为得意,显然是对顾秋在江汉的举动满意至极。
这倒也是……
既打压了世家门阀,又通过抄家充实了内库,原本施家,周家占据的良田,如今也成了皇田。
他能不开心吗?
“谢陛下。”
顾秋依照章程客气了一句,坐在了陈叔宝对面。
张丽华则是端起酒壶,先是给陈叔宝满上一杯,又要给顾秋倒酒。
他连忙故作诚惶诚恐之状:“臣何德何能,怎敢劳贵妃…….”
“你为朕立下滔天之功,倒杯酒又如何了?”
“无妨。”
张丽华嫣然一笑:“顾大人功勋卓著,这杯酒该倒的……”
她莲步轻移,款款走到顾秋身旁,右臂轻抬,为其斟酒。
忽然……
顾秋只觉后背传来阵阵酥麻之感,竟是张丽华借着身体挡住陈叔宝视线之际,在他后背写字。
‘今晚留在家里等我,那也不要去,我有事与你说。’
这个妖精……
你不会用传音入密说吗?
在我身上写字,满满的撩拨意图……
你我之间又不能发生什么,搞这种花样作甚?
一杯酒满后,张丽华又坐了回去,与陈叔宝保持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顾卿,你应当知道,你出身卑贱,在江汉之举又令不少朝中重臣心生不满。”
“朕此前对你的责罚,也只是为了平息众怒而已,你可莫要放在心上。”
顾秋心中当然清楚,暗暗冷哼一声,露出一副恍然之状:“原来陛下对臣……”
“嗨。”
“臣实在该早些领会陛下苦心才是…..”
陈叔宝笑了笑,端起酒杯:“顾卿虽然出身低贱,但只要为朝廷多立几桩功劳,他日朕自会设法为你改换出身。”
在这方世界,出身虽然很难更改,但也有一些方法。
比如拜入类似慈航静斋这种名门,那就会从一个贱籍,变为名门弟子。
被某个皇族成员收为义子,那就是王爷义子。
虽然还是不被正统世家,皇族瞧不上,但比起贱籍可要强上太多了……
陈叔宝所说的,大概就是指派某个王爷收自己当义子。
只不过……
这事他也就嘴上说说,画大饼而已。
顾秋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这把利刃当不了几年,很快就会沦为陈叔宝的弃子。
他今日的种种举动,只不过想在彻底放弃自己之前,让自己心甘情愿为他效死命罢了……
呵。
若是换做一个对皇权敬畏之人,此刻恐怕应当感激涕零,暗暗发誓效忠了吧?
可顾秋对于皇权极度反感,厌恶到了极致!
对于陈叔宝,他只有感到恶心和痛恨……
说实在的,陈叔宝若真这么做了,顾秋就得提前造反了。
他是真不想给自己找个爹!
大不了失败了就浪迹江湖,专心武道。
反正以自己现在的修为,退路还是有的。
但眼下,还得装出一副惶恐惊诧,感激涕零的模样,表态自己一个贱籍,何德何能获陛下如此重视云云……
一番表演下来,皆大欢喜。
再之后,就是没有什么营养的对话了。
无非就是陈叔宝表示表示关心,口头嘉奖而已。
至于实质性的奖励嘛……
陈叔宝叹道:“如今朝中文武还有多数对顾卿不满,朕暂时就不封赏什么了。”
“但顾卿的功劳,朕都记在心里,他日待你立下更多功勋之时,朕再一并封赏吧。”
顾秋就知道会是这么个情况,只能对此表示理解,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顿饭吃了差不多一个时辰才散场。
酒宴结束之前,陈叔宝给了他一块令牌,可自由进出宫廷。
至于官身,暂且还没有恢复。
只是叫他先安心休养几日,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重任委派。
……
离开养心殿后,顾秋便朝着自家宅院走去。
今日在酒宴之上,有个消息令他颇为奇怪。
依照阴癸派原本的计划,此刻苏小小已经入宫,与陈叔宝双修了才是。
可她并没有进宫,而是去了国师府,说是要开光什么的……
都是一个门派的,开哪门子的光?
这不是扯淡吗?
“福生无量天尊,顾大人请留步。”
正思量着,一声道号传彻入耳。
顾秋回身看去,只见一名穿着褪色道袍,手中持有一柄拂尘的女道姑,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后。
她腰肢纤细,素面清雅,不施脂粉,眉似远山含黛,眸如寒潭映月,流转间透着洞悉世情的澄澈。
几缕青丝被风拂至颊边,更衬得她肤色胜雪。未绾发髻的长发只用桃木簪松松挽着,发尾还沾着几片枯叶。
衣着过于破旧,脚上那双布鞋又满是泥泞,显得有些肮脏,但却无损她出尘之态......
在这方世界之中,佛门弟子满地跑,道士却很少见。
顾秋略感疑惑:“道长是……”
“贫道金莲,见过顾大人。”
“哦,原来是潘道长,不知道长找顾某有何要事?”
女道姑微微一怔:“贫道姓张,张金莲。”
顾秋脸色微僵,笑了笑,没说什么,静待她的下文。
“贫道冒昧前来,是想与顾大人打听一个人。”
“哦?何人?”
“珈蓝和尚。”
金莲道长:“贫道得知,顾大人在江汉之时灭了珈蓝寺,但却让珈蓝和尚逃了。”
“不知大人可知他逃往何处?”
顾秋摇摇头:“我也正想找他呢。”
金莲道长神色略显失望,道:“既如此,那贫道先行告辞,叨扰之处,还请见谅。”
说罢,便是转身离去。
一步踏出,人已在数条街外。
而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无一人察觉?
顾秋看得微微吃惊,这美道姑什么修为啊?
夫成天象,至臻至极?
亦或是得证自身?
按照原著,此方世界的道门很少现身世间,就一个号称道门第一人的宁道奇,以及少数道士而已。
高武大隋虽与原著不同,但这种情况也类似。
好像和多年前道门发生了一场变故有关,具体如何,也没人说得清楚。
当今活跃江湖的道门,也就是阴癸派盟友老君观了。
哦对,两派六道中的真传道,也是自称道门,但好像没人承认这一点……
不过……
宁道奇此刻还未崭露头角,墨衣卫秘档之中,也没有此人资料。
可能猫在哪个山旮旯闭关苦修呢吧?
顾秋虽说略微好奇这美道姑找珈蓝和尚做什么,但也没有太过放在心上。
他要干的事实在太多,哪有余力理会这种事情?
回到家中,把自己关在书房,拿出此前边不负给他的《道经简略》,静心阅读。
自从认识到文化的重要性后,顾秋没事就会把道经简略拿出来翻一翻。
书中内容,他虽然还是不能领会。
但……
每每阅读之后,沸腾的杂念便如同坠入寒潭的星火,瞬间消失无踪。
于心底深处,逐渐生出一种犹如古井深潭那般,无波无澜的宁静。
这种平静来得毫无预兆,却又玄妙,神奇。
它能把纠缠成乱麻的杂念,替换成冷冽的井水。
那一刹,灵台也会变得清明无比,涌现阵阵清凉剔透,以及难以言喻之舒爽。
这种状态,几乎成了顾秋以往的常态…….
唯独今日不同!
在合上书册的那一刹,修行阴阳合气手印,万叶飞花流,以及聚气成刃之时,所衍生的三种虽然类似,却又不同的真气,竟是自行运转起来。
一股汇聚于诸阳之会的百会穴中。
一股汇聚于地气生发之源的涌泉穴内。
最后一股,凝于调和中正的膻中穴。
“这是什么情况?”
顾秋暗暗疑惑,一脸茫然,但也能明白这其中应当是有什么玄机。
而这玄机来源,大概率是在阅读《道经简略》之时,无意而生的……
念及于此,他再次捧起书册,静心阅读。
可不论读多少次,都和往日相同,一日仅会出现一次的平静,没有再度出现。
三股真气,也没有再生其他变化…..
虽然还会气随心动,如臂使指,可在运行过后,便会自动复归原位。
无奈,顾秋只好放下道经简略,推开书房大门,准备去弄点吃的,回来再继续读书。
一出门,他便怔住了…….
“我也没读多久啊。”
“怎会一下子来到晚上了?”
在返回建康之后,李清婉本想留在顾秋家中侍奉,但被他婉言拒绝。
主要是不太喜欢这个痴迷佛法的女人。
即便她现在改变许多,对于信奉佛法之人,顾秋也本能似的抗拒。
没了婢女,也只好亲自去厨房下碗面吃。
“你们留在这等我。”
“是,娘娘。”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张丽华那轻灵,妩媚,摄人心魄的动听声音。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便已能够令人浮想联翩。
吱呀……
一声脆响,院门推开。
而在木门推开时,一缕甜腻香气先她一步漫入庭院。
紧接着,便看到这位六朝第一美人,南陈第一妖妃款款走进院中。
她今晚的妆容很精致,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身上穿着间点着丹砂花钿,纱罗轻透,隐约可见莹白肌肤若隐若现。
秀发如瀑垂落香肩,鬓边斜插着九凤衔珠钗,胭脂晕染的眼尾如蝶翼舒展。
朱唇淡抹绛色,如同染就玫瑰,眉心点着丹砂花钿,盈盈秋水般的眼眸流转间,似有星子坠落其中,眼波未动,已教人魂不守舍。
周身上下,萦绕着万般风情,千种魅惑。
那风情,那魅惑……就仿若蛛网一般,将人牢牢缠住,再也无法挣脱......
即便顾秋自认心志坚定,也在她进门那一刹,恍惚出神。
但他很快就清醒过来,不再受她魅惑,缓步上前见礼:“见过贵妃娘娘。”
张丽华柔媚一笑,玉手轻柔的拍了拍顾秋手背:“你我之间,就不必如此了。”
“我有话与你说。”
啊?
顾秋微微皱眉,她今晚有点不太正常……
不对。
应该说是有点不太正经。
哪有谁家贵妃,穿得半遮半掩,大半夜往下属家里跑的?
“愣着干什么?”
“过来呀。”
张丽华已经走出几步,但顾秋还在那瞎捉摸呢,便停下脚步,回头嗔了一声。
顾秋哦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正要往大厅走时,却见张丽华身子忽的一转,向着卧房走去了……
这女人到底想搞什么?
带着满心疑惑,跟在张丽华身后走进卧房。
甫一入内,她便以一种近乎慵懒的姿态环顾客房,眼波流转间带着审视的意味,最终满意地轻点下颌:“布置简约,干净整洁,还不错……”
声音婉转如黄莺啼柳,尾音袅袅地荡在空气之中。
这女人还真不愧是一代妖妃,仅仅是那魅惑十足的声音,便能令人浮想联翩。
话音未落,她已款摆柳腰,裙摆如流云般扫过地面,在床榻边缘落座。
“你的大阴阳真经从何处学来的?”
顾秋想起祝玉妍的嘱咐,回道:“我在江汉之时,曾遇到向雨田前辈,是他教我的。”
“向前辈?”张丽华闻言,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尾的黛色晕染出一抹妖冶的弧度。
喃喃低语一句后,继而露出浅浅笑容,给人一种从心底里都要乐出花的感觉……
顾秋看得更是迷茫,心说这大阴阳真经,究竟有何特殊之处?
一个两个的,怎么都对它如此在乎?
说实话,若非邹衍一再肯定大阴阳真经没有问题,若非修行此法,对于阴阳二气提升太多。
顾秋绝不会修行这门功法。
太古怪了……
“你可知道,苏小小前辈为何要进宫?”
顾秋点点头:“苏姑娘修行姹女大法,需要与修炼皇道极经的陈叔宝双修。”
“二者相辅相成,可令苏姑娘进步神速。”
张丽华嫣然一笑:“你只说对了一半。”
“本门功法之中,以《姹女大法》与《天魔大法》最为精深。”
“若论二者高低,天魔大法要略胜一筹。”
“可天魔大法对于资质,悟性的要求极高,历代阴癸派弟子,无一人能练至十八重境。”
“师姐天纵奇才,旷世绝伦,入门时选的天魔大法。”
“而我要略逊一筹,选了姹女大法。”
“修行此法,于前期的确进步神速,可随着修行的精深,祸端也会逐渐显现。”
“体内业火炽热,需与人结合,方能平息。”
“可若是这般做了,境界便会提升缓慢,念头也会逐渐被欲望支配……”
“阴癸派内,许多女弟子便是承受不住业火焚烧之苦,渐渐沉沦欲海。”
所以……
这就是阴癸派为何风气开放,又有那么多妖女的缘故?
也是你们经常洗冷水澡的原因?
顾秋心中嘀咕一句,又听张丽华说道:“但……”
“也并非没有化解之法。”
“南陈皇族的祖传武学皇道极经,便可化解姹女大法的弊端,且有着相辅相成之效。”
“苏前辈已然熬了百年之久,如今就快到了承受不住的地步,这才想要进宫,与陈叔宝双修。”
“可是……”
张丽华摇头苦笑一声:“那陈叔宝并未修行皇道极经,而是练得另外一部更为高明功法,逆龙决。”
“此法修行,需要不停摄入女子纯阴之气,逆转体内阴脉。”
“将阴脉化作阳脉之后,才算练至圆满大成。”
“它非但不会与姹女大法相辅相成,反而会有相克之效。”
顾秋一怔:“那苏姑娘和你,岂不是……”
“唉……”张丽华幽幽一叹,神情流露出些许哀怨:“当然是白白期待一场了……”
“不过。”
张丽华话锋一转:“姹女大法并非单一法门,而是有着与之配套的双修之法。”
“只不过,当年圣门分裂之后,配套功法便失传了。”
“即便没有失传,修炼起来也是极为艰难。”
“纵然是百脉俱通,也难以练成。”
听到这,顾秋心头生出不好预感:“你说的……该不会就是大阴阳真经吧?”
张丽华含笑点头:“对喽……”
“大阴阳真经的效果,比皇道极经更好,非但能够消除体内业火,亦能令姹女大法练至最终圆满。”
顾秋总算明白为何她们对大阴阳真经如此看重了…..
不过。
此事若真如张丽华说的这么简单,那她们何必藏着掖着?
他心中轻哼一声:“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是会付出一些,但也不多,两三成功力而已。”
“不过你放心,你是师姐看中之人。今日所流失的,我都会用灵草丹药为你弥补。”
“否则,师姐还不得找我拼命?”
话到此处,她从床上站了起来,款步姗姗,柔美飘逸的来到顾秋身前,一只玉臂搭在他的肩上。
顾秋正要开口,张丽华却已直起腰肢,玉手轻抬,指尖挑起他的下巴,吐气如兰。
“顾秋,我要你助我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