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绾妤放下茶盏,指尖还沾着碧色的茶渍,目光扫过他手中明黄卷轴:"公公这是?"
圣旨展开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周禄刻意放缓语调:"皇上体恤贵人玉体未愈,特免行礼..."
他余光看着苏绾妤睫毛轻颤,却始终维持着平静的神色,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待"宸贵人"几字落定,他堆起满脸笑意:"恭喜贵人!这封号可是皇上亲自拟的!"
苏绾妤望着案上突然多出来的鎏金如意,声音像浸在井水里般清冷:"有劳公公传话。"
周禄见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不由得想起上次送东珠步摇时,她也是这般淡淡的。
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垂手而立的丫鬟们:"贵人如今晋了位份,按例能添两个宫女。"
他指着最前头那个梳着双螺髻的少女,"这是江南来的巧云,会唱苏州评弹;还有这个..."
"你们可有自己擅长的?"
苏绾妤打断他的话,目光掠过众人。
那个擅烹药膳的丫头突然抬头,露出两颗虎牙:"奴婢会做杏仁茶,最是润肺。-x~i*a-o¨s?h_u·o?h¨u′n*.\c*o!m?"
巧云则福了福身,吴侬软语道:"奴婢能绣双面绣,还会讲笑话..."
排在末尾的青衫少女突然上前半步,声音虽轻却透着笃定:“奴婢自幼跟着账房先生习算。”
左侧梳着垂鬟分肖髻的姑娘攥紧了帕子,苍白的指尖泛起青白:“奴婢家道中落前,曾跟着女先生读了五年书,《女诫》《列女传》都能背诵,还会誊抄公文。”
她说话时,目光不自觉扫过苏绾妤枕边那本翻旧的《诗经》,书页间夹着的枫叶书签微微颤动。
忽有个圆脸丫头怯生生举起手,发间绢花随着动作轻晃:“奴婢、奴婢会扎染!上次用茜草和蓝草染出的渐变裙裾,连尚服局的嬷嬷都夸...”
话未说完便红了脸,低头时发簪上的珍珠流苏扫过衣襟,发出细碎声响。
最后站出的少女将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腕间常年握笔的茧子:“奴婢能写蝇头小楷,去年冬月替内务府誊抄赏赐名册,两日便赶完了三百份。”
苏绾妤半倚在金丝楠木榻上,素白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青瓷茶盏,听着殿内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咸^鱼~看·书. ′更?新¨最/全′
廊外的日光斜斜照进来,在青砖地上投下丫鬟们错落的影子,恍惚间竟与记忆里春禾、夏槿初来时的光景重叠。
春禾总爱将新鲜折枝插在胆瓶里,叽叽喳喳说着御花园新添的锦鲤;
夏槿则会在深夜里点着烛火,仔细检查门窗是否落锁,连香炉灰都要亲自过筛。
春禾活泼开朗,平时里很容易与人相处,善于打探。
夏槿稳重机谨,自己不在也能独当一面。
这两个心腹,一个是她的耳目,一个是她的屏障。
在挑选人的话……
当那个笑起来露出虎牙的姑娘说出"杏仁茶润肺"时,苏绾妤的目光微微一顿。
茶盏里的碧螺春泛起涟漪,她想起之前咳得辗转难眠,春禾跑遍半个宫苑才讨来的枇杷膏。
这个年代,懂药理的人都懂得藏锋,能把药膳说成烹饪的,想必是个通透的。
"会记账的姑娘,出列。"她忽然开口。
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应声上前,袖中滑落的算盘珠在地上叮咚作响,惊起檐下小憩的麻雀。
苏绾妤盯着她手腕上的墨渍,想起前日内务府送来的月银清单,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看得人头晕。
虽说那个内务府会誊抄的也不错。
可会誉抄的不过是笔墨工具,可既能算账又能识字的,倒像是块璞玉。
"就她俩吧。"
话音刚落,周禄便领着个面生的小太监上前。
那少年生得白净,额角还带着行礼时磕出的红痕。
"这是小全子,奴才的徒弟,最是机灵不过。"
周禄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谄媚,眼角余光却瞥向苏绾妤身后的紫檀多宝阁。
苏绾妤望着小全子局促绞着衣角的模样,再看看周禄。
能在帝王身侧屹立多年的人,又怎会不懂攀附的时机?
她端起茶盏轻抿,茶汤的温度熨贴着喉咙:"既如此,便留在听雨轩吧。"
窗外的风卷起湘妃竹帘,将周禄躬身时的笑意,连同小全子如蒙大赦的表情,一并揉碎在满地斑驳的光影里。
周禄望着苏绾妤纤长指尖划过新选宫女的名册,青竹帘外的日光斜斜映在她素白裙裾上,倒像极了前日赫连御望着她时,眼底化不开的温柔。
他垂眸敛去眼底的探究,躬身笑道:“既己安置妥当,老奴便不叨扰贵人静养了。”
话音未落,春禾己莲步轻移至榻前,手中掐丝珐琅荷包绣着并蒂莲纹样,沉甸甸地坠着赤金流苏。
“今日是我家小主大喜的日子,公公拿着买盏茶润润嗓子。”
少女清脆的嗓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昵,将荷包轻轻塞进周禄掌心。
周禄指尖触到荷包下暗藏的硬物,略一掂量便心中有数。
心想,嗬,够重的呀!
起码十两足金的分量。
这苏良人。
不,现在是宸贵人了。
这宸贵人的赏赐还是一如既往的厚重啊。
金丝绣着海水江崖纹的袖口下,他下意识摩挲着那方荷包,暗忖这听雨轩日后怕是要成后宫新的风云之地。
另一边,两名宫女己领着小全子跪成一排,额头几乎要贴上冰凉的青砖。
“奴婢/奴才参见小主!”
三人齐声行礼,声音却各有不同:
一个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软糯,一个沉稳中带着几分拘谨,唯有小全子尾音微微发颤,泄露了紧张。
苏绾妤半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鎏金护甲。
窗外的风掠过廊下风铃,叮咚声中,她忽然想起周禄挑选宫女时特意避开了几大宫的眼线,又独独送来自己的徒弟。
这位总管太监,倒比任何人都懂得押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