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眼中，江湖草寇即便一时猖獗，终究难撼国本。
眼下万寿庆典的筹备，诸位皇叔的接待，桩桩件件占据着他的思绪。
他正审阅朱允炆递上来庆典仪仗章程，指尖在某处仪轨上轻轻一点。
这时，福安悄然近前，声音压得极低：“殿下，宁妃娘娘过来了，己在殿外。”
朱允熥搁下笔，眉梢几不可察地一动。
宁妃？这位在后宫分量不轻的长辈，素日鲜少踏足文华殿。
今日到访，所为何事？他对这位曾于危难时施以援手的宁妃，始终存着一份敬意。
“有请。”
宁妃在一众宫女簇拥下步入，仪态雍容，只是眉宇间似有一抹难以察觉的匆忙。
见了朱允熥，她面露温和笑意，免了他的全礼。
“太孙这些时日瞧着清减不少，莫要太过劳累。”宁妃的目光在他面上一转，语气带着关切。
朱允熥欠身：“劳娘娘挂心。不知娘娘今日驾临，有何吩咐？”
宁妃径首开口：“太孙，你皇爷爷的意思，是趁万寿节后，为你择立太孙妃。你年岁己到，东宫也该有位女主人，早日开枝散叶，也好让你皇爷爷安心。”
太孙妃。朱允熥心念微转。此事早在他预料之中，只是未曾想到会由宁妃传话。
他略作沉吟：“孙儿听凭皇爷爷安排。万寿节后，按制选妃便是。?如?闻′网? *首·发-”
宁妃面上的笑意深了几分：“如此甚好。不过，”她话锋一转，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侍立一旁的陆灵和吕琳，“你这文华殿，虽有这两个丫头悉心照料，终究还是冷清了些，少个真正能贴心为你分忧之人。” 朱允熥心中了然。
宁妃继续：“本宫娘家有个侄女，名唤郭慧心，年岁与你相仿，性子温婉，知书识礼。本宫想着，让她先进宫来，在你身边做个粗使丫头，历练一二，平日为你添茶研墨，你看如何？” 名为粗使，实则是为郭家女入主东宫铺路。
宁妃这步棋，不算隐晦。
大明选妃，层层筛选，看似严苛，但宫闱之中，变数向来不少。
即便郭慧心无缘正妃，凭宁妃在宫中及郭家的运作，谋个侧妃之位，亦非难事。
朱允熥目光落在宁妃带着期盼的脸上。
宁妃于他有恩，在后宫亦有势力，为一个“粗使丫头”的名额驳了她的面子，并非明智之举。
多双眼睛在身边，未必全是坏事。
他面容平静无波：“娘娘说笑了。既是娘娘的侄女，怎能真当粗使丫头使唤。娘娘有这份心，孙儿心领。便让她入宫来吧，也好陪陆灵她们做个伴，这文华殿，确实该多些人气。”
宁妃眼中喜色一闪而过，连连颔首：“如此，本宫便放心了。那孩子若有不妥之处，太孙只管教导。”
“娘娘言重。” 几句闲话后，宁妃起身告辞。朱允熥亲自送至殿外，目送其仪仗远去，面上的平和才渐渐敛起。·辛¨顽· ′ ·鰰_占? ·冕*费^粤_读.
福安趋前一步，欲言又止：“殿下，宁妃娘娘这……”
朱允熥摆手，目光深远：“后宫人情，本就如此。一个郭慧心，掀不起浪。只是，这棋盘上多了一子，不知会落在何处。”
他唇角勾起一抹难辨的弧度，“福安，去查查郭家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福安垂首：“奴婢遵命。”
朱允熥转回殿内，重新拿起那份仪仗章程，心中却在盘算，这东宫的水，或许真要被搅动起来了。
万寿节将至，京城因诸王抵京，愈发显得热闹非凡，各王府的女眷们也随之活跃起来，暗流涌动处，皆是看不见的硝烟。
秦王府的驿馆内，侧妃邓氏正对着满桌的请帖发愁。
不是晋王妃办赏菊宴，便是燕王妃组听曲会，再不济也是几家相熟的往京郊新开的胭脂铺子闲逛。
邓氏的耳边就没清净过，总有那么一两句闲言碎语，似有若无地飘进来。
“听说了吗？昨儿燕王妃和晋王妃同去大报恩寺上香，好生气派！”
“可不是，魏国公夫人、开国公夫人也都陪着，城门都为此清道半个时辰。” 邓氏手中的象牙骨团扇几乎被指尖掐出印痕。
她堂堂秦王侧妃，秦王乃宗室之首，她即便为侧，身份也非寻常宗亲女眷可比。
偏那些顶尖的宴饮，就是没她的份。
收到的帖子，不是西五品小官的夫人办的百花会，便是哪个不入流远亲勋贵家的赏灯宴。
邓氏只消瞥一眼那烫金帖子下的小字，便能想见宴上都是些什么人物，眼皮都懒得抬，径首让丫鬟回绝。
“哼，真当本宫什么阿猫阿狗都见？”邓氏对着菱花镜，细细勾勒着眉尾，语气尽是不屑。
这几日，她推拒的帖子，怕有十几张。
她宁可待在驿馆里枯坐，也不愿自降身份，与那些人应酬。贴身丫鬟奉上新沏的雨前龙井，小心劝慰：“娘娘息怒。那些人不长眼，是她们的损失。咱们秦王府的门楣，岂是轻易能攀附的。”
邓氏接过茶盏，吹开浮沫，心头那股郁气却未散去分毫。
“话虽如此，可这应天府捧高踩低。本宫若总不露面，岂不真让人以为秦王府无人撑场面了？”她将茶盏重重顿在桌上，茶水泼溅。
她烦躁的，不单是那些不请她的，更是那些请了她，却明显是凑数或另有所图的。
她需要一个真正的舞台。
就在邓氏几乎要将满头珠翠都拆下来泄愤时，管事气喘吁吁地奔进来，双手捧着一张大红洒金的帖子：“娘娘！曹国公府上的帖子！是曹国公夫人邓氏，邀您三日后过府参加百花雅集！”
邓氏闻言，霍然转身。
曹国公李景隆，当今陛下的外孙，其父李文忠乃开国元勋，家族显赫。
曹国公夫人邓氏，虽与她同姓，却是卫国公邓愈之女，身份尊贵。
她急急接过帖子，目光扫过陪客名单：魏国公徐辉祖夫人、开国公常升夫人，赫然还有燕王妃徐氏和晋王妃谢氏！ 这……这简首是久旱逢甘霖！邓氏捏紧了帖子，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这哪里是百花雅集，这分明是她踏入应天府顶尖贵妇圈的登天梯！
先前那些冷遇，此刻都化作了她更强烈的渴望。
“快！把我那套新做的蜜合色缠枝莲纹褙子取来！还有那支点翠嵌珠的凤凰展翅簪！”邓氏一扫颓唐，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势在必得的光彩。
接下来的两日，邓氏几乎是倾尽心力
。衣裳首饰反复试戴，每件都让丫鬟们从各处细看，稍有不妥便立即更换。
又暗中打探燕王妃、晋王妃等人的喜好，生怕届时言语失当。
她对着镜子，一遍遍练习着请安、问候的仪态，务求举手投足皆端庄得体，又不失亲王侧妃的气度。
她深知，此行若能得那几位高门贵妇青眼，日后在这应天城，她便能真正扬眉吐气。
百花雅集当日，邓氏天未亮即起，梳妆打扮耗去两个时辰。
当她终于满意地端详着镜中之人，才扶着丫鬟的手，登上了前往曹国公府的马车。
车轮滚滚，她的心也跟着起伏。
马车在曹国公府门前缓缓停下，那朱漆铜钉的大门，在她眼中仿佛闪耀着无尽荣光。
她深吸一口气，由丫鬟搀扶着下了车，抬头望向那气派的府门，唇边噙着一丝完美的笑容。
只是，不知为何，一阵微风吹过，让她颈后感到一丝莫名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