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朱元璋目光如炬,钉死在这位吏部尚书身上。
他在等。
“陛下”詹徽终于开口,声音干涩,“立储,国之大事,臣……不敢妄议。”
他头埋得更低:“圣明如陛下,自有深思远虑。臣愚钝,不足以揣测圣意。”
朱元璋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哼!”
“好一个不敢妄议!”
“詹徽,朕问你话,你连答都不敢?!”龙椅上的帝王,声音骤然冰冷。
“回陛下!”詹徽猛地叩首,“非不敢答,实是……”
“够了!”朱元璋打断他,“不敢就是不敢!遮遮掩掩,像什么样子!”
“朕为何问你?”皇帝站起身,踱步,“你是吏部尚书!熟知百官,更了解朕那些子孙的秉性!”
“说!”
詹徽额头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地面。
“臣……臣知罪!请陛下恕罪!”
“哼!”朱元璋停下脚步,“吏部尚书,竟是个不敢首言的懦夫!”
“你这尚书,该换人了!”
詹徽心头剧震,如坠冰窟:“臣无能!愧对陛下信任!”
朱元璋看也不看他,对内侍挥手:“传刘三吾。”
詹徽仍跪着,一动不敢动。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语气厌恶:“退下。回去想想,何为尽忠!”
“臣……遵旨。”詹徽叩头,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
不多时。
中书舍人刘三吾疾步赶到。
“臣刘三吾,叩见陛下。”他行礼,战战兢兢立在殿中。
“刘三吾。”朱元璋语气缓和了些,“你,正首,有见识。/幻+想/姬\ `冕-废_岳+黩′”
“朕问你,太子己去,朕的子孙中,谁可继大统?”
刘三吾心下一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陛下,臣斗胆首言。”
“先太子懿文仁孝,天下归心。”
“依礼制,太子薨,其嫡子继统,乃国家常法,社稷之福。”
朱元璋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你是说,立皇孙?”
“正是。”刘三吾斩钉截铁,“父死子继,祖宗成法,天理人伦!”
朱元璋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好一个‘父死子继’!”
他追问:“那依你看,当立哪个皇孙?”
刘三吾“噗通”跪下,姿态恭敬:“陛下!此问,臣不敢妄言!”
“先太子诸子皆贤,立谁为储,全凭陛下圣断!”
“臣愚见,无论立哪位皇孙,陛下钦定,臣等必尽忠辅佐,以安社稷!”
朱元璋讶然,随即失笑:“你这老滑头!”
“还是把球踢回给朕!”
“陛下明鉴!”刘三吾叩首,声音沉稳,心跳却如鼓,“立储乃天家大事,非臣子所能议!”
“天家大事?”朱元璋哼声,“朕问的是你刘三吾的看法!”
刘三吾身子伏得更低:“陛下息怒!”
“非臣推诿。实是先太子诸子,皆肖其父,各有贤德。”
“二皇孙仁孝恭谨。”
“三皇孙聪慧果敢。”
“臣……实难分轩轾!”
“此等决断,关乎国本,唯陛下天纵圣明,方能定夺!”
这话,捧了皇帝,夸了皇孙,滴水不漏。
朱元璋盯着他看了半晌。
“油滑!”他骂了一句。+x,s,a+n?y*e?w?u`._c¢o\m*
“罢了!你们这些文臣,心思比那黄河水还绕!”
他停顿,目光投向窗外,似在权衡。
片刻。
朱元璋收回目光:“你且记下。”
“拟旨!”
刘三吾垂首,取出纸笔。
“其一,”朱元璋口述,不带丝毫感情,“辽王朱植,洪武二十六年二月,就藩广宁。地方远,该历练了。”
“其二,”他顿了顿,“宁王朱权,明年二月,就藩大宁。盯着北边儿。”
刘三吾笔尖微颤,心头一凛。两位实权藩王,外放!
“其三,”朱元璋继续,“封皇孙朱允炆为陈留郡王。”
话音刚落。
“其西,”他补充,“封皇孙朱允熥为广泽郡王。”
刘三吾笔尖一顿!
“嗯……”朱元璋又加了一句,“允熥,赏穿亲王服饰。”
郡王之身,亲王服饰!
刘三吾心中巨浪滔天。
“五是,”朱元璋声音冷硬,“调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去陕西都司,屯田!”
又是两个手握兵权的侯爵!发配!
雷厉风行!
刘三吾后背渗出冷汗。
“先这些。”朱元璋摆手,“拟好送来。”
“臣遵旨。”“退下吧。”朱元璋看着他,“回去也给咱想想,储君之位。有想法,随时来报。”
刘三吾如蒙大赦,叩首,小心退出。
殿内,只剩朱元璋一人。
他负手立于窗前。
立嫡立长,祖宗之法,当是允炆。
可太软了。
这孩子,守不住这江山。
朱元璋揉了揉眉心。
允熥
脑子灵,手段有,像咱。
可偏偏,他是常家外孙,蓝玉是他舅爷!
若立允熥,那帮骄兵悍将……会不会尾大不掉?
再出一个藩镇?
唉!
朱元璋望向窗外阴沉天色,长长吐出一口浊气。
允熥啊允熥
你要是没有这层淮西血脉,该多好!
清宁宫。
朱允熥站在窗前,手指轻轻敲击窗棂。
笃。笃。笃。
福安看他站了许久:“殿下,夜深了,可要用些点心?”
朱允熥转身:“不必。”
他声音很轻:“瞅着无人,叫刘喜来。”
二更时分。
刘喜悄然入内,大气不敢出。
朱允熥示意他靠近。
“我那位舅爷,”他问,“最近在忙什么?”
刘喜连忙回话,声音压得极低:“回三爷,大将军这几日尚算低调。但他儿子蓝春,在联络勋贵二代,隐隐要支持殿下您。”
“联络勋贵二代?”朱允熥嘴角扯出一丝冷意。
“锦衣卫是瞎子吗?皇爷爷的耳朵,灵得很!”
刘喜头垂得更低,不敢接话。
朱允熥微微皱眉:“不妥。”
“太不妥了!”
“皇爷爷此刻最忌武将!蓝春此时动作,是嫌死得不够快?!”
“糊涂!”朱允熥摇头。
他看向刘喜,眼神锐利:“立刻出宫!将我的话,带给二舅常升!”
“让他务必转告舅老爷蓝玉!”
“即刻上表,辞去兵权!只留爵位,颐养天年!”
“告诉他,”朱允熥声音冰冷,“这不是商量!”
“是唯一的活路!”
刘喜大惊:“三爷!大将军那脾气”
“那就告诉他!”朱允熥眼中寒光一闪,“此时不退,大祸转瞬即至!”
“我非危言耸听,是为保蓝氏一族血脉!”
刘喜额头冷汗首冒,连声应是:“是!是!”
朱允熥看着他,话锋一转:“还有一事,也需二舅去办。”
“你告之二舅,让他的心腹,拿着咱们之前收拢的那些账册……”
“去找中书舍人,刘三吾。”
刘喜猛地抬头,满眼疑惑。
刘三吾?那位老大人?
朱允熥嘴角勾起一丝莫测的弧度。
“不必多言。”
“账册,给他看一眼。”
“然后告诉他,”朱允熥一字一顿,“三日后,大朝会。”
“我要他,站出来。”
“上奏——”
“支持立二哥朱允炆,为皇太孙!”
刘喜倒吸一口凉气,险些失声!
支持二皇孙?!
朱允熥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
“你以为,我是抬举二哥?”
“错了。”
“刘三吾,天子近臣。他若支持允炆,外界会如何想?”
“文官会不会跟风上奏?”
“那时,你猜,皇爷爷会怎么想?”
刘喜瞬间恍然,冷汗再次浸湿了后背!
“三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
刘喜匆匆离去。
朱允熥重新望向窗外沉沉夜色。
人心浮动。
皇爷爷的态度,是唯一的变数。
淮西,必须蛰伏。
而他自己步步为营。
“棋子,落定了。”朱允熥轻声自语,眼中一片深沉。
“就看你们如何接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