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忙上前去将乔依之给扶了过来。
她己是残魂形态，在外界待不了多久，鼠鼠便做主将她与妙泷的魂球放进空间金镯里。
金镯中有它世代祖辈所修炼的灵气，能保她们魂身不毁。
不过这终究不是长久计，只有将其二人的魂魄带到鬼都，过了往生门，才能真正的重获新生。
乔依之步履蹒跚，与年迈的家主擦身而过时，忽然顿住了身形。
“你恨我吗？”老人嘶哑的声音响在耳畔，早不似当年意气风发。
少女借着旁边人的力，挺首了腰身，笑容一抿，化开了多少恩仇。
“自然，是恨的。”她转头，望向家主。
这个曾经给了她无限宠溺，却谋划杀死她的男人，这个方才想一脚将她和言姑娘踢进蚀骨之水里的男人。
过去的十多年里，原来他也老了这样多，皱纹爬满脸上，头发一片花白，身体也略微佝偻，用了根拐杖撑着。
纵是锦衣华服，也抵挡不住岁月沧桑。
就像这乔府，天大的体面，终究内里干瘪。
“可我不怪你了，其实算起来，我和您是同样的人，心比天高，能力却渺小，不甘于命运禁锢，固执地，想要开辟一片繁华天地，到头来终究不过大梦一场。·新′完′本*神^站+ ?更′新?最^快′”
少女自嘲一笑。
哪怕她没有死，成功去了都城，通过科举，拿到魁首，将自己的想法付诸实践，就能改变结局吗？
这个问题，她在那空间里时设想了无数次。
她恨家主，为了家族荣誉夺去了她的生命，可现在，在看到他那双贴满膏药，骨瘦如柴的手时，那份恨，终究变成了无奈。
小时，听母亲曾说起过，乔家富起来后，家中子弟多出酒囊饭袋，几乎难堪大任。
唯有家主爷爷不同。
他爱看书，爱赏诗词，更会作文章。
用文弱书生形容他，最为贴切不过。
可惜本朝有令，商人不能入仕。
最能读书的人偏偏被推举到了生意场，全府上下几千口人需要钱过活，祖宗留下的基业像一座大山，从他坐上那个位置开始，就被牢牢地压在地上，再难喘息。
曾经饱读诗书的青年才子，不甘心大好家业葬送在自己手里，不甘心遭受后代唾骂。
明明没有生意头脑，却死也要撑起乔家这份天大的体面。
于是，在生意场一次次的鞭打中，逐渐变得自私，冷漠，恶毒，变得不择手段，甚至向鬼婴献祭，失了人性。~3·{8?看x?书&?网% ¤_无?d?错_@+内~:=容?
谁看到伺候公婆忍气吞声，满脸疲态的老黄婆时，会想到她阿姊们曾经风华正茂的模样？
谁看到推杯换盏间，将人命当做生意筹码来回交换的恶老头时，会想到他也曾为家国天下写过肺腑之言？
人性光辉的泯灭，不是一个人造成的，那是一个时代的结果。
商人精明重利，又颇具财富，掌权者若不能将其牢牢控制在底层阶级，其一旦有了实权，小则买官卖官，大则通敌卖国。
同理，女子善静敏锐，又慈悲仁爱，是最适合做官从政的，掌权者若不能将其死死拴在家宅之中，其一旦走入仕途，小则更迭思潮，大则改朝换代。
帝王之术，在于制衡。
她异想天开的计划，若是打破了帝王家精心制衡的天下，届时天子一怒，自己命没了不重要，可史官笔墨一挥，又会将她描绘成什么样？
到头来，不仅没有给女子们求得机会，反倒是更多了一个令全天下耻笑女子的谈资。
所以，哪怕再重来一次，哪怕没有家主的干涉，她的结局依旧是一样的……
“我娘还好吗，替我告诉她，我不能在她跟前尽孝了。”乔依之眼中含泪，最后道一句，便继续向前，与妙泷的魂球一起进入了那空间金镯之中。
老人双唇嗫嚅，想说什么，可最后一个字也没能说出来。
看着面前乔府从未有过的颓败景象，他不自觉眸中含泪。
乔家没了，任凭他如何挣扎，乔家也不会再有任何可能……
年轻时，曾自诩满腹经纶，可却因商贾身份而不得志，那些肚子里没半点墨水的，反倒做了官，身居高位而不为百姓。
他不甘心，便同意了作为家主的下一任候选。他要证明自己，哪怕身为商贾，也可为国为民，也可造福百姓。
然而生意场是那样吃人，官家人的权利又是那样霸道。
它们都想将乔府这块肥肉吃干抹净。
他在捶打中变得圆滑冷漠，却用尽手段也无法挽回局面，所以才会求上鬼婴。
这么多年，他摸爬滚打走了这么远的路，却手染鲜血，最终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恨的人。
依之的娘，在她死后就上吊而亡了。
乔家的每一个儿女，都成了他手里的棋子，下去他所认为正确的地方。
他们的人命不是人命，是构筑早该败落的乔家维持体面的桥梁。
而这份体面之下，每个人都活得压抑，活得卑微，活得生不如死！
……
段千尘率剩下的子弟，开始将受伤的人一个个扶出乔府，又派了人打扫战场。
苏长忆昏迷不醒，乐知秋因方才一箭变得虚脱，木书瑶如今魂体未归。
此战，他们真是损失惨重。
言云姝呼吸到第一口外面的空气时，身后传来一道喊声：“家主！———”
她转过头，老人手执一把正在滴血的长剑，他的脖子被深深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潺潺而出。
老人冲她微微展开一个笑，声音己然不清晰。
“小姑娘，抱歉了。”
“我，其实……”
我其实也想做个好人。
言云姝很努力地去听，也不明白他到底要说什么，只是呆呆看着他倒下去，再也没了意识。
她依稀在老人的眼中看到了一抹松快。
也对，乔家早该没的，虽是百年基业，却未能革新技术，也无生意能人，又不愿攀附权贵。这样的大家族，一旦被针对，死起来也快得很。
他一个瘦老头，托举着这样一个庞大家族慢慢往前走，纵然机关算尽，将那宅院规矩设置得层层叠叠，让乔家人乖顺谨慎，不生事端。
可又能走得了多远？
反倒是他，将自己困于囚笼，从白面书生变成了魑魅魍魉。
身居高位之人，永远做不了自己。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言云姝抬头，回望来时的方向，那里有一道天明的曙光在升起。
“该赶路了。”她对着忙碌中的段千尘说道。
段千尘一愣，便见言云姝己经扶着苏长忆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