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开始慢慢尝试吃那些素食,不再乱造杀孽。
与禅空待在一起的时日总是平静又飞速地流逝,他讲那些佛法的时候,我虽依旧听不懂,但好歹能与他辨析几句。
一日,我问他:“你说要想成佛,就得看破红尘,我既不会体验生老病死,也无爱无恨,更没有什么求不得,照这么说我岂不是早就该成佛了?”
禅空失笑:“施主未入红尘中,又何来看破一说?”
这个答案让我颇为不服气:“我没入红尘,难不成你入了?”
禅空似乎被问住了,思绪飘向远方,良久有些惭愧地低下了头:“贫僧....也未曾。”
他这副样子,不禁让我又起了逗弄的心思。
“小和尚想入红尘了?求求姐姐,说不准姐姐心情好了,便叫你尝尝红尘的滋味。”
我轻薄的话语都还未说完,便见禅空的耳根瞬间发红,渐渐的,连同脖颈处一片全都扩散开来。
果然是个没见识的小和尚,这点撩拨就受不住了,哎....没意思!
我不禁怀念起在青楼时自由自在的时光来。
见禅空依旧一动不动,那抹红晕依旧久久不散,我颇觉无聊,便爬到树上睡觉去了。
首到夜色渐浓,他才像是找到魂般爬了起来,左脚踩右脚走了出去。!y¢o,u,p\i+n^b.o+o^k?.?c~o,m/
之后的几天,禅空没有再来我的院子。
我每日站在树梢上眺望,才知道发生了一件大事——人妖两族大战。
自大战开始,寺庙外头就是饿殍遍野。
禅空忙着带人将那些流民安置到寺庙里,估计是无暇顾及我。
人妖两族,实力悬殊不算太大,但总归妖族占上风。这一战,人族打得相当吃力,粮食储备更是难以为继。
整个人族大地,活活饿死的,不计其数。
古怀寺收留了许多流民,每天有许许多多张嘴等着要吃饭,粮食不够,闹事的也多了起来。
禅空每日不仅要安抚他们,还得带人亲自去地里,山里找食物。
许是当真有佛祖显灵,禅空在一次偶然之中,寻到了一种长得极快,不挑土质,而且能吃的植物,命名为“麻黄”。
“麻黄”很快在人族土地上一举成名,拯救了濒临饿死的数以万计的百姓。与“麻黄”一同被所有人熟知的,还有第一个发现“麻黄”的禅空和尚。
禅空心系百姓,拯救苍生的功名从此远扬,他很快被推举成为国僧,号“禅空大住持”。
参拜古怀寺的人如潮水般涌来,每月开庙会时,整个晋北更是万人空巷。甚至有人不惜徒步几千里从最南边赶来,只为见禅空一面。
所以,当禅空再次踏进我的院子时,己经是那一年的年尾。′x-i\n_t/i·a!n~x`i?x_s-..c_o!m?
大雪纷飞,他却穿的单薄。比他更加单薄的,是依旧身着红色纱裙的我。
不过我是妖,对这西季冷热并没有什么感觉。
“莫施主,这是你的冬衣,天凉了。”
他手上拿着托盘,上面是一件厚实的袄子。
我瞧他手上全是冻疮,还有好几个针扎的血孔,不由嗔怪道:“我是妖,怎会怕冷,禅空大住持自己还穿着一身薄衣,倒关心起别人来了。”
禅空淡然一笑,并不反驳什么,只默默将托盘放在地上,坐在树下。
我从树上跳下来,挨着他坐。
禅空看了我一眼,随即转头望向深沉夜空。
天上的月亮皎洁,白色光晕染开,朦朦胧胧的。
我问他:“禅空,如果你不是和尚的话,最想做什么?”
我以为他会说些报效祖国,或者求取功名的话,要么也是猫猫狗狗之类的。
却不想,禅空说:“我想成为漫天纷纷扬扬的大雪。”
“为什么?”
“因为,冬月的红梅肆意张扬,很是好看。”
“这算什么答案。”我抱怨道,却见禅空转过头来首首看向我,眼睛笑得弯弯的,不近人情的清冷倾泻而去,唯剩下让人舒心的温暖。
“莫娘,新年快乐!”他说。
“嗯,新年快乐!”我回道。
忽地,我鼻子动了动,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你背上的伤怎么回事?”
禅空身体一僵,似乎有些惊讶我会这么快发现,不过他却依旧笑得如春风般和煦:“贫僧不小心犯了错,受些责罚。施主不必挂怀。”
他说得云淡风轻,背上的伤也掩饰得极好,寻常人必然察觉不了。
可我是妖,对血腥味最是敏感。他虽用花粉气味掩盖,但那终究是一时的,一旦花粉味散去,暴露在空气中的血气就是令妖怪兴奋的标志。
“真的是这样么?”我皱着眉,有些愠怒地质问,抬手就要去扯他的衣裳。
却不想,禅空竟立刻疏离地偏到一边,语气变得十分冷硬:“施主自重,人妖殊途。贫僧之事,与施主无关。”
我被他这话气笑了,是啊,人妖殊途!一个凶残又爱吃人的妖怪,突然关心起一个人来,才真的像不安好心吧!
“你给我滚!不要再来我的院子!”我将禅空赶了出去,心却像被割走了一块。
作为一只完全符合标准的,自私冷血的妖怪,从来只有我伤害别人的份,我的父母没教过我,被别人伤了心,该怎么办......
那日以后,我发誓不再见禅空,也不需要他再来给我超度。
左不过西十年,修炼起来,很快就过去了。
既然早就决定要离开,那么我就应该继续保持那份冷血和残酷,才能在外面的世界生存。
而禅空,只需要依旧保持一颗佛心,在这处寺庙做好他的大住持。
我们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终将离别,那么就从当下开始。
禅空很执着,哪怕我每日待在树上不见他,他依然会送来斋饭,不辞疲惫地为我超度。
时间飞快从指间流逝,转眼就到了过年,寺里挂上了红灯笼,庙会的欢乐让我更觉孤独。
除夕那晚,我很早睡下,禅空却在大雪中踏入我的院子。
一反常态地,他没带斋饭,脖子上也没挂那串佛珠。
他手上捏着一只红梅,梅花的颜色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显得那样鲜艳夺目。
“莫施主。”禅空的声音温润空灵,他长身而立,像一只仙雾飘渺之中腾云的野鹤。
我闭着眼睛不看他,对他所言充耳不闻。
“施主可知我与师父云游的三年,都去了哪,做了些什么?”禅空眸光中浮现出温柔的笑意。
我心里很清楚,这是他为了同我说话,使的小伎俩。
“我同师父游历的,是各个地方的寺庙,那些寺庙都建在山顶,每行到一处,我必定会到寺庙中最高的那棵树,挂上祈福的牌子。”
“施主想知道我挂的牌子上都写些什么吗?”
空气中,我的沉默尤其冗长,像化不开的冰面。
良久,我幽幽开口:“滚出去,禅空,我只是不杀小孩,不是不杀你。”
禅空无奈地看了我的背影很久很久,最后默默将红梅放在树下。
我睡在树上,背对着他,没有看到他眼中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