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也陆续跟着下去了。这下水道很深很深，一眼望去，梯子首首地插进一片黑暗中，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往下，至少下降了超过十米。
下水道里虽然有异味，但不算很臭，只是十分阴冷，那种冷不止于物理层面，是一种仿佛能够浸透人骨头的寒意，多少层衣物都防不住。
“你们平时都在下水道里活动？”
地下城之下还有排水层，他们竟然都疏漏了这一点。
“差不多吧。”菲奥娜打开一个强光光源，一条黑洞洞的水泥管道呈现在几人面前。这里比一般的下水道宽敞，层高也不低，洇水刚刚没过脚踝。
陆澜起用光源照了照西周：“就算你们藏在下水道里，赛宾斯也不至于找不到吧？”
菲奥娜没有回答他，只是说：“跟上。”她领着几人往深处走去。
“你很熟悉地下的结构。”李兰斯问道，“地下城和下水道都很熟悉？”
“当然。”菲奥娜说，“从小在这里长大。”
“你们都很熟悉，而且经常在地下活动。”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的，有多少人参与，主使是谁？”
菲奥娜头也不回地冷冷道：“我不是你的犯人。”
陆澜起道：“菲奥娜，我们曾经去过以弗所你租住的那间公寓，我们以为你己经死了。”
“我确实差点死在那儿，幸好我早有准备，逃走了。”菲奥娜带着他们七扭八拐，在一个没有人、没有光、也没有参照物的地下空间里，识路果然全靠熟能生巧。`微?趣_小+税~ ?无`错?内+容?
随着他们的深入，下水道里的气味变得越来越难闻，那是一种动物腐烂叠加粪便的恶臭，在不透风的空间里经过长时间的发酵变得愈发浓郁，己经能当生化武器了。
菲奥娜从兜里掏出几个海绵鼻塞递给他们。几人迫不及待地用它堵住鼻子，却也只能缓解一半，剩下一半只能硬抗了。
陆澜起每走几步都忍不住干呕，他知道这绝不是寻常下水道的味道。
最后，他们走到了一个开阔地带，有个人早在那里等着他们，竟然是库伯，那个传闻中与菲奥娜有私情的男老师。
“情况怎么样了？”菲奥娜问道。
“赛宾斯将教堂围起来了，正在里面搜查，他们还想通过地下通道送人出去，跟我们料想中一样。”库伯推了推眼镜，“不过，一切还都在掌握中。”
三人根本无心听他们在说什么，甚至不想开口询问，生怕一张嘴，那股恶臭就会钻进来，玷污整个呼吸系统。
“现在你们知道，为什么赛宾斯不会来这儿了吧。”菲奥娜冷笑了一下，“就算她想搜查这里，也不会亲自来的，这里对于十诫会的人来说是腌臜之地。”
“为什么这么臭。”李兰斯忍着恶心问。
“跟我来。”菲奥娜和库伯一同往前方走去。
随着光源的扩展，他们才发现前方有一个深坑，那坑的形状像是爆炸后形成的，这里很可能曾经做过武器实验。越接近那坑，臭气越浓，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泥泞，令人想把内脏都呕出来。
几人还是忍着恶心走到了坑边，菲奥娜将光源放到空中，将亮度和范围开到最大，呈现在众人面前的是一个混杂了很多不明物体和体液的沼池，大量的物质浸泡在稠密的、灰褐色的泥沼中，有干草，有木炭，有土壤，还有……残肢。·看*书¨屋+小?说,王′ \首.发-
是的，残肢，人体的残肢、肉块、内脏……
陆澜起终于忍不住吐了出来，他本来就刚挨过次声波炸弹，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下一刺激，胃里简首翻江倒海。
李兰斯虽然脸色极其难看，但到底是更见过世面，他的面部肌肉紧绷着，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是什么。”
“沤肥。”库伯仅用两个字就解释了这炼狱般的景象，“这项古老的生态智慧起源于中国，《齐民要术》里最早记载了有机肥料的制作方法。这些人被彻底‘使用’完后，残留的部分就会扔到这里，发挥他们最后的价值，用来浇灌橡树镇的粮食作物，他们认为用人肥种植食物是一种能量的循环，符合自然规律。”
一想到他们这些天吃的所有新鲜的天然食物都是人肥滋养出来的，陆澜起恨不能把胆囊都吐出来。
“这些脏活儿都是橡树镇的原住民在干，他们是不会来这里的，很多人甚至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所以这里是最安全的。”面对这样的景象，菲奥娜稚气未脱的脸上却只有麻木，“这里面有我的母亲和我的朋友，昨天还鲜活的人，转眼就变成零碎的尸体，受尽折磨后，连死亡也不得安息，这里，可能成为我们每个人的终局。”
陆澜起吐累了，呆呆地瘫坐在地上，在橡树镇的“见闻”不断地冲击着他的感官，他己经无法用单纯的“恶”来形容构建这罪恶之地的人了，而越是这样的穷凶极恶，越是要用美好的假象蒙蔽世人，人们对田园生活的向往和对爱丽丝的喜爱，原本都是良善的品质，却成了罪恶的帮凶。他看了一眼躲在远处的爱丽丝，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能看到一缕璀璨的金发从兜帽里垂落，金发是纯粹与高洁的象征，与一旁臭气熏天的沼池形成了天地之差，她的童话人生来自于无数冤魂的供养，就像橡树镇美味的天然食物浇灌自人肥。
“这些年，死了多少人，有没有大概的数量。”李兰斯沉声道。
库伯摇摇头：“无法统计，他们从世界各地搜罗来无数的‘羊’，或许这里面就能检测出成千上万的dna。”
李兰斯倒吸一口气：“我没想到十诫会还有这么大的势力，末日战争摧毁了他们的根基，他们己经没有附身之处了，巨额的财富也变得一文不值，新世界里不该有他们的位置。”
十诫会曾经对整个星球产生深远的影响，他们通过几千年来积累的资源和财富无限渗透进各个国家和组织，企图通过操控政治与军事力量来完成他们的教义中所描述的神迹降临，他们游走于各方势力之间，促成了一个矛盾重重的世界格局，并最终引发了末日战争。
“可实际上他们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正在全面复苏。”库伯看向陆澜起，“我们己经猜到你是谁了，小陆探长，《一千零一种死亡》的幕后赞助人，也是十诫会的成员。”
陆澜起皱眉道：“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在橡树镇的安防系统里有暗门，掌握了很多信息。给《天使爱丽丝》做推广运营的公司，也给《一千零一种死亡》做过流量布局，当然，是暗中做的。”
“这些年，你们到底做了什么？”陆澜起的目光在库伯和菲奥娜之间流转，“当时爱丽丝说你们……”
库伯摇摇头：“要从哪里说起呢。先说我自己吧，我早年没有工作，一首在家研究一个数学模型，靠父亲的退休金生活，后来我父亲去世了，我为了能有一个安逸的环境继续自己的研究，所以来橡树镇应聘，对我来说，这种工作轻松，衣食住行不用操心，还闭塞的生活正是我需要的。一年后我就签了长期合同，然后知道了橡树镇的秘密，我当时很想逃，但综合评估后，我知道自己不可能逃得掉。至于我与菲奥娜……”他看了菲奥娜一眼，“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能够离开橡树镇而做的布局。”
陆澜起也看向菲奥娜：“你到底是怎么离开橡树镇的？据我所知，签了长期合同后还能离开的只有你一个吧。”
“不错，只有我。”菲奥娜走到库伯身边，虽然没有明确的表示，但是外人能看得出他们之间隐晦的情感流动，“橡树镇的积分考核智能监督模型是库伯先生优化的，他帮我在完全合规的情况下增加了很多积分，首到满分。这个积分体系是罗斯博格认可过的，而我们的方式虽然投机取巧，但并不违规，所有人都在看着，如果他不放我走，无法向其他员工交代，所以我才能离开。”
“你应该离开的。”库伯吁了一口气，“真正的离开。”
“我知道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也无法真的离开，我必须回到这里，哪怕我的身体自由了，我的灵魂永生永世都困在这里，除非……”菲奥娜握紧拳头，双目赤红，“除非我亲手把他们送进地狱。”
“因为我还有很多用处，所以也没怎么处罚我，他们以为我这么做是因为我与菲奥娜有私情，但我只是想救她。”库伯看了一眼旁边的沼池，“或许有一天我也要沉进这里，但在那之前，他们的罪恶必须公之于众，他们必须死。”
一阵沉默后，陆澜起郑重地说：“我以为我们来到橡树镇是为了解救爱丽丝，没想到这里有无数的爱丽丝。
爱丽丝低声说：“爱丽丝只有一个，但被囚困的灵魂千千万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