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餐厅的晚饭过后,时针己经悄然越过了九点。
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空调冷气扑面而来,驱散了门外的热浪。
江随弯腰换上拖鞋,随手将车钥匙扔在柜面的托盘里,解开衬衫最上面的纽扣,整个人陷进沙发里。
“哥。”沈余欢低头换着鞋,齐肩的短发垂落,遮住了小半边脸,“不早了,你洗漱完快休息吧,明天一早还要开车赶回剧组。”
她走到客厅,目光落在沙发上懒洋洋的人影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催促。
“不急。”江随慢悠悠走向厨房,拉开冰箱门,从里面精准地捞出一瓶冰镇的苏打水。
仰头灌下一大口后,她靠在料理台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瓶身,侧过头看向还站在客厅中央的女孩,“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沈余欢垂着眼,手指下意识地绞住了衣服下摆:“挺好的,一首就那样。”
江随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
客厅顶灯的暖光落在沈余欢低垂的眼睫上,投下两片阴影,那过分安静的神情下,似乎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紧绷。^8′1~k!s.w?.^c!o?m¢
江随放下苏打水,拉着她的手坐进沙发:“是不是有人在学校欺负你了?”
“没有。”
“那怎么这副表情?下午还在电话里支支吾吾。”江随屈起食指轻叩少女的眉心,“这儿都皱成核桃了。”
“哥,你让我离谢屿远点……”沈余欢盯着落地灯光影里浮动的尘埃,声音轻得像羽毛:“是不是因为看出来他喜欢我?”
客厅里只亮着玄关和厨房的灯,光线昏暗,恰好能将人的表情模糊,却又将情绪放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像投入水中的墨,无声无息地晕染开。
“是啊。”江随轻叹一口气,眼神里带上点不易察觉的怅惘:“余欢,我不是老古板,不会反对你谈恋爱,这个年纪若能有一段青涩美好的初恋并不是坏事。”
江随顿了顿,语气沉下去:“但我担心谢屿不是好的人选,我怕你陷进去,最后……伤了心。”
沈余欢的那些过往,江随从未提及,她怕触碰到沈余欢的伤疤,也希望沈余欢忘记这些。*卡/卡/小-说~网′ ¢无?错_内.容-
可江随心里也清楚,自己跟沈余欢不过都是自欺欺人,装作无事发生罢了。
都说喜欢一个人就要接受她的全部,可那些残忍的过去,17岁的谢屿能接受多少?
沈余欢如果真对谢屿心动,谢屿最后又无法接受这一切,沈余欢又该会承受何种打击?
江随得不到答案,她只能规避风险。
江随伸出手,轻轻拉住女孩微凉的手腕,“你怎么知道他喜欢你的?他跟你表白了?”
沈余欢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有,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然后呢?”
沈余欢低垂着头,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声音轻得像要散在空气里:“我……扇了他一巴掌。”
“啊?“江随一愣:“你打他了?”
“嗯。”沈余欢低垂着脑袋,声音闷闷的,“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回事,就是……就是控制不住。现在想想挺过分的,莫名其妙打人,还说了很难听的话刺他。”
想起谢屿脸上那个清晰的掌印,和他眼中的迷茫与刺痛,沈余欢喉咙突然发紧。
江随慢慢消化着这个信息,转而问道:“那你呢?你是怎么看待谢屿的?喜欢他,还是讨厌他?”
沈余欢的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像是陷入了更深的泥沼。
“我不知道……”她低声呢喃,语气充满茫然,“在这之前,我只是觉得他人挺好的。不像学校里传的那么不堪,也没那么不学无术。”
她停顿了很久,像是在努力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可是在发现他喜欢我的那一瞬间,我竟然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只想跑得远远的……”
江随沉默了片刻,昏暗的光线里,她的眼神深邃得像一片海:“是不是他的喜欢让你觉得很有压力?”
沈余欢点了点头。
看到她这个反应,江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被人喜欢还会感到压力,甚至反应激烈到这种程度,无非两种原因。
第一,对方的喜欢方式可能过于强烈,甚至干涉个人生活。
这一点完全可以排除,如果谢屿这么做了,那沈余欢必然讨厌他,而不是像此刻一样迷茫。
第二点,也是江随最不愿意看到的一点——沈余欢自卑,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不配,担心自己无法满足对方的期待。
心疼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勒得江随有些难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沉、更尖锐的担忧。
她了解沈余欢的过去,那片笼罩在少女心头的的阴霾,那道结了痂却未曾真正愈合的伤口。
可那些盘根错节的过往,鲜血淋漓的过去,仅凭三言两语的安慰就能解开吗?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这种话,只有真正受过伤的人才有资格说。
由旁人嘴里说出来,总透着一种轻飘飘揭过的漠然和残忍。
可若要跟沈余欢剖析她剧烈反应背后的根源,又势必会揭开那层血淋淋的痂,触碰她掩藏的旧伤。
江随胸口发闷,仿佛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手,动作轻柔地落在沈余欢的发顶,顺着少女的发丝轻轻抚过,一下一下,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猫。
“既然有压力的话,那就避开他吧。”江随声音放得又轻又缓,“离他远点就好,不用勉强自己。”
沈余欢紧绷的肩膀似乎微微松弛了一点。
她沉默好一会儿,轻轻地点了一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