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浅吟微微蹙眉,侧身看着老夫人,并无动静。
那张清浅消瘦的容颜上,挂着一丝不解和几分不耐。
老夫人最烦她这幅样子,怒意更甚了:“大胆东西,我的话也不听了吗?”
“人分对错,若一味的遵从,就是愚孝。”棠浅吟不慌不忙的坐下,抬眸睨着老夫人。
“还是说,老夫人打算以长辈身份,强压着我扣下莫须有的罪名?”
“我什么时候给你……”老夫人正要辩解,却又陡然清醒。
她跟着来逢安苑,是来跟棠浅吟算账,可不是跟她辩嘴的!
老夫人想到刚才府门口的情形,眼睛微眯:“棠浅吟,你别以为真能糊弄了我。”
“我这把年纪,吃的盐比你吃的米还多,你跟承恩王铁定不清白!”
“若你能自己招供,我尚且能看在你为魏家做了不少事的份上,饶你一命。”
“可你要执迷不悟,就别怪我无情,请族中长辈们前来见证,将你浸猪笼!”
棠浅吟轻轻按着发胀的太阳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老夫人。
她不着急说话,老夫人反而急了:“你这是什么态度?”
“哼,族中那些长辈的手段你是知道的,前些年魏家出了个不贞洁的媳妇,浸猪笼前已经被折磨的无人……”
棠浅吟听到这,忍不住开口打断:“族中长辈?”
“老夫人是指那些在侯府遇难时不闻不问,躲得远远的长辈?”
“还是在侯府临危时,与侯府割席断绝来往的长辈?”
“哦,我知道了,老夫人是说那些个落井下石,提供所谓莫须有罪名 ,差点砸的侯府翻不了身的长辈!”
老夫人面色一哂。
她本记仇,那些所谓长辈对侯府做的事,她一刻也不敢忘!
如今抬出魏家长辈,只不过要唬住棠浅吟罢了。
棠浅吟一口气说完,面上的清冷退却,多了几分明晃晃的讽刺。
她拨弄着手边的茶盏,静听屋内的片刻寂静。
老夫人沉了一瞬,又看向她:“好好好,你不认魏家的长辈没关系,做出不贞洁的事,就得接受惩罚。”
“我会禀去官府,将你跟裴行简两人的奸情公之于众!”
“好啊。”棠浅吟淡淡扫过她,嘴角泛起些许笑意:“老夫人尽管去,可,你有证据吗?”
“证据……”老夫人想到府门口的事,咬着牙关恨恨道:“承恩王为你一洒千金,难道不算?”
“您觉得算,您就去官府!”棠浅吟实在不想跟她胡搅蛮缠,侧身朝绿蕊道:“送老夫人出去。”
“你赶我走?”老夫人气的差点蹦起来,手砰砰的锤在桌上,似乎那桌子是棠浅吟一样。
她一双老眼中带着狠厉警告:“别忘了这是临安侯府,是魏家,你逢安苑也是魏家的地盘!”
棠浅吟始终神色淡淡,镇定的喝了一口茶。
等老夫人气的差点冒火,这才幽幽道:“老夫人也别忘了,四年前是我一己之力奔走求人,侯府才得以保全。”
“此后四年也是我一人撑起了侯府的脸面,哼,你们早就忘了,将一切视为理所当然。”
“早在你和魏垣允许肖婉婉和那野种在我跟前挑衅时,就已经以为将我拿捏于股掌,但您觉得可能吗?”
老夫人嘴唇嗫嚅着,不知道要如何反驳。
无论发生什么,四年前的恩皇城众所周知,这是无法泯灭的事实。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老夫人被迫忍了棠浅吟四年,不能立规矩,时刻好言好语!
但,老夫人也只沉默了一瞬,就怒目盯着她咬牙:“两件事毫无关联。”
“侯府感念你当年的付出,当然了,那些付出并不是我们求着你,而是你心甘情愿。”
“你作为侯府的一份子,当初若不奔走,侯府一旦遭难,你也幸免于难,也别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
“侯府能转危为安,你的付出只是其中之一,更重要的是侯府行的端正,并无过错。”
“棠浅吟,四年了,你高高在上,在侯府恨不得横着走,我也忍够了。”
“既然撕破脸,不如一并说了,你这点恩情,侯府也早就还给你了,别以恩人自居!”
棠浅吟看着失态的老夫人,忽然间笑了。
原来人在无语的时候,真的会想笑。
当初的险境有多难,老夫人并不是不清楚,否则也不会称病躲起来,把烂摊子全部甩给棠浅吟。
一遭化险为夷,竟说得出这种话!
棠浅吟嘴角的笑意一点点收拢:“好,老夫人这番话好得很,事已至此,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送客!”
绿蕊和白术同时上前。
老夫人耍了一通脾气,把憋闷多年的话一口气全部甩了出来,冷静下来其实也有后悔。
现在的侯府,依旧离不开棠浅吟。
本以为魏垣回来,侯府的境地会扭转,圣上垂青,侯府很快能重新崛起。
事与愿违,魏垣涉入了棠家山庄一案,从裴行简的反应来看,还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开魏垣的嫌疑。
谁也经不住这么折腾。
老夫人大闹逢安苑也有这个原因,若棠浅吟能去裴行简面前求情,放过魏垣一马就好了。
她清楚棠浅吟的性子,现在她很魏垣入骨,绝对不会伸出援手。
只有拿住棠浅吟的把柄,一次逼迫,才有可能。
谁成想,棠浅吟这般硬气,不仅不惧怕,还要她闹去官府!
老夫人深吸一口气,看着棠浅吟的视线软了几分:“我们都是一家人,气发泄了,没必要……”
“送客!”棠浅吟强硬打断。
白术和绿蕊一前一后挡住老夫人的视线。
老夫人恼羞成怒,一甩衣袖起身:“好,棠浅吟,你别得意,我得去太师府问一问他们是怎么教女儿的。”
“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与外男不清不楚!”
棠浅吟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老夫人拂袖而去。
白术上前接替,给她按摩着太阳穴:“小姐,老夫人真是气坏了,若她真的闹去太师府……”
“她不敢。”棠浅吟笃定道:“魏垣这个情况,侯府尚离不开这层姻亲关系。”
“尤其镇国公府和太师府接连抛出重归于好的信号,老夫人不傻,她只是想逼我就范。”
白术似懂非懂:“老夫人还是太蠢了,跟您撕破脸能有什么好处?”
“她刚才的话句句肺腑。”棠浅吟自嘲一笑:“曾经我毫无保留的付出,在他们心里便是如此廉价。”
“好在还来得及,你们几人现在就拿着之前核对出来的账单,让侯府吐出这一笔银子!”
白术会意:“我是承恩王府的人,老夫人不敢出言不逊的。”
绿蕊随行。
红叶见她神色倦怠,主动去小厨房给她做安神的汤膳,退出去之前还细心的把门掩紧。
棠浅吟的确疲倦。
她用苦肉计的伤还没好,失血后的虚弱很明显。
折腾一番,她只觉得气短无力,身子疲惫,脑子却异常惊醒。
侯府再一次身陷囹圄,和四年前比起来完全不够,跟她前世受过的苦比起来还是不够。
他们自己作死,只是加快侯府的衰亡而已!
棠浅吟缓缓闭上眼,脑中闪过最近的事,想着魏垣幕后的人可能是谁。
正想的出神,鼻尖嗅到一丝清浅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丝龙涎香。
棠浅吟猛然睁开眼。
果然,裴行简正站在她面前。
她眼睁的触不及防,裴行简眼底的怜爱尚未退却。
他轻咳一声,顺势坐在她软塌旁的锦杌上:“打扰你了?”
“没睡着。”棠浅吟准备起身沏茶:“什么时候来的?”
裴行简伸手按住她。
两人的手都很冰凉,交织在一起,竟短暂的出现了一丝温热。
四目相对,裴行简眼底有浓浓墨色,将所有的情绪吞噬其中,像要将棠浅吟吸进去。
谁都没有率先将手挪开。
裴行简更是往下覆盖,试探着她的态度。
棠浅吟感受到了那股轻微的力道,叹息一声,到底是抽了出来:“我去泡茶。”
“别忙了,你身子不舒服,静养要紧。”裴行简拉着她坐下:“今日的事,我担心你会不适应。”
“没想到来的不是时候,正好听到老夫人对你……”
“没什么不能说的。”棠浅吟苦笑:“老夫人的话,是侯府上下的心里话。”
“那年我奋不顾身,在他们看来都是为了自己,所谓恩情,哼!”
“过河拆桥的小人,你何必在意他们的态度?”裴行简侧头看着她。
和之前在太师府瞧见的一样,她鲜少露出这种带着脆弱的态度。
裴行简心里一空。
“今日的情形,接下来还会出现。”他声音柔和了不少:“要是打扰你了,给你带来困扰,你可以随时叫停。”
“不需要。”棠浅吟深吸一口气,笑道:“已经跟侯府撕破脸了,现在就等逼出魏垣身后的人。”
“我有预感,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