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迈左脚还是先迈右脚呢?
这是一个好问题。
镇国公默默把脚收回来,苦中作乐地发挥想象力,为自己排忧解闷。
等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太监总管常公公哭丧着一张面无白须的脸,恭敬有礼地给镇国公行礼,告罪。
镇国公摆摆手不以为然道:“常公公不必多礼。”
天顺帝极少会在臣子前动怒,喜怒不形于色是他作为帝王的标志之一。
刚那一声杯盏碎裂的脆响,准是天顺帝怒不可遏之下才会搞出来的动静,更让镇国公觉得不妙的地方还在于等候的时长。
天顺帝居然要花费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能平复激荡暴躁的情绪,看来那桩事情不小啊。
镇国公暗戳戳地分析着,他与天顺帝当了这么多年的君臣,不敢说百分百了解这位胸怀壮志的帝王,至少能了解七成。
怀揣着诸多疑惑与不安,镇国公迈着老腿进入勤政殿,入目的是一地瓷器碎渣,他感到一阵心惊肉跳,抬眸却见天顺帝端坐于案前,执笔写着什么。!第_一`看-书-枉! \耕′歆+最/筷¢
“拜见陛下。”
满地碎渣,就这么硬生生跪下去,仅剩的那条好腿怕是要废。
镇国公犹豫着要不要下跪行大礼,忽地听到天顺帝语气平静地说:“常安,给镇国公赐座。”
常安悄悄松口气,忙不迭地使唤小太监将椅子搬进来,顺便把满地碎渣给扫干净。
天顺帝头也不抬地吩咐道:“常安,宣靖远侯觐见。”
常安领命退出。
很快又有两名年轻貌美的宫女捧着果盘进来。
天顺帝搁下狼毫笔,同镇国公说:“镇国公,你先吃点垫垫肚子。等靖远侯入宫,朕有要事宣布。”
一刻钟后,靖远侯匆匆入殿,行礼问安。
天顺帝一语惊醒梦中人:“朕要下罪己诏。”
镇国公倏地站起来,目眦欲裂道:“陛下为何……”
靖远侯整个人都麻了,他刚从宫门来到勤政殿,气还没喘匀,天顺帝就给他雷霆一击,着实给他带来巨大的心理负担。
“镇国公,少安毋躁。.武/4·墈?书′ ^无¢错,内,容·”
天顺帝命常安将他事先准备好的诏书取来,递到镇国公的手中:“镇国公,朕心意已决,请勿多言。早在虞昭入宫求朕做主的那日起,朕心生此念。定国公满门被灭,朕未能稳定后方,难辞其咎。”
“时至今日,定国公唯二的直系血脉皆在定北镇。虞昭更是率领定北镇军民成功打退三万余北狄狼兵,朕于此时颁发罪己诏,既是给定国公一个交代,又是隔空巩固虞昭在定北镇战场的‘天佑徽国,神罚北狄’的民间信仰。”
镇国公双眼包含热泪,他很清楚天顺帝颁发《罪己诏》的用意,震撼之余是满心的感动:“若是定国公尚在人世,知晓陛下……怕是五百里加急跑回西京城求陛下收回成命。”
天顺帝笑了,他知道镇国公不会再反对他颁发《罪己诏》。很好,他赖以重任的老臣又一次选择站在他这边。
靖远侯接过《罪己诏》逐字逐句地认真阅读,他没忍住问道:“陛下,是不是太过了?”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这句话有些过分苛责天顺帝。
定国公府满门被灭,主要责任不在天顺帝身上,而是北狄王坏了约定俗成的规矩,派遣死士犯下这等骇人听闻的滔天罪行。
更让靖远侯有些无法接受的事情是,天顺帝提及他对安乐公主及宝珍郡主管教不力,养出李宝珍这么一只白眼狼。
李宝珍被安乐公主宠得娇纵任性,飞扬跋扈,但子不教父之过,要怪也该怪他这亲生父亲。真不关天顺帝的事。
天顺帝摆摆手道:“朕虽不如镇国公和定国公那样骁勇善战,但扪心自问也是敢做敢当的男子汉大丈夫。错就是错了,朕敢认,更何况朕这一认错能襄助虞昭在边疆树立‘天谴论’的威严。靖远侯,朕心意已决,你无需多劝。”
镇国公比靖远侯深谙如何给天顺帝进谏,他念出罪己诏里的内容,询问道:“禁苛暴,止擅赋,力本农……陛下,可有大概章程?”
天顺帝疾声厉色道:“这是新政策的大致方向。朕养了那么多官员是要他们为朕效力,为民谋福祉,不是让他们尸位素餐!”
镇国公眼观鼻鼻观心,他可没忘记之前满地碎渣的事情,天顺帝八成是憋着火气,他可不会上赶着引火烧身。
他年级大,心很大,梦想更大!
镇国公由衷希望,他能在有生之年看到虞昭率领徽国铁血儿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进行对等报复,挨个将北狄王室子弟斩杀殆尽!
届时,以北狄王室子弟的头颅为祭品,由虞昭亲自主持祭拜礼,告知九泉之下的定国公等英烈——北狄人欠我们徽国人的血债,已血债血偿!
靖远侯远远不如镇国公了解天顺帝,也不清楚镇国公等人对虞昭寄予厚望,他甚至怀疑虞昭剑出奇招的“神罚”,是不是真能动摇北狄王庭的统治基础。
天顺帝下达旨意:“靖远侯,你调派三千龙虎军护送惠王前往定北镇,惠王代朕至定北镇封赏有功之臣,届时惠王将会当众宣读朕的《罪己诏》。”
靖远侯领命退下,天顺帝同镇国公说:“朕迟了三年没能给定国公一个交代,那老伙计的棺材板怕是要压不住了。”
镇国公再迟钝也咂摸出天顺帝的警告,但他不准备装聋作哑,而是直接问:“陛下,恕臣愚昧,太子前往定北镇不是更合适么?”
太子是一国储君,由储君代为传达天顺帝的旨意更顺理成章。
再加上,太子妃是镇国公的嫡孙女,他于公于私都应该问清楚缘由,而他之所以站在这里,也是天顺帝有意为之。
“太子管教下属不力,识人不清!”
天顺帝一把将李景沅送回来的罪证甩到镇国公面前,李景沅没真正接触到官僚系统,他对沈立丰所犯下的罪行的认知只停留在表面。
镇国公翻看完罪证,心头一阵怒焰翻涌。
他闭了闭眼睛,面露痛苦之色:“陛下,此事合该由太子妃担主责。”
天顺帝怒叱道:“太子连区区一个枕边人尚且管不好,朕如何能指望太子能管好一个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