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渔双眸悬泪。
虞昭狠下心肠继续添柴拱火,自怜自艾道:“唉,北狄王不惜派遣北狄死士将虞家满门屠尽,若是知晓我在定北镇,保不齐又要派死士来搞暗杀。敌在暗我在明。”
虞渔动动嘴巴。
傅寒洲在一旁欲言又止,他索性起身去灶房,随便干点什么事都行。
李景沅注意到傅寒洲的反应,下意识看向与侄女打攻心战的虞昭,发现她八风不动,仍在进攻虞渔的心墙。
这让他回想起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彼时定国公派遣给虞昭的亲兵已悉数倒下,再无一战之力。
虞昭头也不回地往前冲杀,仿佛全然不管亲兵的死活,妥妥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机器。
直到成功斩杀北狄的一员大将后,李景沅发现虞昭没有斩杀敌将的头颅与将士们一起欢呼庆祝,而是第一时间找到亲兵们并将他们安顿好。
那一刻,李景沅发现虞昭不是不在意身边人的死活,而是她有其他的更重要的目标时,她会选择先把重要的事情处理好。
哪怕为此付出的代价是失去身边人。
意识到这一点,李景沅默默把嘴巴闭上,他帮不上忙就算了,不能再给虞昭拖后腿。
这么一想,傅寒洲的应对是非常明智的,侧面说明他是真的很了解虞昭,也愿意采取实际行动来支持虞昭。
思及此,李景沅鬼使神差地看向灶房,依稀可听到甄珍与傅寒洲的谈话声,听得并不真切,可他心头却莫名地涌出一丝暖流。
哪怕用上攻心计,虞昭依旧没能撬开虞渔的嘴,小女娃含泪说道:“姑姑,抱歉我不能说。”
虞昭定定看着虞渔半晌,忽地笑了,她抬手摸了摸虞渔的脑袋,盛赞道:“虞渔,你信守承诺,做得很好。虞家人一诺千金的光荣传统已经延续到你身上,虞家后继有人,就算姑姑哪天被暗杀也能瞑目了。”
“姑姑。”
虞渔悬而未掉的泪珠簌簌落下,形成一条蜿蜒崎岖的小河,从她脸颊滑落而下。
等虞渔离开,李景沅低声问:“昭昭,你这样对待虞渔是不是太过了?”
虞昭没搭理他,继续琢磨文书上关于甘金宝的信息。
甘金宝原是北狄王庭下属的小部落首领,因得罪北狄王而被迫向徽国求援。
为了让部落的族人活下来,不得不放弃水草丰美、湖泊遍地的草原,甘金宝毅然决然地率族人来到定北镇定居。
甘金宝的心腹俱是他的部落族人,却在三年间迅速站稳脚跟,拥有跟沈立丰分庭抗礼的实力。
甘金宝区区一个外族人能在定北镇混得这么好,这背后要说没天顺帝的扶持,打死虞昭都不信。
虞昭从不说废话,言简意赅问李景沅:“小郡王,你跟甘金宝打过交道吗?没外人,你俩面对面交流的那种。”
“额,没有。”
李景沅仔细想了想,还真没有跟甘金宝有私底下的交流。
他会注意到甘金宝,源自于那份文书,到现在都只是觉得甘金宝这人来历有些神奇。
虞昭恶语伤人:“你这般愚钝,怪不得祖父会派我父亲将你送回西京城避难。”
李景沅幽幽说道:“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
他再次确定,虞昭真没有把父兄被北狄狼军杀死的痛苦与仇恨,转嫁迁移到他身上。
“我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虞昭又补了一刀,见李景沅不像之前那样备受打击,她笑了笑说:“小郡王,你支棱起来吧。不懂就学,不懂就问,似懂非懂就采取行动去验证。”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去找甘金宝私底下聊聊?”
李景沅不再躲懒,开动脑筋,思考问题。
“不错,你去探探甘金宝的底儿。”
虞昭给出明确的指示,她还没等来天顺帝的赐封,身上没有一官半职去见甘金宝是不妥当的。
李景沅不一样,他生来就是天潢贵胄,甘金宝又是得到天顺帝的扶持才得以站稳脚跟。
不扯那些国仇家恨,单从利益考量,甘金宝只要脑子没进水,那他就没有慢待李景沅的理由。
“等一下,”虞昭看了眼虞渔离去的方向,她低声跟李景沅说:“你别忘了跟甘金宝打听虞渔母女的来历。”
李景沅倏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你该不会是说虞渔之前是甘金宝那部落的吧?”
“我不知道,所以才要你去打探。”虞昭没多加解释。
她向来不会无端联想,问题是虞渔能这么点大就有胆量在定北镇的山洞里单独住着,要说在这过程中完全没大人看护,虞昭是不相信的。
虞渔再如何天赋异禀,她始终是四五岁的小女娃,正是需要大人爱护的年纪。
她能一个人住在山洞里那么多日子,要么在去山洞之前从母亲那得到了足够多的爱才能抵御孤独寂寞;要么就是可信的大人隔三差五就会去看她,让她安心。
李景沅三两下扒完西瓜刨冰,捧着碗来到灶房门口,与甄珍对视一眼,匆匆道了谢就跑路。
甄珍从鼻孔里哼了一声:“胆小鬼。”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傅寒洲很突兀地念完,捧着热气腾腾的大海碗面条去找虞昭。
甄珍怔愣片刻,回过神来发现傅寒洲正坐在虞昭对面,替她吹面条,那宠溺的眼神和甜蜜的笑容,让她嘴角往下压。
傅寒洲拨了一小碗面条,大海碗余下的面条全是虞昭的:“娘子,我吃完面条就与郑兄去战神庙名下的农庄走一趟。”
虞昭放下筷子,从香囊里取出一份地契:“我名下有个私人农庄,夫君你们去那吧。对了,那边有口挖到一大半的水井,你要是着急用水,可以让虞渔一起去。她力气大,个子小,很适合当挖井人。”
傅寒洲开玩笑道:“吃水不忘挖井人,要不咱们给那口水井取名叫虞渔井?”
虞昭认真回答:“我没意见,你看虞渔怎么想。”
她年少成名,定国公府又有万贯家财,所以她也是真不在意那些身外之物。
傅寒洲低声问道:“娘子,如果,我是说如果虞渔的母亲是敌国人,你打算怎么办?”
虞昭没藏着掖着,直白说出她的做法:“如果燕回时要与我为敌,那我只能用对待敌人的方式去应对。”
见傅寒洲的表情,她笑着安抚道:“人的立场是会随着人的际遇而发生改变。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