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凤在家里等到了九点。
她既没等到她妈从厂里下班,也没等到她爸浪回家里,反倒等来了她奶奶哭哭啼啼敲开她家门。
“安凤,你爸呢?”
“不在。”
“你妈呢?”
“也不在。”
她奶奶一听,立刻两腿一蹬,瘫在她家大门口。
“老天爷,我怎么这么命苦?生得儿子,一个比一个不孝,儿子娶的儿媳,又一个比一个狠心。
我不活了!
呜呜呜……”
星期天的早上,大家起得都晚。
他们听见她奶奶的哭声,不是端着一碗粥,就是捧着一碗面,跑到她家门口看热闹。
她家门口的小路很快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老嫂子,这又是怎么了?”
“我被儿子赶出来,没地方去了。”
“怎么会?”
“是啊,怎么会?!我对他们掏心挖肺,清空家底给他们娶媳妇,结果他们全有了媳妇不要娘!
你们说,他们是不是没良心?!”
“是有一点。”
“有什么有?!”
她家婶婶一脚踹开门。
“死老太婆,我从进门那天起,供你吃、供你穿,我哪里不孝了?
倒是安南两口子,从来没管过你一口吃的!你不去骂他们,却来骂我这个对你好的,你没脑子吗?!
我告诉你,我是人善,但不表示我好欺负!
既然你对我狼心狗肺,我也不可能惯着你!死老太婆,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给我滚出去!”
说完,她婶婶“扑通”一声,关上了门,不到两分钟,她打开门,丢出一大包又破又烂的衣服。
她奶奶看着一地的衣服,扒上她家院门。
“安南,你死哪里去了?你就眼看着你妈被人欺负啊?!”
村人看她奶奶可怜,竟有人跑来劝她:“安凤,你爸呢?快把你爸喊出来,别让你奶奶躺地上。”
她爸妈被她叔婶踩在地上虐的时候,这些人都跟哑巴了似的,轮到她奶奶受欺负,倒是挺仗义。
但这仗义是不是仗错了地方?
“柳叔,我爸这会儿不在家里,我喊不了。
还有,欺负我奶奶的是我婶子,她是我叔的老婆,不归我爸管。”
她奶奶眼睛一横,立刻忘了哭。
“小贱蹄子,你说什么呢?”
“我说您要找我爸,得在门口多等一会儿。”
安凤关上院门。
她本来想等她妈回来说她爸的事,现在不能等了,再等下去,万一她奶奶赖进门,她妈得抽死她。
她跑上楼,拿一块破布,把古筝缠严实后,背在肩上,出了门。
出去的时候,她奶奶躺在她家大门口,哭得震天动地,她看见她要走,急得一把拽住她的袖子。
“小贱蹄子,我是你亲奶奶,你不请我进门吗?”
“奶奶,你是我叔的亲妈,他不照样把你赶出门了吗?”
“你——”
她奶奶被气得面色发青,有个大婶看不下去,竖着眼睛质问:“安丫头,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她好歹是你奶奶!”
“大婶要是心疼我奶奶,可以请她去家里坐坐。”
“……”
安凤背着古筝,走了。
世人永远喜欢慷他人之慨,他们指责别人时铮铮有词,轮到自己身上,又是各种的逃避和推诿。
她过去不喜欢溪水七村的人,现在还是不喜欢。
可是,有些事不管她喜不喜欢,都会遵循着原本的轨迹,继续往前走。
她奶奶一定会被她爸妈请回家里,然后一直闹到她死了为止。
不过,无所谓。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每个人也应该为自己的选择承当相应的后果,她没义务为他们买单。
安凤猛踩自行车。
她赶到青少年活动中心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十点,她在停车的时候发现,今天少带了一把锁。
“应该不会这么倒霉吧……”
她一边咕哝着,一边锁上车。
坐前台的还是昨天的那个小姐姐,她看见她进门,扬起一个热络的深笑。
“安同学来了呀。”
“姐姐好。”
“你也好啊。
李老师这会儿在三楼上课,她和我说过了,让你直接去二楼的琴房,她一上完课,就过去找你。”
“谢谢姐姐。”
小姐姐笑得更甜了:“安同学,你过来,姐姐送你一颗糖,这可是正宗的瑞士糖,很难买到的。”
临安是个小地方,即便是在2000年,进口糖果也不常见。
这个小姐姐如此舍得,大概是知道她的老师是个大人物。
“谢谢。”
“不客气哦。”
“那我上去了?”
“去吧。”
安凤又在琴房待了一天,十一点半的时候,前台的小姐姐来给她送饭,还另外送了她一瓶可乐。
一直到下午四点半,安凤才见到李老师。
“安同学,抱歉啊,周末有点忙,没顾上你。”
“没关系。”
“青少年活动中心就是这样,周末特别忙,平常特别闲,明天你过来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聊聊。”
“李老师,明天我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放学晚。”
“安同学,我不是非要你来,但是章老和我提过,说你在家不方便练琴,所以才把你托付给我。
虽然说你的天赋很高,但是乐器这种东西,必须天天练,一天不练,手就生了,你会很快退步。”
她何尝不知道?
但她现在是十三岁,在法律上是个没有民事行为能力的人,她既不能脱离家,也不能摆脱家人。
她的家庭和家人正在变成一条勒住她咽喉的绳索,她被缠住的时间越久,遇到的麻烦也会越多。
她是该想想办法,脱离这一层桎梏了。
“李老师,练琴的事我会再想办法的。”
“好。”
“李老师,我先走了,下次见。”
“我送你。”
“不用了。”
她背起古筝,出了活动中心。
春夏的四点半,天空非常地明亮,亮到安凤不用走进车棚,就已经看到她的粉色自行车不见了。
地上摊着一条被剪成两界的锁链。
“真倒霉。”
她长叹一口气,走到最近的公交站台,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坐上末班车,赶回了家。
六点差十分,她到了家门口。
还没进门,她就听到一阵吵架声,她悄悄摸进院门,把古筝藏进墙根。
然后,她走进客厅。
她妈抬起头,态度凶横地问:“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