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况回到h市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刚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处长办公室,调用了数据库开始检索相关的信息。
助理陈雀不明所以,直接整只鸟都被拒之门外,差点把鸟漂亮俊秀的脸都拍平。
他无措的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韩之昀也只是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陆况被刺激大发了。
他和赫卡忒通了一个长达一个半小时的电话,然后去了一趟局长办公室,一直待到天黑。
没人知道这对师生在这个下午里说了什么,又做出了什么可能影响局势的决定。
在家里等着的韩之昀再看到自己的爱人时,他那张向来云淡风轻的面容苍白得像一张风一吹就破的纸。
他看上去像是刚洗了一把脸,眼角泛着红,发丝上还挂着水珠。
明明是炎炎夏日,他的身上却仿佛萦绕着亘古不化的寒气。
陆况就这样直愣愣的站在门口的台阶下,看着韩之昀周身被暖黄色的室内光线勾起一道毛边,一高一矮,冷冰冰的玻璃人撞入一团烈火。
韩之昀深深叹了口气,抱紧了怀里过于单薄的身体,像是抱着一只突然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陆况一辈子都在努力往上爬。
他接受神眷的那一日,赫卡忒将他领回局里来接受检查,称他是难得的幸运儿,时间强大,但是好在没有特别大的杀伤力。
他是那时所有的神眷者里,少有的双亲俱在的孩子。
赫卡忒说,不急着让他来特管局的少年班,让他先好好度过寻常人的校园生活再说。
他那时候多神气啊,虽然除了接受神眷那一日突然爆发的强大倒流能力,他几乎每天光是让自己写作业的速度变快就已经很辛苦。
但是他还是很骄傲。
掌握时间,这分明是小说里主角才该有的能力。
……直到那天,他上着课,突然一抬头,看见了那位自称他老师的【女巫】一身黑衣,沉默的站在他教室的走廊里。
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天气晴朗,阳光明媚,沪江一中正在准备第三次月考。
小陆况茫然的被老师叫出去,茫然的被告知了父母的飞机失事的消息。
万籁俱寂。
陆况的双耳嗡鸣,几乎听不清眼前的女人发出的声音。
……
怎么会呢?他不是拥有了超能力吗?
他,他不是应该是小说主角吗?
机毁人亡,尸骨无存,坠机撞上了运输石油的船只,那团爆裂的火云,极致的高温,连柱国都需要暂时退避。
飞机与船,没有留下一个生者,至今没人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的飞机失事。
陆况在那一天发动了七十三次回溯,一直到他力竭昏死过去。
这场因果太大了,他甚至做不到倒退回父母出发前,因为他要改变的是三百六十三个人的命。
“……如果我成为柱国了,我能做到吗?”彼时的小陆况死死的盯着女巫,眼里几乎要流出血来。
赫卡忒沉默了许久,摸了摸他的头:“至少你可以阻止更多的人离你而去。”
那是支持着陆况撑到现在的信念,撑着他一步步往上爬,他想,他要救下所有人。
十五岁的陆况接受了神眷,面对亲人的逝去无能为力。
十八岁的陆况进了行动处,眼睁睁的看着韩之昀为了保护他被一个泰坦打到重伤濒死。
三十三岁的陆况已经坐到了行动处处长,他拥有柱国级的强大实力,却依然无法阻止战友生命的逝去。
三十五岁的陆况即将接下特管局局长的重担,他的最后一个亲人也即将在他面前离开了。
在女巫的床前,他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的看着这个照顾了自己半辈子的老人。
她如此坦然的直面死神。
成年人的崩溃是无声无息的,没有洪水一般的恸哭,也没有歇斯底里的哭嚎。
浓硫酸将他的脏腑腐蚀得满是孔洞,却连痛声都无法发出。
这是一片静止的天地。
没有人会看到跺跺脚全人类都要震三震的陆部长憔悴悲伤的模样,连夏日的蝉鸣都停滞成一张油画像。
“哥,你别死,至少你不要死。”
最后的最后,陆况也只是用额头抵在韩之昀的胸前,低低地这样说。
……
女巫将这种在进阶之后就出现的现象称之为——化道。
虽然道师坚持要把它叫做兵解,但他吵架一向超不过赫卡忒,于是也不得不暂时罢休。
据女巫描述,它有点像是在德鲁伊界衰亡过程中,滞留的干员身上出现的那种虚化现象。
最开始女巫只是感觉反应开始变得迟缓,经常会忘记时间。
她身上的神力从晋升誓约级之后就隐隐开始出现了失控的趋势,仿佛正在有人迫不及待的将德鲁伊神话的神力灌注到她的身体里。
若说从前是她刻意的去使自己的形象外貌都更趋近于神话中的神灵,来迫使自己拥有更多对于“神性”的感知。
那从她晋升成为誓约级,这主被动的顺序就被完全颠倒了过来。
她清晰的感知到凯尔特神话,即使她的理智告诉她那已经是一个凋亡到几乎完全不存在的世界。
那些神明的絮语,信仰的教义,开始无时无刻不在她的脑海中响起。
她正在被同化,从一个人类,变成凯尔特神话中的神。
那是达努吗?或许吧,她至今仍然搞不清她与那位名叫卢昕的【地母】,究竟谁才是真正的母神达努。
女巫的皮肤从手开始变成了象征着水的蓝色,一如她在脸上画的油彩。
那一天起,她开始不得不将自己彻底笼罩在大黑袍下,掩盖住一切会引起恐慌的异样。
孩子们还没有成长到足以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她不能因为这种可笑的原因就死去。
她是人类,她不是早已被虚空吞没的凯尔特神灵。
她叫赫卡忒,她不是达努。
女巫一遍又一遍的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