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郅来到那倒地抽搐的长随面前,检查了此人的身份,确认是罗府的人后,便拔起那柄短刀,顺手擦了擦短刀上的血迹,方才走到江春和面前。
他低垂着脸,一双晦暗长眸隐在月色之下,教人看不真切。
江春和并未看清他的神色,接过他递来的水囊后,十分自然地喝了好几口,这才觉得整个人舒服了些,仰脸问道:
“恩公,你怎么这么快就追来了,莫非是女子学堂那儿传出去的消息?”
话音刚落,林中又传出一阵窸窣声,江春和警惕地望去,却见是樊楼扛着罗威上前,扑通一声扔到地上。
“属下躲在暗处将其击昏,并未让他看见任何人。”
眼瞅着罗威仰面砸下去,江春和还有些惊讶,心说别是把这少爷打死了,待樊楼说完,方松了口气。
她看罗威也很不顺眼,只不过打死了不好交代,多揍几下才好呢!
沈郅转身看向趴在地上死狗一般的罗威,眸间压抑着戾气,那柄短刀在手上掂了好几下,到底是没往下扎过去。
“把他和那长随一块儿送到山下去,等着明日罗州牧自己来领人。”
樊楼应声离开,就这么一边扛着一个,将罗威与咽了气的长随一起塞进了马车中,驾马车离去。
做完这些,沈郅方重新看向江春和,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他丢下那柄短刀,屈膝半蹲在她身前,一边说着,一边径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诊脉。
“今日晚膳时,有人飞鸽传书,送了一封密信到别苑,信中言说你有危险,若要救你,便夜上九曜山。”
闻言,江春和有些惊讶,忍不住左右望了望,“是谁送信?而且这么久了,我还在九曜山上啊!”
她的动作有些大,引来沈郅严厉的一瞥,“说话就说话,不要乱动。”
“此处乃九曜山的西面,与你所在的女子学堂一东一西,山势又陡峭,马车不易行。至于送信之人,我怀疑与指使万里的乃是同一人。”
听说有人送信,江春和也十分疑惑,思索着究竟是谁消息这么灵通。不过,她倒是记得罗威先前与长随的对话,不由得说起自己的猜测。
“恩公,我总觉得罗威今日好似是要将我带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他途中又嫌马车太慢,等不及了,适才让长随停下,我方有机会用你留给我的机关打伤他,伺机脱身。”
沈郅听罢,并未言语,仍分着心诊脉,发现她并未中毒,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气没等松完,他就蓦地发现江春和另一只袖口沾了血迹,神色顿时一凛。
江春和自然发现了他视线的转移,当即解释道:“我没受伤,这伤口是我为了让自己快些清醒,自己掐的,恩公你也知我力气大,当时情势所迫,不得己多用了点力气。”
在她看来,比起真的受了暗算,这点小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沈郅心底,却并非如是。
细细算来,自从她来了衒机司后,受伤好似成了家常便饭。
他知道,江春和并非温室中的菟丝子,若要继续深入其中,还会遇见更多的危机,唯有迅速成长,强大自身,才能走下去。
可听着这小姑娘一日日,一声声的恩公,刹那之间,他竟忽然想反问自己:这些当真是她应该经历的么?
扪心自问,他是一个灾厄不幸之人,如今所拥有的一切,皆是靠着自己不择手段算计得来。
江春和觉得沈郅此时的神色有些奇怪,在月色下显得十足阴郁,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戾气,仿佛跟自己较劲似的。
她不大明白他这是在作什么斗争,下意识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先表扬了自己一遭:“我觉得今日我的表现挺不错,就算恩公你没来得及赶到,我也能打昏那长随跑掉。”
“但是恩公你来救我,我就更开心啦!省的深更半夜,荒郊野外,只有我一个人,还认不清路呢!”
月色下,那双笑吟吟的凤眸似有月华流转,然而那流转的月华之中却盛着他的身影。
只是看着这张永远朝气蓬勃的笑脸,沈郅胸口积压的郁气便随风而散,再次溃败。
他从马鞍袋中取出伤药与干净的绸布,屈膝替她清理包扎起伤口。
江春和十分配合的卷起袖口,就在动作间,忽然有一张绢帕自袖袋中滑落而出。
沈郅顺手接过,瞥了一眼是何物,发现这是一张……绣工粗糙的帕子。难得的是,如此月光下,他竟能从那白白绿绿的一团中,敏锐的猜出这是一棵白菜。
——绣白菜的他还是第一次见。
沈郅看了江春和一眼,抬手将帕子递给了主人,只是那眼神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江春和以为恩公这是没认出来,毕竟自己的绣工有目可睹,遂解释道:“这是女子学堂考量的女红课业,我实在绣不好别的,就绣了一颗小白菜。”
说起女子学堂,她突然就来了精神,正愁这几日的见闻没处与恩公说呢,一股脑将从梅园初选开始,到书册里山神吃人,以及杳然在此授课之事统统告诉了沈郅。
沈郅凝神听着,并未出声打断,首到将她的胳膊包扎好,方才缓缓道:“这世间从无鬼神,有的不过是心怀鬼胎,弄虚作假的人。”
江春和连连点头,正要说什么,肚子就忽然动了动,发出一声极为响亮的咕噜声。
许是先前紧绷着,这会放松了,五脏庙便叫嚣起来,她顿觉一阵饥饿,对上沈郅的视线,眨巴着眼,老实道:“我还没来得及用晚膳就被迷昏了,现在很饿。”
若非江春和提起,沈郅都要忘了,自己也并未用晚膳,便急匆匆换了衣裳往九曜山赶。
他本就没有口腹之欲,即便不吃也没甚么要紧,可江春和不同,她年纪尚小,又中了迷药有些虚弱,下山也要一两个时辰,不好就这么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