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头出手迅速,烟暖阁人证物证俱在,山阳县令不想着认罪伏法,只想着推人顶罪,求上峰宽恕,这是何其荒谬?
尤其是沈郅就在堂下坐着,将这一切尽收眼底,更教陈伯玉如坐针毡。
所幸他长相沉默木讷,便是有些情绪,亦不明显,不等山阳县令再喊冤,当即肃起脸来,猛一拍惊木堂,呵斥道:“都给本官闭嘴!”
“枉你们一个县令,一个自诩读书人,行得如此蝇营狗苟之事竟还敢求情?罗大人数次勒令不许官员商贩勾结,沆瀣一气以权谋私,你还敢顶风作案,犯了错不知悔改,纵得手底下这些人胆大包天,竟敢追杀衒机司沈大人!
你一个山阳县令,如何敢捉拿朝廷命官!这回就算不是冲撞了罗小姐,罗大人也绝不姑息尔等!”
山阳县令被这一声惊木堂惊得一个哆嗦,顿时缩起了身子,眼神闪躲惊惶,偷偷转动着脑袋,果然余光瞥见堂下坐着一身着绯袍的青年。
不用陈太守再警醒,他也知那约莫就是衒机司的指挥使。
陈伯玉一席话点明了沈郅的身份,烟暖阁众人也终于明白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样的蠢事,再没了先前的侥幸,尤其是那几个领头的打手,吓得成了软脚虾,哭爹喊娘的求饶。
听着此起彼伏的哭喊求饶,山阳县令偷偷打量了陈太守一记,便不敢再扭头张望,一双眼紧张失神得盯着地面,似是在发呆,又似是在抉择着什么,背后很快沁出了一身冷汗,脸色也渐渐变得灰白。
“下官,下官认罪……”
“都带下去!”
陈伯玉嫌恶得瞪了山阳县令一眼,不忘叮嘱太守府的捕头衙役将烟暖阁数人一一严审,“有如此县令,不仅要严审这伙人,外头也不能有遗漏,这些年他们是如何欺男霸女,为非作歹得,都给本官严查,一条也不许漏!”
话落,沈郅抬眸扫了眼被衙役驱赶往地牢的一应人等,除却那些打手,烟暖阁还有不少伶人乐姬,她们瞧着不似打手那般惶恐,面上虽有惊惶,更多确实无助失神,瞧着也多是被掳进去的。
他的视线停留了片刻,自然引起了陈伯玉的注意,后者许是记着上峰叮嘱,立刻起身走来,颇为恭敬的请示道:“沈大人可是还有吩咐?大人放心,烟暖阁内若是有被掳冤屈的女子,下官亦会命人寻到她们的家中,妥帖安置。”
“没甚么,本官只是还有个不解之处。”沈郅瞧着山阳县令如同死狗一般被拖走的身影,意味深长地转向陈伯玉。
“罗小姐虽是叛逆离家,一身衣着却作不得假,明眼人一瞧便知是正经人家的小姐,本官便是不解,究竟是哪位打手在何处抓了罗小姐?”
沈郅并未将话说的太死,毕竟这世上确也有些不长眼的人,陈伯玉闻言,恍然得啊了声,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首来。
“是下官考虑不周,这便亲自去审问一番。”
说完,陈伯玉便告罪一声,匆匆去了牢房,只留下两名衙役在此侍奉。
见陈太守走了,江春和这才放松了身体,小声朝沈郅道:“恩公,你难道怀疑罗小姐?”
不怪她如此想,莫说沈郅多疑,就是她自己,也至今没想通,究竟是罗意这位大小姐太反骨大胆跑错了地方,还是烟暖阁这般不长眼?
她的话引得沈郅与萧宣一并看来。
沈郅长眸微动,对于江春和的敏锐有些意外,不由得望向那双凤眸。
自那双澄澈的眼眸间,他瞧见自己阴沉多思的眉目,如同一汪寂静寒潭;再一抬眸,却又是那双明媚专注的凤眸。
凤眸的主人却大胆的扬了扬眉,不过瞬息之间,无需言语,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会了意。
一旁的萧宣呆愣愣地睁着一双杏眼,不明白江姐为何这么问,更不明白偶像这一瞥,只觉得自己还是那个被排挤的小可怜。
挤不进去的小可怜愤愤的掏出了油纸包,当着衙役的面一口一块。
这油纸包并不大,萧宣没费什么力气便吃了个光,正依依不舍的嗦着指头,就见陈伯玉又急匆匆跑来。
江春和没甚包袱,就大喇喇盯着来者瞧,听见陈太守不过跑了数十步,便又像早间那般气喘吁吁,忍不住又打量了眼对方的身板,不明白陈太守这瞧着健朗的高个儿怎的这般虚?
陈伯玉扶着自己的幞巾,并未注意到这道视线,一待停下,便立刻道:“沈大人,下官方才严审了烟暖阁所有人,他们交代了是在阁楼后停靠画舫的岸边发现了罗小姐,这才起了歹心想抓回去。”
沈郅尚且记得客栈中初初见到罗意时对方的模样,以她那时的情形,根本不可能横渡运河,继而昏迷在烟暖阁后。
便是瞧她当时一身泥土碎屑,亦不像渡水后的模样。
“沈大人?可是还有不对之处?”陈伯玉见他不语,不免有些忐忑,又出声询问了句。
沈郅打量着对方的神情,方才那话并不似作假,他也没想将怀疑放到明面上,只是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地开口道:
“还请陈大人带路。”
陈伯玉着实愣了一息,才反应过来沈郅这是何意。
他没一句不好,反而有些羞愧得垂下了头,“是下官无能,沈大人请随我来。”
太守府衙门后的地牢比衒机司小不少,不一会江春和等便来到审讯之处。
见了他们来,那几名打手的反应格外激烈,连带着身上糟鞭笞翻卷的皮肉都更加疼痛,皱着一张张涕泪交加的脸哭喊,:“大人饶命啊,我们是真不知道罗小姐怎会出现在岸边的,以往也不是没有被丢弃的女子,只是想带回来赚钱,我们什么都没做!”
地牢内一片嘈杂,沈郅不耐的拧了拧眉,从打手与鸨母中挑了几人盘问,却发现这些人竟都不知罗意如何出现。
他没开口,陈伯玉也不知如何处置,只能干巴巴陪在一旁。
江春和倒是得了自由,沈郅盘问时,她便顺势向前踱去,走近了与打手们隔开关押的另一处牢房。
此间干净不少,里头的草垛挤挤挨挨了数名乐伶,再往里瞧,还教她发现一位藏身角落,抱琴独立的白衣琴师。
许是她瞧得久了些,引得萧宣也好奇凑近。
“江姐,瞧什么呢?”
萧宣问罢,便循着江春和的视线瞄了圈,很快哎呀一声,絮叨起来:“听陈太守所言,这些都是从前被掳来的女子,与沈大人盘问的那些爪牙不同,她们也是可怜人。”
江春和未置可否,随意地点着头往回去,可就在二人抬脚的刹那,那牢房中却传来一声既轻又脆之弦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