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乃懿懿 作品

19. 春朝

    昭阳恢复了常日的神色:“你进去。”


    “好嘞!”小跛子掉头就走,看也不看李重庚一眼,李重庚想要走过来,被昭阳的眼睛给逼回去了,原地站立一会儿,方才艰难地笑一笑,开口道:“哥哥来了,粘粘也不请我吃盏茶么?”


    昭阳一动不动地望了他半日,幽幽一叹,语气之间略含责备的意味:“哥哥一贯是我们的榜样,如今叛逆出格,明知不可而为之,何苦来哉?”


    单凭这一句话,李重庚刹时间明白过来:她一切都知道了。他连带鬓角都红了个透,变为一副自羞自惭的神色:“我……”


    “哥哥早与谢家三小姐约定婚盟,现在同别家姑娘混缠混闹,成什么样子?”


    李重庚垂下眼睑,瞳仁有短暂的放空,而后一寸寸抬高,冲她倦态十足地笑了笑:“粘粘不也抛弃了檀家郎君。”


    昭阳相当平静地直视着他:“我与檀郎不过小儿之戏,哪里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李重庚瞬间化作了一尊神竭形敝的雕像,无数细小的纹路爬上眉心、眼周、嘴角,整张脸面,整个身体。他跌跌撞撞地退后几步,将一手掩住了脸面,好像要阻止螺钿条条开裂,金银片片剥落。


    昭阳完全没料到他的反应这样大,但她认定哥哥是一时新鲜,任性执拗,便咬了咬嘴唇,一气偏过头,狠狠地说道:“我不会让你接触她的,哥哥。你和谢三已经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距离完婚只有一步之遥,你和别人不清不楚,伯父伯母怎么办?谢三怎么办?有夫妇才能有君臣,才能礼仪有所错,大唐对婚姻的法律最是严苛,你这样做,眼里还有大唐法律吗?谢三识大体,重小节,并无一丝过错,又是堂堂相府千金,叫你这么一扔,和当面掌掴有什么分别?像今天这一回子事,嘴巴干净的人,说你至情至性,一视同仁,嘴巴不干净的人呢,就要给谢三编排闲话了,你看上的那个人,就是编排闲话的一把好手呢!你还不知道吧?就是她把谢五编排得不剩一块好皮儿。哥哥,你一时任性,会带来多少灾难!”


    她顿了一顿,见李重庚不发一言,复又微微冷笑道:“哥哥,我知道你的性情,你不会想着齐人之福,可若是你动了这念头,哼,大唐风俗一夫一妻,且不说我父皇母后如此,也不说你父王母妃如此,单论这朝野之间,便是上行下效,毫忽不敢放纵,你若要伤风败俗,多少人白眼你唾骂你,不管心里真不真,嘴上喊打喊杀一定真,因此纳妾的念头,你想都不要想,未来的滕王府,只能有谢三一个女主人。”


    李重庚嘶哑着开口:“我并不敢有此念头,她们都值得被一心一意对待。”


    昭阳回头来仔细看一看他:“这自然最好,那我上面的话,哥哥可听进去了?”


    李重庚低低的应了一声,放下手,转身就走了出去,那背影挺拔、宽阔、孤独。


    昭阳目送他远去的背影,松出一口气,拧转身子迈入了花苑。


    小跛子的脸色乍红乍白,扬头偷觑一觑她,又垂下头去。昭阳知道她也听见了,把眼睛一瞪道:“错怪你了?”


    小跛子叹气:“我说我人微力薄的,公主怎么会找上我,原来不止是‘他’一件事。”


    “你怎么人微力薄了,你动一动嘴,便可杀人呢!”昭阳冷笑。


    小跛子两手揉搓着,略想了想,便直起腰来:“我也没杀谁,我不过是跟别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闲话而已。我从前交往的妇道人家,都习惯了拉扯东家长西家短,镇日无聊,解解寂寞,也没什么的嘛!”


    “闲话传来传去,错中生错,就不知逼死多少人了!”


    “就算如此,”小跛子犹豫着道,“那位小姐说,这并没有什么的,她只是为了取得一场胜利。朝廷大臣们打仗的时候,为避免折兵损将,也讲究一个兵不血刃呢!她给我举了一个例子:假设两国打仗,我国不敌他国,只要制作流言,令他国国君对领军之人惮而杀之,我国自可取胜,不必成千上万的兵将牺牲,敢问公主,做还是不做?”


    昭阳脊背上滚过一阵充满恶意的寒冷,无端端觉得这话是谢般借着小跛子之口说给她听的,但很快就冷笑起来:“她是个坏的,你是个笨的!传播流言杀人,要一杀必中,定是那人做了丑事落了把柄,被杀了也是罪有应得,可若是合谋构陷,天下人眼睛也不都是瞎的,即便有那等昏君受奸臣蒙蔽,误杀了忠臣,真相大白,百姓仍会为忠臣塑像勒文传扬,总不见得一辈子都掩盖过去见不了天!她躲着不见人,在背后指使你,到时候你被挖出来了,就是你来承担后果了!你啊,被卖了还替人数钱呢——”


    她蓦然停了下来,想通了谢般此举,应是为了吓谢窈一吓,毕竟谢般第一世,不就是被流言逼死的么?由此胸臆间升起一阵烦乱:“总之,你以后万万不可再这样做了。”


    小跛子扁了扁嘴:“那我能怎么办嘛,她给我钱让我这么干的,那些贵族小姐被嘟囔两句又掉不了肉,可我没钱吃饭是真的会掉肉啊。”


    昭阳回瞪了小跛子一眼。


    自打她听说小跛子这号人,头脑就迅速搜索出了与之对应的记忆,是的,梦里也有小跛子,分量不重,作用却大。小跛子是谢般运使于人前的喉舌,专为谢般布散谣言,混淆是非,以此控制舆论风向。这一次针对谢窈不过小小试探,日后针对全局,还会有无数次逼迫、诱惑、挑拨、奉承、撺掇……总之都是旁敲侧击的阴私路子,绝不亮出台面与人硬碰。


    昭阳把敌情判断之后,事情一下变得清楚和单纯了:“我待你如何?”


    小跛子眼睛眨巴眨巴,肯定道:“极好!”


    “我还能待你更好,你跟了我吧。”昭阳非常轻描淡写,“我花苑里多养你一个,也不是问题。你若放不下你的生意,大可在我花苑门前摆摊,来往赏花的人那么多,不会输给西市的,只一点,你见了我哥哥,只管掉头跑,跑得远远的就对了。”


    她决定将小跛子收留在身边,断绝一切可能,不让其为谢般所用。


    小跛子不料有这样一番奇遇,张大嘴巴,愣愣地看着昭阳,突然一下扑到她身前,抱住她双腿号叫起来:“公主当真是我的贵人!什么谢家李家……”意识到公主也姓李,急急改口道,“我是说,不管谢般还是李重庚,从今以后我只从公主差遣!”


    听她口中说出“谢般”两字,昭阳终究心头一震,将小跛子推开,向她脸上定定端详:“我且问你,你是怎么跛的?”


    小跛子的神情连番几变,低下了头,过一会儿,便若无其事地耸耸肩:“我……我五岁的时候,被一块从天而降的牌匾砸中了……没钱治伤,躺了几个月,一条腿就这样了。”


    李重庚正浑浑噩噩地往外走。


    他想起十岁那年做了一场怪梦,梦中有个欢悦的声音,告诉他,明天他会遇到一个小乞丐,小乞丐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他不敢置信,又是孩子心理,万一他的爱人只是年少落魄,其实极聪明极漂亮,将来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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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长蜕变有作为呢?不想他兴冲冲来到街口,看见那个小乞丐从狗碗里抠出半块馍馍,小心往嘴里塞的时候,他突然满心憎恶,不声不响地捡起一块石头,砸向了那个小乞丐。小乞丐先是吓一跳,继而生气地看着他,眼睛那么黑,那么亮,瞳仁深处噼啪爆着火星。她牙齿咯咯地打架,脸颊圆鼓鼓地突起,估计看出了这个欺负自己的大孩子衣着鲜亮,自己惹不起,只是倔强地,委屈地,一点点拖着身躯向后躲避,像一条被打入穷巷的小狗。忽然一个牌匾从上面掉下来,砸中了小乞丐的腿,她倒在地上,裙底一汪鲜血又迅猛又困厄地汹涌而出,终于痛得哇哇大哭,李重庚感到害怕,一扭身跑了。他从此不敢再想起这么个人,幸好他也再没做过类似的梦,提醒他他的爱人是谁谁谁,他就这么把她忘了,仍然是金尊玉贵的滕王世子,长成一个既坦荡又宽厚而且相貌堂堂的大人,知礼仪,循规矩,合体统,完全没了小时候的顽劣样子,直到多年后,他一眼认出她。


    那个女孩子推着车子笃笃地行走,从他身边经过,无意瞥了他一眼,他仅仅对上一秒钟,心里敲锣擂鼓一阵大乱。他怀疑她是给他降下了一道符咒,因为他明知这么紧盯着一个女孩子看是不对的,但就是做不到把眼睛从她脸上挪开一分。


    她随即毫不在意地掉过脸,继续推着车子向前,右腿有点偏跛,想来是幼年腿伤尚未完全复原之故。直到她消失在人潮中,他一下子才醒悟,不知为什么,他能感觉到她在哪儿,疾忙追赶上去,面对着她,却口齿生涩,讷讷难言。她先是对着他皱了一下眉——她连皱眉也那么美,然后她抱出了一束樱桃花:“公子,您是要买花吗?”


    这是城外开一大把一大把的樱桃花,她个子这么小,怎么摘下高高的花枝?她的腿脚不灵便,怎么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又带着一大捆一大捆樱桃花回来?他眼眶有一种湿润的感觉,喉咙涌起了无数语言,可最终只是吐出了一句话:“我全部都要了。”


    她疑惑地闪了闪眼睛:“公子买这么多花,做什么?”


    他只管把目光凝注着她,根本不在思考:“不做什么。”


    她又皱了一下眉:“那我不能卖给您。”


    他不由愕然:“为何?”


    “你连价钱也不问,又答不出买这么多花做什么,买花前没和家人商量,回家落了埋怨怎么办?万一你把花退还,一来一回就不新鲜了。”


    李重庚开始懊恼今天过于低调,没有穿一件好衣裳出门,他费尽口舌劝说,可她始终戒备地盯着他,他终于想到什么,打腰间揪下那只金丝珠络的钱袋,增加劝说的力量:“姑娘看,我并不差钱,怎么可能为了一分半文耍弄姑娘呢?”


    她把亮亮的眼睛从钱袋移到他脸上,终于流露一点儿笑意,将整捆的樱桃花抱搂起来,递给他,手指不慎擦过他的臂腕,他顿觉皮肤被火燎了一样,刹时间直烫到脸上和耳廓。


    像世间每一个浓烈真炽的少年,一旦惊讶于一双黑亮的眼睛,便忍不住千方百计去知道她的名字——人们称呼她为小跛脚,小叫花,没人知道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


    然而,知道了又怎样,其实仍是一样,没有人会那么叫她。


    昭阳若有所思:“我跟她们问起你的时候,她们都叫你小跛子,可你不是天生的跛子,你的姓名是什么?”


    小跛子龇着白牙一笑,花影徘徊在她脸上,整个地氤氲成了一派春景:“回公主,我没有姓,您可以叫我,春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