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南离界外,伴随雷音炸响,拔空而起的那道身影,不是外人,正是曹二柱。
他直接化作一道紫电流掠上空,竟是继侑荼、温庭等古剑修后,再行出击。
这一幕,可给所有人看愣住了。
年轻一辈中,曹二柱的名头虽不及受爷的大,却也早在之前南域风家的传道镜中露过脸。
别的不说,单单“魁雷汉儿子”这五个字,便让他的一生,注定不可能成为籍籍无名之辈。
但要说曹二柱的名气,能跟侑荼、温庭,乃至是魔祖圣辛去比,那可真是太高估二柱了。
“他才炼灵太虚境,连半圣都没封吧?”
“古剑修不封圣也能封祖,是因为古剑修走的是开境之路,三境封祖,他曹二柱凭什么敢出来,凭一腔热血吗?”
“他老爹不献祭,不剥走魔祖雷、劫权柄的话,曹二柱修炼灵雷属,迄今还在魔祖掌控中呢,说到底他能成功都靠他老爹!”
“对啊,而且就算他老爹献祭了,念道也不一定魔祖就不会,指不定他老爹护下的这颗种子,还要给圣辛回收过去了,乃至反而影响念祖呢,哼哼!”
“太冲动了,我觉得是中了什么宵小之辈的指引……”
五域群情沸腾。
别说是各地炼灵师了。
这一刻,就连姜呐衣体内的尽人,都感觉曹二柱是受了指引。
可他发誓,这真不是自己做的。
二柱和本尊关系较好,这点尽人太清楚不过。
侑荼、温庭、苟无月,尚有一分希望,拼一拼或许能成,尽人又怎可能寄希望于太虚曹二柱,也有可能打断天地封炼呢?
“必须指引回来!”
这下是连装都没时间装了,尽人直接接管了寄体姜呐衣的意志,脚下意道盘便旋展而出。
却也是在这同一时间……
嗡!
思绪猛地一震。
那与时境本尊本已微弱到不可觉察的联系,忽而变得无比清晰。
尽人愣住了。
他瞧见了一片混乱、破碎的场景。
在那里,祖神灭法大劫一重叠一重,遮天蔽日,几乎将整个世界都淹没。
漫天劫雷跟不要钱似的轰鸣降落,一次落下数万道雷,别说渡劫者了,感觉上祖神过去,都能活生生给劈死。
而便是在这一派末日雷灾之景中,尽人只觉遁身姜呐衣的自我意志,被强行置换过去了一刹,又扔了回来。
“滋滋滋……”
体内,似乎便有无数潜能被激发。
就如是斩断了所有困缚自己的道链,将自我透支了个彻底,眼前荡射出了雷霆与混乱,整个人身灵意我都彻底崩盘。
“我……”
尽人无力挣扎,无力反抗。
只能任由自我,任由那本藏于五域幕后作操盘手的自我,突然就走上了极限,原地暴走。
本尊,被雷劫轰死了?
用我来代替?
尽人直接傻眼,在彻底失控之际,他听到了本尊那惨淡至极,带着无比破碎、无比虚弱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对不住了,尽人。”
“下一次,我保证让你安安稳稳渡过一生,若违此誓,必遭雷劈!”
……
“哎,我在干什么?”
姜呐衣挠挠头,突然回过神来,又接管回了自己的身体。
他错愕的望着自己脚下旋展开的意道奥义阵图,本还沉浸在魔祖大人战后该如何赏赐自己的美丽幻想之中。
无意识的一个抬望眼,视野忽然开阔。
“呼。”
习习风动,世界好像都安静了。
映入眼帘的,是成长到足以擎天的记忆之树,是远处掠空的紫电流光,是时境通道旁才收回胎元母棺的魔祖大人……
竟然还有那呆立于记忆之树下,傻傻抬望眼的自己?!
余光一定。
姜呐衣又被一副美好画面所吸引。
他看到了大树底下,一颗倔犟破土而出的嫩绿草芽,探头探脑,好像才开始在张望世界。
它就如同自己,一生在兄长姜布衣的荫庇之下,得了守护而不自知,妄想超越却不识草与木之间难以逾越的阶级桎梏。
“但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希望的吧?”
嗤!
记忆之树的力量稍稍一泄。
连气息都算不上,那颗带着新生希望的嫩草幼芽,因为毗邻太近,就被碾碎成了齑粉。
姜呐衣的人生镜头,也彻底定格在了空无一切的这最后一幕。
轰隆——
一束金色雷光,冲霄而起。
记忆之树下,陡然炸开恢弘力波,荡碎万里,将方圆之地内一切生命形态的能量与事物,通通碾爆。
“吼!!!”
狂暴的兽吼声犁穿天际。
这一声后发先至,竟完全压下了曹二柱力袭圣辛给世人带来的震撼,让人忍不住将目光投向记忆之树旁。
“这是……”
记忆之海上空,以陨界天晶打造的巨大零号转过头颅,瞳孔清晰巨震了一下。
它看到了徐小受的后手姜呐衣,突然裂体而亡。
金色的狂暴力量从其体内爆发,直接撑碎了姜呐衣的身灵意,死得不能再死。
“什么?!”
时境通道旁,圣辛偏首,陡然也面露骇然之色。
一束金光穿过天穹,金斑被兽吼吼碎时,便于记忆之树旁,拔腰立起一尊高入云端的极限巨人,有如天祖亲至。
“巨、巨人?”
五域各家掌杏立即调转画面,所见既显眼熟,又颇为陌生。
那分明是受爷手撕圣帝麒麟时,曾化身过的极限巨人模样,但不论是体型上,还是颜色上,都庞然、鲜艳了不止数倍。
通体金光的极限巨人,双目赤红,俨然失控,如受爷那般背生九轮黑月,却是月轮坍塌,力量完全动荡。
“像是暴走了……”
“受爷一出场,直接发疯?”
五域还没来得及欢呼,庆祝受爷竟也跟着想要参战。
那金色极限巨人只是亮了一下相,嗤啦间庞然身躯破碎不见,力量就被接引去了不知何处。
仿佛方才所见,只是错觉。
受爷,根本没出现过。
……
“这又是何灵技?”
零号的体内,一道道指令光速下达。
可算了半天,却完全没算出来,徐小受曾展露过类似的狂暴力量。
他固然也有一个狂暴巨人。
但那连极限巨人都比不上,遑论跟这个暴走巨人相比。
“徐小受,遇大难了?”
时境通道旁,圣辛却是一眼瞧出了些许端倪。
祂忍不住惊撼,瞥了时境通道一眼,其上尚有丝丝缕缕微不可察的劫难之力氤出。
“还在渡劫……”
“时境与圣神大陆时间流速必然不同,他还没渡完?”
“方才所见之暴走巨人,必是他留在五域的底牌了吧,竟需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启用这份力量,遥隔两个位面也能接引过去?”
“还好,大劫抵消了这张牌……”
转念一想,如此恐怖的力量都要被迫打出,那到底是什么劫?
“难不成,是在渡诛我劫?”
“不,不对……诛我劫一出,必然伴随雷劫阵组,徐小受才……嘶,大道双河,意道之海,莫不是他真在渡三劫阵组?”
南离界外,苟无月同样心神巨震。
与零号、圣辛所看的角度截然不同。
他在方才一瞬间,分明瞧见了暴走巨人力量被接引走时,那一同炸碎掉的隶属于徐小受的剑道图中的力量。
“他的剑之奥义,修到这般层次了?”
那几乎是迄今了八尊谙的高度,而且圆满无漏,九大剑术齐头并进,不存在任何短板。
且一去逝去的,不止是归零级别的剑意,还有祖神灭法大劫的气息!
这个瞬间,苟无月脑海里闪过了太多、太多:
“我所感受到指引之力的同时,侑荼、温庭突然出手……”
“本该隐藏到最后的圣辛,突然从四陵山爆发,正面硬接温庭三境之剑,愣是断臂也不退半步……”
“药祖突然的销声匿迹,零号绝非无敌,北槐分明都封祖了,药北联手,必有一战之力,却顺势隐去,匿而不发……”
“道穹苍,或者说道祖,借拔升记忆之树道法层次而置身事外,对圣辛天地封炼的态度暧昧,不冷不热,不帮忙,却也不落井下石……”
“月宫奴手中还有一枚八字令,我都知晓,魔药祟必然都有防备,却心照不宣的没人去碰这张牌……”
“八尊谙说走就走,留下连我都早早能看出的,神亦、曹一汉所救不了的残局,而盛极一时的徐小受,迄今未曾露面……”
“这暴走巨人的力量也是亮出后就接引走了,最终去处不知,但想来只剩下一个可能性……”
桩桩件件,千丝万缕,本在脑海里乱如麻线团,却一点点被苟无月抽丝剥茧,慢慢捋顺。
是的,这就是道氏思维!
谁都以为,无月剑仙接下白衣执道主宰这个位置后,便是固步自封,再难寸进。
却是无人知晓,三十年来苟无月在道穹苍身边,乃至当道穹苍没落了都要跟着他去南域的原因。
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因为当年八尊谙的一句话:
“古剑修的路,早被人走烂了。”
那么,还想超脱的方式,八尊谙以绝对天赋顶了上去,一步归零。
他苟无月自认为做不到,却在道穹苍身上瞧见了几分希望,化归己用的希望:
不需要绝对天赋。
不需要绝对算计。
不算绝对天才的凡人,只要找对了路,也算某种道上的普通天才。
而凡是天才,只要平日里苦功没有落下,过程如何曲折都不重要,只看结果。
关键时刻,也许只有一个战机!
但只要平衡好“计算”与“战斗”,厚积薄发者,亦可在那战机之下,一鸣惊人!
无为,从不是无所作为。
无欲妄为,自然也从不是肆意妄为。
他苟无月的道,是在循规蹈矩之中打碎方与圆,更要在雀化金鹏时,撕开束缚自我的囚笼,还不能在之后茫茫无限的自由当中,如祟阴那般迷失自我。
冷静,睿智,以及真知灼见。
这,才是能帮助炼灵时代古剑修,于无数祖神大手遮罩之下,寻见道之出路的品质。
没有八尊谙的天赋……
不想成为神亦样的无头苍蝇……
也引魁雷汉落魄下场为前车之鉴……
亦非道穹苍那般,有远古祖神之力相助……
苟无月,从始至终都是苟无月,胜过、平过、败过,世间凡人皆有过如此战绩,这并不足为奇。
血汗交加,无数日夜的锤炼。
没有背景,没有外力,他靠自己就捧起了大陆上最巅峰的两座奖杯。
到头来,却发现在这之上,还有一座座高山亟待超越,除了练,还是只能练,除了藏锋,还是只能藏锋。
甚至见了八尊谙后,自己的那都不叫藏锋,哪怕发挥出来了,该也不惊艳,不被各祖放在眼里。
如此,一介修剑凡人,又如何得以最终超脱呢?
即便是侑荼、温庭出手,苟无月都没能瞧见希望,即便是他出手,将方才以为的时境中的八尊谙接回来。
哪怕最终成了、胜利了,这也不是苟无月的胜利,而是八尊谙、圣奴的胜利。
但这一刻!
就在暴走巨人一闪而逝的这一刻!
苟无月瞧见了自己追逐三十年不弃,从祖神之战等到如今,才瞧见的唯一一次机会:
“时境中的,不是八尊谙,而是徐小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魔药祟道不敢入时境,而时境却能渡祖神灭法大劫!”
这个消息,或许对圣奴徐小受而言,不算什么。
对道祖,或者说对乾始帝境道穹苍而言,也不算什么。
可苟无月背靠的圣神殿堂已经没了,他丢了情报网,本身也不是五大圣帝世家出身,对于祖神秘辛更是一知不解。
所有的关乎于十祖的认知,在封神称祖之战开始至今,被徐小受启蒙,被十祖蒙蔽,又被道祖改来改去……
乱!
乱成一锅粥!
可乱中有序,苟无月等到如今,才捋顺了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并笃定心中所想:
“即便时境渡劫艰难险阻,这也必是我唯一,亦是最后一次的机会。”
这个战机,不可谓不美妙。
如圣辛断了天地封炼,徐小受道成归来。
魔药祟道受五祖在新天境碰撞,无人会去搭理时境中的某某某,更无人在意是否某某某有成道资格与能力。
就算祂们要追究,大不了深入时境,一同迷失。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总好过侑老爷子、巳人先生险些被斩,温庭当场被棺封,到死都只能是他人手上之剑吧?
“而我……”
遥遥处金光破碎,紫电落空。
小土坡上的苟无月眼皮轻轻震颤,目中有精芒闪掠,却在深呼吸之后,压下了心头一切波澜。
嗡!
奴岚之声一震。
苟无月轻轻摁住,压下了心意相通的奴岚之声的共鸣。
“快了……”
他低喃着,像是在跟奴岚之声对话,也像是在跟自己的内心对话。
他抬起头,却不是去看高空中那敢屹立于圣辛身前的无知小辈,即便他生得魁梧。
他看的,是一望无尽的大道,是曲折的过去、等待的当下,与或可一期的未来。
“快了……”
苟无月声音蠕颤着,垂下了眼睑,闭上了双目,心中神佛,早已在八宫里烟消云散。
这个世界是无光的,绝大部分人生而平凡。
承认平凡,却从不代表着自甘平庸。
正如他苟无月从来都不是八尊谙光芒之下的附属之物,同样在他的世界里,奴岚之声也绝非青居的替代品。
“我们,都是唯一。”(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