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漏日 作品

第68章 朝三暮四小娇妻(十二)

 那坐在桌上听的人脸色微微一变,左右看了眼,吞了吞口水,“是,是吗。”

 “那当然。”许然点点头,给他支招,“你想搞那小寡妇,听我的,就是搞个什么‘英雄救美’什么的吓唬他一通,保管有用。”

 那人拿起手边的帕子,擦了擦汗。

 许然还在喋喋不休。

 “要不是傅明川。”

 “就他那小破胆,早死在那绑架案里,哪来的现在的好福气。”

 餐厅的灯光一明一暗地闪动。

 许然吓了一跳。

 “电压不太稳,这家店我常来,有时候会这样。”

 许然喝得有些醉了,收了卡,踉踉跄跄地被侍应生扶着要出门去。还没等到代驾的人来,忽然不知道怎么推开侍应生,直直往不远处的河边走去,扑通一声跳进河里。

 侍应生吓得尖叫。

 这可是大冬天!

 谁都看不到,一团黑气浮于河面上,冷眼看着许然被一条条黑色锁链拽入河底。

 双目殷红。

 晚风将黑雾吹散,月色渐渐被乌云遮住。

 恶鬼手里手心的黑雾缭绕,似乎不死不休。

 “去,死。”

 细微的雷电,滋啦滋啦地攀附上恶鬼的身体。

 是天罚。

 许然命不该死于今天。

 傅明川身为鬼混却干扰生者,甚至让他面临濒死的危险。这本来是大忌,可他浑身的煞气实在深重,那一点点天罚对于他而言微不足道。

 他甚至,可以直接杀了这个人。

 时雾正在系统空间看‘直播’呢,发现他们离真相越来越近,本来高兴的一批,结果一转头看到傅明川竟然直接冲动地要去‘杀人’,吓得差点直接从小吊床上摔下去。

 “不是,干什么呢这是!”

 时雾拍了拍手,指着直播画面,“他可是位面主!他他他!他怎么能动手杀人!”

 动了动脑筋,赶紧提前结束假期,直接搞事。

 傅明川之前一直认为他才是‘下咒者’,大概是因为为了利用他复活,所以在他身上留了一缕黑气,随时监控他的身体状况。

 所以。

 只要傅明川没有完全打消他是‘下咒者’的怀疑,他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死。

 他只能打开了裴家别墅窗户,面对着迎面来的冷风。

 往下看。

 腿软了。

 好高。

 系统见他犹豫:“不是才三楼吗。”

 “三楼也好高,那个,平衡buff幸运buff还有止痛……”

 “都开了。”

 时雾眼睛一闭直接跳下去。

 他已经做好了受轻伤的准备,没想到刚刚从窗口跳下,下一秒就被黑雾卷着像拎一只小鸡仔一样,拉回来因为惯性直接摔在柔软的床上。

 闷声一响。

 与此同时。

 咖啡馆外的河边。

 许然终于被人救上来。

 店门口忙成一片,他吐了好几口水,被抬上救护车前还一直十分惊恐地往旁边看嚷嚷,“有人推我,你们看到没!有人推我下去的!河底还有东西拽我!”

 医护人员对视一眼,他们刚刚问过了,他就是自己跳下去的。

 这是在发酒疯呢。

 不能喝酒就少喝点嘛。

 时雾通过系统的描述知道了许然没事,松了口气。

 还好他跳得及时,没让这个位面主沾上人命。

 变恶鬼太可怕了,傅明川这样持重的人,竟然也会一瞬间冲动地要去杀人。

 但这边,时雾一时间被摔了个头晕眼花——

 这具身体真的很久没有吃过什么东西了,全靠打吊瓶。这一点点冲击对于他来说都很难缓过来。

 他挣扎着抬头,看到黑色雾气的瞬间,脸色顿时一片煞白,不断地往床尾缩去。

 “我……我还没好,傅明川,我还没好……”

 傅明川脸色微微一变。

 裴净晚来一步,他越过傅明川那团黑雾,直接到床边紧紧抱住时雾,“你干什么,你答应过我不会打搅他!”

 傅明川:“为什么要跳下去。”

 时雾颤抖着,往裴净怀里躲,“对不起,我不会脱离了,我,我就待在你的梦里,我不跑……”

 傅明川下颚瞬间绷得紧紧的。

 时雾看上去意识还很迷蒙,他发烧发了整整三天好不容易醒来。

 他以为这是梦。

 他以为自鲨就可以脱离。

 如果他刚刚来晚一步,他会不会就这样摔死在自己面前?

 许然的话让他发现事情可能并不是他想象的这样。

 可如果不是他,为什么时雾的每一个恋人都会死。

 这简直太诡异了。

 难道真的,不是因为他的‘天赋’是咒杀吗。

 等到连夜让维修人员把房间的窗户都封死,天都快亮了。

 傅明川还需要去和最新联系到的一位‘灵媒’进行通灵,短暂地离开了房间。

 时雾始终抱着腿沉默着,裴净想要喂他一点东西,他却摇头,“我可以不用吃东西……我们现在,是在梦里。”

 他似乎感觉不到饥饿。

 他被傅明川困在梦境太久了,好像已经开始渐渐有点失去现实与梦境的分辨力。

 这原本也不算很严重的症状。

 可要命的是。

 时雾抓住裴净的手,很小声地贴着他耳朵,小心翼翼环顾了一下周围,才说,“他现在不在对不对,你听我说,只要我们自杀,就可以脱离梦境。”

 哐当。

 裴净手中的勺子跌回碗里。

 他的太阳穴似乎一抽一抽地疼,他打电话给心理医生让他明天一早一定得过来一趟。

 他隐隐有种非常不好的预感。

 “不怕,你要的符我画好了,你拿着。”

 时雾看到这张符,眼底的不安才渐渐平复下来。

 “你先睡,我已经想到对付傅明川的办法了。”裴净没有和他争论这里是不是梦境,而是安抚着他的情绪,“我保证,他再也欺负不了你了。”

 “嗯。”

 时雾很乖顺的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鼻尖红红,眼睛因为高烧不退有些迷蒙,“谢谢。”“谢谢你相信我。”

 裴净的心软得一塌糊涂,只恨自己没有早点相信他,保护他。

 他留下一个佣人在房间守着时雾。

 离开房间,看向老天师,带着询问的意思,“他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我觉得他精神状态有点不对劲。”

 老天师沉吟一会儿:“他不是普通的精神受创。”

 “他的魂魄,似乎有极小一部分的残缺。好像是被什么伤到了。”老天师摇摇头,“养魂的过程极其漫长,他魂魄受损,非常容易意识失控,我的建议是尽快为他补魂。”

 “要找出伤他的东西,他的魂魄碎末,一定是附着在那东西上。”

 裴净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不难猜想,是谁损耗了他的魂魄。

 简直就是乱成一锅粥。

 傅明川怎么可以把事情做绝到这个地步。

 ***

 第二天。

 别墅里,裴净和傅明川今天终于能约见那位强大的灵媒,通过她的经验判断,也许他们能彻底弄清楚,傅明川究竟是为什么而死。

 “血咒?”

 裴净发看了一下手里的图片资料。

 灵媒看向对面二人。

 “确切地来说,这并不是传统的‘咒杀’。”

 “以施咒者的血和被施加者血为媒介,将自身的病症和死劫‘转移’。特点就是,看上去几乎毫无术法痕迹,并且,施法者得到的天罚相对较小。因为,他不是凭空制造出天道不容的死劫,只不过是把因果强行扭转嫁接。但是这需要‘天赋’。能施加‘血咒’的,绝不是一般的天师。他们大多都很脆弱,是重病的人,所以才需要找人‘替死’。”

 裴净愣了愣。

 ‘血咒’,难道,有可能是时雾隐藏的‘天赋’吗。

 如果……时雾那一句‘我没有咒杀傅明川’,依旧是谎言呢。

 ——谢谢你,愿意相信我。

 时雾昨天感谢的话回荡在裴净的脑海,他开始用力摇头。

 不对。

 他没有说谎。

 “那复活的方法呢。”裴静直接问道。

 傅明川渐渐显了身形,一团黑气出现在他身后。

 “破劫不难,最难的,是找到施咒人。方法就是,在你死后十四天内,以‘换血祭’的方式将劫重新渡回到施咒人身上……”

 灵媒的话还没说完。

 忽然紧紧地盯着傅明川。

 “竟然有这样的命……”灵媒摇摇头,忽然顿了一顿,将手碰到那一团黑雾上,闭着眼睛仔细探查。

 巨大的煞气灼痛她的指尖,她猛地睁开眼。

 “……你走吧,你的命太贵重,我无法为你指点迷津。”

 灵媒忽然摇摇头。

 傅明川身上的煞气再减。

 渐渐地在屋子里显露出人形。

 化作一团黑雾坐在另一张椅子上,亲口问,“我只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如果我活过来,那‘施咒人’会怎么样。”

 灵媒似乎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这样问。

 但这个问题并不算难答。

 “因果轮回,死劫都是天定的。你的死劫破了,劫当然,就会重新回到施咒者身上。”

 裴净却知道傅明川在想什么。

 他依旧在怀疑,时雾才是那个‘施咒人’。

 一人一鬼离开了小别墅。

 “所以,不管我怎么问他,他都不肯说我究竟是被怎么咒杀的。”傅明川藏身于一团烟雾中,“因为他觉得,一旦我查出来了,他就会死。”

 “只有我死了,他才能活。”

 傅明川的猜测,其实也是一种可能。

 并且裴净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方法。

 他思忖片刻,忽然之间猛然抬眸。

 “不对,不对不对!”

 裴净终于知道——

 那种一直萦绕在他心头,始终被他忽略,却一直让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什么了!

 “不是他,明川,一定不是他!”

 裴净从随身的包里飞快地找出资料,拿出那三张时雾前男友的照片——就是这三张照片,以及那一场突如其来的绑架案,让他彻底坚信时雾就是‘施咒人’。

 但是,这个里面本身就存在逻辑悖论。

 裴净依次指过那三个男人的脸,“明川,如果这三个人,都死于‘咒杀’。”

 “那为什么只有你,化成了恶鬼呢。”

 傅明川答不上来。

 他陷入了沉思。

 “我不认为,时雾拥有‘诛杀恶鬼’的能力,否则,你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他早就还手了。所以,这三个人一定是没有化鬼的,他们死的时候是顺应天命的自然死亡!”

 自然死亡。

 怎么可能是自然死亡。

 裴净却很确定他的推测,他打开电脑开始让人去调取他们的死亡报告。不到十分钟,信息就传送过来。

 一个是遗传性血癌病发。

 一个是滑雪时候突遇意外摔伤脊柱死亡。

 还有一个,食用过敏食物导致抢救无效。

 这三人里,没有心绞痛而死的。

 傅明川脸色顿时难看,一道狂风将裴净手中的资料掀起,黑雾将它搅成碎片,却平息不了胸膛内那份仿佛被攥紧的痛感。

 难道说,他的猜测——

 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吗。

 时雾谈一次,恋人就死一个。

 一年之内,连死四人。这种事情,真的可以是完全的巧合吗。

 裴净踏过那一地碎屑。

 “血咒’的本质是‘劫难转移’,而‘劫难’对于施咒者而言,是不可变的。如果他们都不是死于心绞痛,那就证明……这三个人的死,真的只是巧合。”

 “傅明川,我们都搞错了,虽然很不可思议,但这一切真的——”

 “都和阮安毫无关系。”

 狂风顿时怒卷着呼啸,吹动周围一片片落叶。

 傅明川的眼睛红得仿佛要滴血。

 如果真的是这样。

 那这段时间。

 他对安安做了什么。

 他的心口猛然间一阵惊惧。

 在这一刻,什么复活,什么仇怨,好像一瞬间无关轻重。

 好歹之后两个人还得合作。

 裴净看到傅明川怔忪后痛苦的眼神,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把埋藏在心底已久的话说出口,“如果这一次,我能成功复活你,我只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

 “你说。”

 “等你活过来,如果他执意要和你离婚的话。”

 裴净眼神晦暗,“你必须尊重他的决定。”

 说完这一句,裴净和傅明川这十几年地朋友情谊几乎是彻底决裂。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十分可怕,身上刚刚消解的戾气渐渐加重。

 不可能,时雾是他的妻子,他们曾经有过那么甜蜜的过往,他们一起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如果不是他忽然被人咒杀,遇到这一场飞来横祸。

 他和安安一定会是神仙眷侣。

 他会给他富足的一生,会永远包容他,爱护他,直到两个人一起老去,死去。

 时雾娇气又爱撒娇。

 没有他的照顾怎么可以。

 怎么可以离婚。

 绝不可能。

 “你喜欢他。”

 傅明川声音陡然暗沉,“你盼着我们离婚是不是。”

 他承认他可能对他有些误会,这段时间——他,他对安安很不好。这一切都要怪这场该死的‘死亡’。

 他发誓,等这一场劫难过去,等他活过来,他一定会加倍地疼爱他。

 将他受的苦都弥补回来。

 他会好好地和他道歉,他会把自己一切能给的,都给他。

 只要能求得他的原谅。

 他做什么都可以。

 ——除了离婚。

 裴净的手机忽然受到连续的几条紧急短信。

 “少爷,您快回来,阮少爷他——他醒来后看您不在,他……”

 “他又自鲨了!”

 一人一鬼,在看到屏幕上最后一行字,几乎都在这一刻吓得魂飞魄散。

 ***

 傅明川不敢进入房间,时雾好歹是个小天师,只要他靠近的话,他还是能瞬间分辨出他的存在。

 那只会使他更害怕。

 这一次,他是吃了过量的药。

 送去医院洗胃的时候,裴净一直守在他身边,看上去脸色憔悴极了。他为了让时雾昨晚早点睡过去才给他准备了一些镇定的口服药,半个月的量,他竟然一口吞下。

 “不是的,安安,现在不是梦啊。”

 “是梦,你不知道,那个人……他造的梦,太真实了。好几次我也有点分不清……但是好在,现在我能分清了。”

 时雾笃定地说道,“这里,是梦。”

 傅明川几乎是一瞬间理智散去,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身上的戾气。

 他的妻子,夜不能眠,时时刻刻误以为现实就是梦境,不断地想要以死亡的方式脱离。

 他忽然意识到,时雾好像不再是从前那个活泼开朗,无忧无虑的小孩了。

 如果他真的能够‘活过来’。

 他和时雾……真的还能再回去过去吗。

 傅明川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公寓,捡起地上,他明明看到,却一直盛怒着不愿捡起的那枚戒指,忽然间紧紧的将它攥住。

 外面下起了一场大雨。公寓的床头的抽屉里还摆放着他和时雾的结婚证件照。

 两个人笑得那样甜蜜,互相依偎在一起,就像全世界最相爱的一对眷侣。

 有一些伤害,只要造成了,就会留下溃烂的伤疤。

 难以愈合。

 在这时候,他竟然还翻到了另一样东西。

 是一个眼熟的小本子,傅明川缓缓翻开,上面的字歪歪扭扭中竟透着些可爱。

 他想起来了,时雾刚刚住进这个家的时候,生怕他会把他赶出去,不要他。

 所以这个小本子上,密密麻麻地都记载着他的口味,他的三餐习惯,他常穿的牌子,他的作息,从他家到他公司的距离,甚至是——

 ‘傅明川喜欢的香水排名’

 ‘1,奶香风铃草,亲到了。’

 ‘2,橙花雪松,蹭到他身上,他也没有换外套’

 ‘3,白檀味,特别普通的一个味道,但是他好像闻了会很想抱抱我。’

 ……

 ‘27,茉莉白茶,丢掉丢掉,今天喷这个,傅明川打了我屁股,好痛。’

 ‘28,桃子风铃草,这个不好,傅明川闻了会做得我特别疼。’

 傅明川笑容又无奈,又苦涩。

 怎么这么娇气,这么怕疼。

 后面还有十几条。

 时雾真的很喜欢买香水,并且把自己对他的各类亲密行为都归功于他昂贵的香水地‘功劳’。

 他怎么会以为,他想亲他,想抱他,想回应他。

 会和香水有关呢。

 后面还记载着很多,傅明川就看着这个小本子看了一夜。

 他甚至有点搞不懂时雾的脑回路了。

 他发现。

 这个孩子,曾经——

 那么努力地想要和自己在一起啊。

 恶鬼眼底的殷红彻底消失,仿佛被什么彻底治愈。

 身上的戾气也逐渐开始大片地消散,周身的一团黑气都慢慢地收拢,最终化作一片完全的人形。

 晨曦的阳光照耀在他身上。

 看上去就和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没有区别。

 傅明川眼底一片清明。

 他半跪在地上,将本子小心翼翼地收起来。

 颤抖着抚摸着那两张结婚证。戾气更多地被消解。

 无数生前的模糊记忆和心情,在此时开始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同时,这一段时间他的残忍,暴戾,以及对他的所有逼迫折磨也都在眼前一幕幕重现。

 他爱他啊。

 他怎么可以这样残忍地对待他。

 他那时候很害怕吗,他一直在哭,为什么,为什么他那时候会听不到他在哭。

 那是安安啊。

 他曾经因为这个人的背叛有多怨憎,现在就有多后悔。

 心脏仿佛要就此撕裂一般地疼着。

 “对不起,安安。”

 傅明川手抵着眉骨,靠着冰冷的墙壁渐渐散去最后一点煞气。

 “我们还能再重新开始一次,对不对。”

 ***

 傅明川再一次回到裴家,却没有见到时雾。

 他利用通灵的方法问过老天师,老天师高速泰,时雾洗胃后再次醒来,倒是没有再认为这是梦境了,可却哭着说一定要回傅家。

 “不回傅家……他会生气的。”

 “不能惹他生气。”

 傅明川心里一阵绞痛。

 他跟着回到傅家,发现时雾很乖巧地躺在他们的婚床上。

 他真的瘦了好多。

 原本还略略圆润,带着些少年气的下颚瘦得都平直一片。

 他一整天都很乖地吃饭,很乖地睡觉,一如在梦里他威胁过他以后的样子。

 麻木得像个机器人。

 傅明川不敢离他太近,可他到了下午,又开始重新发烧。

 “你是不是伤到了他的魂魄。”

 裴净直截了当地问,“你用什么伤的他,不给他补魂的话,他会一直这样身体虚弱,意志混沌的。”

 傅明川到这一刻才想起来。

 他的确曾经焚烧过时雾的魂魄。

 那时候,他以为时雾法力高强。他在盛怒之下只想惩罚他,让他再也不敢这样对自己下咒。

 傅明川手心的煞气渐渐化作一团带着烈焰的铁索。

 他缓缓闭上眼,的确从浓郁的煞气里找到些许魂魄碎片。

 “我给他补魂。”

 傅明川语气有些急切,他那个时候下手不重,如果这样时雾都被伤到,那只能证明他的灵法真的很弱,都完全无法保护他自己,“现在补。”

 他原来。

 是个那么脆弱啊。

 一点点鬼火都能把魂魄烧伤。

 这样薄弱的灵法,也能算小天师吗。

 任何一个能成形的邪祟都能把他吓得眼红落泪吧。

 裴净不会这个,老天师又没有傅明川强大,他没有理由拒绝傅明川。

 可是。

 “他现在不想看到你。而且,你现在有自己的事情,你应该去查真正咒杀你的人,你时间不多……”

 傅明川眼神苦涩,“给他补好,我再查。来得及的。”

 “他不想看到我,能不能……借你的身体用一下。”

 ***

 傅明川知道了时雾灵法微弱,所以,他笃信这样的‘附身’不会被察觉。

 他借着裴净的身体靠近时雾,将午休中的人轻轻抱起。

 时雾睡着了都必须攥着裴净给他的那张符。

 因此,傅明川抱着他的时候,心口有些灼痛。

 能忍得住。

 毕竟,再一次用人类的身体环抱着这个人的感觉实在太让人感慨,他怎么舍得放开。

 傅明川动作很轻柔,似乎怕揉碎了他。

 “安安。”

 傅明川轻轻喊他,“你有点受伤了,我得给你治个病,过程可能有点痛……”

 他尽可能模仿着裴净的语气。

 但是时雾一睁开眼,目光先是涣散,然后就紧紧地盯着他。

 “这不是裴净的命数,你是谁,裴净呢?”

 傅明川都愣了一瞬,很快否认道,“不是,我就是裴……”

 他闭上眼睛,伸出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眉心。这是一个已死之人的命数!

 时雾的手指像是触电一样迅速撤回。

 “傅……明,川……”

 他竟然喊出了眼前人的名字。

 时雾却一点也不怀疑,他浑身颤抖起来,“你夺走了他的身体?你……我,我不是回傅宅了吗,你让我回来,我就回来了……我,我不听话吗。他不是我的猎物……我,我只有你一个丈夫,我,我没有!我没有!”

 他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

 竟然开始有些语无伦次。

 傅明川从没想过他编造的那些噩梦对他的刺激竟然这么大。

 在一瞬间,孤魂被挤出裴净的身体,控制权重新落在裴净身上。

 “安安,你别激动——你现在魂魄有损耗,傅明川他是来给你补……”

 时雾再一次看到傅明川,他忽然之间哭得相当厉害,“我错了……我把房子还给你,我错了……再不敢了……”

 傅明川的心如同针扎一般地疼起来。

 挣扎之中,时雾好像从傅明川的命里竟然看到了一些慢慢浮出的,更深层的东西。

 忽然之间,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竟还有……这样的命吗。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

 时雾忽然恸哭着揪住裴净的衣领,将他的脸埋在他的锁骨处,似乎不敢看向身边的恶鬼,“我看到了,这一次……我看得很清楚!”

 傅明川的命!

 他终于看清了!

 什么。

 他在说什么。

 裴净和傅明川都愣住,似乎不明白时雾为什么忽然如此激动。

 “竟然有这样的命……我看到了,这次——这次我看到了,你命不该绝,我,我都告诉你,你放过我吧,告诉你你就可以放过我对不对……”时雾似乎有些神志不清了,话语一箩筐地出来,他伸手探向那一团黑雾,忍着被戾气疯狂刺痛的触觉。

 可时雾就像个被催了很多天,终于完成试题的小孩。

 迫不及待地要将他仅有,能答出的考卷上交——哪怕文不对题。

 他真的不想再被那样残酷地逼问了。

 他害怕恶鬼。

 更害怕,变成恶鬼的傅明川。

 他的状态好像真的有点不对。

 裴净和傅明川不约而同地,同时由心底爆发出一股没有来的不安感。

 “你有两条命!”

 “傅明川,你是重阳之体,一体双命——你的第二次生命始于二十六岁八月十四一点十五分整,享年九十七年零八十四天十六小时七分三十二秒——”

 轰隆隆——

 时雾话音未落。

 天空中猛然聚起浓厚的乌云,雷声由远及近,一阵大过一阵。

 震耳欲聋。

 时雾如释重负。

 “你可以活,傅明川,我给人看命从没看走眼,你相信我,你一定能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