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之间,东院无声无息地少了几名有名有姓的下人,就连当家主母也称病不起。杜衡只得禀明祖母,商讨管理中馈一事。
“怎么好端端地说病就病了?”
老夫人并未将中馈之事一口应下,而是让杜衡陪着她去了大儿媳的东院。
昨日,程氏在儿子义正言辞之下,终于败下阵来。她不敢让婆母知晓,自己听信谗言,为难容氏与苏萤,更不敢让婆母知晓,身边下人竟合伙盗卖她的首饰多年。
很多事,婆母早就提醒她数回,就连苏萤一事,婆母也曾劝她要给容氏面子,多抬举抬举苏萤,可她偏偏还是做了那等心胸狭窄之事。
自觉无脸见人,在听到下人通禀老太太要进屋时,慌忙朝外急道:“母亲请回,可别让儿媳的病气过到您的身上。”
容氏的声音听着确实有些气虚,老夫人叹了一口气,劝慰道:“衡儿都同我说了,你是发现雪鸢合伙他人偷盗而被气出病的。你也是的,这不是被你及时发现了吗?总好过被下人偷了好些年还浑然不觉的好!你这心思过虑的毛病,是要好好改改了!”
杜衡事先交待过程氏,东院一下少了好些个她跟前的人,瞒是瞒不住的,更何况还将他们都送进了衙门。不如索性对外宣称,这些人合伙偷盗被她发现,这才扭送的官府。而她,则一怒之下,卧病在床,需要休养。
如此,一则可避雪鸢等人被送官后引起的无端揣测,二则亦可顺势将中馈之事交出,显得名正言顺。
谁知,婆母劝慰之话,却像一记记巴掌,啪啪打在程氏的脸上。那苍白的脸庞,颤抖的唇角倒真像生病似的,就连说话也气短了几分:“母,母亲说的是,这些时日,就,就劳烦您了。”
老夫人在屋外,应声道:“我年纪也大了,府里的事也不好全揽下来。若兰精通术数,也是家里正经的二夫人,你病了,这中馈由她来管,再合适不过。我来呢,就是同你知会一声。”
她语气淡淡,顿了顿,又道:“好了,我便回去了,你好生将养。”
说罢,便唤杜衡扶她离去。
程氏一听,一口气更是没喘上来:“母,咳咳咳,母亲,”
杜衡却在此时出声:“母亲,您就听从祖母的吩咐,好生歇息,万事还有孩儿呢!”
老夫人只道是孙儿宽慰儿媳,而程氏自是知晓儿子话中含义,一时之间未敢再多言语。
昨夜,苏萤很懂事的什么都没有再提,而容氏也什么都没有再问,姨甥俩仿佛有着一种默契,谁都未就藏书阁之事再开过口,却也同样的彻夜难眠。
容氏相信杜衡一人已将此事处置。藏书阁内,他当着程氏的面,对她和萤儿道歉。她太懂程氏的脾气,也知晓衡哥儿的为人。衡哥儿一句话,便将此事定性为治下不严,只字未提藏书阁换新一事,明摆着这事就此不了了之。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着需得找衡哥儿谈谈,她很想知晓他有何打算。
然而,苏萤的辗转反侧,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发觉,只要一闭上眼,耳边便会响起杜衡温和的解围之声。每当此时,她便会立时睁开双眼,看着顶上的帐子,如若不这么做,仿佛下一刻,那双含山映水的眼眸便会出现在她的眼前,让人不敢直面。
盯着帐子久了,不知不觉又会想起在苏家的那两年光景。她明明是苏府嫡出的大小姐,却什么“小姐做派”都不能有。
她不能任性,更不能恣意妄为。因为一不小心便会被人抓住把柄,而林氏只要稍加宣扬,整个乐清府便都会知晓苏家大小姐的“好”名声,哪个正经人家还敢上门提亲?
她也不能轻易掉泪,因为那会让人识破她的弱处。林氏只需一个眼神,苏府上下便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这些弱点将她逼至绝境。
她并非天生坚强。她也曾有过被外祖母与姨母疼爱的那些年。她不是不懂得撒娇耍赖,只是回了苏府之后才明白,耍小性子的前提,是有人愿意为你撑腰。
那些她以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其实都不是本该如此。
今日藏书阁内,程氏恶言相向,哪怕四周皆是下人们或不怀好意、或看热闹的眼神,她也未曾手足无措。她只是在努力积蓄反击的力量,思考着如何说、如何做,才能自行解困,以免拖累姨母。
然而,就在那时,有一个人忽然出现,只用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便将那犹如千斤重的恶名从她的身上转至他身。
他什么都不需她解释,什么都不让她辩白。
只是告诉她,从今往后,随心行止,不必再避谁,不必再躲谁。
翌日,当苏萤与容氏又是默契地未提昨日一事,共进早膳之时。老夫人的贴身丫鬟朝霞来了偏院,说是老夫人有请。
苏萤的心咯噔一下,难道又是为了昨日之事。
然而容氏却看出了她的忧心,微笑着拍了拍她的肩,道:“衡哥儿一向说话算话,你勿须担心。应是为了别的事,姨母去去就回。”
苏萤点了点头,只继续安静地舀着碗里的粥,这粥似乎仍是烫嘴,她舀了好几回,却一回也没往嘴里送。
其实,容氏方才的话并不全是为了安慰苏萤。她十分了解杜衡的为人,昨日的事,在杜衡开口让清泉护送她们回来时,便已与她们再无瓜葛。
只是,不知为何,婆母竟在早膳时便将她找了过去,似乎有什么急事。她久居偏院多年,再急的事,婆母也不曾寻到她的头上。
好在,她本就不是多思之人,稍整衣裙后,便随着朝霞出了门。
谁知,一进了正院堂屋,婆母便开门见山地对她说道:“衡哥儿的母亲病了,中馈之事便由你来接手吧。如今衡哥儿备考,你做婶子的,也不好袖手旁观,我知你术数甚好,此事莫要推脱,若是有什么不明白的,问我便是。”
容氏正要婉拒,谁知杜衡竟从屏风后走出,他朝她一揖,唤了声“二婶”,神情郑重有礼:“二婶,三年前父亲辞世,便是您助我一臂之力解决礼贴一事。如今侄儿确实无暇分身,祖母也精力有限,唯请二婶出山,一解府中之困。”
似乎知道容氏会推辞,他正言道:“二婶本就是杜府的二夫人,接管中馈一事,理所应当,请二婶莫要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