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孙台愣在原地,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李将军此举,未免过于严苛了吧?”
李景隆的第三条要求,等于直接将鞑靼的法理消解,从此世间再无鞑靼。
鞑靼一向对外宣称,他们承袭前元法统,若鞑靼上下都投了明廷,不等于法统直接亡了?
李景隆微微一笑,说道:“严苛?本将觉得这条件合情合理,也孙台大人难道觉得,你鞑靼还有选择的机会么?”
李景隆表面和气,态度却异常强硬,搞得也孙台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也孙台沉默了片刻,说道:“李将军的三个条件,老朽一件都决定不了,需要回去向我家大汗禀报。”
也孙台心知肚明,无论是鞑靼举族内迁,还是鬼力赤成为大明的臣子封王,鞑靼方面绝对不可能答应,若是答应了,鞑靼与灭亡还有什么区别呢?
李芳眼珠一转,说道:“也孙台大人,您这来议和,却决定不了议和的事宜,我们很难相信您的诚意啊。”
也孙台脸色微微涨红,说道:“老夫来自然是有诚意的,不过李将军的条件实在太苛刻,老夫决定不了,这样,老夫回去与大汗商议,七日之内给李将军答复!”
也孙台一张嘴就要七日时间,存了拖延时间的心思,只要拖延下去,一来给鞑靼准备的时机,二来冬日将近。
若今年的冬天来得早,天降大雪,明军的攻势势必会停下,鞑靼就有救了。
也孙台的算盘打得噼啪响,不过李景隆却摇了摇头,说道:“七日时间太长,三日,三日一到,若你鞑靼没有答应我大明的条件,本将将出兵!”
也孙台的脸色十分难看,说道:“李将军,我鞑靼带着诚意与你们议和,可否放松些条件?”
也孙台希望能促成和谈,可看李景隆给的条件,每一条都不像是要真的结盟。
李景隆举起酒杯饮酒,压根没接下也孙台的话,让也孙台很是尴尬。
徐辉祖见状咳嗽了一声,劝说道:“将军,也孙台大人年事已高,还能跑这么远出使,足见其诚意,这议和自然有你来我往,将话说得太死议和该如何进行?您说是吧?”
也孙台连连点头,感激地看了一眼徐辉祖,然后眼巴巴地望向李景隆。
李景隆轻哼一声,道:“既然徐大人说情,本将便给鞑靼一个机会,两日,两日时间商议好一个章程送给本将。”
李景隆眉毛一挑,看着也孙台:“到时候本将自会与你鞑靼谈,但是要记住,是你们鞑靼求着与我们和谈!”
李景隆虽然在徐辉祖的劝说下有了些妥协,但总体上对鞑靼依旧十分的强硬。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也孙台便匆匆告别,踏上了返程的旅程,鞑靼可耽误不起。
徐辉祖送也孙台出军营,也孙台临别前向徐辉祖行礼,感激徐辉祖对他的帮助。
也孙台道:“徐大人今日为我鞑靼说话,老夫感激不尽,这份恩情来日定当报答。”
徐辉祖微微一笑,说道:“也孙台大人言重了,吾也是为了大明与鞑靼,毕竟,两军交战死伤无数,若是能达成和谈免刀兵,功德无量。”
也孙台微微颔首,与徐辉祖又说了两句,才上了马车,急匆匆地离去。
当也孙台离开后,徐辉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转而变为浓浓的杀气。
徐辉祖喃喃自语道:“戎狄志态,不与华同,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表面上,徐辉祖在为鞑靼说话,实则徐辉祖与李景隆一样,对鞑靼的态度从未有任何缓和。
徐辉祖所做的一切,都是给也孙台一种假象,也是给鞑靼一种假象,瞒天过海。
从忽兰忽失温,到鞑靼驻扎的鄂尔浑河上游,有大概大半日的路程。
一路上,也孙台心急火燎,不得片刻停歇,一直到夜晚才抵达鞑靼军驻地。
鞑靼军,营地。
再见也孙台,鬼力赤十分激动,亲自迎接,拉着也孙台的手一直到了王帐内。
亦失里是个急性子,顾不得许多,直截了当地询问道:“也孙台大人,李景隆那边怎么说?”
也孙台落座后,饮了一杯茶,缓了口气,说道:“李景隆提出了三个条件。”随即,他将李景隆的三个条件,以及他在明军军营中的遭遇详细说了一遍。
待也孙台讲述完三个条件后,亦失里第一个跳了起来,骂道:“李景隆小儿猖狂,他以为他是谁?敢让我鞑靼内迁!”
亦失里一个粗人,都听得出李景隆三个条件的厉害与苛刻,其他人自然能听得出来。
鞑靼太尉阿鲁台眉头紧锁,说道:“李景隆狼子野心,有灭亡我鞑靼之心,大汗,万万不可上了李景隆的当!”
鞑靼太师右丞相马儿哈咱道:“李景隆欺人太甚,大汗,我们与明军拼了!”
马儿哈咱被李景隆的条件刺激到,也决心与明军拼命,绝对不后退一步。
也孙台闻言只好继续说道:“诸位莫急,李景隆还说,若是要和谈,这条件不是不能谈……”
也孙台话音未落,就听阿鲁台怒道:“谈?怎么谈?李景隆的态度强硬,就算能谈,他能改变那三个条件多少?”
阿鲁台看向鞑靼大汗鬼力赤,道:“大汗,我鞑靼注定与明军决一死战,请大汗下令吧!”
鬼力赤微微眯起眼睛,轻声说道:“李景隆不是给我们两日时间么?让本王今晚好好地想一想,想一想。”
鬼力赤很清楚,鞑靼若是与明军硬碰硬,是绝对难以取胜的,不过若是以和谈为契机,能将时间拖下去。
或许等到大雪降临,事情还会有转机,尤其是与瓦剌那边取得联系,让瓦剌出兵袭扰,一切就还有转机。
鬼力赤是鞑靼的大汗,他都这么说了,其他人也只能按捺住性子,等待。
夜,子时。
鬼力赤到子时还未休息,反而将也孙台叫来,与他一起商议此事,鬼力赤眉头不展。
毕竟,鞑靼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儿上,也孙台轻声说道:“大汗,李景隆的条件的确苛刻,不过不是没有斡旋的余地。”
也孙台也在一直想这件事,道:“我们可以与李景隆协商,如将内迁改为迁徙往靠近明军边防之地,至于这册封大王您为王,也不是不可接受……”
见鬼力赤盯着自己,也孙台忙说道:“接受明廷册封不过是权宜之计,待我们鞑靼缓过这口气来,待明廷衰弱的时候,就是我鞑靼的机会。”
鬼力赤眉头紧锁,说道:“可吾若是接受了明廷的册封,恐愧对祖宗,愧对我鞑靼英灵。”
也孙台继续劝说鬼力赤,道:“大汗,大丈夫能屈能伸,大明强盛我鞑靼不能抵挡,但是大明不可能一直强盛下去。”
也孙台语重心长地说道:“我鞑靼要做的就是先求存,再求报仇!五十年,一百年,我鞑靼只要存续下去,就有报仇的机会!”
鬼力赤紧锁的眉头渐渐地舒展开,片刻后,鬼力赤方说道:“你说得有道理,先求存,才能复仇,哪怕牺牲再多也要活下去!”
鬼力赤正说着,忽听帐篷外面传来一阵喊杀声,声音初时还不大,后来呈现井喷之势。
营地的四面八方,全都开始冒出喊杀声,鬼力赤微微一怔,旋即脸色大变。
鬼力赤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军帐,差一点与迎面跑来的亦失里撞在一起。
“大汗,不好了,明军夜袭!”
亦失里满面的焦急,明军来袭得太快,竟然直接绕过了鞑靼设立在沿途的哨骑,直捣黄龙。
也孙台脸色大变,说道:“这不可能啊,李景隆明明说给我们两天时间,老夫离开军营的时候,徐辉祖也与老夫说过,希望能促成和谈,为何……”
鬼力赤摆了摆手,深吸一口气说道:“李景隆从未想要与我们和谈,那徐辉祖大概也在配合李景隆演戏,我们,上当了!”
鬼力赤并没有太多的愤怒,相反,他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终于不用再抉择了。
鬼力赤随手抄起佩刀,对亦失里道:“亦失里将军,随本王上阵杀敌!”
亦失里重重地点了点头,喊道:“末将愿为大汗效死命,定杀明贼个片甲不留!”
鬼力赤与亦失里离开,也孙台则呆呆地站在原地,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昏。
回想起他出使明军大营的种种,也孙台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声:“李景隆!你这混蛋!”
无论也孙台如何悔恨咒骂,当明军主力突袭鄂尔浑河成功的瞬间,鞑靼的败退就已经成了定局。
瓦剌、鞑靼习惯于游牧于草原之上,没有扎营构建坚固寨墙的习惯,也没有那么多的资源。
这就导致,当明军进行突袭的时候,几乎是一轮突袭,就冲破了外围鞑靼军的防线。
混乱的战场上,明军长驱直入,直接将鞑靼的军营斩为两段,使其首尾难顾。
随后三千营入场,将前面一段的鞑靼军杀得血流成河,死的死逃的逃。
鞑靼大汗鬼力赤,率领亦失里等人联手,想要将军兵重新组织起来抗击。
奈何明军的战力更强,且明军的数量两倍多于鞑靼军,这仗根本就是一边倒。
鄂尔浑河的鞑靼军从子时开始被偷袭,过了两个时辰后,鞑靼军彻底败退。
留下三千多具尸体,鞑靼军仓皇逃窜,鬼力赤想要逃走,但明军却不答应。
李景隆下了命令:追击!不管追击多远,都要将鞑靼诛灭,彻底诛灭!
明军几乎是追着鞑靼军的屁股后面,一路追,一路杀,将鞑靼军杀得血流成河。
许多鞑靼军跑不动了,便索性坐在地上,任凭你明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结果,李景隆早就下了军令,面对投降的鞑靼军,就地接收即可,不必赶尽杀绝。
这样一来,就算是傻子也知道该怎么选了,李景隆率领的明军主力,从夜里追到了清晨天亮。
光是接收的符箓,就有两千余人,但战事还未结束,李景隆一直追到了捕鱼儿海南边十里处。
昔日,大明梁国公蓝玉,曾在这里大败元军,擒获了北元皇廷千余人。
李景隆驻马往北面张望,不禁生出一股子豪气,道:“诸君,当年梁国公在捕鱼儿海立下不世功勋,今日吾等有幸来此。”
李景隆高声喊道:“我等当奋勇争先,一举灭亡鞑靼,搏一个青史留名!”
徐辉祖生性内敛,如今也忍不住说道:“能与大将军同行,建立此番功业,是我徐辉祖的荣幸,将来这史书上也有吾之姓名。”
李景隆闻言,道:“可惜,长安侯不在此,他为了我大明北方的安宁费了多少心思,却不能亲自来参与这最后一战。”
李景隆的感怀没有持续多久,便下令明军继续前进,时隔多年,大明的兵锋,再度降临捕鱼儿海!
捕鱼儿海,东南,鞑靼营地。
捕鱼儿海的营地,乃是鞑靼最后的一处大型营地,也是他们最后的堡垒。
可如今,这堡垒已经变得不再安全,一万多的鞑靼军困守在此地,外面就是虎视眈眈的明军。
堡垒内,有不少的老幼妇孺,心惊胆战地躲在营地最深处靠近捕鱼儿海的方向,祈祷着鞑靼勇士能将明军击溃。
可显然,他们的祈祷没有用,李景隆命瞿能在营地左右两侧游弋,防止有逃出去的鞑靼人。
李景隆自领主力,在鞑靼营地正南方摆开架势,势必要将鞑靼军一网打尽!
面临生死危机,鞑靼军爆发出极强的战意与战力,李景隆本来想要速战速决。
但第一日,明军进攻了两次,全都被鞑靼军给打了回来,愣是没有冲进去。
一来,明军长途奔袭体力战力消耗严重,二来,此处鞑靼的营地有寨墙保护,防御力要高不少。
李景隆并未着急,命明军就地扎营造饭,待休整一夜后再继续进攻鞑靼最后的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