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红苋菜的老袁头 作品

第198章 薪火相传(六)

内室里,老人睡得正熟,呼吸均匀了许多。张思贞轻轻搭上他的手腕,脉象虽然仍弱,但已有了根,不像昨夜那般危殆。他正想收回手,老人却突然睁开了眼睛。

"小大夫..."老人的声音比昨夜清晰了些,"你师父她...还好吗?"

张思贞愣了一下:"师父很好,就是为您守了一夜。"

老人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嘴角渗出一丝鲜血。张思贞大惊,正要唤苏瑶,却见她已经端着米粥站在门口,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师父!老先生他——"

苏瑶快步上前,放下粥碗,一把扣住老人的脉门。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思贞,去取参附汤来,快!"

药罐在灶间咕嘟作响,张思贞盯着跳动的火苗。火光映出墙上那副对联,墨迹在晨雾中愈发清晰。他忽然想起初来医馆时,对着《濒湖脉学》整夜苦读的自己,此刻终于明白,那些艰涩的医理,原是要在这样的寒夜里,用滚烫的药汤熬成医者的脊梁。

当第一碗药汤滤出琥珀色的光泽,启明星已坠入西山。老人干枯的手指紧紧攥住张思贞的手腕,浑浊的泪水滴在他手背:“活了七十岁,头回遇见... 这样的大夫...” 话音未落,苏瑶轻轻按住老人肩膀:“明日寅时再服一剂,卯时我带你去后山采些鲜菖蒲。”

"师父,药来了。"

苏瑶接过药碗,小心地喂老人服下。参附汤的浓烈气味充斥整个房间,老人的咳嗽渐渐平息,但面色依然灰败。

晨光透过窗纸,照在师徒二人和老人身上,将这一刻定格成永恒的画面。医馆外,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镇上的叫卖声渐渐热闹起来,但在这个充满药香的房间里,时间仿佛静止了。

张思贞悄悄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他站在诊堂中央,望着墙上苏明远留下的字迹,突然明白了师父眼中常有的那种执着从何而来。前院的铃铛响起,今天的第一个病人已经上门,他整理好衣冠,走向诊桌,心中满是对医道新的领悟。

晨光刺破薄雾,斜斜照在药柜的铜环上。张思贞望着师父鬓角新添的白霜,忽然懂得医道传承的真谛 —— 不是案头堆积的医书,不是墙上高悬的牌匾,而是这寒夜中永不熄灭的药炉,是银针与草药里流淌的慈悲,是师徒二人相视一笑间,无声传递的医者仁心。

晨光在药柜的铜环上碎成金箔时,张思贞正用戥子称量着茯苓。他余光瞥见苏瑶抬手将银发别向耳后——那双手腕上还沾着昨夜艾灸的灰烬,袖口被药汁染出深浅不一的褐色。前夜抢救老人的银针仍搁在青瓷盘里,针尾缠绕着未散尽的艾草香。

"师父,您该歇息了。"他递上刚熬好的黄精粥,碗底特意多放了两颗红枣。

诊堂外传来孩童的啼哭声。张思贞刚要起身,却见苏瑶已整衣推门而出。晨光追着她的背影,将那道瘦削的影子拉长到药柜最高处,中年农妇抱着发热的幼童局促不安。张思贞刚搭上脉,就听见苏瑶在身后轻咳一声——这是提醒他注意舌苔的暗号。孩子的舌尖布满红点,如雪地里散落的朱砂。

"不是风寒,"苏瑶突然开口,"是误食了毒蕈。"她掰开孩子掌心,露出三道青紫色的纹路,"思贞,还记得《本草拾遗》里解蕈毒的方子么?"

张思贞怔住。那些曾被他认为迂腐的"望掌纹辨毒"古法,此刻在晨光中显出锋利的真实。他飞奔去取药时,听见苏瑶正柔声安抚农妇:"用绿豆甘草汤先催吐,再以金银花露解毒...您别急。"

煎药房里蒸汽氤氲。张思贞盯着砂锅里翻滚的银花,突然发现苏瑶添了一味竹叶心。"师父,方子里没写这个..."

"你师公常说,解毒如救火。"苏瑶将竹叶心排成扇形投入锅中,"金银花泻热,竹叶心却能护住心脉——就像..."她顿了顿,目光掠过窗外的老槐树,"就像当年他救你时加的那味野山参。"

张思贞胸口发烫。三年前瘟疫中那碗苦药的味道突然在舌尖复苏——原来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刻板的君臣佐使,而是这般在危急时刻的灵光一现,是跨越时空的医者共鸣。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医馆的后院被一层银白的月光轻柔地笼罩着。张思贞独自坐在那棵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四周药草的影子在月光下摇曳,散发出若有若无的香气。他微微仰头,目光穿越枝叶的缝隙,直直地望向那浩瀚无垠的星空。繁星闪烁,恰似无数双眼睛在苍穹之上凝视着人间,又似在默默见证着他的成长之路。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初来医馆之时。那时的他,青涩而懵懂,站在摆满药柜的医馆内,面对琳琅满目的草药和各种病症的诊断书籍,满心皆是迷茫。每一味草药的名字对他而言都像是陌生的符号,每一种病症的诊断都让他感到无从下手。初次尝试为患者把脉时,紧张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淹没,手心里全是汗,连脉象都难以把准。可如今,历经无数个日夜的钻研与实践,他已能从容地应对形形色色的患者,熟练地诊断病症、精准地开出药方,逐渐成长为一名可以独当一面的医者。

这一路的蜕变,他比谁都清楚,离不开苏瑶如春风化雨般的悉心教导。苏瑶总是耐心地陪着他辨认每一味草药的特性,从根须的形状到叶片的脉络,从气味的浓淡到药效的缓急,无一遗漏;手把手地教他如何精准把脉,感受脉象中蕴含的身体奥秘;在他面对复杂病症不知所措时,又总是以温和的话语为他剖析病症根源,引导他找到治疗的方向。当然,也离不开他自己的不懈努力。无数个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还未完全照亮医馆,他便已在研读医书,逐字逐句地理解晦涩的医理;无数个夜晚,月色深沉,他还在后院反复练习炮制草药,烈火烹煎、文火慢焙,每一道工序都做得一丝不苟,力求让草药发挥出最佳药效。

想到这里,张思贞的眼神愈发坚定,宛如夜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他暗暗发誓,无论未来的道路上会遭遇怎样的狂风暴雨,会面临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坚定不移地走下去。成为一名济世救人的良医,是他心底最炽热的追求,他要将希望的曙光和健康的福祉带给更多在病痛深渊中苦苦挣扎的患者。他深知,这条道路漫长而艰辛,但只要心怀信念,一步一个脚印,终能抵达理想的彼岸,为世间增添更多的温暖与生机。

一日清晨,医馆的门刚打开不久,一阵嘈杂声便从门口传来。张思贞抬眼望去,只见几个村民神色匆匆地抬着一副简易担架走进医馆,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痛苦的年轻男子。男子双手捂着肚子,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牙关紧咬,嘴里不时发出痛苦的呻吟。

张思贞立刻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药材,快步迎上前去。“这是怎么了?” 他焦急地询问村民。一位年长些的村民喘着粗气说道:“张大夫,这孩子早上还好好的,突然就肚子疼得在地上打滚,我们赶紧就把他送您这儿来了。” 张思贞点了点头,示意将男子抬到诊室的病床上。

他迅速来到男子身旁,先是仔细观察男子的面色,只见其面色苍白中透着一丝青灰,神情极为痛苦。接着,他轻轻解开男子的上衣,用手在男子的腹部轻轻按压、触摸,男子每被碰到一处,便疼得身子一颤,口中发出更剧烈的呻吟。张思贞一边检查,一边轻声安慰男子:“别怕,忍一忍,很快就好。” 随后,他又为男子把脉,脉象弦紧而数。张思贞眉头紧锁,陷入沉思,片刻后,他判断男子应是饮食不节,导致肠胃积滞,气血不畅,引发了剧烈腹痛。

明确病因后,张思贞决定采用针灸与汤药相结合的治疗方法。他转身从药箱中取出消毒好的银针,手法娴熟地找准男子腹部的几个关键穴位,如中脘、天枢、足三里等,然后快速而精准地将银针刺入。每刺入一针,他都会观察男子的反应,一边轻声询问:“感觉怎么样?疼不疼?” 男子虽疼得说不出话,但还是微微摇头示意可以忍受。随着银针的刺入,男子脸上的痛苦神情似乎稍有缓解。

针灸完毕,张思贞又迅速来到药柜前,挑选出几味药材,开始为男子配药。他一边配药,一边向旁边的助手讲解每味药的功效:“这枳实能破气消积,厚朴可燥湿消痰、下气除满,再加上木香行气止痛,大黄泻下攻积,几味药合用,定能化解他肠胃中的积滞。” 配好药后,他将药交给助手,叮嘱其尽快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