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里。
香烟袅袅。
太渊作陪一旁宋之谦正与一位身着鹌鹑补子官服的男子寒暄。
那人蓄着修剪得宜的山羊须,大约三十五六岁,看官服样式,应该是朝廷从六品的官员。
虽然是朝廷的人,但是身上却有一种清净自然的味道。
太渊目光一扫,便已看穿其底细,心中暗自思忖:“此人境界道行不高,但功底很纯。”
“宋道长,一别三载,鹤姿更胜从前啊。“官员笑着拱手,声音清朗如磬。
“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小子。”宋之谦上下打量了下他,啧啧道:“不错嘛,已经官居从六品了,都坐到左右演法的位置了。”
“呵呵,宋道长见笑了。”来人谦逊地笑了笑,随即转头看向太渊,面露疑惑,问道:“这位是……?”
“让贫道来介绍。”宋之谦身子一侧。
“这位乃是天台山崇道观观主,太渊道长。”
太渊顺势打了个道礼,释放善意。
“天台山?崇道观?崇道观??”来人喃喃自语,反复念了几遍,突然眼睛一亮,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莫非是南宗紫阳真人张伯端所传下的那一脉?”
“正是如此。”宋之谦肯定地回答道。
来人闻言,郑重地回了礼,不是官场上的礼,而是道家的礼。
“原来是南宗高真,今日有缘一见,不胜荣幸。”
宋之谦又转头对太渊介绍说道:“这位名唤杨小过,算得上是贫道的一位晚辈,现在应该是在朝廷的道录司里任职。”
道录司,太渊知道这个部门。
乃是朝廷设置,属礼部,职掌有关道教徒事务。各省则府置道纪司,州置道正司,县置道会司。
太渊的崇道观位于台州府,因此他此前也与道录司的这些人打过交道。
不过,太渊乍一听“杨小过”这个名字,险些误听成“杨过”。但略一思索,他便察觉这名字背后定有深意。
“杨兄的名讳倒是颇有意味。”太渊微笑着说道。
杨小过听闻太渊此言,顿时来了兴致。自己的名字自己知道,大多数人都觉得有点奇怪,不符合当下的取名习惯。
小时候,他还为此闹腾过好一阵子,可在长辈“爱的教育”下,最终也只能偃旗息鼓。
直至后来,他才渐渐明白这名字蕴含的意义。
没想到眼前这位道士初次见面,似乎洞悉其中奥秘,不妨听听他的见解。
几人落座,伶俐的道童适时奉上茶水,茶香袅袅升腾。
太渊轻抿一口茶,缓缓道来。
“【小过】此卦,乃是《易经》六十四卦之一,其卦象上面为雷,
太渊一开口,宋之谦和杨小过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杨小过见微知著,仅凭太渊这简短的一句话,便笃定太渊确实知晓自己名讳背后的玄妙。
不禁心底暗道:“看来崇道观这一代的确出了个高真!”
“雷在山上滚动,其声轰鸣,是在警示于人。”太渊神色沉稳,继续说道,“其卦辞曰:小过,亨,利贞,可小事,不可大事。飞鸟遗之音,不宜上,宜下。大吉。”
“此卦【小过】所蕴含的意思便是,遇到小事之时,就必须要做过头,于细微之处彰显宏大,如此才可大吉大利。”
太渊略作停顿,随后用更为通俗的语言解释道。
“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越是细节之处,越要下足功夫,唯有如此,才会做出成绩。”
太渊看向杨小过,说道:“杨兄身在官场,如行舟宦海,波谲云诡,就更需要具备善于发现细节的能力。”
“以【小过】此卦来时刻提醒自己,那必定是大吉大利,万事顺遂。如此看来,杨兄的取名,想必也是经过了高人精心思量。”
“哈哈哈哈……太渊道长精细入微,见识过人,杨某佩服。”
杨小过心悦诚服,拱手说道。
他也是前几年才懂得了自己名字的意味,倒不是家中长辈没有教过,而是有些东西知道了不代表懂了,懂了更不意味着悟了。
杨小过在懂了这层意思后,仿佛时来运转。
不禁短短几年就从正八品的玄灵,被擢升到了从六品的演法,从小就练习的家传养气吐纳功夫也愈发顺畅,身躯日益轻盈。
在道录司这个部门呆了那么久,杨小过如何不知自己身上发生的变化。
从道家来讲,一个人的状态越轻松,不在乎结果,反倒会出乎意料的好,这就是无心生大用,有物不通神。
如果一直处于紧张迫切的状态,反倒不顺。
道功小成,身体康健,自己心态平和,暗合道家意蕴,而之后心性愈发平淡自然,对官位升迁也没有之前那么热衷,却反而节节而上。
真的是不争而争!
让他又体悟了些无为无不为的道理。
宋之谦这时进入了正题,他知道杨小过肯定是有事。
“小过,你这次来所为何事?“
杨小过嘴角甚至挂上了一丝熟悉的笑容,就像当年那个总爱缠着宋之谦一样。
“宋道长,您还是这么急性子。“他故意拖长了音调,“我这次来啊,是为了咱们阳台宫的藏书。“
“嗯?”
宋之谦眉头一皱,这朝廷又想做什么?
莫非来者不善?
这么一想,宋之谦心情立马就不好了,属于先天内景的那股威势一下子喷涌而出。
唰——
杨小过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冷汗,他觉得自己仿佛被洪荒猛兽给盯上,生死不由自己。
“哎哟喂,宋道长息怒,朝廷只是想要把藏书给拓下副本,并无其他意思。”
杨小过立马顶着这股威势,利落的说完了剩下的话。
宋之谦闻言,才把威势收回。
杨小过喘着粗气,心道。
没想到宋道长的道行竟然精进如斯,亏得自己还以为自己道功小成了就了不起。
不过这人怎么脾气还这么爆。
只是……
杨小过眼角看到那位叫太渊的道长在刚才的威势下,面不改色,风轻云淡,这让杨小过心中对太渊的地位又高看了一筹。
“具体怎么回事?你还不详细道来,说话说一半留一半,别大喘气的,不然叫你再尝一下贫道的厉害。哼!”
话是这么说,不过,从他此刻的表情可以看出,刚才那般严厉不过是一时情急。
杨小过恭敬说道:“是这么回事儿,本月初,内阁大学士丘浚上言请求天下遗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