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元宵节还有十天,冲虚道人终于出关了。
他第一时间派人通知了太渊。
凉亭里。
两人相对而坐。
铜炉中炭火烧得正旺,煮茶的陶壶“咕嘟”作响,茶香袅袅。
太渊看向冲虚道人,心神细细感知他的情况,片刻后,已经了然。
精气神的律动已趋于圆融,玄关处似有微光若隐若现。
“冲虚道长,贫道给你提前道喜了。”
冲虚道人手里捧着热茶,热气腾腾上升,抿了一口。
“太渊真人的话真是让老道我惭愧啊!闭关数月也只是刚刚摸到众妙之门的门槛罢了,真的要成就先天,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冲虚道人的话虽谦逊,嘴角却不自觉上扬,眼中闪烁着久未有的光亮。
毕竟之前他是完全无望先天妙境,这下子有了盼头,整的人都精神活跃了许多。
“冲虚道长多虑了。”太渊指尖轻点石,“你的人体三宝已经调理圆融,加上又明了玄关一窍的存在,凭着道长这将近一甲子的功力,贫道相信先天之境对道长来说,就在这一两年。”
冲虚道人忽然朗声大笑,惊起檐下栖鸟。
他放下茶盏,宽大道袖扫过石桌:“老道这点微末道行,果然瞒不过真人法眼。“
话题一转,。
“老道听灵虚师弟说,真人最近在调教那头仙禽。”
太渊坦然道:“白凤,就是那头大一些的丹顶鹤,是贫道收的三弟子,灵性出众,智慧也相当于人类幼童,是以贫道打算教他说人话、明道理。”
冲虚道人瞳孔微缩,常年捻须的手指僵在半空。
他闯荡江湖数十载,见过各种奇人异事。
“杀一人救一人”的江湖名医,以活人练毒的南疆巫医,听过能在水下闭气三日的东海鲛人传说(后来才知是有人在练水中闭气功夫)……
可教禽鸟说人话?
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觉得荒诞。
喉结滚动两下,他试探着问:“真人可有进展?”
太渊平静地摇了摇头:“一点进展都没有。”
不等冲虚道人心里松一口气,太渊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他的心紧了紧。
“但是已经有了思路和想法。”
“不知是……?”
“冲虚道长可听说过【腹语术】?”
“【腹语术】??”
冲虚道人哪怕原本不了解这个,但听其名,明其意,只听这【腹语术】的名字,他就大概知道了其作用。
他想起三十年前在汴梁城见过的傀儡戏,那些不用动唇就能发声的奇人。
“真人是说……以气导声?“冲虚道人猜测道。
太渊点头说道:“昔年大理段氏有一人,名唤段延庆。因一场变故不但面目全毁,双腿残废,连说话都不能了。从此面上木无表情,口不能言,腿不能走,只能以拐杖点地走路,连吃饭也只能用手扳开嘴巴,像寄信那样把食物投下去。”
“但他创出一门腹语之术,配合上乘内功,既能让他重新出声,又有使人心神迷惘之能。贫道就是由此得了灵感。”
“此人当真是身残志坚之辈!”
冲虚道人先是对段延庆的毅力表示佩服,但又提出问题,“可是真人也说了,【腹语之术】需要配合上乘内功,令徒身为禽鸟之躯,恐怕无法修行内功吧!”
这太渊倒是没有否认。
纵观所有武功,创出来都是给人修炼的。
就算有人模仿鸟兽传出技法,那也是为人服务的;还从来没有听说过鸟兽可以修炼人类的武功,这哪怕是太渊也做不到,毕竟经脉走势都不同。
毕竟就算是普通人习武,那也是困难重重。
要熟记经脉、穴道、套路、心法等等……需要记忆的东西繁多,刚开始习武更是得师父手把手教着,深怕练岔了。
换成是一只禽鸟,鸟躯和人身的构造就有不同,更别说其他了。
对于这些,太渊也想过。
“贫道也没想要是短时间就能做到。白凤现在的灵智已比得上八九岁的人类小孩,贫道本就打算先教其文字,再徐徐图之。”
还教导文字??
话说到这儿了,冲虚道人也不用继续提了。
毕竟两人的关系摆在这儿,太渊甚至对他有半师传道之恩,更何况冲虚道人自己也想看看,太渊是否能做到?
要是可以的话,那自己或许也可以依法从之。
凉亭外,雪落无声。
太渊指尖轻抚杯沿,茶汤映着雪光,微微泛着琥珀色。
观远方,但见“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罗万朵云”;看近旁,只见“旋扑珠帘过粉墙,轻于柳絮重于霜”。
忽然,太渊开口了,
“冲虚道长,既然你已经出关,贫道也有自己的行程。“太渊将茶盏轻轻搁在石案上,“不日便要告辞了。“
呃?
冲虚道人手中的茶盏微微一顿。他
手指悬在半空,半晌才缓缓收回袖中,喉咙滚动了一下,似有许多话想说,却又咽了回去。
是啊,太渊真人本就不是武当之人。
这段时日,论道演武,谈玄说妙,已是难得的缘分。若强行挽留,反倒显得自己执念太重,失了道门中人的洒脱。
于是,到嘴边的挽留化作叹息:“真人既已决断,老道也不多言了。“
“他日若有用得着老道之处,只需一封书信,武当上下,必当竭力。”
太渊微微一笑,也不多言,只是将手中茶盏高举,向冲虚道人轻轻一敬。
杯沿相映,雪光与茶色交融,他一饮而尽。
……………
两天后,三人三鹤下武当。
茫茫雪地,雪泥鸿爪,几行歪歪斜斜的脚印通向天际。
武当山一座孤峰上,一位白须白发,面容奇古的老者远远地看着太渊一行人——老者不是太渊认识的任何一位武当派的人。
老者幽深的眼中精光浮现,说了一句意味不明的话:“真是一位好后生啊…”
话音未落,老者周身突然腾起白雾,与漫天飞雪交织成混沌。
当雾气消散时,原地已经没了老者的身影。
奇怪的是,方圆十丈内的积雪平整如镜,竟无半点脚印,仿佛方才老者只是雪光折射出的虚影。
山脚下。
太渊脚步猛然一顿,他倏然回首,目光如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