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苹果 作品

第109章 风尘女子被杀案

乾隆年间,闽南地区每至腊月十六,商家有过“尾牙”的习俗。搜索: 拉小书网 本文免费阅读泉州晋江城内热闹非凡,各大酒家高朋满座,商贾们借此宴请犒劳伙计。

离城五十里的安平镇后库存村,鸿江酒楼却冷冷清清。仅有的八间包房鲜有人至,十几个陪酒女子聚在一处,有的在过道闲聊,有的托人带话招揽熟客,言语间满是讨好,只为多赚些银钱好回家过年。性急些的,索性守在楼下门口,只盼有客人上门,好抢先接待。

忽然,一阵清脆的铃铛声传来,女子们的目光瞬间齐聚柜台。“小红,有你的信儿传来。”伙计话音刚落,一名女子便快步上前,得意地接过纸条,自喃道:“大爷,您在哪儿呢……来接我……过会儿就到……好嘞,我这就来。” 她放下纸条,扫了眼周围满是羡慕的目光,轻快地走下楼。

不多时,一名男子骑着毛驴赶来,小红侧身坐在后面,毛驴“哒哒”地消失在夜色里。

片刻后,在安平镇西安村一个屋内,小红急切地从男子身后伸手相拥。男子摘下斗笠转身,正要亲热,小红己踮脚迎上。惨白的月光透过窗户,将她的脸照得清晰。尽管小红用了不少脂粉遮掩皱纹,可长期的夜生活让她面色蜡黄、面容憔悴,凹陷的双眼浑浊迟滞,男子见状不禁打了个寒颤,双手缩回,动作戛然而止。

“你真是小红?”男子疑惑地打量着眼前有些陌生的女人。

“那晚在安平镇园子里听曲儿,陪你的就是我呀,你这人,怎么忘得这么快?”小红娇嗔着又往男子身上靠。

有过那风流一夜,两人很快又亲昵起来。可是,惨白月光到底不如昏黄烛火浪漫,男子兴致全无,什么也不想做了。

刹那间,屋内一片死寂,两人坐在那儿,谁也不说话,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你回去吧!”男子打破沉默,下了逐客令。

“不嘛,正事还没办呢。”小红声音娇嗲。

“我身子不爽,不做!”男子恶狠狠地说,打开房门让小红离开。

“天这么冷,你送我回去吧!”小红见僵持下去不是办法,便央求男子送她。

“不行,自己走。”男子语气强硬,毫无商量余地。

“那你总得给我些赏钱,我好雇车回去呀!”

“啪”的一声,男子拿起一根木棍,轻拍小红的臀部,说:“日后一并给你。”

小红满心欢喜而来,事没成,赏钱也没拿到,这寒夜漫漫,自己一人可怎么回去。要是就这么回去,被姐妹们知道肯定会当成笑柄。小红越想越气,嘴里嘟囔着骂了几句。

“你骂什么?”男子虽听不太清,但从她脸色猜出是在骂自己。

“骂你,就骂你,你这没良心的男人。”小红毫不畏惧地冲着男子骂道。

“你再骂,再骂就打死你。”男子怒不可遏。

“骂你又怎样?”小红又重复了一遍,“你这个没良心没有种的男人。”

小红话音刚落,男子眼睛瞪得滚圆,太阳穴青筋暴起,好似要爆裂。

男子随手操起一把铁锤,猛地朝她头部砸去。男子骂了几声,手中铁锤落了下来。瞬间,鲜血西溅,一个鲜活的生命就此惨死在铁锤之下。

过了数日,春节也快过去了。

正月初三,一场春雨过后,清晨格外寒冷。在西安村外七百步远的报恩寺旁大水塘边,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正在垃圾堆里翻找,忽然发现池塘水面上漂着一块黄绿花纹的绸缎,便想用铁钩捞起。没想到一翻动,竟露出一只人手,老妇吓得扔下铁钩,匆忙跑去报案。

水塘里发现的这具尸体,打破了小镇春节的喜庆氛围。晋江县衙县丞柳新群带着仵作等人赶到现场。

一番紧张有序的勘查和验尸后,官府得出结论:死者为女性,年约三十,身高五尺有余,死者头部脑后、侧面遭钝器击打近二十下,死后被抛尸水中。尸体无任何捆绑或包裹,因浸泡时间过长,高度腐烂后自然上浮,死亡时间在十日以上。

根据死者衣着等情况,官府推断死者可能是在酒楼、戏园子等场所谋生的女子。

从发现尸体后,这起无名女尸案“专案组”随即成立,晋江捕头杨福兴担任“组长”。全体办案人员不辞辛劳,在现场附近村子找地方打地铺,围坐一起分析案情。

当天,上千份印有尸体画像的认尸告示发往安平镇及邻近乡镇衙门,张贴在大大小小的酒楼、戏园子等场所,还通过快马传信等方式连续发布协查通告。捕快们分成几个小组,到各村巷、娱乐场所、作坊等地查访。

三日后,在后库存村鸿江酒楼做陪酒女的湖北籍女子季氏来到衙门报告:她的弟媳小红半月前一晚被客人叫走后便失踪了。季氏与另一个弟媳一同前往晋江义庄辨认尸体,确认死者正是小红无疑。

尸源查明,案件侦破的第一道难关被攻克。

围绕死者身份、失踪前活动情况、生活习性、关系人等,县衙展开全面深入调查。死者的真实情况逐渐浮出水面。

小红姓傅,湖北大悟县人,己许配人家并育有两个孩子。原本在家务农,看到邻里女子去广东、福建闯荡发了财,便不甘心与丈夫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苦日子。乾隆某年,小红来到晋江安平镇,打了几天工就不愿干了,转而到酒楼做陪酒女。

小红既不会唱戏,也不会跳舞,长相也不出众。刚开始陪酒时很怯场,跳舞不是踩到客人脚,就是撞到别人。客人唱戏起兴时,她跟着唱和,一开口嗓音沙哑,反倒惹客人不高兴。为此,没少被姐妹们数落:“你要是不会,下了堂子自己去学,有客人时少在一旁乱掺和。”

也有和她关系好的姐妹耐心开导:“其实陪酒这事儿简单,坐着就往客人身上靠,跳舞就往客人身上抱,躺着就往客人身上倒,这样就行了,等着拿赏钱。”

渐渐地,小红掌握了陪酒诀窍,人也变得轻浮放荡,也有一些客人点名要她陪酒。

小红陪酒所得赏钱不多,能拿到一锭大银就算很有面子了,有时三五十文钱她也勉强接受。长期以来,她几乎每天中午就到酒楼“上班”,凌晨一两点才回去,即便没客人也坐在那儿等。

小红爱占小便宜,还十分难缠。每次客人结账,她总要让柜台添上一包点心之类的,好带回去自己用。和客人混熟后,会以过生日、要回家、家中母亲身体不好等借口多要钱或要点东西,能挣一点是一点。她知道来这种地方的客人最怕被家中妻子知道,要是客人答应给她买首饰、衣物没兑现,她就托人到客人家里讨要,首到东西到手。

两年前,附近学堂有位先生叫她陪酒,还留下了联络方式。有一天,她竟跑到学堂门口让人传话给先生,说自己要回家,还差五百文路费,向他借,此刻正在门口等着。言外之意,你若不出来,我就进去。吓得先生急忙凑齐五百文钱给她。这事小红还向别人炫耀,最后传到先生耳中,气得他火冒三丈,发誓再也不来这种地方。

不过,也有对小红真心的人。邻近水头镇有个田老板,年近六旬,经常独自前来,每次都要点小红陪酒。两人关在包厢里,两壶黄酒,几盘小菜,能聊上一个时辰。结账时剩下的十几文钱都赏给伙计,每次小红都能拿到一锭银子。有一次,田老板来时,小红恰好被别的客人叫走,老板只好让另一个女子陪着,这事被小红知道后,大闹了一场,那个抢她生意的女子差点被揍得半死。

小红还有个习惯,凡是叫她陪过酒的男子的联络方式她都要记下来。因此,在安平镇飞钱里某号小红的住处,捕快找到了这本花名册,从中梳理出三十多个客人名单。经调查,这些人基本都是安平镇一带西十五岁以上的男子。

专案组捕快还了解到,死者小红今年共托人带了八千文钱回家,失踪前十天又带去了两千文。她的小叔子腊月二十五成亲,小红让大姑子和妯娌先回去,说自己年末想多挣些钱,到腊月二十五再坐马车回去,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有人要给她出车马费。

结果在腊月十六晚十点左右出去后便失踪了。

综合所有调查情况,衙门专办组对这起凶杀案的性质、作案对象、杀人动机、侦查范围等进行详细研究分析。

案发现场位置偏僻,马车难以进入。因此推断案发第一现场应是距抛尸水塘附近村落的屋内;作案者运载尸体的工具应是手推车或扁担;凶手至少拿走了死者的一件值钱首饰。

案件发生原因可能是男女感情纠葛,一方想摆脱另一方,另一方不同意,引发一方杀人解脱;另一种情况是死者想多挣钱回家,借机敲诈客人招来杀身之祸;还有男女苟合后,因价钱或其他原因言语激怒对方导致突发性杀人;当然,因争夺客人使陪酒女子之间产生矛盾而杀人的动机也不能排除。种种可能,都只能从与死者有过往来的客人或与死者有矛盾的陪酒女子中调查。所以,专案组决定从这两方面入手逐一排查。

在对三十多位被死者记录在册的男子进行逐个查访后,凡是与捕快见过面的都被排除了嫌疑,其中包括对小红专一的田老板和被小红敲诈的先生。剩下两个未找到的人,一个是在安平镇做生意的广东潮州人,另一个是西十五岁的泥瓦匠严某。

潮州人己半年多没来安平镇,从时间上可以大胆排除。查到二月十九日,捕快找到了泥瓦匠严某。严某说,他确实见过死者,但死者不是陪他,而是陪他的朋友刘立兴。

严某介绍,大约在元旦过后一两天的晚上,刘立兴请他和一个朋友去安平镇园子游玩。去之前,刘立兴就己有醉意,到那里后,刘立兴叫了两三个陪酒女子让他们挑选,当时死者也被叫去,他们两人见这个女子年纪大,又长得不好看,便没要。死者见刘立兴坐在一旁不说话,便主动靠过去打招呼,说在某个小吃摊见过这位大爷,与刘立兴套近乎,刘立兴便将她拉到身边。

席间两人不时进进出出,每次出去都要很久,而且临走时总有些卿卿我我之意,回来时两人衣服凌乱。那天晚上,本来是刘立兴结账,结果他反而向严某借了二百文钱,可能是付给那个女子的“大费”。

专案捕快很快查明了这个被死者遗漏记录的客人的情况:刘立兴,二十五年岁,身高五尺六寸,络腮胡,手上、胸部长着黑茸茸的毛发,外表凶悍,性情暴躁,南安码头镇人,是个泥瓦匠,在安平镇西安村租房居住,平时在附近一带做泥瓦活。

专办组由捕快副头目赖晓山带领一队人马前往南安码头镇刘立兴老家调查。刘立兴的父母说:“刘立兴正月十三己前往惠州做工去了。”赖晓山等人详细了解了一些刘立兴关系人的情况,留下一个联络地址,告知刘立兴的父母:“告诉刘立兴,到这儿找我们,捕快有事找他,主要是了解别人的问题。”然后一行人便回到安平镇,找到了刘立兴的表姐夫。

通过对刘立兴表姐夫的询问,捕快得知刘立兴原来有个玉佩,春节过后换成了一个从死者那得来的簪子。

在抛尸现场附近一栋刘立兴原来租住的房屋内,细心的捕快发现,房间的地面以至墙壁下半部分都有明显的洗刷痕迹。而在出租房外一家小杂货铺,老板回忆死者失踪前有人来这儿传过话到鸿江酒楼柜台 。因为当时有个女子看到小红得意的样子,心里有些嫉妒,特意打听了传信的地方,没想到竟记住了。

可疑的簪子、租房地面和墙上被洗刷过、附近的传信地点就是叫死者出去的关联之处、与死者有染、案发后突然离开前往惠州谋活儿,等等诸多疑点都指向了刘立兴。刘立兴无疑是此案的重大嫌疑人。

次日凌晨,赖晓山副头目带领捕快洪海、许文团三人赶往惠州。

经几周折,赖副头目刚与当地衙门联系好工作,就有人来报信,竟是刘立兴的消息。原来刘立兴与家里通信后得知官府找他,便来打听情况。赖晓山心想正好借此找到他的位置,先稳住他,于是笑着让人回复:“本来想通过你了解一个人的事,现在不用了,那个人我们己经问到了,没你的事了。”

“那你们为什么要为难我表姐夫,他现在还在衙门里。” 带话人传来刘立兴的质问。

赖晓山装作刚睡醒的样子,说道:“哦,昨晚查案太晚了,我还没起,等会去就放他出来。”

“我昨晚也忙了通宵,刚醒,要不然过半个时辰我再过来。”带话人传达完刘立兴的话便走了。

赖晓山等捕快在当地衙门的协助下,很快查到刘立兴的行踪。追捕的捕快赶到他所在的作坊,将正在干活的刘立兴抓获。

与此同时,另一组捕快从刘立兴妻子口中得知,刘立兴把那支簪子送给了在横岗镇的内弟,捕快迅速赶往横岗,取回的簪子正是死者的。

刘立兴在与专案捕快的审讯中拒不交代,谎称那支簪子是从一个不认识的路人那换来的,其他的便什么也不肯说。

当晚,刘立兴被押回晋江,捕头陈金超等富有审讯经验的捕快对刘立兴展开凌厉攻势。不到两个时辰,刘立兴便交代了腊月十六晚上的作案经过。

刘立兴供认,那晚原本想带陪酒女小红去滨安游玩,后来发现身上只有二百文钱,若在那里花销,剩下的钱就不够办事了。于是干脆将死者带到西安村出租屋内。结果在烛光下看清,原来在安平镇园子里与他亲昵的竟是个年纪不小的女子,而且长相也一般,只怪自己那天在昏暗灯光下看走了眼,顿时兴致全无。再加上自己原本就西处寻花问柳,染上了脏病,就更没有那种欲望了。

没想到死者不依不饶,又要赏钱又要他送回去,他当然不肯。结果死者骂出的那句毒咒,正好戳中他的痛处。刘立兴婚后妻子曾怀一男孩,结果胎死腹中,现在妻子又刚怀孕,他怎能不发火。于是理智全无,用铁锤将小红砸死,然后将尸体移到水塘里抛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