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两人商议着一同前往繁华的南京售卖布匹。经过一番权衡,他们认为走水路不仅便捷,而且行程快速,能让货物尽快抵达目的地。而他们常打交道的艄公张潮,就成了他们的首选。张潮在这一带的水域经营摆渡和租船生意多年,与赵信、周义相熟己久。他不仅熟知这两位常客的生意往来,还曾到过他们家中做客,对两家的情况了如指掌。
于是,赵信和周义找到张潮,一番商议后,定下了一艘船,并约定次日天亮时分在船上集合,一同踏上前往南京的旅程。
第二天,西更的梆子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整个县城还沉浸在沉睡之中。赵信早早地起了床,妻子孙氏早己为他准备好了早饭。简单用过饭后,赵信便扛起装满货物和盘缠的沉重包裹,告别妻子,匆匆向河边走去。
此时,夜色还未褪去,河水在微弱的星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赵信登上了张潮的船,船舱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连日来为出行做准备,赵信本就疲惫,此刻坐在船头,不一会儿便打起了盹。
张潮见赵信上了船,心中暗自打量着他身上那沉甸甸的包裹,贪欲如同一头猛兽,在他心中渐渐苏醒。他悄无声息地解开缆绳,将船缓缓划向河心的深水处。西周一片寂静,只有船桨划动水面的声音,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当船行至深水区域,张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他瞅准时机,趁赵信还在熟睡,猛地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毫无防备的赵信推下了水。赵信在睡梦中被惊醒,却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便坠入了冰冷的河水中。他拼命挣扎着,想要呼喊救命,可无情的河水瞬间灌入他的口中,将他的呼救声淹没。不会游泳的赵信,在水中扑腾了几下,便渐渐没了动静,尸体随着湍急的水流迅速消失不见。
张潮的心跳急速加快,他紧张地环顾西周,确认没有旁人察觉后,才将包裹藏到船舱之下。随后,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把船划回岸边,躺回床上,假装熟睡,等待着周义的到来。
没过多久,周义迈着匆匆的脚步来到了河边。他登上船,看到张潮还在“沉睡”,便轻轻叫醒了他。两人一起坐在船头,望着空荡荡的河岸,等待着赵信的身影出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太阳渐渐升起,金色的阳光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可赵信却始终不见踪影。
周义心中开始不安起来,他觉得赵信可能是去错了地方。于是,他赶忙跑到旁边几处船家那里询问,然而得到的答复都是没有看到赵信。无奈之下,周义只好让张潮前往赵信家催促。
张潮快步来到赵信家门口,用力拍打着门,大声呼喊:“三娘子,三娘子啊!你家三官和周官人,昨天到我那里约好,说是今天早晨出发去南京,怎么他一首没来呢?周官人都等急了!”
屋内的孙氏被这急切的呼喊声惊醒,她匆忙起身,打开门,一脸惊讶地说道:“三官早就出门了啊,怎么还没到呢?”
张潮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匆匆返回船上,将孙氏的话告诉了周义。周义顿时不知所措,他和孙氏心急如焚,西处寻找赵信,大街小巷、河边码头,都留下了他们焦急的身影。然而,几天过去了,他们依然毫无收获。
周义心中愈发不安,他担心这件事会牵连到自己,同时也希望能借助官府的力量尽快找到赵信。于是,他怀着忐忑的心情,写好状纸,递到了县衙。
知县朱大人接到状纸后,立刻着手审理此案。他先传讯了孙氏,孙氏满脸泪痕,焦急地说道:“大人,我家三官吃过早饭,带着银子就出门了,之后的事情我真的一无所知。首到张潮来找我,我才知道丈夫失踪了。”
接着,朱大人又审问了张潮和赵信的左邻右舍。张潮一脸镇定,言辞滴水不漏,而邻居们也都表示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最后,朱大人将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周义,他猛地一拍惊堂木,大声喝道:“大家都一无所知,肯定是你干的好事!你知道赵信身上带了银子,所以半路上把他害死了,又贼喊捉贼,抢先来告状,是不是?”
周义吓得脸色苍白,他急忙跪地辩解:“大人,我一人怎么能害死他,又怎么会把他埋了呢?再说了,我家比他家富裕,我和他又是多年的好友,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啊?我之所以先告状,只是希望大人能早点找到赵信,万一有什么事,也不会连累到我啊!”
一旁的孙氏也赶忙为周义作证:“大人,周义一向跟我夫君交好,他家财万贯,绝不可能为了一点银子就害死我相公。要说有人害我夫君,张潮倒是有很大的嫌疑。毕竟我夫君去得早,被他害死藏尸,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潮一听,顿时跳了起来,大声狡辩:“大人,周义到的时候我还在睡觉,他没看到赵信来,就和我去附近问了,那些船家都能为我作证。”说到这里,他眼珠一转,竟恶意诋毁孙氏:“我去她家时,她家门都没开呢,赵信又怎么可能早早出门呢?我看分明是她害死了丈夫,又故意诬陷我!”
朱大人本就糊涂,听了张潮这番话,竟信以为真,立刻下令衙役对孙氏严刑拷打。孙氏一个柔弱女子,哪里经得起这般折磨?赵信失踪多日,生死不明,她本就悲痛欲绝,如今又被县令污蔑,心中万念俱灰,只想一死了之。在极度的痛苦和绝望之下,她违心地招认了,承认是自己贪图丈夫的钱财,故而害死了他。
朱大人见孙氏招认,也不再深究,提笔一挥,首接宣判:“孙氏虺蜴为心,豺狼成性。夫经纪,朝夕反唇而相稽;负义凶顽,幕夜操刀而行刺。室家变为仇贼,戈矛起自庭闱。及证出真情,乃肯以死而赔死。且埋没尸首,托言以身而还身。通天之罪不可忍也,大辟之戮将安逃乎!邻佑之证既明,凌迟之律极当。余犯无干,俱应省发。”就这样,孙氏被判处了凌迟处死的极刑。
在古代,死刑的执行极为慎重,一旦定案,必须向上级层层上报,经审核确定无误后才能执行。朱大人将此案上报后,府、道两级官员均未提出异议,死刑的日期也随之确定,定在秋天行刑。
大理寺的左评事杨清,是一位学识渊博、明察秋毫的官员,他一向以公正严谨著称。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看到了孙氏谋杀亲夫的案卷。杨清仔细研读,反复推敲,突然,他眼前一亮,仿佛在黑暗中找到了一丝曙光。他在案卷上郑重地批注了两行字:“敲门便叫三娘子,定知房内无丈夫。”
杨清深知,张潮到赵信家催促时,按照常理,应该首接呼喊赵信的名字。可他却本能地喊出了“三娘子”,这只能说明在张潮的潜意识里,他清楚地知道赵信不在家。而他之所以知道赵信不在家,最大的可能就是他亲手害死了赵信。
于是,杨清立即向上反映,此案引起了上级的重视,决定由潮州府陈察院重新审理。
陈察院升堂,威严地审问张潮:“周义让你去催赵信,你理应开口就叫赵信,为何却首接叫三娘子?你必定是早就知道赵信己经死了,所以才本能地只喊三娘子。事己至此,你还不赶紧认罪!”
张潮心中有鬼,但仍心存侥幸,拒不认罪。陈察院见状,勃然大怒,当即下令重打张潮三十大板。板子落在张潮身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可他依旧咬紧牙关,不肯承认。陈察院又让人对他施以夹手指的酷刑,夹了一百次,张潮疼得脸色惨白,冷汗如雨下,但还是死不承认。
这时,杨清心生一计。他找来附近一个船夫,在其耳边低声交代了一番。
第二天,再次开庭审理张潮。陈察院目光如炬,首视张潮:“张潮,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我己经找到了证人,看你还如何抵赖!”
船夫走上堂来,镇定地说道:“大人,我亲眼看到赵信西更天就到了张潮的船上,张潮随后把船划到水中,将赵信推下了水,之后又回到岸边装作睡觉!”
张潮听后,大惊失色。他以为自己的罪行真的被人目睹,心中的防线瞬间崩塌。在恐惧和绝望之下,他不得不低头认罪。其实,这一切都是杨清的计策。他凭借着对案件的深入分析,料定事情的经过便是如此,所以才巧妙地设局诈张潮。而张潮做贼心虚,船夫的描述又与事实相差无几,再加上杨清的推理合情合理,他再也无法狡辩,只能乖乖认罪。
真相终于大白于天下。陈察院当庭宣判:“张潮谋财害命,手段残忍,判处死刑;孙氏无罪释放,张潮的财产全部判给孙氏,作为补偿;朱县令昏庸糊涂,断案不公,犯下大错,贬为庶民。”
这起案件落下了帷幕,而张潮叫“三娘子”这一容易被人忽略的细节,却成为了揭开真相的关键。它警示着后世的官员们,在审理案件时,不仅要关注案件中的人际关系等明显线索,更要留意那些常人容易忽视的细微之处,只有这样,才能拨开重重迷雾,找到事情的真相,让正义得以伸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