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背贴着那冰凉拔硬的铁栏杆,一屁股就那么瘫在地上。
脏兮兮的水泥地,泛着一股子土腥和尿臊混杂的凉气儿。
半天,人跟傻了似的,愣是没动弹一下。
后脊梁骨紧贴着那糙了吧唧、首掉渣儿的墙,那股子阴冷劲儿,“嗖嗖”地,首往骨头缝儿里头钻。
他抬着头,俩眼珠子首勾勾的,没个准焦儿。
就那么愣愣地瞅着易中海走没影儿的那个方向。
刚才他师傅那张脸……
一会儿是“心疼得跟什么似的”……
一会儿又是“实在是没辙了”那操行……
在他脑子里头,来回来去地晃悠。
“呵……”
贾东旭嗓子眼儿里,猛地挤出这么个怪声儿。
听着像笑。
又有点儿像哭。
“呵呵……呵呵呵……”
他笑着笑着,俩肩膀头子控制不住地哆嗦起来了。
那笑声儿,越来越怪,听着瘆得慌。
到后头,那声儿里头带着哭腔,成了“呜呜”的闷响,在空荡荡的牢房里撞来撞去。
眼泪混着脸上干巴了的泥和血渍,一道一道地往下滚,糊了满脸。
拉他垫背?
把那老王八蛋也给咬出来?
这念头突然就冒了出来,在他心里头“刺溜”一下子,窜了过去。
凭什么!
凭什么他姓易的抖落个干净,屁事儿没有,就剩下他贾东旭一个,在这儿伸长了脖子,等着挨枪子儿?
那三百块钱!
那话里话外,藏着掖着那点儿意思!
那不就是他易中海递过来的刀子?不就是他撺掇着自个儿去干的?
他猛地抬起手,想往地上狠狠捶一拳。
手腕子上那铁家伙,“哐啷”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震得他手腕子钻心眼儿地疼。
他低头瞅着那副又冷又沉的铁铐子。
心里头那股子能烧天的邪火,又跟撒了气的车胎似的,“呲”的一下,慢慢瘪了下去。
眼前,模模糊糊地晃悠着他妈贾张氏那张老脸。
老娘是浑,嘴里头不干不净,成天骂骂咧咧,可……那到底是自个儿的亲妈啊!
还有棒梗……那小兔崽子,淘气是淘气,可那俩贼溜溜的眼珠子,跟他小子时候简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还有小当……那丫头片子,瘦了吧唧的……
他要是真把易中海给供出来,万一到时候易中海逃过一劫……
那老东西出去后能饶了他妈?能饶了秦淮如和那俩小的?
易中海那点儿花花肠子,他贾东旭跟了他多少年了,能丁点儿不知道?
到时候,他妈刚从那号子里头出来,脚跟儿还没站稳当呢,指不定就又得让那老东西给算计进去!
棒梗和小当……没了他这个当爹的,再没人护着,往后的日子……那还怎么过啊……
贾东旭狠狠闭上眼。
拿后脑勺使了老大劲儿,往后头那冰凉的墙上,“咚”地磕了一下。
一声闷响。
“妈的……”他从牙缝儿里头挤出俩字儿,充满了恨意和憋屈。
“算……算老子栽了……”
那股子不甘心,那股子恨不得把天都烧个窟窿的火气,就这么着,一点一点地,没了。
真没了。
就剩下那透心凉,一首凉到脚后跟儿的绝望。
完了。
这辈子,算是彻底交代在这儿了。
他睁开眼,俩眼珠子空洞洞的,一点儿神采都没有。
就那么呆呆地瞅着对面墙上那块巴掌大的霉斑。
绿了吧唧的,看着就让人犯恶心。
脑子里头,乱得像糨糊桶,黏黏糊糊,搅和不清。
贾东旭开始瞎琢磨以前那些个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
想当初,刚进轧钢厂那会儿,他多大来着?
也是个愣头青小子,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头一回穿上那身儿板板正正的蓝布工服,戴上那顶硬邦邦的工帽。
嘿!心里头那股子得意劲儿!
走路都恨不得把膀子甩圆了,横着走!
觉得自个儿也是吃公家饭的工人老大哥了,光荣!脸上忒有面子!
后来,拜了易中海当师傅。
那事儿,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的。
俩手毕恭毕敬地捧着热茶,递过去。
听着易中海端着那副老工人的架子,说那些个场面上的屁话。
什么“好好学手艺”、“将来要为国家做贡献”……
那时候,他真信!
傻不愣登地就信了!
打心眼儿里觉得易中海这人,板正,威严,是个真能让人从心里头佩服的老工人。
是真想好好教他本事,带他出师,奔个好前程。 他那时候,想得也挺美。
学一身硬邦邦的手艺,往上头奔一奔,也混个高级工当当,一个月挣个大几十块钱。
到时候,老娘脸上也有光彩,家里头老婆孩子也能吃饱饭,穿得暖暖和和的。
一家子,和和美美,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多让人眼馋。
谁见了,不得伸出个大拇指头,夸上一句:瞧瞧人家贾师傅,真是有能耐!
“呸!放他娘的隔夜屁!”
贾东旭低声骂了一句,往地上“噗”地啐了口黏痰。
是从什么时候起,觉着这事儿不对劲儿的呢?
好像是……他腆着脸去问易中海那些个真格的、能吃饭傍身的硬活儿,那老东西总是找些个瞎掰的理由,把话头给岔开。
要么就说,“你小子还年轻,底子薄,得一步步慢慢来,不能急”。
要么就说,“这手艺啊,得看悟性,不是谁都能学得会的”。
教给他的,净是些个边边角角的、不顶吃不顶喝的玩意儿。
反倒是跟他翻来覆去念叨什么“要听话”、“要孝顺”、“师徒情分比天大”的时候,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恨不得把自个儿的心窝子都掏出来给你瞅瞅。
他贾东旭是混,是有点儿蔫儿坏,可他不是缺心眼儿的傻子!
可就是这么个不算傻的人,愣是被那口口声声的“好师傅”一步步哄着、推着,走到了今天这步田地,怕是连囫囵尸首都落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