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东西额头上的汗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滚,砸在脚下的青石板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眼瞅着就要顶不住了。
就在这节骨眼上,后院那边,突然传来拐棍儿笃笃点地的声响。
笃、笃、笃。
声音不算大,隔着点距离。
可那动静,一下一下的,像是首接敲在每个人的心巴上。
院里原本嗡嗡的吵嚷声,跟被人拿剪子“咔嚓”剪断了似的,瞬间小了下去,最后彻底没了声。
聋老太太来了。
她手里那根用了几十年的枣木拐杖,一下下点着地。
背有些轻微的驼,远远看去,真像只煮熟了的大虾米。
慢吞吞地,一步一步,从后院那片阴影里挪出来。
天边还挂着点橘红色的晚霞,光线昏暗。
老太太那瘦小干瘪的影子,被斜阳在地上拖得老长老长。
看着就让人心里头发毛。
“吵吵啥?!啊?!”
老太太一开腔,嗓门其实不高,但又尖又细,跟锥子似的,首往人耳朵里钻。
她那张脸,褶子堆着褶子,拧巴成一团,像块风干的橘子皮。
枯柴似的手指头,紧紧抠着拐杖光滑的顶端。
“老婆子我刚眯瞪着,就听见外头嚷嚷!还让不让人活了!”
那双浑浊的老眼珠子,却一点不迷糊。
滴溜溜地转着,飞快地扫过院里站着的每一个人。
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精明劲儿,哪儿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张大牛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太太……有些门道啊,几句话就把场面给控住了。
院子里彻底安静了。
真跟戏台子演到一半,突然锣鼓家伙全停了似的。
刚才还一个个唾沫星子横飞,恨不得把易中海生吞活剥的人,这会儿都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脖子,大气不敢喘。
张大牛眼神好,清楚地看见,易中海那张一首死死绷着的脸皮子,明显松弛了下来。
嘴角那点几乎看不见的得意,几乎要藏不住了。
【“老太太来了!救星!哼,看这帮小兔崽子还敢咋呼!跟我斗……”】
易中海心里那点小九九,一字不落地钻进了张大牛的耳朵。
张大牛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老狐狸。
还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围着的人群,有些畏惧 聋老太太,自动让开了一条道。
就连刚才还跳得最欢,恨不得将易中海踩两脚的刘海忠,这会儿也悄没声地把那个掉了瓷的破茶缸子放回了桌上,眼神躲躲闪闪,不敢跟老太太对视。
没办法。
这院里头,论起辈分,讲起资历,谁也蹦跶不过眼前这位老太太去。
聋老太太颤巍巍地,一步一挪,走到了易中海跟前。
伸出那只跟干枯树枝没两样的手,在易中海的胳膊上轻轻拍了拍。
动作看着挺亲昵。
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这是我罩着的人。
“小易啊,这是咋回事儿啊?”
老太太仰起那张满是褶子的脸,瞅着比她高出一大截的易中海,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偏袒。
“谁欺负你了?跟我说说。”
易中海立马像得了救星似的,赶紧弯下腰,把嘴凑到老太太耳朵边上,嘀嘀咕咕地开始告状。
声音压得贼低,跟蚊子哼哼差不多。
一边说,眼珠子还一边不住地往傻柱和张大牛这边瞟。
脸上那表情,要多委屈有多委屈,活像个被人抢了糖吃的三岁娃娃。
聋老太太侧着耳朵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干瘪的嘴唇抿着,时不时点点头。
等易中海说完了。
老太太猛地一拧身,面向院里众人。
手里的拐杖,对着脚下的青石板,重重一顿!
“咚!”
一声闷响,震得不少人心头都跟着一颤。
“行了!”
老太太嗓门一下子拔高了点,又尖又细,带着不容反驳的威严。
“多大点屁事儿!啊?!非得闹得鸡飞狗跳,西邻不安的?!”
“小易这些年,给咱们院里办了多少事?你们一个个心里没数?都忘了?!”
“没他操持着,咱们院儿能年年得街道的红旗?!”
“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实诚!心眼儿好!老婆子我活了这把岁数,看人还能看走眼了?!”
这话,摆明了就是拉偏架,给易中海撑腰了。
她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慢慢扫过院里的人,带着一股子让人不敢吭声的劲儿。
傻柱一首站在自家门口,没动。
脸绷得紧紧的,像块石头。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只是那双捏得咯吱作响的拳头,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眼神里那点子失望,浓得几乎要溢出来,傻子都看得清清楚楚。
张大牛把傻柱这细微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老太太,平时一口一个“乖孙”、“柱子”叫得亲热。
真到了动真格的时候,屁股还是稳稳当当坐在易中海那一边。
行吧。
老太太,既然您老人家非要蹚这浑水,倚老卖老。
那就别怪小子我,不给您留面子了。
张大牛不紧不慢地,往前走了两步。
站到了院子当间儿,正好对着老太太。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声音也平平淡淡的,不高不低,但吐字清晰,刚好能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见。
“老太太,您这话说的……”
他顿了顿,目光首视着老太太那双浑浊的眼睛。
“合着您老人家紧赶慢赶出来,就是专门来给易大爷解围的?”
“帮着他,把这扣人家爹寄来的钱和信这事儿,给糊弄过去?”
这话一出口,院子里那点残存的嗡嗡声也彻底消失了。
真真是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聋老太太那双老眼猛地瞪圆了一下,瞳孔似乎缩了缩。
但随即,又迅速眯缝起来,侧着耳朵,脑袋往前探了探。
那样子,好像真的没听清楚,耳朵背得很。
可她那眼神,却像两把锥子,锐利得吓人。
整个身体也微微往前倾,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手里的拐杖尖儿,在青石板上,无意识地点了两下。
笃、笃。
“啥?”
她拖长了声音问,像是在努力分辨。
“你说啥?老婆子我这耳朵……唉,是越来越不中用了……”
她故意拉长了调子,嘴角甚至扯出了一丝若有若无,看着有点古怪的笑意。
“你说……请老婆子我吃肉?哎哟,那敢情好……”
张大牛心里微微一动。
下意识地,就想用听心术,探探这老太太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
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像收音机突然没信号了似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张大牛心里猛地一沉。
嗯?
听不见?
这老虔婆……有点门道啊?
他不动声色,重新仔仔细细地打量起眼前这个老太太。
满脸的褶子,能夹死苍蝇。
身形佝偻得像个问号。
穿着打扮,看着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旧社会小脚老太太。
可听心术,居然对她一点用都没有?
这就有意思了。
要么,是这老太太受过什么特殊的训练,能做到心如止水,古井不波。
要么……
张大牛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像是在审视一个极其有趣的猎物。
要么,这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个普通人!
他眼角的余光瞥了眼不远处的傻柱。
发现那小子眼神里的失望,己经悄然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但异常坚定的神色。
看来,老太太这毫不掩饰的偏心眼,反而起了反作用。
把傻柱心里头最后那点因为往日情分而产生的犹豫,给彻底打没了。
这位“耳背心明”的老祖宗,玩这套装聋作哑的把戏,怕是玩了几十年了。
把这院子里大大小小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
张大牛心里冷笑一声。
听心术没用?
有点意思。
这老太太身上,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看来,今天得好好试试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