蟹总 作品

20-30

    第21章 第21章她驾着一匹野马,驰骋在黑暗……


    两人都洗过了澡,朱序坐在床边慢慢擦拭潮湿的头发,她浑身散架了似的不想动弹,更懒得开口说话。


    贺砚舟慢她一步从浴室出来,腰间围的浴巾是新的,没有合适他的拖鞋,他便赤脚踩在地板上。从浴室到床边,一串湿漉漉的痕迹。


    朱序盯着那些湿痕出神,擦头发的动作有些犯懒。


    贺砚舟站床边瞧她迟钝的样子,忽然倾身过来,捏捏她下巴:“有水喝吗?”


    “在冰箱里。”朱序说:“厨房也有温水,我倒给你。”


    她要起身,贺砚舟按了按她头顶:“自己来。”


    他走去厨房,从橱柜里取出两只玻璃杯,分别倒了些温水,转身回卧室。这间房格局简单,一厅一卧,全部朝南,和她在临城的房子大同小异。


    贺砚舟却觉得这一处待着舒坦了些。


    他把水杯递给朱序,眼见她咕咚咕咚喝下大半杯,像是渴坏了。


    贺砚舟笑笑,在她旁边坐下,瞧着窗台那束插花很是别致。


    朱序察觉到他的视线,主动说:“蝴蝶兰。”


    “很漂亮。”贺砚舟不懂插花,但可以看出眼前这瓶花材虽简单,意境却能打九分:“中间的是什么叶子?”


    “水蜡叶。”


    水蜡叶远看与芹菜茎有些相似,通俗讲就是蒲草,一种柱状的水生植物。


    朱序用的透明直筒花瓶,水蜡叶被整齐切断,紧紧凑凑地插满整个瓶子,一只蝴蝶兰耷垂在侧边,上面只有四朵,洁白的花瓣,嫩黄的蕊,好似落在直挺叶子上扇动翅膀的蝴蝶。


    贺砚舟慢慢喝着水,想起个事情:“你花店只做小单子?”


    朱序说:“当然不是。”


    “还有些什么?”


    “婚庆、车展、艺术沙龙之类。”


    贺砚舟没拐弯抹角:“酒店即将接婚宴,在洽谈的婚礼策划方面负责人是我同学,如果需要,可以介绍你过去。”


    朱序擦头发的动作慢了下来,看他一眼,一时没说话。


    贺砚舟搁下水杯:“想什么呢?”


    朱序笑了笑,像在自嘲。


    贺砚舟瞬间明白过来,心中有些不悦:“不好意思,说话前没考虑场合,没照顾您情绪,给您添堵了。”他两手向后撑在床上,歪头看她,懒懒的语气中带几分奚落。


    空气中那种独特的生理性气味还未散尽,他这种时候提起,好像是种有价交换。又一再提醒她,她与旁边这男人的关系并不健康。


    朱序恨自己太过敏感,心脏没来由犯堵,不知是为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或是其他什么。


    她语气也不算好:“贺总不如直接给钱,省得我努力了。”


    “也行。”


    朱序猛地瞧向他,他脸上带笑。


    卧室的光不甚明亮,从侧边打来,照着他微弯的嘴角和宽宽肩膀。


    虽不合时宜,但她仍觉得他是个极好看的男人。


    朱序扭回头来,不说话。


    贺砚舟问:“不需要这生意?”


    “……需要。”


    朱序当然知道,小单只够维持生计,“日积月累”是安慰自己的词语。


    她刚来北岛不久,缺乏资源。


    贺砚舟拥有稳固的根基,背靠大树,可以脱离她目前困境,少走很多弯路。


    又一时陷入自厌情绪,既希望在这段关系中不亏不欠,尽可能达成某种平等,又不忍拒绝他带给她的红利。


    就好像……那什么当了,又急着把牌坊立起来。


    贺砚舟:“那你在别扭什么?”


    朱序不答,反过来问他:“对你来说,也是举手之劳?”上次他派郑治来帮忙,也说是小事,叫她放松一些别有负担。


    “不然呢?”贺砚舟站起来走向床尾,弯腰捞起褶皱不堪的衬衣套在身上。


    朱序说:“那很巧了。”


    贺砚舟低头系扣子,不由一笑:“公司下面的提议,不是我的个人决定。我也不会公私不分,为了谁特意去做什么生意。”


    朱序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快速说道:“不用你说,我有自知之明。”


    贺砚舟便不再吭声,抬手拂了下胸前那些细细的褶皱,纳闷她刚才怎样抓出来的。


    袖扣系好,他除去腰间的浴巾,从地上捡西裤,余光见她起身,走向客厅。


    贺砚舟身形顿了顿,转过头,她用扫帚在清理走廊。


    廊灯的照射下,一地碎金。


    先前是他太过失控,松开她被钉在柜门上的手,以便用两只手去固定她的腰,她便没有任何支撑地趴在了柜面上。


    倒是方便了他。


    也不知中了什么邪,她越是求他,他越发难以自控。


    朱序垂着眸,那些水晶碎片甚是刺目。


    她默默扫拢到一起,大理石面板的冰凉触感仿佛还贴在胸前,一磨一蹭地苦不堪言。方才她期期艾艾求他,他动作上没有丝毫减缓趋势,反而变本加厉。在这件事情上,他的绅士风度荡然无存,只剩男人那可怕的征服欲。


    紧要关头,朱序双手徒劳地乱抓,便将那用来挂杂物的水晶摆件扫落在地,“啪”一声摔得粉碎。


    走神间,贺砚舟不知何时来到她面前,想接扫帚:“我来。”


    朱序侧身躲了下:“你没穿鞋,当心扎脚。”


    “没关系。”


    朱序说:“不用。”


    “给我。”


    朱序不想理,用背对着他,知道这突如其来的负面情绪毫无缘由,贺砚舟更是无辜至极,到头来还是气自己瞻前顾后,活的不够肆意。


    隔了


    几秒,身后一声叹息,贺砚舟从后面将她拢进怀里,伸手去夺她手中的扫帚。


    他轻轻地说:“不如大大方方接受我们的关系,都牵扯不清了,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朱序又将那扫帚捏紧几分,片刻,松了手。


    贺砚舟放一旁,垂下眸,头顶灯光照在她侧脸,那柔软的黑发间,耳骨小巧。他没忍住抬手拨开那缕头发,凑近了轻吻一下她耳朵,说:“看你窗台那花好看,一时想起酒店近期的计划,便提了提,这跟我们先前做过什么没有一点关系。”


    朱序感觉到颈间热热的气息,暗自调整着心情,抿住嘴,一时没开口。


    他仍在她耳边说:“有钱不赚?怎么还傻傻的呢?”


    隔了会儿,朱序转过身来,脸上有了点笑模样:“贺总的话有道理。”


    “哪一句?”


    朱序仰起头看着他,很轻的声音:“每一句。”


    墙壁上时钟默默地走着,周围很静,已是深夜。


    贺砚舟双手还圈在朱序腰上,垂着眼,瞧她半干的长发和白皙的脸,她刚刚抿过嘴巴,是红润水亮的颜色。


    贺砚舟抬手用指腹重重抹了下她唇瓣,随即低下头来吻住。


    朱序轻轻回应,掌心撑在他胸口,犹疑一阵,慢慢上移,去解他领口的扣子。


    回到床上,两人身上什么都不剩,但与上次不同,彼此纠缠着、触碰着,却只是接吻。


    月光如细纱一般,透过窗,轻盈地盖在他们身上。


    很久后,朱序才觉出内心异样。


    他温柔得不像话,只轻缓地吻她,不似之前那样目的性明确。


    朱序有些害怕,想到“缠绵”这个词,却清楚这种感觉最不应该出现在他们之间。


    她霍然起身,用超乎寻常的力气一把将他推到,握住了坐下去,结束掉正在无限蔓延的奇怪感觉。


    贺砚舟眉心深拧,暗暗嘶了一声,悬起头瞧着上面的人,不禁挑了挑眉。


    朱序如骑士般,驾驭着一匹野马,黑夜蒙住了她的眼,在一片未知旷野中莽撞驰骋。原以为终于可以掌控局面,谁想,那马却嫌主人不够野又过于温吞,反客为主,一路癫狂。


    朱序几乎坐不住,双手掩住了脸,不想他看见自己情绪堆砌下失控的眼泪。


    贺砚舟偏不遂她愿,轻而易举掰开她的手,却愣了下,那一刻,她暗暗皱眉满面是泪的可怜模样便印在了他心上。


    这之后,朱序很多天没有联系贺砚舟。


    花店招了名店员,是个年轻女孩,叫小周。她手巧心细,耐心教了几天就已掌握花材基本种类和包装技巧,只是搭配及审美需要慢慢提升,无法一蹴而就。


    后来小周嘴甜地唤朱序为老师。


    朱序当之有愧,纠正了几次,硬是让她改口叫她序姐。


    中间朱序回了临城两次,案子开庭,梁海阳被判处一年六个月有期徒刑,她也得到了应有的赔偿。


    法庭上,梁海阳坐在被告席,面带笑容,全然接受一切判决,自始至终眼睛没有离开过朱序。


    朱序只匆匆朝他的方向瞧了一眼,目光相对的瞬间,她不寒而栗,那双眼中的阴鸷和邪恶将她瞬间拉向那些经历过的绝望日夜。


    他忽然朝她露出个笑,嘴角不自觉抽搐两下。


    朱序立即别开头,没再朝他的方向看,但那种被人目光锁定的不适,直到尘埃落定时仍挥之不去。


    结束后,朱序快速走向室外,站在台阶上,天空忽然下起了雨,炙了一上午的水泥地面留下斑斑点点的痕迹。


    她抬头深深吸气,风中夹杂着新鲜的土腥味。


    一切都过去,半夜梦醒,她再也不用心疼那个满身破败、坐在凌晨的早点摊儿上抽烟的女人了。


    在临城逗留两日,只见过江娆,朱序便返回北岛。


    小周将店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新来一批花材,她坐在小凳子上打理归类。脚边盒子里装着橙色的玫瑰,她拿不准是什么品种,正准备上网搜一下,就见朱序走进来。


    “序姐!”她高喊一声,举起手中的花,不太确定道:“橙色芭比?”


    朱序放下手提包,走过去瞧了眼,摇头说:“是宝贝爱人。”


    小周有些混乱:“怎样区分呢?”


    “芭比是比较浓郁的橙色,颜色太过亮眼,有些强势。宝贝爱人是种比较柔和清淡的橙,波浪边,花瓣较薄,花苞含蓄一些,不像芭比绽放得那样张扬。”


    小周赶紧用手机搜了下芭比的样子,发现同朱序描述得一模一样。玫瑰种类繁多,光是橙色系就叫人眼花缭乱。


    她泄气地垂下肩膀:“样子都差不多,这怎么记得住嘛。”


    朱序笑说:“多看几遍,都有特点的。”


    “搞不明白,为什么所有花中,玫瑰的品种最多?”


    “因为它象征爱情,是男女间情感传递的代表,又有多季开花的特性,适应力强,花农更愿意花时间培育,开发新品种。”朱序蹲下来,瞧了瞧那一捧宝贝爱人的品质,小周立即放下手机,从身后搬来小凳子递给她。


    她又说:“是否使用色素,以及使用多少,都会改变花的颜色。”


    小周恍然大悟:“就像蓝色妖姬,也是用色素染上去的?”


    “对。”


    小周点头:“序姐你喜欢哪个品种?”


    朱序说:“都还好。其实我对玫瑰无感。”


    “那你喜欢什么花?”


    “风铃……”其实朱序没有太特殊的偏爱,一捧花开得灿烂,恰好能给她带来好心情,她就很喜欢。


    风铃花是她不想花心思思考的固定答案。


    朱序顿了下,想起有人问过她同样的问题,她坐下来,和小周一同整理花材:“这几天有人找我吗?”


    小周摇头。


    朱序默了默,心中闪过的一丝失落自己都没有捕捉到。


    隔了会儿,小周一惊一乍:“啊不对,前两天有个男人来过,高高大大穿着西装,还蛮帅的。他问你在不在,我说不在,他又问你去了哪里,我说出门了,有事可以帮他转达,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朱序:“哦。”


    小周抱着那捧玫瑰左看右看:“这花的颜色比较吸睛,我摆在窗口?”


    朱序说:“帮我保下水吧,有人预订了。”


    午休时候,她将花送去A座。


    本想放下就走,前台的小姑娘忽然叫住她,“贺总吩咐,麻烦您送进他办公室。”


    朱序犹豫了下:“现在吗?”


    小姑娘点头。


    “他在?”


    “在的。”她说:“我带您过去。”


    朱序跟着她穿过宽敞明亮的办公区,午休时间四周很静,很多工位上都空着。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是一排落地窗,窗外直面大海,视野上的辽阔令人豁然开朗。


    朱序收回视线,跟上两步。


    好像是借用走廊隔开了两个区域,到这边空间更为宽敞,他的办公室在尽头。


    经过秘书间,小姑娘跟里面的人打了声招呼,由秘书引领朱序过去。


    秘书轻轻敲门,隐约听见里面应声,方才推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朱序抱着花,一眼瞧见靠坐在办公桌上接电话的男人,他一脚撑地,另一脚微悬,坐姿的缘故,背部稍稍弓着。


    他身上那件白衬衫贴合着身形,这个方向去看,腰细腿长。


    朱序一时没动。


    贺砚舟在听那边讲话,眼睛已经睇了过来,见她还在门口,四指并拢地勾了下,又翻转手腕向下,点点自己身旁的办公桌,示意她坐去他那边。


    朱序依话照做,动作很轻,将花放在他身后的桌上。


    他的桌面很整洁,笔记本合在中间,右侧一摞文件、一只笔筒。朱序没忍住多看了两眼,那笔筒里并没有笔,只插着一把从她那里顺走的花艺剪刀。


    她抿了下嘴,调转视线,见另一侧放着本顶厚的书籍,上面写着《烟花爆竹用化工材料质量手册》。


    “其实我们也算同行。”他的声音忽然传来。


    朱序转过头,不知他何时结束的通话。


    贺砚舟稍微调转方向,仍闲散地坐在桌边,与朱序同侧但相对。


    他下巴指指那书:“


    烟花也是花,从设计到生产,直至升空燃放再凋零,跟鲜花的生命轨迹很相似。”


    朱序第一次听见这么有趣的解释,深入来讲:“也拥有差不多的意义和价值。”


    贺砚舟认同地笑了下。


    朱序抬起头看他:“但毕竟隔行如隔山,我不懂烟花制作原理,贺总似乎也不怎么会养花。”


    她进门时,就注意到窗台上摆那瓶风铃已经枯萎,但它的花期可以再长一些的。


    贺砚舟也很头疼,对他来说,这并不是件得心应手的事,花醒了,根剪了,仍没看到它全部绽放的样子。


    他垂眼,瞧了瞧桌子上她刚带来的这一捧:“什么花?”


    “多头玫瑰。”


    “这个颜色倒稀奇。”贺砚舟顿了下:“辛苦朱老师?”


    听到这称呼,朱序没忍住抿嘴笑了下。她起身,问了卫生间的位置,丢掉枯萎的风铃顺便清洗花瓶。


    仍然用深水醒花。


    朱序将带来的一小瓶液体倒入花瓶中。


    贺砚舟:“这是什么?”


    “醒花液。”朱序拆除包装,拎起整束花的根部,动作稍顿:“弄到桌子上了?”


    贺砚舟做了个“请便”的手势。


    朱序便倒着拎起来,轻轻抖散聚在一起的花朵,手边没有去刺钳,她拿来笔筒里的剪刀,想利用锋利刀刃将一些多余叶子和刺剔除。


    几朵小小的绿色花苞也落在桌子上。


    贺砚舟:“怎么剪掉了?”


    “少分走一些水分,可以延长花期。”


    贺砚舟了然,低头看看那些花,随手拿起一支。朱序忽然出声阻止:“小心!”,但还是晚了一步,他食指被划破,涌出一滴血珠来。


    朱序连忙放下剪刀,将他的手拎到眼前:“我看看。”


    贺砚舟微滞了滞,抬眼看她。


    朱序注意力都在他的手上,一时未有察觉。她抽了张纸巾,边用手挤边擦拭不断冒出的血珠,随口问:“疼吗?”


    “不疼。”


    “那再挤挤。”


    “大惊小怪,”他声音低沉而缓慢,垂着眼,看她一双白净的手被自己的大手衬托得格外小巧,隔半天才慢悠悠开口说了下半句:“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朱序忽然顿住,猛地抬眼,见他视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唇边带一抹极淡笑意。她忽然发现,两人离得如此近,他仍半靠着办公桌,不知何时,自己竟站在他微微岔开的**,脸颊以及耳边碎发被他的呼吸轻轻扫着。


    朱序忽略胸口时快时慢的心跳,放开他的手,令自己看起来尽量平静自然:“花是我带来的,如果是这个原因要带你去医院打破伤风,我得不偿失。”


    贺砚舟只无声笑笑,不与她计较。


    朱序问:“有创可贴吗?”


    “桌子下面,右手边第二个抽屉。”


    朱序绕过他去对面抽屉里拿创可贴,片刻,走回来,托了下他的手,帮他包扎。


    短暂的沉默后,贺砚舟忽然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早。”


    “去哪里了?”


    “回了趟临城。”


    贺砚舟点了点头,没再继续追问她回去做什么,关于临城的一切,对她来说,应该没有太好的记忆。


    他只问:“还顺利吗?”


    朱序低着头,目光在他手上:“顺利。”


    她答完没见贺砚舟再有其他表示,将胶布贴好,却感觉头顶被人重重一按,那突如其来的力量感令她内心感到异样,也有些鼻酸。


    她走开两步,继续将花修剪好,插入花瓶,暂时搁在他办公桌的侧前方。


    朱序默默瞧了两眼,没觉得多漂亮。它元气明媚,圆滚滚的一捧,比较偏向女性审美,却少了些棱角感的东西,不够内敛。


    这里布局简约,线条偏硬,他人也深沉低调,所以搭配起来并不和谐。


    原是她随便挑的一捧,没在这些细节上花心思。


    朱序下意识看了眼贺砚舟,他表情并无异样。


    又坐片刻,她起身告辞。


    贺砚舟看了眼时间:“吃过午饭了?”


    “还没有。”


    “一起吧。”他随手拿了手机,走过来扶了把她的背:“刚好约了朋友,之前提过那位。介绍你们认识。”


    第22章 第22章贺砚舟:“我怎么敢。”……


    贺砚舟和朱序先到的,一刻钟后,对方才姗姗来迟。


    朱序抬起眼,就见到一位漂亮女人站在餐桌前方,她穿一件设计感十足的灯笼袖白衬衫和黑色长伞裙,梳着低马尾,耳垂上是一对夸张的银色镶钻耳圈。她摘下墨镜,站在那里,半笑不笑地看向贺砚舟,一时没有开口说什么。


    贺砚舟也注意到了她,嘴角浮现抹笑,没有起身,朝对面座位比了个“请”的手势。


    女人微扬起下巴,一脸不爽:“怎么还越老越没有风度了?”她自己拉开椅子:“要不要给你报个礼仪班呐?”


    贺砚舟根本不搭那茬,把菜单递过去:“看看吃什么。”


    女人白他一眼,接过菜单,目光自然而然落向坐在一旁的朱序身上:“这位是?”


    贺砚舟只道:“朱序。”肩膀又稍微倾向朱序那边,声音不自觉轻柔了两分,介绍说:“之前提过的大学同学,赵斯乔。”


    赵斯乔端着菜单,抬眼从上方来回打量对面的两人,偷撇了撇嘴,意味不明。


    朱序看向她,隔着餐桌伸手过去:“赵小姐,你好。”


    赵斯乔立即放下菜单,换上笑脸,倾身与她握了握手:“你好,叫我斯乔就行。”


    吃饭的地儿是处清雅小院,轩楹高爽,窗户虚邻。


    清风徐来,院子里的竹林沙沙作响,远远的,似乎还伴有极其空灵的风铃声。


    赵斯乔翻着菜单:“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贺砚舟道:“你随意。”


    她抬头瞟了他一眼:“多久没见了,就不能热情点?”头两次只在工作上有过短暂碰面,这回才算坐下来真正叙旧。


    贺砚舟说:“我怎么敢。”


    这话微妙,不知是顾忌身边那人,还是忌惮她这个异性朋友的另一半。


    赵斯乔拿眼神打趣他。


    贺砚舟无声一笑。


    她说:“我离婚了。”


    贺砚舟不解状:“哦?”


    “这事在咱们同学中间传疯了吧,你还装什么装啊。”她抬手招呼服务员,点了两道菜后,将菜单交给贺砚舟。


    贺砚舟没看,直接递向一旁的朱序,说:“我真不知道,还奇怪你怎么回国发展了。”


    他的话是真是假并不重要。赵斯乔喝了口水:“日后要同贺总合作,还请多多关照。”


    “客气。”贺砚舟靠着椅背:“你状态不错,看来没受什么影响,不然不会继续做这行。”


    “见证别人的幸福,来弥补自己的不幸呗。”


    朱序默默听着两人聊天,虽然是些很寻常的话题,也可以看出他们关系不错。她翻看着菜单,同贺砚舟相处的这段日子,对他喜好多少有些了解,便紧着他的口味点了几道菜,随后将菜单递还服务员。


    转过头来,就听对面说:“这地儿不好找,但环境确实不错,满眼绿色,挺舒服的。”她问:“院子里种的是什么竹?”


    贺砚舟扭头朝窗外看一眼,将话题抛给朱序:“那什么竹?”


    朱序说:“紫竹。”


    赵斯乔视线转移到她身上:“因为竹节是紫色的?”


    朱序点头:“有紫气东来之意,这种竹子温度越低呈现的颜色越浓,紫得发黑,十分有光泽,看着挺深沉大气的。”


    “我喜欢这寓意。”赵斯乔蛮有兴致:“如果种在自家院子里,好不好养?”


    “好养,但重点是要做好隔根处理,可以砌筑花池或使用花箱。竹子根系发达,破坏力很强,野蛮生长会损毁道路……”


    贺砚舟默默听着两人聊天,并不插嘴。


    眼见着她们聊得差不多,他下巴抬了抬:“那盆呢?什么竹?”


    朱序抬眼,赵斯乔回头,共同看向角落花架上摆的那盆观赏植物。


    朱序说:“应该是琴丝竹。”


    赵斯乔问:“这种只适合养在室内吧?”


    “室外也可以,但个人觉得不如紫竹大气。”


    又聊了会儿,直至服务员过来上菜才中断


    话题。一桌子的菜,色香俱佳,不知味道如何。


    贺砚舟为两位女士斟茶,请她们先动筷。


    赵斯乔夹了片脆藕,忽问:“朱小姐是做什么工作的?”


    “叫我朱序吧。”她答:“做过几年绿植景观设计,目前在经营一家小花店。”


    赵斯乔一顿,瞬间明白了贺砚舟约她的目的,不禁在心里骂他八百遍,但反应尚算敏捷,开心地说:“那太好了,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做一些婚宴花束,包括新娘手捧花、路引、花墙之类。”


    朱序默了默,将筷子搭在筷枕上,身边的人甚至没过多地穿针引线,他的身家和地位是谈一切条件的资本。


    彼此心照不宣,朱序大大方方回答:“做的。”


    “不过……要先看看作品。”


    “当然。”朱序赞同道:“我回去整理出来,先发你看看。”


    一顿饭尚算和谐,分别前两人互换了联系方式。


    贺砚舟将朱序送到花店门口,她下车后随手关门,弯着腰,朝里面的人摆摆手。


    在接受一些事情后,面对他时,她坦然了许多。


    贺砚舟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稍探头出来看了看她:“走了。”


    朱序点头:“开车小心。”


    回去以后,她将这段时间做的花束图片整理上传,又挑了些之前做造景设计时比较满意的作品,找个合适时间,一同发给赵斯乔。


    赵斯乔:好的,我现在不太方便,稍后再看。


    朱序发了个“ok”的手势过去。


    两天后,她收到她的反馈,说一些作品蛮有灵气,在花材选择和颜色搭配上比较戳她。赵斯乔是个干脆性格,虽然顾忌着与贺砚舟的合作,但如果达不到她满意,也不会随便将就。她的确是喜欢的,所以约了时间来谈具体合作细节。


    周五晚上,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等都谈完,反正也没有什么要紧事,便坐下来闲聊了阵。


    赵斯乔喝着咖啡,抬起眼默默打量朱序,仍对她的身份十分好奇。


    朱序并非迟钝得毫无察觉,短暂接触到她投来的目光,那里面含了审视和鄙夷。


    朱序回视过去,什么也没说,淡淡笑了下。


    赵斯乔放下杯子:“其实植物造景前景不错的,怎么不做了?”


    “是私人的一些原因,暂时缓一缓。”


    “听你的意思,将来还有可能做回这一行?”


    朱序想了两秒,点头说:“大概会。鲜切花同蔬菜一样,枯掉了一文不值。‘美丽’是它存在的价值,但‘短暂’也是弊端。”


    赵斯乔笑:“你还蛮理性的。”


    朱序也笑笑。


    赵斯乔问:“绿植租摆这行怎么样?”


    “还不错,最大的客户群体是商场和公司,所以市场需求蛮大的。成本较低,利润空间相对大一些……”


    赵斯乔其实对这行业观望已久,难得遇见专业人士,便多问了几句。


    最后,她发出邀请:“将来准备好,记得喊上我。”


    “好啊。”只当是句客套话,朱序没当真。


    天色不早,咖啡也喝得差不多,两人准备离开。


    赵斯乔拉下发箍整理头发:“抽时间我请客,记得一定来。”又问:“贺砚舟一般什么时候不太忙?”


    这可问住朱序了,她实话实说:“我不太清楚,你可能需要去问他。”


    赵斯乔摆弄发丝的动作稍顿了几秒,“方便问下,你和他是……?”


    朱序斟酌片刻:“朋友。”


    赵斯乔心中便有些了然,男女间那点事,只有这种关系最不伤神。也是这一瞬间,莫名地对她产生一些好感。


    贺砚舟这人眼光高,除了当时交往过的那位,没见他和谁举止亲密。围他身边的女人趋之若鹜,他都不咸不淡,如今碰见这位看上去倒比他还随性。


    再一次打量起对面这人,她五官好看,身材不错,讲话温温柔柔,整体给人的感受很清爽,但也有些冷淡话少。


    赵斯乔起身,歪头笑了下:“那再约。”


    “好。”


    这里距花店没多远的路程,朱序散步回去。


    已是七月中旬,褪去一天暑气,傍晚的海风带来丝丝清凉。


    花店旁边新开了间小酒馆,帐篷营地的风格,门前摆着好些月亮椅和木桌,桌面一盏手提马灯、一只花瓶,地上镶嵌着小小的密密的氛围灯,人走过去,像踏入星河一般。


    酒馆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小胡子男人,人很好相处,因占用了花店门前的位置,特意带着礼物拜访,并以每天订购鲜花作为补偿。


    朱序没计较那么多,倒为她这边增加不少热闹气氛。


    她绕开月亮椅,推门进去。


    小周在给花换水,见门口闪进来个影子,迅速回头,一看是朱序,赶紧迎上去。


    她挤眉弄眼的,压低了声音:“序姐,找你的。”


    朱序视线越过她往里面瞧,见角落躺椅上坐着贺砚舟,他什么都没干,叠着腿,双手搭着膝盖,人尚算端正,眼睛却是闭着的,好像睡着了。


    她问:“来多久了?”


    “大概有一刻钟。”小周吐槽:“你可算回来了,他说在这等一会儿你,但也不爱说话,凑巧这会儿又一个客人都没进来,我跟他待着怪尴尬的。”


    朱序安抚地拍拍她肩膀:“去忙吧。”


    她走过去,即使将脚步放很轻,贺砚舟仍第一时间察觉到了。


    他睁开眼,抬头看过来:“回来了?”


    “睡着了?”


    “没有。”他正了正身,问:“吃过没?”


    “刚在咖啡馆吃了块小蛋糕。”她主动说:“和赵斯乔一起。”


    “谈得怎么样?”


    “挺好的。”朱序没说太多,把手提包放在操作台上,见旁边一个打包袋,中间印有某某大饭店的字样,是北岛这边蛮有名的一处商务会馆。


    正瞧着,贺砚舟说:“刚跟人吃饭,里面有女士,点了甜品。我瞧着造型好看,舍脸分来一块尝,味道酸甜,有点像在你家吃的那什么蛋糕。”他想不起覆盆子的名字,便省略过去:“猜你或许喜欢,就叫人打包了一份。”


    朱序心尖儿像被什么轻轻扎了下,又痒又刺地难受一阵。


    她问:“没人笑话你?”


    “当面不敢,背地里谁知道。”他几分幼稚地说,拿起桌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拧开瓶盖:“可惜了,你应该吃不下第二份甜品。”


    忽然之间,朱序内心有些不忍。


    即使刚刚的半熟芝士甜腻得她胃胀,仍觉得不该拂了他一番好意。


    “不会啊,甜品脑袋怎么会嫌多。”她拆开袋子,里面是块方形的荔枝杨梅挞,厚厚一层奶油中混合着杨梅颗粒,中间嵌入一颗新鲜红透的杨梅和剥好的荔枝白肉。


    朱序切下一半留给小周,另一半直接用手拿着,抿了口尝味道。入口偏酸,回味起来奶油的乳香更加绵长,的确很符合她的口味。


    这一刻,朱序心理防线快要被攻破,慢慢抬眼望去他的方向,他也安静地看着她。她又装作不经意地垂下视线,宁愿相信他只是逢场作戏,何必当真。


    “怎么样?”贺砚舟忽然问。


    朱序笑:“非常非常好吃。”


    见她言语夸张,贺砚舟忍不住笑笑。


    她弯腰站着,两肘撑住操作台,慢慢地吃:“你过来就为了送这个?”


    贺砚舟拨开袖口看了眼时间,站起身来:“我得回一趟临城,归期不定,半个月肯定是有的。”


    朱序一愣,迟钝地点点头。


    刚才还无法回答赵斯乔,现在他竟特意过来告知行程。


    她问:“什么时候走呢?”


    “现在。”


    朱序:“好。”


    贺砚舟走过来些,降低视线仔细看了看她。


    两人中间隔着一张操作台,屋中极静,刚才还走来走去的小周不知去了哪里。


    朱序捏着杨梅挞,一口奶油刚刚散在口腔,眨眼间见他倾身过来,一手撑着桌面,另一手挑住她下巴,一抬,极轻地含吮了她嘴唇几秒。


    舌尖短暂碰触,温热柔软。


    大概是和他没在家以外的地方有过亲密行为,朱序脑中轰然炸开,汗毛直立。


    贺砚舟却神态自若,放开了她,退回去:“有事直接打我电话,我一般情况都会接听。”


    朱序指甲陷进奶油里,半天才“嗯”了声。


    第23章 第23章即使是逢场作戏,不也得讨讨……


    临城在内陆,温度要比北岛高一些。


    天气炎热而干燥,太阳炽烈,灼烤着地面。


    郑治把车开上缓坡,刚好停在转门前头,最大限度让老板觉得方便舒适。


    没过多久,贺砚舟一身雾蓝色衬衫加黑西裤,从办公楼里快速走来,推开侧门,弯腰上车,前往郊区的工厂。


    车子开了很久,路程不算近,越走越空旷,四周已没什么人烟。拐了个弯,前方出现一扇铁门,旁边门牌石上刻有锦图烟花炮竹厂的大字。


    这只是锦图其中一个产区,占地200亩,将近5000平方的仓库,拥有四条完整生产线。


    一圈巡视下来,已经到了中午。


    员工午休的时间,贺砚舟去监控室瞧了眼。一整面墙的显示器,将全厂每个角落进行细化分割,能最大限度监督防火安全。


    下午还有个会议,各区负责人、设计部、生产部都参加了,内容是关于国庆节焰火秀的,结束时,已经下午四点钟。


    期间,母亲王亚婕打来两通电话催促,要他忙完务必回去吃晚饭。


    开到市区,天色已转暗。


    寸土寸金的优质地段,一处别墅群。


    贺砚舟手刚按在指纹锁上,大门竟从内开启,开门之人更是令他意外。


    他默了一瞬,没说话,只点头略挑挑唇。


    “你回来了。”对方脸上蓄满微笑,先解释说:“前段时间去了趟奥地利,那边的巧克力很好吃,想着婶婶喜欢,就带了份,今天给送过来。”她看着他的眼神极为复杂,有紧张,有怯懦,还有掩饰不住的欣喜:“……也给你带了礼物。”


    贺砚舟不咸不淡:“谢谢。”


    无措几秒,她仿佛找到话题般“哦”了声:“刚在厨房看见你的车进来,想着出来打声招呼,所以……”她声音小下去。


    贺砚舟无话可接,“请便,我先上楼瞧瞧。”


    还来不及回答,贺砚舟已从她身边过去。她下意识退后半步,感觉到一缕风轻轻掠过,他身上干净清冽的味道也一同冲进她鼻端,熟悉而又久违。


    客厅中,


    贺夕转过身,双手撑在沙发靠背上:“哥。”


    贺砚舟一皱眉:“你怎么回来了?”


    “我放暑假啊。”她底气很足。


    贺砚舟这才反应过来,已经接近八月份。他点点头,脚步不停地朝楼上书房走去,随口问:“爸呢?”


    “在书房。”贺夕眼见着他三步并作两步,赶紧又叫了声:“哥。”


    贺砚舟停住,转头看过来。


    贺夕:“你车给我用一下。”


    “干什么去?”


    “见个朋友,顺便去买几本书。”她手指卷着发尾,这会儿倒不如刚才有底气。


    贺砚舟问:“你车本考了?”


    “没……正好郑治借我用一下。”


    贺砚舟睇过去一个眼神,警告意味明显:“他是东西?想借就借。”却到底宠着这个妹妹,抬腕看看时间:“一个小时,你快去快回,我不住家里。”


    贺夕“咻”的从沙发跳起,遥遥一个飞吻:“遵命。”


    她笑逐颜开,蹦蹦跳跳如快乐的小鸟。


    贺砚舟不禁弯唇,继续朝楼上走。


    手上是一个包装精美的圆纸筒,他敲门进去,见父亲带着老花镜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放大镜,正研究一通名人手札。


    他出声:“爸。”


    贺诚抬眼,从花镜上方看过来,再看向他手中的东西,眼睛都明亮了几分。


    贺砚舟回手关门,将东西递过去。


    贺诚问:“多少钱拍到的?”


    “80。”


    “不贵。”他小心翼翼去拆包装,心爱之物多少都不嫌贵。


    是清代盐商**写给亲友的一通信札,用透明薄膜覆着,明显看到里面纸张陈旧泛黄。边角虽有轻微破损,上面字迹却遒劲大气。


    贺诚爱不释手。


    年纪小时,贺砚舟不懂那些泛黄腐旧的信纸有什么可珍藏的,近些年才明白,贺诚是爱纸张背后的故事和历史。


    贺砚舟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耐心等了会儿,直至贺诚大致欣赏完,再用本册仔细收好,才听他问:“柠柠在外面,你见到了?”


    贺砚舟:“嗯。”


    “你什么想法?”


    贺砚舟说:“没想法。”


    贺诚轻叹了声:“我和你孙伯伯交情不浅,以前两家来往也频繁。你同柠柠在一起过,本来是件亲上加亲的好事,谁想你又闹分手。”他抿口茶,执起茶壶斟了另一杯,等贺砚舟过来取走才接着道:“现在不一样了,前段时间碰见老孙,他没点笑模样。”


    贺砚舟低头喝着茶,“处朋友未必都有好结果,顺心意了在一起,淡了就分开,挺正常的。”


    “可毕竟是熟人。”


    贺砚舟顿了下:“我的错。”这是他唯一后悔过的事情。


    贺孙两家多年交好,他和孙柠从小就认识。双方家长一早就认可了这一对,以为彼此知根知底、家世相当又男才女貌,所以明里暗里的积极撮合。


    那年贺砚舟22岁,还没真正交过女朋友,对男女间情感的认识也很浅薄。孙柠人长得漂亮,性格活泼,他半推半就地与她相处了解了些日子,觉得还挺喜欢她的,便确立恋爱关系。


    这段关系维持半年多,他渐渐发现,对她的感觉迟迟无法再深入,才逐渐明白过来,两人之间也就那么回事。


    贺诚比较通情达理:“瞧着你妈心气儿还挺高。”


    贺砚舟一时没应声,搁下茶杯:“您这茶淡了。”


    “上了年纪,太浓的消受不起。”


    “我那儿有盒狮峰龙井,改天给您捎过来。”他看着父亲:“进来有一会儿了,也没见您问问公司的事。”


    “不问。”贺诚道:“公司在你手上,我还有什么不放心。”


    贺砚舟笑了笑,“当您这是夸奖了。”


    虽然父亲嘴上说着不过问,但他还是将公司近期的一些举措向他念叨一遍,又听取了几点建议,两人才先后走出书房。


    母亲王亚婕做了两道拿手菜,其余都是阿姨完成的。


    孙柠帮着摘菜洗菜,前前后后也没闲着。


    饭桌上,王亚婕极力撮合,同孙柠一唱一和。只是贺砚舟专心吃饭,神情淡淡,一时看不出什么心思。


    王亚婕心中有火,两人分开以后,不是没给他安排过相亲,都不称他心意,不知到底想找什么样的神仙。如今柠柠对他仍有意,只想着两人门当户对,如果能够促成好事,也算是皆大欢喜。


    她给贺砚舟夹了块鱼:“你北岛的酒店,生意不错吧?”


    贺砚舟笑道:“我爸都不过问,您又感兴趣了?”


    “翅膀硬了。”她含笑轻斥,又道:“这次回北岛带上柠柠,听说那边不光空气好,海水也清澈。”说完转向孙柠,笑着:“柠柠你就当休假了,放松放松。”


    孙柠抬眼偷瞄了下贺砚舟:“婶婶我……”


    王亚婕立即转回另一边:“砚舟,听见没?”


    贺砚舟眉心动了下,已不胜其烦,只道:“这边事杂,回去日期不定。”


    一顿饭吃得堵心,贺夕前脚进门,他后脚就找借口离开了。


    路上想起朱序,他离开北岛已有半个月,却未见她主动打来一通电话。暗想自己的牵肠挂肚多么可笑,无奈之余,仍是拨通她的


    号码。


    没多久,她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带着几分轻快:“贺总。”


    一瞬,贺砚舟胸口的某处软塌下去。这称呼被她叫习惯了,完全不似下属对上司,则是有种别样的亲昵。


    他问:“在做什么?”


    “刚从店里回来,准备洗澡呢。”


    贺砚舟看了眼时间:“怎么这么晚?”


    朱序点开外放,换下汗湿的衣裤,顺便开空调:“赵斯乔那边有场婚礼,需要一面将近三米高的花墙做背景,刚去碰了下,把风格确定下来。”她又将手机拿回耳边,声音明显清晰很多:“还要谢谢贺总,帮我搭的人脉。”


    贺砚舟笑:“光口头谢?”


    那边装傻:“到时候钱分你一半。”


    贺砚舟又笑:“钱我可不缺。”


    朱序蜷在沙发上,耳边他的笑声低沉悦耳,仿佛人已跨越千里,就在她旁边。她抿了下嘴,怕他再说些不正经的话,打岔道:“笑那么多,你今天心情很好吗?”


    贺砚舟看着窗外:“这会儿倒是不错。”


    朱序又问:“现在还在外面?”


    “准备回去了。”贺砚舟想起来:“我办公室那花快谢了吧。”


    “玫瑰的花期也就一周多,应该早就枯萎了。”


    “帮我换换去。”


    朱序一顿:“你那里没人打扫吗?而且我怎么方便进出你的办公室。”


    “那花我没让人动。”他换手拿电话,另一手垂下来放松地搭在腿上:“你去就行,秘书认得你。”


    片刻:“好。”朱序应下来,垂眸蹭着脚腕上不知何时沾的泥土,故意逗他:“你那儿没有特别贵重的东西吧,小心我卷款潜逃。”


    果然,贺砚舟又笑了笑。


    他声音压低几分,威胁意味明显:“你敢。”


    朱序心跳忽地漏掉一拍,这语气在某一时刻出现过她耳边,咬牙切齿的,想将她弄碎一般。


    她没接话,抬手撩开沙发旁边的窗帘,窗外月光像蒙了层细纱般朦胧虚幻。


    “时间不早,去洗澡睡觉吧。”安静的气氛有些难耐,贺砚舟先结束掉。


    朱序却没立即挂断,短暂沉默,问道:“你……那边的事顺利吗?”


    “想我早回?”


    朱序没口是心非答“不是”,只含混地“唔”了声。


    这些天,她动过联系他的念头,又克制着,害怕亲手砌筑在周围的城墙,反而被自己一点点挖开。


    她内心矛盾复杂,尚未发觉,与他之间不再是段简单直接的关系,像被小猫抓乱的线团,越来越难理。


    又一时只顾着掩耳盗铃,宽慰自己即使是逢场作戏,不也得讨讨对方欢心?


    “尽量。”贺砚舟心底的乌云彻底散尽:“回去打算歇两天,跟我去吉岛散散心?”


    “好。”朱序说。


    这个时间,路上异常清净,郑治的车开得快而稳。


    贺砚舟挂断电话,一转头,忽见右手边是与朱序相遇的那家砂锅店。晚饭不合口,便叫郑治减速停车,一同到里面随便吃点。


    郑治泊好车,进去时老板已点完菜——两份羊肉丸子砂锅、两样小菜和几个烤得酥脆的烧饼。


    贺砚舟这人心情好时相当随和,一起吃饭或聊天,半点架子都没有。


    “尝尝。”他说。


    “好嘞。”郑治拿起筷子,猜测他现在心情极好。车上的通话他被动从头听到尾,一时感叹那位朱小姐神通广大,明明从老太太那儿出来时,他还冷着一张脸。


    郑治指指旁边:“当初朱小姐就坐的那张桌子吧。”


    贺砚舟朝旁边瞧了眼:“想说什么?”


    “朱小姐现在单身,老板您有戏,可要抓住机会啊。”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多事。”


    郑治嘿嘿笑,一口下去,半个烧饼都没了:“您和朱小姐怎么认识的?”


    “高中同学。”


    “那怎么断了联系?”


    羊肉丸子烫口,贺砚舟吹了吹:“我只待了半学期,后来转走了。”


    郑治问:“那会儿就在一起过?”


    “没。交集不多。”贺砚舟说。


    那时,朱序喜欢用碳水笔帽当发夹,她的手特灵活,一按一别,笔帽便乖顺地拢住她颊边碎发,露出一张白皙透亮的脸。


    她是个安静的人,不像班级里其他女生那样爱咋呼、爱闹腾,也偶尔有些小叛逆,老师说什么她偏不做什么,蔫蔫儿干自己的事。


    暑假时,他们在吉岛见过,但她完全没有认出他。


    这令贺砚舟感到困惑,甚至内心升起一丝失落。


    一天,他与刘闯换了位子坐,她课堂瞌睡,险些跌下椅子,好在他反应迅速,起身用手托住了她肩膀。


    两人才算有了交集。


    后来,时常换座。


    他和朱序也稍微熟悉一些。


    她喜欢用本子下五子棋,碳水笔画棋盘,铅笔画棋子,一盘结束擦掉了,可以反复使用。


    贺砚舟觉得自己脑子蛮灵活,但与她对峙,十次有八次是输的。


    棋盘搁在他桌子右上方,她侧转过头,用铅笔在某一位置画上一个空心圆,截住他实心圆的去路,同时四点一线,胜负已定。


    老师还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她抿起个淡淡的笑,有些俏皮地朝他眨下眼睛,用口型说:“你又输啦。”


    贺砚舟笑着耸耸肩。


    那时窗外阳光灿烂,穿过教室的玻璃窗,在桌面上折射出一层金光。她在光中,她的睫毛、鼻尖、嘴唇上,都落了会跳舞的小光斑。


    她每回一次头,他都忍不住瞧一瞧。


    贺砚舟不清楚自己何时动心的,但那个画面在脑海里留存许多年。


    一局结束,她将本子抽回,用橡皮擦去棋子,准备下一局。


    贺砚舟看着她的背影,把手揣兜里,摸到个平安符。原本以为落在吉岛了,那天收拾东西,竟在书包夹层里发现了它。


    后来的很多年,他都将它保存得很好,又发生一些事,这平安符对他意义非凡。


    ……


    面前的丸子汤已不似刚出锅时热气滚滚,入口正好。


    郑治还想打探点内容,刚要开口,贺砚舟一眉皱,“啧”了声,“查户口呢?”抬头扫过去一眼,视线略垂,落在他右面大臂的内侧,略顿:“有女朋友了?”


    郑治一惊,下意识:“没有。”


    贺砚舟抬抬下巴,“那纹的什么?谁家好人纹那玩意儿?”他丢过去一句:“以后穿长袖。”


    郑治心中叫苦,连连答“是”。


    刚才吃出一身汗,便将半袖朝上卷起。他大臂内侧有个刚纹不久的图案,一男一女缠绵相拥的抽象线条。


    本也是宠着那人,被央求着纹上去的。


    他将袖子向下拽了拽,尽力遮住。


    贺砚舟不着痕迹地打量他一下。


    郑治这人五官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面相正直阳刚,人也比较靠谱,再加上他身材高大强壮,能给足安全感,应该是小女孩喜欢的类型。


    不谈别人,他在身边的这几年,自己也省心安心。


    他多嘱咐一句:“要谈就好好谈,别搞那些花样。”


    郑治心说以后可不敢忘乎所以了,嘴上赶紧答“是”。


    /


    贺夕洗过澡出来,孙柠还没离开。


    王亚婕拉着她在客厅里头说话,她去厨房倒水喝,隐隐约约听见些内容。


    “柠柠你同砚舟两个人,当年到底因为什么分的手?”


    孙柠苦着一张小脸,自己也说不清楚什么原因。


    两人聊了很久,等贺夕再次下楼,才见沙发上只剩下母亲一个人。


    贺夕撑着岛台:“妈,您就放过我哥吧,他俩没可能,您甭费心了。”她从储物格里拿了袋薯片,准备上楼去。


    “小孩子懂什么?”王亚婕扭头:“你下个月才开学吧?过段时间去北岛玩玩,带上你柠柠姐。”


    贺夕:“不要。”


    “啧。”王亚婕皱眉:“听话。”


    “您瞎折腾什么啊,我哥有人了。”


    她这一句坏了事儿。


    意识到说错话,贺夕赶紧闭嘴,溜回房中,谁想没多久王亚婕竟追上来,问来问去问不出真话,最后竟威胁断掉她所有零用钱。


    贺夕大手大脚惯了,缺什么都不能缺钱。


    王亚婕一向说一不二的性格,她曾经领教过。


    想着也不是什么要紧秘密,便交代了两句:“我哥只


    是有个比较好的女性朋友,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我也不清楚。”


    王亚婕追问:“学历怎样?家世怎样?”


    “这我怎么清楚。”贺夕烦道:“我和她见面次数也不多,她很漂亮,人也温温柔柔的,相处起来很舒服。”


    “那她是做什么的?”


    贺夕说:“以前是设计师,现在在酒店里开了间花店。”


    第24章 第24章“或许我们可以换一种……


    朱序提前两个小时,吸了几支郁金香,墨尔本午夜蓝的颜色。另外取来一支蓝色绣球,做好保水,打算送去贺砚舟办公室。


    本没想细心搭配,可临出门时犹豫了下,到底又加上几支白桔梗。


    秘书直接请她进去,并轻轻带上门。


    他将近一个月不在北岛,办公桌上那捧宝贝爱人已经枯萎。


    朱序拿去洗手间扔掉,顺便清洗花瓶,仍然借用他的办公桌来插花。这次选的主要花材都是冷色调,绣球为中心,又将郁金香翻瓣处理,露出花蕊,并穿插其中,最后再用几枝白桔梗中和一下色调。


    朱序将花瓶摆在原来的位置,向后退两步,仍觉得有欠缺,应该加些尤加利或小盼草点缀一下的。


    但整体效果还不错,与这里的风格比较搭。


    朱序取来他办公桌上的便签纸,留了一行字:希望你来得及见它绽放的样子。


    扣上笔帽,将字条压在花瓶下。


    她没有多逗留,清理桌面杂物后,开门离开。


    赵斯乔约了她去看现场,新人婚礼定在后天,由于定制的花墙尺寸较大,不易搬运,需要提前一天去现场扎好。


    地点在A座宴会厅,每次经过时,门都是关着的,没想到竟别有洞天。


    典礼台在宫廷式阶梯之上,两侧以连廊环绕,分上下两层。全厅无柱,金色的穹顶和壁饰,随处可见的水晶灯和烛台。


    当灯光全部亮起,梦幻而奢华。


    “要不说还贺砚舟有钱呢!”赵斯乔感叹道。她走在侧前方,高跟鞋的声音响彻整个宴会厅:“多害怕他不顾同学情面,把这么好的场地给了别人。”


    朱序没说什么。


    赵斯乔回头:“你别不信,以我那儿目前的资质,他还真得考虑一下。”


    “是吧。”朱序接话,转身向相反方向走了几步,看哪个位置搬运材料比较方便。


    赵斯乔站在阶梯上问了句:“打算什么时候干活?”


    “我人少,花材到了就开始吧。”


    花材转天中午到的,将近五千支洛神玫瑰。典礼台上搭好了桁架,前面用花泥板、铁丝和竹签固定,她和小周整整插了一下午。


    贺砚舟傍晚四点钟到的北岛,先回酒店,行至电梯间时脚步忽然顿了顿,宴会厅的大门敞开着,接近典礼台的位置璀璨明亮。


    他远远瞧见个身影,坐在高脚架上。


    淡粉色的鲜花如瀑布般倾泻而下,恢弘而梦幻。


    她穿着样式简单的白衬衫和牛仔裤,样子专注,将手上鲜花一朵朵点缀在面前的巨大画布上。


    贺砚舟默默站了有一会儿,拿出手机,对着眼前的画面按了下快门,没有惊动她,转身上楼去。


    和各部门简单碰了下,他返回办公室,一眼瞧见桌上花瓶里的鲜花。这花放在这儿应该时间不短了,花瓣微微打蔫,但不影响美观。


    贺砚舟一种都不认识,只觉得白的蓝的搭配起来看着很舒服。


    他接了杯纯净水倒入花瓶里,视线一转,见她压在花瓶底下的便签纸。


    抽出来看,不禁放松地笑了笑。


    她的字迹秀气不失骨感,笔画规范,没有故意拖长的横竖或撇捺。要不是看见这张字条,他几乎忘记上学那会儿也曾留心过她的笔迹。


    贺砚舟快速看一眼时间,准备赴酒局前,先抽空去她店里打个转。


    此时朱序刚刚换下脏衣服,准备关灯回家,一转头,见他站在门口,竟一时怔住半天不知说什么好。


    一月未见,他刚修剪过头发,人是清爽的,但眼神间难掩疲惫神色。


    他单手插兜,另一侧手里拿着一束红玫瑰:“要关门了?”


    “今天累了,想早点回去休息。”


    “正好我先送你。”他把玫瑰递给她。


    朱序双手去接:“我这里就有红玫瑰,贺总多浪费。”


    “在机场顺便买的。”贺砚舟看着她,她素着一张白净的脸,似乎刚刚用水洗过没有擦,额头颊边还挂着水珠。


    他忍不住抬手,指腹抹了下她湿漉漉的鼻梁。


    朱序不自觉也跟着他蹭蹭鼻子,抬眸看着眼前这人:“不怕我转头卖掉?”


    “送你的,随便怎么处置。”他笑说。


    朱序低头看那花,是捧卡罗拉,蓝调正红的颜色,花朵大而饱满,开得正娇艳。


    忽然想起他对红玫瑰的诠释——热烈而直接。


    她心中咚一声重响,沉默着,又忽然想起他应该只认得玫瑰,或许连品种和花语都不清楚。是否是自己解读过度了。


    卡罗拉很美,茎上的刺却硬而密集,她轻易不想碰的。


    朱序说:“好漂亮,谢谢。”


    贺砚舟瞧出她惊喜未达眼底,仍笑着,顺她道:“喜欢就好。”


    他稍后有事,先绕路把她送到小区外,车子片刻未停地掉头开走了。


    朱序将那束玫瑰带回家中,拆开包装养在玻璃花瓶中。


    转天,她去了趟典礼现场,站在二楼的连廊处,看下面高朋满座。


    大屏幕上循环播放着这对新人相爱的点滴,在众人的喝彩声中,花瓣带着祝福从上方纷纷落下。


    新娘盛装出席,浑身上下珠光宝气。


    当伴侣将钻戒戴在女孩无名指,她幸福地拭着眼尾的泪,下面掌声四起,有些观礼者也不免感动落泪。


    朱序双手撑着护栏,内心毫无波澜。


    “在想什么?”后面忽然有道低沉声音。


    朱序回过头来,见是贺砚舟。


    她直身:“在想那女孩的脸上,今后还会不会出现同样的笑容。”


    贺砚舟背着手,向下瞧一眼:“不会。”


    朱序略顿。


    他说:“‘同样’的概率本身就很低,除非拿尺子量量笑容弧度。”现场环境嘈杂,他稍微压着一侧肩膀,靠近她些,以便她听得清。


    朱序不免被逗笑:“你这回答好严谨。”


    贺砚舟也笑笑,没再讲话。


    下面“砰”一声响,新人手中的香槟喷射四溅,水花如同细碎钻石,洒向四处。


    贺砚舟再次倾向她:“人生每次选择都是场赌博,或输或赢。赌徒没有不怕输的,仍然乐此不疲,似乎他们坚信总会赢那么一两次。”


    默了半晌,朱序转头对上他的视线:“不是谁都愿意当赌徒。”


    “普通人更需要一次翻身机会。”


    朱序没再讲话,贺砚舟对她过往了如指掌。今天是别人主场,不知为何,她竟将主角挪到了自己身上。


    她极力收住情绪,随同下面的人鼓起掌来。


    贺砚舟:“从前也觉得孑然一身是种不错的活法,直到有个已婚朋友问我,是否愿意永远做那个回家先开灯的人。”顿了顿,他转头看朱序:“后来发现,我是个挺传统的人。”


    朱序不敢仔细揣度这番话,笑着调侃他:“贺总很接地气啊。”


    贺砚舟两手插着兜,目光在她侧脸停留几秒,周围仍很吵闹,两人中间也隔着一些距离。


    贺砚舟沉声:“我们或许可以换一种……”


    眼尾晃过一道影子,朱序下意识转头,见赵斯乔已走到两人跟前,换一种什么她没听清,后来也忘了再去问。


    赵斯乔笑道:“你们聊什么呢?”


    她束着低马尾,整张脸上唇妆最为突出,身穿一件西装料子的黑色露脐吊带,和同色直筒西裤,整个人看上去明


    艳又性感。


    朱序对她说:“昨天觉得花墙颜色过度偏硬,今天灯光全开,倒没那么明显了。”


    “很好啊。”她侧身向下瞧一眼,“这花粉粉嫩嫩,什么品种?”


    “洛神。”


    她扬扬唇角,置身事外地评价道:“你这弄得够梦幻的,哪个女孩不迷糊?”


    朱序笑笑。


    赵斯乔又转向站在一旁的人,“贺总是否满意?”


    “我无所谓,你客户满意最要紧。”


    赵斯乔暗自撇撇嘴,和两人站了会儿,准备告辞,走前问朱序晚上有没有时间,要带她去个好地方。


    朱序觉得她神神秘秘:“哪里啊?”


    赵斯乔凑到她耳边,“有男模的私人会所,可以带走那种。”


    朱序挑眉:“你还有这爱好?”


    “去不去?”


    “怕吃不消。”


    赵斯乔扬扬下巴,转身走了。


    又过几天,贺砚舟空闲下来。


    朱序将花店暂时交给小周打理,同他一起前往吉岛。


    没去袁奶奶家里打扰,在靠近海边的位置找了处视野宽阔的民宿。


    吉岛不是真正意义的旅游地,住宿环境简朴,胜在干净。房间整体原木风,大床正对落地窗,窗外是海;走廊里也有扇小窗户,窗下砌了台阶,需弯腰出去,便是个宽敞的屋顶。这一侧仍向海,正中摆了两把老藤椅和木桌,墙边还有可以烤肉的工具。


    到时是深夜,简单洗漱后便睡下。


    朱序异常困倦但无法合眼,旁边人的气息轻浅平稳,却令她有些不自在。从前都是结束就各自分开了,没试过同他并肩躺在一起。


    她轻轻转身,朝着外面,即使睁开眼睛,仍捕捉不到一丝光线。


    吉岛的夜晚是种无边无际的黑暗。


    躺得久了,觉得口渴,朱序轻手轻脚地下床去,借用手机屏幕的微弱光亮,倒了杯温水喝。


    她踮着脚返回床上,仍背对着他,却感觉到身后床垫忽然塌陷,一只手臂环在她腰间。


    朱序屏了下呼吸。


    “睡不着?”他声音低沉磁性,在万籁俱寂的黑暗里,足以蛊惑人心。


    “吵醒你了?”


    “嗯。”他懒懒地应,“其实也没睡着,你翻来翻去,翻得我心烦。”


    “。…”朱序觉得他夸大其词:“我只转了一下身。”


    “不太适应?”


    朱序没否认。


    “再开一间房?”


    朱序没有这想法,以目前关系,分开住未免太过矫情。嘴上却同意:“好啊,我去问问还有没有空房间。”


    她作势要起身,却被横在腰上的手臂一把捞回来,蓦地跌进他怀中。他不讲话,悬起头来,将脸埋进她颈肩轻蹭着,片刻,慢慢亲吻她脖颈和肩头。


    朱序听见黑暗中自己呼吸混乱急促,“你不说今天一天的会议……很累了?”


    “我快些。”贺砚舟轻吻她,手向上,隔着她绸料睡裙。


    像一只气球,已处在爆炸边缘。


    朱序拧着眉心,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想去阻拦些什么。谁想他竟抽出手反盖住她的手,贴着轻薄布料,教她一起。


    朱序脑中轰然炸开,掌心触感过于柔软且很奇怪。对自己,这简直太疯狂。


    贺砚舟在她耳边:“喜欢吗?”


    “喜欢个屁。”她讲了句脏话,但声音太过轻软,没有半点威慑力。


    他竟沉沉笑出了声,仍不分哪里的随意亲吻着她:“我很喜欢。”


    朱序脑袋晕乎乎,在某种感觉驱使下,身体无法自控地慢慢迎合着,嘴上却控诉:“你这人……花样多,没底线,私底下变态的很。”……人前绅士正派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后半句她没敢说。


    “冤枉。”他的辩驳一丝诚意都没有,声音仍在她耳畔:“上学时候珠算比赛,我拨算盘珠又快又准。”


    朱序起初不知其意,只觉得他手向下去。


    十几秒后,浑身轻颤起来,忽然领悟那番话的含义,呼吸简直快要停滞。


    “想不想学?”说着,他暂时离开,打算捉她手。


    朱序一惊,反应奇快,转过身去面对他,仰头够他的唇。她轻轻吮咬着,直至他呼吸变得粗重,才确认自己逃过一劫。


    那盒东西是上岛时在便利店买的,贺砚舟拆出一枚交给她。


    他一向目的明确,过程却反复而磨人。那个“快些”似乎有歧义,指动作更为贴切。


    身下木床可能有些年头以至结构松脱,吱嘎声响彻黑暗中,那样惊心动魄。


    ……


    清晨,太阳从海平面升起,浓浓的光穿透玻璃,先是落在床尾,又一点点的,爬到朱序脸上。


    她皱了下眉,抬手遮在眼前。


    耳边海浪敲打着岸边,落地窗似乎没关严,一丝咸涩的味道冲进鼻端。


    朱序睁开眼,四下看看,贺砚舟不在房间。


    旁边床头柜上,放着他的手表和手机,枕头上搭着他换下的白色t恤。


    莫名的,朱序心中一软。


    盯着那方向看了会儿,她伸手去摸他睡过的地方,一些细碎褶皱,抚都抚不平。


    又磨蹭几分钟,她从地上捞起睡裙穿好,看向与床头相贴的墙面,阳光照射下,那里出现一道明显的磕撞痕迹。


    朱序抿了下唇,不知怎么想的,弯腰晃了晃那木床,吱嘎一声响。


    “检查什么呢?”他不知何时进来的,单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插兜,有些闲散地靠着旁边墙壁,正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朱序回头瞧过去一眼,面无表情的:“床快散架了,走时记得赔偿。”


    他逗她:“我怎么同老板解释呢?”


    “实话实说呗。”


    贺砚舟笑一下:“成。”他直身走进来,经过她身边时,抬手拢住她后颈,揍过去在她额头落下一个吻:“早。”


    朱序:“早。”


    他将托盘放在桌子上:“去洗漱吧,粥还是热的。”


    朱序闻言回头,见托盘里放着两碗虾米青菜粥、一碟葱花饼和两份煎蛋。很寻常的中式早餐。


    她有些好奇:“你熬的粥?”


    “蛋我煎的。”贺砚舟借用楼下主人家的厨房,太复杂的不擅长,煎蛋勉强可以应付:“粥和饼是老板家里吃的,送我们尝尝。”


    朱序去冲了个澡,出来同贺砚舟一起吃过早饭,下楼走走。


    清晨的海水尚有些凉意,朱序把拖鞋拎手上,赤脚走在湿硬浅滩。偶尔有浪打来,冷意直达心底。


    转过头,贺砚舟站在松散干燥的沙滩上看着这边。他穿一件浅色短袖t恤和休闲裤,头发没有特意打理,被海风吹得凌乱。


    第一次见他这种放松打扮,整个人都显得亲切柔和了几分。


    他很沉默。朱序一阵恍惚,这还是昨晚满眼欲。望、言辞大胆,缠着她索求无度的那个男人吗?


    内心正腹诽,忽然见他朝自己摆了下头,示意她继续向前。


    朱序回神,跟上了他。


    两人就这样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各走各的,没有交流。


    朱序觉得这份自在异常难得,不必刻意寻找话题,亦不觉得此刻的沉默是负担。她偶尔看见漂亮贝壳,蹲下来挑挑拣拣,他便也停下,站在原地耐心等她。


    当她起身再次向前,稍稍转头,见他似乎在放空,微眯着眼看着别处,不知想什么。


    他两手插兜,身姿格外的高大挺拔。迎着阳光,他立体的脸孔,有种岁月沉淀下来的俊朗。


    “喂。”朱序提醒。


    贺砚舟转回目光,跟上她的步调。


    离民宿已经有些距离,沙滩忽然被前方出现的礁石群截断,他们不得不绕到岸上去。又往前走了几百米,对面路边出现一所学校。


    白墙红瓦,陈设朴实,但直面大海与阳光,已属绝佳。


    “我中学在这里读的。”贺砚舟说。


    朱序真心羡慕:“那很幸福啊,光看看窗外的景色,心情就很好。”


    “对岛


    上长大的孩子来说,并不稀奇。”


    倒也是。朱序跟着他的脚步穿过马路,隔着厚重铁门,教学楼像一个空空的盒子,不见学生身影。


    “放暑假了。”朱序说。


    “去学校后山走走。”


    “好。”朱序应着,却一时没动,她转过身,抬手遮在额前,眯起眼眺望蔚蓝的大海。不久,转回来,才发现已经与贺砚舟拉开距离。


    往前走全是上坡路了,两侧则是植被茂密的平缓山坡。


    她小跑几步跟上去:“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贺砚舟看了看她:“梦见什么?”


    “梦见高考试卷有两米那么长,但我一道题都没来得及做,像卡bug一样卡在写姓名上,怎样努力都无法完成‘朱序’两个字。”朱序有些懊恼:“忙活很久,梦里就感觉到很累。”


    贺砚舟似乎有所感触,视线移到远处:“梦境大多都映射着曾经的遗憾。”


    朱序觉得不准:“我对高考成绩很满意。”


    “多少分?”


    朱序报上分数,又问他:“你呢?”


    贺砚舟说:“不想打击你。”


    朱序暗暗撇嘴,又忽地想起,高一那年的期中考试,年级前十里的确有贺砚舟这个名字。


    发觉走得越发费力,却见贺砚舟神色自如地迈着大步,不见半点气喘。


    他本就人高腿长,一步抵她两步。


    朱序放慢速度,不再费力追赶。


    贺砚舟察觉到她没有跟上来,停了停,向她伸出手。


    朱序一顿,将手交给他。


    随他踏入山坡,想起刚才聊的话题,便问:“那你呢,有做过什么遗憾的梦吗?”


    贺砚舟思考片刻,感觉到被自己牵着的那只手温热柔软,他忍不住揉捏了几下,只答:“算有吧。”


    第25章 第25章一把年纪了,玩起“越喜欢越……


    朱序不知贺砚舟要带她去哪里,也意外地信任于他,没有多问。


    手仍被他牵着,她落后半步,稍稍抬眼,能看见他立体好看的侧脸。阳光穿过树叶缝隙,正打在他宽阔的肩膀上。


    气温升高了几度,但迎面的海风仍很凉爽。


    穿过一片稀疏树林,眼前豁然开朗。


    朱序不觉屏了下呼吸,一种不知名的粉色花朵开满整个山坡。


    她毫不掩饰地赞叹:“哇!好漂亮。”


    转过头去,贺砚舟正看着她。


    她问:“我们误闯进来?还是你本就知道?”


    贺砚舟环顾一下四周,确定是这片区域:“本就知道。春夏交替时,花更多,颜色也更漂亮。”


    朱序拢住长裙,蹲下来仔细观察,确认是从未见过的种类。


    这花上下相叠,分为两层,


    上面一层纯白色,花瓣圆润;下面一层则有尖尖的角儿,热粉色,向外舒展着。掩在花瓣底下的尾巴有些像水母绷直的触手,美丽又奇特。


    她用手机搜了搜,才知这种野花叫做耧斗菜,一种生命力顽强的毛茛科植物。


    朱序问:“我能摘走几枝吗?”


    贺砚舟点头:“大自然的馈赠。”


    朱序起身,把手递给贺砚舟:“帮我拿一下。”


    贺砚舟垂眸,见她手背骨骼和筋络已绷到极限,那攥紧的拳头,像是一个撑满馅料的小包子。


    他手从兜里抽出来,摊开掌心。


    她松开五指,东西悉数掉落,原来是一些精致的小贝壳,粉的、白的、紫的,还有几枚圆润半透的石头子。


    许是攥得久了,已沾染上她的温度。


    贺砚舟仔细瞧了会儿,其实在他掌心也不过一小堆儿。


    他收拢手指,及自然地放入自己兜里。


    朱序认真挑捡着,已走出几米远。


    她穿一件长及小腿的白色连衣裙,中袖,宽松,不显玲珑腰身。他不懂衣料材质,只觉得穿在她身上轻薄如蝉翼,有风吹过,裙摆灵动飘逸。


    一直觉得朱序虽瘦但不失肉感,见过她穿凸显身材的衣服,却更喜欢她此刻的简单、自在。


    贺砚舟转向别处瞧了眼,又瞧回她,喊她名字:“这边多。”


    朱序提起裙摆走过来,蹲在一簇花丛间,挑中最饱满的两枝。


    没多久,贺砚舟又在身后唤她:“过来。”


    朱序起身,走到他脚边蹲下。


    几次三番,她觉得不对。光见他指使自己走来走去,他却插兜站着,半分腰都不弯,跟溜小狗似的。


    他再开口,朱序不理了。


    远处的海风徐徐吹来,耧斗菜随风摇曳。


    她蹲在那儿许久都没动一下,贺砚舟只好返回,本想凑近了看看这朵小蘑菇在做什么,谁想她忽然扬起手中的花,戳向他的脸。


    贺砚舟只偏头躲了下,除此没有太大动作:“幼稚。”他眼神警告。


    “你才幼稚。”朱序并没因他故作严肃的样子败下阵来,反而心情不错:“我是小狗么?”


    贺砚舟淡笑着不答,抬手在她头顶乱揉了一气,还真把她当成宠物了。他垂眸看着她的眼睛,有一瞬的沉默,暗暗嘲笑自己,一把年纪了,竟玩起小屁孩“越喜欢越捉弄”那一套。


    朱序转身朝前走,不知不觉,手里的耧斗草已经一大把,再去采摘恐怕会浪费这份馈赠。


    与贺砚舟走到山坡顶,找了处平坦的地方坐下来。


    太阳已升至半空,还好头顶有棵小树可以遮阳。


    这处视野极为开阔,几乎将整个小岛尽收眼底。目光向下,是学校的红屋顶,远则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一搜小船在洒了金光的海面上无声飘摇。


    安静时,耳边充斥风吹草丛的簌簌声。


    朱序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如果真有轮回,盼望自己下辈子的经历能如白纸般干净,可以在这小岛上简简单单过完一生。


    沉默良久,她转头去看旁边那人。


    贺砚舟分开长腿坐着,手臂搭在膝盖上:“你觉得窗口外的风景会令你心情变好,这个位置才无可替代。”


    朱序一顿,他是为了与她分享绝佳景色,才爬上这片山坡的?


    她问:“你以前经常来?”


    贺砚舟说:“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会上来。”


    “你那时几岁?”


    “十三四岁?记不清了。”


    朱序想象不出那时的他会是什么样,对他最初印象便是高一时白衬衫牛仔裤、有着一双幽深眼睛的男孩。


    他当时剔了短短的寸头,个子很高,有些单薄,话不多,但男生女生缘都挺好。


    一时没再问什么,朱序感觉接近脚踝的小腿处传来丝丝痛感,掀开裙摆,那处皮肤竟出现数道血痕。


    贺砚舟侧目也注意到了,眉心微蹙:“怎么弄的?”


    朱序发懵:“我不清楚。”


    “这么多条划痕,你没痛感吗?”他问:“有纸巾没?”


    “有。”朱序把斜跨在肩膀上的手机绳转到身前,壳子后面有个小口袋,也仅仅只够放两张纸巾的。她抽出其中一张递过去,贺砚舟抬起她小腿,将自己的腿伸直放平,给她垫着,展开纸巾擦去四周尘土,又轻轻拭了下溢出的血珠。


    朱序这会儿才感觉到加深的痛意,紧抿住嘴唇。


    贺砚舟抬头瞧了她一眼:“很疼?”


    “还好。”


    他目光再次落到那些擦痕上,确认不再流血,且没严重到需要立即处理,才转移她注意力去逗她。


    他故意严肃瞧着她的脸,抬手用指腹蹭了下:“我看看,怎么像是流泪了。”


    朱序嗤之以鼻:“我才不会轻易哭呢。”


    贺砚舟一挑眉,意味深长地笑笑:“是么?”


    朱序听出他语气揶揄,忽然间想起,有次被他害得掩住脸泫然欲泣。


    朱序感觉浑身不自在,连与他对峙的勇气都没有,只低头装作查看伤口,用说给自己听的声音小声嘀咕:“瞧瞧,又不正经起来了。”


    贺砚舟并不无辜,所以没做反驳,只无声一笑。


    天空湛蓝,云像棉絮般,仿佛伸手就可触及。


    贺砚舟放下她的裙摆;“学校旁边有药店,回去时买瓶药水和棉签。”他将用过的纸巾团


    作一团,攥进掌心:“高中时,也见你哭过一次。”


    朱序完全没印象:“我怎么不记得。”


    “没长心呗。”


    她默默白他一眼。


    贺砚舟:“当年学校食堂的厨师做菜爱放花椒,学生们吃不惯。”


    经他提醒,朱序好像有些印象:“无论什么菜,都能挑出一小堆儿,大家说厨师家里是卖调料的……很多同学都由家长来送饭。”


    贺砚舟点头。


    朱序如同失忆者,不经意间,记忆的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她那时是别无选择的,母亲走后,朱震不愿在她身上浪费时间,继母沈君倒会说一箩筐的好听话,但家里米袋子放哪里她都不清楚。


    有天早上,朱震一反既往地告诉她不要去食堂打饭了,中午给她炖肉送过去。屠宰场新送来一批猪肉,朱震爱贪小便宜,买了打折的,肉质不算新鲜。


    想是囤积严重,一时滞销,家里炖些来吃,帮助分担。


    朱序不以为意,便应下来。


    中午时,朱震把满满一整盒红烧肉送到班级里,打开盖子,四四方方的肉块上裹着厚重酱油,在大量香料的遮掩下,竟飘香四溢。


    那时,同学们三五个凑在一起吃午饭,朱序拿起筷子,就见朱震将饭盒端起,转向旁边的男生:“同学,尝尝叔叔的手艺。”


    起初那男同学还有些不好意思。


    朱震直接夹了一块到他饭盒里,眼见着对方吃了,他脸上堆起笑:“味道怎么样?”


    “好吃!叔叔,这肉太香了。”


    “那就再吃一块。”他将一块肥瘦相间的夹给男同学,起身,往围在一起的其他男生饭盒里各分了一块,边道:“叔叔自己卖的猪肉,吃着放心,别人家的都炖不出这香味。如果还想吃,就告诉朱序,让她给你们捎过来,或者去店里光顾,回去叫你们妈妈炖给你们吃。”


    有几个善谈的,当真问了具体地址,说会让妈妈去买。


    那一刻,朱序无地自容,像一盆炭火摆在面前,她被灼烤得皮开肉绽。


    朱震却一点没顾及女儿,甚至拿了桌上的笔仔细写下地址,然后又走去后面分。


    贺砚舟正埋头吃着饭,余光中,一块红烧肉落在白白的米饭上。


    他转眸看一眼那肉,抬起头来。


    朱震一脸亲切:“同学,尝尝。”


    贺砚舟曾在寺庙里见过这人一次,不知为何,对他没有好印象。他懒得应付,什么也没说,低下头继续吃饭。


    朱震毫不在意,转向别人。


    没说上两句话,就见朱序霍然起身,走过来一把夺下他手上饭盒:“你走吧,吃完要午休了。”


    “同学们还没过瘾……”


    “我来分!”这三个字,她仿佛用尽所有力气吼出来的。


    朱震吓一跳,瞪大了眼睛震慑般瞧着她,却被她目光中的冰冷逼得瞬间熄了火。


    想想算了,最后没滋没味地离开。


    贺砚舟一时胃口全无,放下筷子,拿起旁边的碳水笔转了几下,抬眸,瞧向站在过道上的人。


    朱序垂着头,那盒红烧肉的气味比发酵的垃圾还要令人作呕,她恨不得全部摔在地上,用脚狠狠碾碎。


    握着饭盒的手收紧又松开,她恨朱震也恨自己,一口气堵在胸口,很想破罐子破摔地发泄出去。


    她抬起头,没必要却仍然执拗道:“对不起,我向大家道歉。我家卖的猪肉不太新鲜,别叫你们妈妈去买。”


    一瞬,教室消音。


    女生们用异样的眼神看向她,相互私语,将还没入口的红烧肉偷偷丢进垃圾桶。


    不知哪个男同学忽然一声:“操!”


    紧接着大家七嘴八舌:


    “怎么拿不新鲜的东西给我们吃?你爸安的什么心?”


    “朱序,什么情况啊!?”


    “完了,我刚才还吃了两块,要不要去医院洗胃啊。”


    “呕……”


    ……


    朱序下唇快被自己咬破,仍倔强地站在那儿,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这时候,突然“砰”一声重响,班级里霎时安静,纷纷回头。


    是贺砚舟。他一脚踹翻了前面的椅子,身体向后靠着,冷冷地瞧着他们。


    他平时话不多,看上去没什么脾气很好相处,谁想发起火来的眼神竟叫人无端生畏。


    一时间,没人再出声。


    贺砚舟将手上的笔仍回桌上,前倾身体,夹起饭盒里的红烧肉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着,“只是不新鲜,又不是放毒药了,你去个屁医院呐。”他语调很慢,带着少年独有的痞气:“要是男的,就别他妈叽叽歪歪。”


    ……


    回忆到这里,朱序撑着下巴转头:“你回去有没有拉肚子?”


    “没有。”贺砚舟看她:“剩下的肉你都吃了,胃不疼?”


    原来他竟注意到了。朱序懊恼地努努嘴:“记得好像一整个下午都胃胀恶心,忍着才没吐出来的。”


    贺砚舟无奈一笑:“傻不傻。”


    朱序也觉得自己像个傻帽,不知在跟谁较劲,坐下来把那些红烧肉全部吃掉了。自尊能值几个钱,已被朱震放在地上践踏,她索性也不要了。


    而那些对别人来说转头就忘的插曲,却成了笼罩她很久的阴影。


    她真心感谢贺砚舟,也记了这个人很久,可是下学期开学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十年简直太长太长了,有太多人路过她的人生,总有更大的烦恼取代上一段不快,那些相对重要的人和事,也就渐渐被时间封存。


    贺砚舟忽然问:“恨你父亲吗?”


    “恨过一段时间。”朱序想了想:“我只剩他一个亲人,更多还是感激他没让我中途退学,那时候家里状况挺差的。”


    贺砚舟说:“那就抽空多回去看看。”


    “还是算了,省得被骂出来。”朱序想起来觉得好笑:“不过给他转账,他一般接得都很快,估计手不抖了,眼睛也不花了。”


    贺砚舟说:“国庆节焰火秀,跟我回去凑凑热闹?”


    考虑到和赵斯乔的合作,朱序暂时没敢答应:“看情况吧,不忙的话就可以离开几天。”


    贺砚舟点头,抬腕看了看时间,准备带她下山去药店,余光感觉到她托着腮偷偷瞧自己,便也侧眸,等着她先开口。


    “谢谢。”朱序目光真诚。


    贺砚舟淡笑一下:“为哪件事?”


    “要不是你提醒,我都忘了这回事。”


    贺砚舟叠着食指和中指,抬手臂,往她额头一弹,本就心中有气,下手便没多加怜惜:“说了你没长心。”


    “呀!”朱序小声痛呼,捂住额头,不服气道:“许多年前的事,你又记得多少?”


    贺砚舟一瞬沉默,没有回答。


    那日,风波过后,每个人都恢复如常,只有她故作坚强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贺砚舟跟人踢球,中途回来取钱买水喝。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他穿过过道,忽然看见叠高的书架后,一个小小身影趴伏在桌子上。


    她肩膀剧烈地起伏颤动,无法抑制。


    许是他脚步过轻,她无从察觉。


    贺砚舟心中漫过一股无名情绪,脚步稍顿,返回座位,默默瞧着她的背影。忘记自己回来是做什么的,转头望窗外,快到年底,柳枝光秃秃地颤栗在寒风中。


    过了不知多久,他起身,走到她前面的座位坐下来。


    挪开那摞厚重课本,他食指挠挠额头:“十分钟了,眼泪快哭干了吧?”


    朱序肩膀顿住,猛然抬头。


    四目相对,贺砚舟心头便是一刺,这感觉如此陌生,目光怔怔的无法从她脸上挪开。她小脸微皱着,挂满了泪珠,鼻头通红,黑白分明的眼中写满了湿漉漉的委屈。


    他心底竟也无端泛起一丝低落情绪。


    见是他,朱序眼泪再次夺眶。


    只因这场对峙中,他是唯一的善意。


    贺砚舟有些慌,不知从谁的桌子上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没有安慰人的经验:“擦擦鼻涕你再哭?”


    一瞬,朱序破涕为笑。


    贺砚舟跟着扯了下嘴角,慢慢,也摇头笑笑,竟被她情绪带动得心中明媚了几分。


    那时正值初冬,离放假不足两个月的时间。


    第一场雪悄悄降临,气温骤降,他心中却如一片沃土,有粒种子正悄悄萌芽。


    可事不遂愿,再开学后,他不得不听从家中安排,转去别处读书。


    那粒种子便失去雨水灌溉,无法再生长。


    一切都随着他的离开,不了了之。


    第26章 第26章“我爱你。”


    下山去药店买了药,坐在门口长


    凳上,贺砚舟直接帮朱序消毒并贴好创可贴。


    吃过饭回去已是下午,朱序从店主那里要来两个空酒瓶,将采回的耧斗菜随便一插,摆在桌上,不失山间野趣。


    贺砚舟有些工作要处理,坐进床尾椅子中,直接展开电脑在叠起的大腿上。


    朱序尽量不去打扰,午后犯困,便躺到床上准备睡一会儿。


    她侧躺着,稍微垂眼,刚好可以看见他眉头微蹙一脸严肃的样子。窗外天空蔚蓝,阳光洒落进来,描刻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


    默默观察了他一会儿,敲击键盘的声音竟有助眠功效,她不知不觉睡着了。


    只感觉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再睁眼,太阳已下降至海平面,昏黄的颜色穿透玻璃,一室温柔。


    朱序揉了揉眼,环顾四周,贺砚舟不在房里。


    空调被调到适当温度,她腰间搭着一条薄毯。


    缓了缓,朱序起身,在通往屋顶的窗口看见了他。


    他坐在那把老藤椅上不知正看什么,背对着这边,旁边矮桌放着合上的电脑和一个玻璃水杯。


    朱序弯腰出去。


    贺砚舟似有所感应地回过头来:“醒了?”


    “已经六点多,怎么不叫醒我?”


    贺砚舟体贴道:“你昨晚没休息好,多睡一会儿也不妨碍。”


    朱序一顿,暗道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她走去他旁边的藤椅坐着:“你不饿吗?”


    “快饿透了。”


    朱序有些抱歉:“那我们出去吃饭吧。”


    “不急。”贺砚舟按了下她的手,“再坐会儿。”


    朱序便又靠回椅子上。与这里交错的另一个屋顶,几个年轻人正在烤肉,浓烟顺着微风飘过来,香味诱人。


    朱序收回目光,向远处眺望,天空像被打翻的橘子汽水。


    她撩了撩额前的头发,咸涩海风吹在脸上,格外惬意。


    两人仍是没有交流,又坐一会儿,起身下楼去。


    经过一楼前厅,店主热情地告诉他们:“后街有条夜市,吃完饭可以过去逛逛,走到尽头的海滩上还有篝火晚会,都是你们年轻人喜欢的活动。”


    朱序道谢,同贺砚舟一起出门。


    岛上除了海鲜没什么特别的美食,随便走进一家饭店,点了鲜虾粥、馅饼和一条烤鱼,另外,贺砚舟又叫店家炒了盘应季蔬菜。


    但他注意到,那菜朱序一口未动,烤鱼倒是慢慢吃了不少。


    他忍不住想操心:“再吃些蔬菜。”


    朱序一脸为难:“咽不进去。”


    贺砚舟暗自好笑,心说多大了还偏食,倒也没再勉强。


    吃完去对面的海滩上走了走,天色半明半暗,与海相接的地方仅留最后一条橙光。


    海水已经退落下去,露出一些小小的礁石。


    贺砚舟拎着她的拖鞋,仍站在干爽的沙滩上等着。


    朱序回头,见他长裤休闲鞋的装束过于端正,海滩这边只他一个人这样穿,显得奇怪又格格不入。


    她捧起个什么,朝他走过去:“快看看,还会动的,我从来没见过。”


    贺砚舟手从兜里抽出来,稍低下头往她掌心看去。


    朱序忽然五指一收,又快速弹开,数滴水珠落向他下巴和脖子上。


    她看着他的眼睛,抿唇无声笑了下。


    贺砚舟一脸严肃:“皮子紧了是不是?”


    “不是。”她示弱倒快。


    贺砚舟伸手要去捞她,朱序难得反应敏捷了一回,猫着腰快速逃开。湿硬的沙滩上有一些小螃蟹爬来爬去,透明的外壳,可爱的蟹钳,横着走路的样子特别有趣。


    朱序伸手碰了碰,望向不远处的贺砚舟:“这是什么品种?”


    贺砚舟没理。


    她捧着手,朝他走去。


    贺砚舟目光警惕,向后退一步。


    朱序再往前走,“帮我看看。”


    “不认识。”


    “你在海边长大,怎么可能不认……”她眉头忽地一揪,肩膀跟着缩了缩:“嘶!”


    手上的东西被她下意识甩掉,低头仔细去瞧无名指的指根。


    “怎么了?”贺砚舟意识到她没在开玩笑,箭步上前,夺过她的手。


    朱序又是快速一弹,水珠比上次还要多,尽数落在他脸上。


    她小声说:“什么都没有。”


    贺砚舟一时没动,半刻,竟给气笑了,她一向安静乖顺的性子,竟也这样皮。他抹把脸,伸手拽她,她侧身一躲,跑向远处。


    贺砚舟一大步出去,横过手臂将她拦腰抱住,从背后往自己怀里一搂,在她耳边低声警告:“信不信我把你扔海里喂鲨鱼?”


    朱序缩着肩膀:“那它可以饱餐一顿了。”


    停了停,“算了。”他又改变注意:“我还不知饱餐什么滋味。”


    朱序佯作不懂的样子,扭着身体反抗:“瞧瞧谁像你一样啊,傻傻的站在那里,挪都不挪一下。”


    她在他怀里困难地转动,回手往他腰间乱戳了两下。


    “啧。”贺砚舟眉一皱,反应强烈,横在她腰间的手臂松动几分。


    也是上次同他从吉岛回来,在出租车上,朱序无意间发现他怕痒。


    她笑出一声来,趁他不备扭身逃开,可还没走出两步远,脚下一空,再次被他捉住。这次他扭过她身体面对着自己,将那不安。分的双臂束到她身后去,用手一并握住,另一手去捏她的脸。


    朱序侧头躲着,无意间在他怀中蹭来蹭去。


    某一时刻,两人都静止不动了。


    夜幕渐渐降临,视线越发模糊的瞬间,瞭望塔上的大灯骤然亮起,照亮这片海滩。


    周围仍有不少人在玩耍、拍照、挖沙子……


    “坏了吧。”贺砚舟无奈一笑,仍将她束得牢。


    朱序真切地感受到什么:“那还不松手?”


    他声音懒懒的:“松开你我怎么办,别人瞧见成什么样子?”


    朱序心中咚咚乱跳,却也觉得他狼狈的样子有些好笑,她老实了些,脑袋埋在他怀里暂时安静下来。


    周遭人声喧闹,浪涛声也充斥着耳膜。


    忽然之间,有音乐分辨不清方位地传来,遥远而空灵。仔细去听,旋律有些熟悉,含在嘴边的名字,硬是想了很久,才想起是贺砚舟那时在酒吧唱的那首歌。


    朱序抿了下嘴唇,慢慢抬眼,便落入他的目光中。


    贺砚舟的手还贴在她颈侧,抬起来,指背拂过她脸颊,将几根碎发摘去她耳后。他垂眸瞧着她,那手向下,捏着她下巴抬高几分,目光不自觉下移,落在她微启的唇上。


    他喉结滚动了下,弓身吻住她。


    朱序心中颤悠起来,感觉到他极温柔地吮咬着她唇瓣,一下又一下,湿润又柔软。


    她不敢轻易回应,害怕心跳声冲出喉咙。双腿抽了力般酸软,有些站立不稳。


    贺砚舟稍稍离开,蹭着她唇尖儿哑声:“傻了?”


    “……没。”她才发现,贺砚舟不知何时已放开她双手,“好多人看着。”


    “谁认得你?”他轻轻啄吻她的唇。


    迟疑片刻,朱序伸手搂紧了他的腰,闭上眼,轻分开牙齿。贺砚舟舌尖抵入,舔吮着她,气息滚烫。


    两人在人群中旁若无人地热吻。


    仿佛黑夜充满魔力,可以降低人的心理防线,亦可以将心底的顾虑和拧巴巧妙隐藏。


    很久后,结束长吻,朱序在他怀里,直至他心情平复,身体看不出一丝异样,才稍稍离开了些。


    “去玩会儿?”贺砚舟替她抹抹嘴角。


    “你过去么?”


    “过去。”自从不在吉岛居住,他已多年没趟过海水。他脱掉鞋袜,弯腰蜷起裤腿:“礁石


    缝隙里可能有海胆,抓两只玩玩。”


    礁石群锋利无比,尤其夜晚无法视物,更容易崴脚割伤,所以两人只在边缘找了找。朱序举着手机照明,贺砚舟翻开一块礁石,果然在背面发现一只吸附在上面的小海胆——乌漆嘛黑的颜色,针刺细长而坚硬。


    贺砚舟取下来,小心地放到她掌心。


    朱序:“它咬人吗?”


    “轻轻托一下没关系。”


    她低头仔细观察,惊道:“它在动!”对于内地长大的人来说,尤为新鲜。


    贺砚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淡笑道:“它还会走路。”


    返回沙滩,将海胆放下来,它的确一点一点的挪动着身体。


    贺砚舟问:“知道我们是吃海胆的哪个位置吗?”


    朱序只知里面黄色的东西可以食用,却不懂是什么部位。


    “生殖腺。”


    朱序:“。…”


    “每到繁殖季节,它的生殖腺最为肥美。”贺砚舟碰碰海胆外壳,它一缩:“小时候捡来直接拿石头凿开,吃新鲜的。”


    朱序表情嫌弃。


    贺砚舟一笑,掐了下她的脸:“要不要试试?”


    朱序摇头拒绝。


    把小海胆放回大海,海水已有上涨趋势。


    又逗留了会儿,天空浓墨般黑沉下来时,两人准备去后街的夜市上逛一逛。


    这条街是吉岛的中心位置,原以为游客不多,聚集起来竟也热闹非凡。


    前面是各类小吃摊,好像全国统一,没什么特色可言。往后走是卖饰品和土特产的,花花绿绿的海螺贝壳、珍珠项链、相框、冰箱贴、鱼干海带……东西琳琅满目,转起来倒还算有意思。


    朱序走在前,不时停下来瞧瞧看看。


    贺砚舟对这些兴趣不大,倒很有耐心地跟在她身后。


    朱序在一个卖银饰的摊位前驻足,问过老板,拿起两枚戒指,一时无法抉择。


    贺砚舟忽道:“左手的。”


    “这个?”朱序晃了晃左手拿的那一枚。


    贺砚舟点头。


    朱序将戒指戴在食指上,摊开手掌在灯光下,锡纸肌理的细素圈,尤显得她手精致纤细:“好看吗?”


    “好看。”


    朱序付款买下,视线一扫,顿了顿,回头说:“送你样东西吧。”


    贺砚舟:“好。”


    朱序取下右上角一只开口款的男士银镯,镯子中间凹、边缘略凸起,通体拉丝工艺,没有一丝花纹。


    她拿着银镯来回看看,又不由转头去看贺砚舟,心下有丝后悔,害怕送这东西给他含义复杂,另外也显得寒酸。


    正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贺砚舟伸手过来:“戴上试试。”


    “……好。”朱序稍微掰大圈口,从他手腕一侧套入,捏紧几分,再将正面转向手背。他皮肤是健康的麦色,每一处骨骼都坚硬又充满着力量感,手背条条凸显的筋脉竟和这镯子相得益彰,有种禁锢之美。


    贺砚舟学着她的样子,抬手在灯光下,问:“好看吗?”


    “不好看。”


    贺砚舟似笑非笑:“该是不舍得花钱了?”


    “百十来块的东西,害怕贺总嫌弃。”


    贺砚舟瞧着腕上的银镯挺顺眼:“百十来块的东西,大方点。”


    朱序默默“嘁”了下,扫码付款。


    再往前走就是海滩,海浪声近在耳旁。


    看时间还早,便接着往前转悠。


    一处礁石旁火光焰焰,三两个一组地围坐在篝火旁,有人吉他弹唱,曲调悠扬。


    两人站后方听了会儿,没过多久,前面的人有所察觉,朝两边让出位置来,热情地招呼他们坐。


    朱序眼神征询贺砚舟。


    贺砚舟抬抬下巴:“坐会儿。”


    沙子尚有余温,坐上去还算舒适,夜风本来凉爽,却被中间篝火烘出一层薄汗来。


    贺砚舟肩膀歪向她:“吉他你会吗?”


    朱序钢琴有八级,常听人说,学好钢琴能自通其他乐器。


    她却不觉得,“会拨几个音。”


    贺砚舟:“我去那边借来,你试试?”


    朱序一惊,连忙抱住他手臂:“你别,成心看我出丑是不是?钢琴我都十年没碰了,何况吉他,不如让我去弹棉花。”


    贺砚舟瞧她紧张兮兮的表情,忍不住轻笑,那手环在他臂弯,体温似乎总是比自己高一些。一瞬,她松开了。


    一首唱完,有人又点一首。


    时间静静流逝,好像此刻的无所事事并不算一种挥霍。


    人群中有人提议玩“你比划,我来猜”的游戏,朱序两人本与他们不熟,但是为了凑数,被邀请进来,分入红队。


    红蓝两队各三对,有限时间内,三局两胜,输的那队请客吃夜宵。


    贺砚舟从未接触过这类休闲竞技,看了两个词条便明白了,游戏本身没难度,是考验与队友间的默契程度。


    他转头瞧了下朱序:“你比划?”


    “确定你能猜出?”


    “只要你动作清楚,别手忙脚乱。”


    朱序有些紧张地搓搓手:“我尽量。”


    第一局很快比完,红队猜中三题,蓝队六题。蓝队胜。


    第二局开始,大家不自觉紧张起来,如果还是蓝队赢,那么胜负已分,朱序和贺砚舟便不必出场。


    谁知红队竟以一题之差险胜蓝队。


    一比一平。


    有人将第三局的题板拿过来,队友们为他们鼓掌加油。


    贺砚舟背对着站在题目前方,朱序站对面。


    第一题,朱序说:“三个字。”她手心全是汗:“一种玩具。”


    朱序手臂微展,手腕回勾,僵直着身体做出左右晃动的姿势。


    贺砚舟瞧着她动作滑稽可爱,轻笑道:“不倒翁。”


    朱序不由瞪大眼,她甚至还在怀疑表达是否准确,他就猜中了。


    愣神的瞬间,题目已翻页。


    她伸出手指:“四个字。是一个成语。”


    贺砚舟背着手,点头。


    朱序想了想,双手均竖起两指放在头上,蹦蹦跳跳了几下,又合起掌来,贴于脸侧,闭了下眼睛。


    显然是一只兔子……还有睡觉……


    贺砚舟道:“守株待兔?”


    身后队友一声欢呼。朱序心中雀跃不已,偷偷看他一眼,很快转开视线。


    接下来的几题都很顺利。


    再次翻页。


    朱序说:“五个字,是一部电影的名字。印度的。”


    知名的印度电影就那么几部。贺砚舟心中大概有了答案:“来吧。”


    朱序却愣在当场,一时不知怎样一个人分饰两角,将“摔跤”的动作表现出来,只好说:“后面两个字是一个身份。”


    贺砚舟:“医生。”


    朱序摇头。


    “老师。”


    朱序连忙摆手,“不是指职业。”


    贺砚舟倒不慌不忙:“哥哥?姐姐?妈妈?”


    朱序猛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贺砚舟:“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在这道题上已经浪费太多时间,他猜测着,却偏偏漏掉了正确答案。


    朱序焦急之下脱口叫了声:“爸爸。”


    她声音轻轻软软,揪着眉头,懊恼地拖长了尾音。


    贺砚舟胸口被什么挠了两下,刺刺的痒。


    他未有动作,视线在她脸上,嘴角的笑意越发深浓。


    周围的人后知后觉,齐声起哄。


    朱序这才反应过来被他捉弄了,一瞬,脸颊胀红如熟透的番茄。


    她抬手捂住嘴,轻飘飘地白了眼对面那人。


    贺砚舟又是无声一笑,看着她,而后垂了垂视线,一个念头冲入脑中,从未这样强烈。他可能会冲动一次,虽然向来不做无把握的决定。


    这一题正确答案是《摔跤吧爸爸》,但朱序已经说出来,不能得分。


    此刻分数持平,再猜中一题就可反超。


    朱序转头去看计时器,浑身紧绷,直至看到题目才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贺砚舟:“这题简单,你肯定可以猜得到。三个字。一首歌曲的名字,也是种水果。”


    贺砚舟只道:“你继续。”


    朱序说:“第一个字,‘大’的反义词。”


    贺砚舟嗓中轻轻“嗯”了声。


    朱序一顿,他状态不似之前放松,插兜站在那儿,极为正式地瞧着自己。


    那双眼黑而深邃,隔着几米距离,仍带了灼热的温度。


    朱序心中闪过一丝不安,隐隐觉得要发生什么。


    此刻计时器已进入十秒倒数,队友们焦急难耐。


    朱序机械地抬起手臂,两个手掌分别弯曲成一个半圆,而后对在一起。


    她脑中混乱,无意识地又重复起之前的话:“三个字……”


    “三个字是吧?我爱你。”他语气很淡,没带什么情绪。


    朱序脑中“轰”的一声,如高楼倾颓。


    她忽然不敢直视他的


    眼睛,侧过身去,避开那道目光。


    胜负已定。


    现场霎时安静,随后,有人欢呼,有人叹气。


    一个队友站起来:“她比划的是苹果,不是心形。答案是《小苹果》啊!”


    贺砚舟没听那人说什么,远远看着朱序,捕捉到她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恐,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内容。


    她已返回之前坐的位置,几个人影横在他们中间。


    贺砚舟也不再费力从人群缝隙里去看她,转开视线,讽刺笑了下。


    第27章 第27章“维持现状,或是确立关系,……


    拒绝了对方邀请去吃夜宵的好意,两人原途返回。


    一路沉默,回到房中,谁都没有按亮门口那盏廊灯。


    这一晚,比以往的每次都疯狂,似乎都在借此发泄着什么。


    朱序甚至有些疼了,仍咬住嘴唇不发一语,迎合着他,仿佛这样就可以掩盖胸口不断涌现的密密麻麻的痛感。而贺砚舟并非毫无洞悉,他眸色微凉,紧盯着下面的她,好似狠狠将她撞碎才不算输得彻底,却在见她嘴唇微微颤抖时,终究放柔了动作。


    转天,贺砚舟临时有事,提前返回了北岛。


    朱序又住一晚,第三天也乘船回去。


    也许连日来身心疲惫,她路上有些晕船,起身去甲板,吹了会儿海风才好些。


    转过头,吉岛越来越小,像是苍茫大海中一枚礁石,慢慢被吞噬干净。


    朱序耳边无数次回响他说的那三个字,如当头棒喝,敲碎了一场荒唐梦境。而那种脱离现实的快乐和自由,一并留在了那座岛屿。


    迎面的阳光明晃晃,她又开始头晕起来。


    返回船舱,接到赵斯乔的电话,说有套新方案要和她谈,约来约去没有合适的机会碰面,那边便说抽时间直接送到她花店。


    朱序修整了半日,接近傍晚去的店里,换小周提前回家休息。


    今天客人不多,她空闲下来疯狂补做之前欠下的订单,不知不觉,已晚间八点钟。


    门口风铃叮咚响了两声,有人走进来。


    朱序抬起头,心中猛地一揪,定睛才发现是自己看错了。客人西装革履,身姿挺拔,她恍然间以为是贺砚舟。


    朱序捕捉到心头一闪而过的失落感,也隐隐明白了这一整晚都在期待什么。


    她忽然感到恐惧,那些痛苦过往如倍速镜头般一帧帧倒退,随便一个画面都能令人不寒而栗。发过誓不再重蹈覆辙,本以为内心被铸造到无坚不摧的程度,却因为那个人,又裂开一道口子。


    朱序决定结束这段不正常的关系,原已想好了说辞,贺砚舟却消失一般,很久没与她联系。


    日子按部就班,一转眼熬过整个酷夏,空气中有了瑟瑟凉意。


    店里新一批花材运过来,她和小周两人开箱整理。


    仍是最为畅销的一些种类,共四箱,其中有个稍微小些的长条形纸箱,已忘记订的是什么。


    拆开来,朱序一愣。


    是她去吉岛前单独订购的几种花材,有白色花毛茛和大丽花,以及做点缀用的金丝桃果和渐变橘的落新妇。想着收到时大概在初秋,这些花搭配起来偏暖色调,放在他办公桌上,应该很有季节变换的氛围感。


    现在看来,没有必要了。


    朱序抬起头:“小周,待会儿帮我送束鲜切去A座。”


    “好。”小周指着她面前的纸箱:“是这个吗?”


    “其他那些,你看着搭配吧。”


    “好。”小周应道。


    朱序将纸箱抱到操作台,将里面所有花材分别拿出修剪根部,再去掉烂叶,从身后找了个玻璃花瓶插在里面,放到留声机旁。


    愣神间,听见门口有人叫她。


    朱序转头,竟是许久未见的贺夕,她穿着短夹克和阔腿裤,一头灰粉色长卷发,尤显得肌肤白嫩透亮。


    贺夕摆着手:“序姐,我来啦!”


    朱序见到她挺开心的,迎过去问:“不是应该开学了吗?还没返校?”


    “就是去学校之前,先来你这儿玩两天。”她将手上的果篮捧给朱序,“多吃水果皮肤好。”


    朱序奇怪,却也接了:“干嘛这么客气?”


    贺夕脸上表情有一瞬难以捉摸,挠挠脑袋,往旁边让开半步,后面竟还站着一个人。


    她道:“那什么……我朋友,她刚好休假,就跟我一起过来了。”


    朱序看向贺夕身后那人,不自觉地扫一眼她的装束,她身穿一条米白色丝织料的衬衫连衣长裙,手里提着一只名牌水桶包,头发半扎,化淡妆,长相很好看。


    朱序打招呼:“你好,进来坐吧。”


    那人暂时没开口,目光同样落在朱序身上,时间要更久些,那种淡淡的打量令人并不是很舒服。


    贺夕轻咳一声,小声提醒:“柠姐。”


    孙柠眼神动了动,微笑道;“你好,孙柠。”


    朱序点点头。她去储藏间里取来两把椅子,又从小冰箱里挑了两瓶零卡饮料递给她们。贺夕边喝边吐槽着无聊的学校生活,又对边柜上朱序刚插好的那束花提起兴趣,走过去,举起手机拍个不停。


    店里空间狭小,朱序靠坐在操作台旁的矮柜上,无声了片刻,客气道:“喝饮料吧。”


    孙柠瞧了瞧桌上那瓶饮品,没有抬手去拿,脸颊迎向朱序,笑着:“可不可以麻烦帮我换瓶矿泉水。”


    朱序:“好。”


    她取了瓶水给她。


    贺夕问:“序姐,这是什么花?”


    朱序看过去:“大丽花。”


    “好漂亮,什么品种呢?”


    “西雅图。”


    西雅图花型舒展饱满,蕊心金黄色,等到逐渐绽放开来,花瓣会稀释成清新的粉白色。花毛茛花瓣层层叠叠,形似洋牡丹,奶白的颜色,也很像一块圆滚滚的千层蛋糕。


    两种花材互相搭配,再用落新妇点缀出高低层次。


    孙柠歪了歪头,忽然道:“不觉得太过明艳了吗?”


    朱序一时没开口,贺夕接过话去:“不会啊,”她退后半步,后倾着身体拍了张全图:“我觉得很适合秋天,有种阳光照在身上的感觉,暖洋洋的。”


    孙柠笑一笑,看向朱序:“不好意思啊,我不是专业的,就当我乱说,你别介意。”


    朱序说:“没关系。”


    “不过,花毛茛换成六出花会更和谐吧,这两种花材才是绝配。”


    “六出花相对娇气些。”


    孙柠无意道:“怎么插花不是以美观为主吗?”


    朱序不由地看了她两秒,总觉得这人说话带着两分攻击性,她笑笑说:“孙小姐谦虚了,一看就很懂行。”


    “无聊时报过花艺课程。”孙柠打量这家小店:“其实一直都有开花店的念头,只是空闲时间太少,无法立即实现。”


    朱序没接茬,看着边柜上明媚的一捧:“原是想送给一位朋友的,他不太懂养花,所以优先考虑到好打理这方面。”


    孙柠敏感地察觉出什么,一瞬冷下脸来,默声坐在椅子中,没再问什么。


    两人待了十几分钟,起身告辞。


    朱序将她们送至门口,同贺夕很熟不必寒暄,只对孙柠客气道:“招待不周,孙小姐喜欢什么花?不嫌弃的话,送你一束回去插着玩玩。”


    孙柠侧眼瞧了瞧窗下的展示架:“红玫瑰吧。”


    “好。”朱序让小周捧来一束。


    孙柠接过:“珍爱?”


    朱序点头。


    她食指碰碰花头:“其实我更喜欢卡罗拉,花瓣没那么复杂和拥挤。”


    朱序滞了片刻,不是因为眼前这个人的失礼和挑剔,而是忽然想起了贺砚舟,他对这种花似乎也很执着。


    她已没什么兴趣再搭她的茬,只弯唇笑笑。


    孙柠还是从包里抽出一百块,放在桌子上,抬起头再次看了看朱序,随贺夕出去。开门的瞬间,与迎面而来的赵斯乔错身。


    赵斯乔后知后觉地顿了下,转身去看,总觉得这人有些面熟。


    \


    转眼快到国庆黄金周,朱序同赵斯乔合作了几次,越发有默契。


    这日收工约好了吃火锅,赵斯乔


    上楼谈事情,要她在A座酒店大堂等一会儿。


    朱序去右侧待客区的沙发上坐着,划开手机,发现转给朱震的五千块那边仍然没有接收,这倒有些反常,想打个电话过去,看时间太晚也就作罢。


    收起手机,朱序抬头,心脏失控般急跳起来。


    贺砚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闯入她视线。


    侍应生扶住厚实的金属门框,一群正装男人鱼贯而入,为首那人正是他。他一身纯黑西装,里面是件同色高领薄衫,面容严肃,目无他物地大步走向尽头的电梯间,身后众人亦步亦趋。


    果然走在人群前方的人最为瞩目。


    朱序从来没在这个角度看过他,感觉有些陌生。她托住下巴,端量着他的背影,他肩膀宽厚,腰窄腿长,背部的西装料被撑起没有一丝褶皱,左手腕上一只金属质地的手表,随他走路,时而隐入袖口。


    他是个能将西装穿得很有型的男人。


    朱序别开视线,不知应为自己身处角落感到庆幸还是失落。


    自那次后,将近一个月没有联系,与他之间,也许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赵斯乔拍了下她肩膀:“看什么呢这么专注?”


    朱序说:“看帅哥。”


    “在哪里?”


    朱序起身:“上楼了。”


    两人玩笑几句,一同朝外走。吃过饭,在火锅店门口分开。


    赵斯乔还有午夜节目,想邀请朱序同去,被她拒绝了。她叫了辆车回住处,洗完澡,仍无睡意,便找部电影磨时间。


    不知过多久,眼皮发沉,忽然被一阵刺耳铃声惊得心跳加速。


    是赵斯乔,听声音应该喝了不少酒,上来直接报地址,要她过去接她一趟。


    朱序问:“你不是开车过去的?”


    “所以要……要你来接嘛。”


    “没人送你吗?”


    她打了个嗝:“今天的……我都不喜欢。”


    “我帮你叫代驾……”


    “求你了,就不能来接我一趟吗?”她打断她,口齿不清地哀求,“快点啊,我等你!”说着又报一遍地址,快速切断通话。


    朱序眉头一皱,打算拨打回去,可手指在屏幕上空悬一阵,到底锁上屏幕,抓起件外套出了门。


    夜间起了风,天空飘落几片将黄未黄的银杏叶。


    路上没什么行人,浪涛声隔着几条街道仍听得真切。


    朱序拢紧外套,按照她说的地址打车过去,远远便看见瘫靠在会所台阶上的女人。她脑袋枕在胳膊上,指尖夹着一根未点燃的香烟,长发遮满脸,高跟鞋甩在一旁,用脚尖勉强撑着地面暂时没有摔下去。


    朱序上前拉她一把,她未动分毫。


    靠近了,周围酒气熏天。


    朱序抬手挥了几下,难免口气不好:“你自己用点力气行不行啊?”


    赵斯乔缓缓拨开乱发,眯着眼看她。


    “你走不走?”


    赵斯乔要死不活的:“走啊,可是我……没有力气。”


    朱序一手拎着她手臂,另一手环过去,想要从下面搂住她肩膀,先让她坐起来。从来不知喝醉的人身体这样沉,她急出一头汗,气道:“干嘛把自己弄成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起来,你使点劲儿,快!”


    赵斯乔却笑出一声来,懒懒道:“咱俩半斤八两,你在这儿装什么洁身自好呢?”


    朱序默一瞬,松开手,转身就走。


    身后一声痛呼,她没理,脚步极快地走向路口。


    对面红灯还剩二十秒,朱序站定,渐渐冷静下来。红灯变绿,身边行人纷纷提步向前,她脚尖动了下,不由回头,竟见一个男人蹲在那儿,一手掐着赵斯乔的脚腕,另一手将高跟鞋往她脚上套。


    朱序心中一惊,赶紧往回跑。


    她没有处理类似问题的经验,短短几秒,脑袋飞速旋转,下意识将深夜里无故靠近酒醉女人的男人判定为图谋不轨。


    “你干什么?”朱序尽量令自己声音听上去底气十足。


    男人侧过脸,淡淡瞥了她一下,仍抓着赵斯乔脚腕没松开。


    朱序情急之下过去掰他的手,发现这人骨骼坚硬竟如钳子一般。而躺在那儿的赵斯乔还咯咯笑着,以为谁在同她开玩笑。


    男人将朱序手一耸,重重拍了把赵斯乔脚背:“脚指头别动,伸直喽。”


    朱序怔了几秒,忽然想起应该找手机打电话。


    “不用报警,不是坏人。”对方不慌不忙地开口,终于将那高跟鞋穿回去,他起身,亮出工作证,朝会所的方向摆了下头:“保镖。”


    他体型魁梧,面容偏硬,形象的确挺符合这个身份。


    “赵小姐躺这儿碍事。”他声音粗中带着沙哑,“影响我们做生意。”


    “不好意思,我这就带她走。”


    男人瞧了朱序两秒,忽问:“半途不会再扔下她了?”


    朱序没理,弯腰将赵斯乔手臂环过来,搭在自己肩膀,另一手搂着她的腰,费力站起来。可她偏偏不配合,反着劲儿地往下坠。


    脚下不稳,两人一同跌坐回去。


    朱序掐死她的心都有,拢了把头发,又弓身去拽她。


    “我来吧。”


    朱序迟疑了下,让开一步。


    男人再次蹲下来,瞧了赵斯乔半晌,抽走她指间夹的香烟,顺手别在自己耳朵上,很轻松将她抱起,走向路边停着的黑色奥迪。


    朱序道过谢,开着赵斯乔的车,将她带回自己家中。路上她睡了一觉,又在进入小区后被颠得吐了一次,体内酒精代谢不少,弄上楼去才没那么费劲。


    此时已过零点,朱序被她折腾的疲惫不堪。她一会儿要水喝,一会儿又嫌屋子太热透不过气。


    朱序调好洗澡水,将她丢进浴室,耳边总算清净下来。


    手机在茶几上嗡嗡振动着,她转眼一看,心跳漏了半拍。


    迟疑良久,她接起来。


    贺砚舟:“看你窗口亮着灯,还没睡?”


    朱序:“嗯。”


    “我在门口,开下门?”


    朱序手机贴在耳边,又轻轻“嗯”了声。


    她起身去开门,门外贺砚舟风尘仆仆,仍然是晚间看到他时穿的那一身。


    许久未见了,他低头凝视着她,心中仍有气,却在看到她的这一瞬间慢慢化解掉了。


    朱序不知应该同他说些什么,所以暂时沉默着。


    贺砚舟一笑:“怎么,不认识了?”


    朱序提了口气,抬起头来迎着他的目光:“你有事吗?这么晚了还过来。”


    贺砚舟笑意凝在嘴角,向前一步,将她撑在防盗门上的手臂拎起,握在手中,抬腿跨过门槛,回手带上了门。


    朱序慌道:“赵斯乔在。”


    贺砚舟微拧眉:“她怎么在这儿?”


    “我们晚上一起吃的饭。”朱序只解释这一句,幸好他停步不再向前,她稍微用了点力,将手腕扭转出来:“正好,我……有话想跟你说。”


    贺砚舟不语。


    朱序:“我们……就到这里吧。”


    “什么意思?”


    她向后靠在墙壁上,低着头:“我是说,我们之间的关系从一开始就不算健康,以后就,别再联系了吧。”


    一片寂静中,隐隐传来淅沥水声。


    赵斯乔在唱歌,却词不成调。


    贺砚舟倒是笑了:“你别是游戏都玩不起?”


    朱序若有所思地瞧着别处,没多会儿,视线转向了他,“是不是游戏,你心里清楚。”她道:“我这个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不会再有恋爱以及结婚的想法,无论你想发展到哪一步,都不会有结果,所以想想,还是别浪费你的时间了吧。”


    她一番话通畅流利,像是预先打好的草稿,情绪没有一丝起伏。


    贺砚舟从未如此挫败,她是第一个让他陷入被动局面的人。


    他凉笑一声:“说好的人是你,说散的人也是你,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说话?”


    他语气轻轻的,亦如往常那样温柔,却叫朱序无端地惧怕紧张。她身体笼罩在他逼近的阴影中,不由直身,身后却是墙壁,退无可退。


    赵斯乔的声音遥遥传来:“朱序,帮我拿下浴巾呗。”


    朱序没有动。


    贺砚舟挑起她的下巴:“真把我当公关了?”


    “我没有。”朱序说:“是我的错,从一开始错就在我,我知恩不懂图报,我浪费了你一番好心,反将关系弄糟。所以……适可而止才是正确的。”


    最开始时,他们互生好感。


    朱序对他的感觉比较表面,他的人格魅力,他的外表,对她来说是种致命吸引,如果技术一流那便是意外收获。历尽千帆,快乐只在当下,没有未来。


    但贺砚舟的好感是有深入发展意向,是真的有在认真考虑,将她纳入人生的未来规划中。这个过程中,他并不排斥性的提前发生,或早或晚,按她的顺序来。


    只是此刻失控的局面,令两人都感到意外。


    卫生间那边:“朱序?你睡着了?浴巾在哪里?”


    朱序觉得已经把想说的都表达清楚了,垂下视线,扭脸躲开她的手,想从侧面溜出去,谁知刚跨出半步,便被贺砚舟轻轻握住了手腕。


    周围极静,耳边一声低叹,他稍稍收力,又将她搂回怀中:“我不许。”


    朱序心一抖。


    他的吻迎面而来,一秒便夺走她周围的空气。她费力喘息着,抬手抵住他胸口。


    卫生间方向传来脚步声,赵斯乔穿回原来的脏衣服,满屋子找人:“朱序?你在吗?”


    朱序心中骇然,挣扎得更加厉害。


    贺砚舟却不为所动,手掌托住她后颈,另一手暂时只能抓到她单侧的手臂禁锢到她身后,任由她自由的那只手捶打推拒。


    他反复舔吮着她的唇,舌尖抵住她牙齿。她不肯配合。


    两人均睁着眼睛,贺砚舟双眸深不见底,想不通她的心究竟什么做的,怎么就捂不热。


    他重重咬住她的唇。


    朱序声音颤颤的:“疼……”


    贺砚舟一顿,稍稍离开,见她湿润红肿的下唇上涌出一滴血珠来。


    赵斯乔早已寻到门廊,将两人亲热的画面看去一些,脑袋仍然晕乎乎没有完全清醒,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


    贺砚舟仍紧盯着朱序,忽然很大声:“你再看一会儿?”


    赵斯乔吓一跳,嘴上嘀咕着“稀罕”,赶紧溜走。


    朱序也有些怔然,第一次听他用这种语气同别人说话。


    原来早在她说出分开那一刻,他便蓄了满腔的极端情绪,只是面对着她时,足够纵容。


    贺砚舟沉了沉呼吸,视线下移几分,用指腹抹走她唇上那一点血痕,轻声:“很疼?”


    朱序不吭声,莫名鼻酸。


    客厅只开一盏落地灯,光线本就不算充足,更加无法顾及到走廊这边。


    贺砚舟眼神描绘着朱序的脸庞,似是叹口气:“对不起。”捏着她下巴抬起,低下头,轻柔地吻她鼻尖,她的唇角,还有她下唇上的小伤口。


    朱序闭上了眼,心中涌起一丝委屈情绪,本要与他划清界限的啊,可胸口又像被什么挤满似的,胀鼓鼓想要往外冲。


    她指尖动了动,缓缓上移,用力揪住他后背处的西装。不知道从哪一秒起,她开始回应他的吻。


    一滴泪顺眼尾不争气地滑落下来,砸在他手背上。


    贺砚舟一愣,放开了她。


    她红着眼眶默默无声地瞧着他,鼻头微红,睫毛湿漉漉一撮一撮聚在一起。


    贺砚舟暗暗地想,她大概不知道自己什么样子会令他心头发软。比如现在。


    对她的感情,他罗列不出一二三种原因,而是在某个不经意间,能令他反复心动。


    一时间自嘲地笑了下,他大概是无法放手了。


    退后一步,贺砚舟给出两个选项:“维持现状,或是确立关系,你来选。”他顿了片刻:“其他的,再谈吧。”


    第28章 第28章“听你的,就到这里吧。”……


    赵斯乔趴在床上,对着朱序的脸研究半天了,笑道:“贺砚舟够生猛的啊。”


    朱序转身,抬手关了灯。


    房中瞬间陷入黑暗,半分钟后,双眼才逐渐视物。


    赵斯乔不乐意:“你关灯干嘛呀?”


    朱序闭着眼:“你酒醒了?你不困吗?看看几点了,高抬贵手少折腾我一会儿吧。”


    “折腾你的可不是我。”她转过身来面对着她的后背,手指戳一戳她肩膀:“睡不着,聊聊天。”


    朱序不理她。


    赵斯乔手臂枕在脸颊下:“你和他现在到底什么关系?”


    朱序反问:“你和那个夜场保镖什么关系?”


    “哪个保镖?”赵斯乔一懵。


    朱序没吭声。


    那人知道赵斯乔的名字,应该也看到了她把她扔下的过程,说他们没交集,不太可信,但朱序懒得八卦,自己的事情都没处理好,心烦加疲倦,如果她不烦她,估计下一秒就能入睡。


    赵斯乔却没打算放弃:“问你呢?”她酒醒的差不多了,现在毫无睡意,兴奋得很。


    “就那么回事。”朱序敷衍。


    “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赵斯乔给出准确结论:“他认真了,他对你是真心的。”


    朱序在黑暗中睁开了眼。


    “刚才怪我妨碍你们,瞧瞧那语气。他这人脾气其实没有那么好。”不过赵斯乔才无所谓。她一时间忽然想起来:“对了,她前女友找你干什么?”


    朱序愣了下:“什么前女友?”


    “你不知道?”她坐起来:“就贺砚舟以前交往过的女孩子,前些天在你店里遇到,起初觉得面熟,转头才想起上学时她经常来班级找贺砚舟。她是隔壁师大的,我瞧不上她,以为谈上贺砚舟是件很了不起的事,眼高于顶又一脸优越感,劲劲儿的事事儿的,好像要向所有人宣誓主权似的……”


    朱序已经猜到与贺夕同来的那位,就是赵斯乔口中之人,明白了彼此素不相识,对方为何对她充满敌意。


    朱序突然觉得喉咙干涩,不由用力干咽了下。


    赵斯乔瞧着她背影一动不动:“你在听吗?”


    半刻,她忽然说:“他们感情一定很好吧。”


    “我说了你不生气?”


    “……那你别说了。”


    赵斯乔看热闹不嫌事大,倚着墙壁晃荡着腿:“那时候年纪小嘛,刚接触爱情肯定是互相喜欢的啊,就一起上课吃饭,约会送花什么的……”


    朱序忽然想起,那女孩谈起卡罗拉时的神情。


    即使那段过去跟她毫无关系,两人之间也是一段再寻常不过的恋情,但她心头仍然涌起一阵酸楚。


    她闭了闭眼,此刻明明已经很疲惫,却无法入睡。


    讲完了贺砚舟,赵斯乔叹口气。


    床侧挨着窗,她靠坐在旁边,抬手撩开纱帘的一角。风不知何时止了,路灯的昏黄光线下,看得见吹落一地的银杏叶子。


    赵斯乔:“朱序?”


    “……嗯?”


    “你做的花束真好看。”


    朱序莫名其妙,换了个姿势平躺着:“谢谢夸奖。”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个骗子,明知道婚姻会给女孩带来什么,却像帮凶一样,把婚礼现场打造成神圣梦幻的殿堂,骗她们心甘情愿地走进去。”她拿脚尖碰碰她:“你也是骗子。”


    “……”其实朱序一直都清楚,只是自己倒霉而已,世界那么大,总有完美的婚姻和幸福的人。


    她侧过头,看赵斯乔掩在黑夜下有些落寞的神情:“你为什么会离婚?”


    “外遇。”


    这好像是结束婚姻关系中最直接且果断的原因了。朱序摸到她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赵斯乔笑:“我没事啊,真的,我现在看得开,也玩得开。”她说:“男女关系就那么回事,谁认真谁就输。所以刚开始知道你和贺砚舟的关系,还对你挺有好感的。”


    朱序说:“你这想法很消极。”


    “你有多积极?”


    朱序一默。


    赵斯乔回捏她的手。


    即使贺砚舟对她态度一般,但她大度,仍忍不住说几句实话:“贺砚舟这人还挺靠谱的,后来也没听说


    他有过什么花边新闻。那会儿年纪太轻,感情会很虚浮,但是人到了一定年纪会自我沉淀,如果他待你不错,那就有七八成的可能,他是认真考虑过将来的。”


    朱序知道,她和赵斯乔在感情方面同样彷徨和矛盾。


    她只问她一句话:“你还想再婚吗?”


    “不想。”


    朱序没有接着说下去了。


    沉默片刻,赵斯乔一惊一乍:“我们改行吧。”


    朱序跟上她的思路:“绿植租摆?”


    “对。”


    她几乎没怎么犹豫:“好啊。”


    两人一拍即合,根本不用多费口舌,非常痛快。


    其实朱序一早就有变动的打算,但绝非感情用事。冲动一次也就够了,她没有资本再肆意更改职业规划,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不知过去多久,赵斯乔终于聊累了,倒头就睡。


    朱序却失眠一整晚。


    天空泛白时,她轻轻起身,拿上手机去客厅准备给朱震打电话,这时候,弟弟朱鸾的号码忽然顶进来。


    一瞬间,朱序有种不祥预感。


    她连忙接起,便被告知父亲过世的消息。


    朱序好半天才缓过神,来不及悲伤,立即订票回临城。


    父亲已经穿好了老衣,直挺挺躺在那儿。仍然是脑梗,他便秘久坐,一头栽下去就没有再起来。


    沈君哭晕了几次,摊在沙发上什么也做不了,后续事情都需要朱序和朱鸾来处理。


    告别仪式在第三天的早上,头天晚上整理遗物。


    朱序打开阁楼的门,里面都是些很多年没清理的杂物。她双眼哭得红肿,看到那些记忆深处与父母有关的东西,又想落泪。


    面前的衣柜是曾经母亲在时用过的,现在里面堆满朱震的旧衣服。她把那些衣服整理装箱,要起身时,在最下层发现一个纸盒,整整齐齐码放她曾经用过的五线谱,时间久远,已经蒙灰。


    她搬出来,用抹布掸掉表面灰尘,翻看了几本。


    一个白色文件袋夹在其中,上面印有“临城xx区公证处”的字样。


    朱序心中困惑,拆开绕绳,抽出公证书。


    上面大概内容是,母亲同意将名下房产的所有权转给朱震,但前提是,朱震必须积极赞成并供养女儿朱序读书到大学毕业。


    朱序看着那些文字,愣在原地,她从来不知这份东西的存在。逼仄空间里暖气很足,她却浑身发冷,双手不受控地颤抖着。


    一张信纸从夹层里掉落,她捡起,展开来,是母亲的字迹。


    眼前模糊,她点开手机照明。


    “小序,展信安。


    做妈妈的女儿,你辛苦了。”


    朱序哽咽起来。


    她将手机凑近,


    “当你看到这封信时,妈妈已不再你身边。离开你,我心如刀割,无奈人太渺小了,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掌控。


    我是个很强势的妈妈,逼迫你参加各种兴趣班,即便知道你很累,很不开心,仍然希望你有技能傍身,将来成为一个被仰望的人。不过看来,大概没办法继续了。


    我把房子转给了你爸爸,条件是他必须支持你读书到大学毕业。希望你可以理解我的决定,我始终觉得,精神上的力量要比一笔财富重要得多。


    你爸爸从来不是一个可靠的人,我也是婚后才发现的,那些零碎的事,就不再浪费篇幅赘述了。妈妈只想你记得,无论何时都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不依靠任何人。对于伴侣,你可以爱他,但不要抱有太崇高的期待,要独立,要有自我。


    想嘱咐你的事情有很多,一件又一件,索性不说了。


    小序,事与愿违是世间常态,如果你将来有段时间运气很差,先别担心,人生有无限可能的,触底反弹那一天不会太遥远。


    妈妈会在天上保佑你。加油,宝贝。”


    朱序没有想到,二十八岁这年,还能听见母亲这样称呼她。


    她忽然起身,将脑袋扎进衣柜中,使劲去闻,鼻腔里却只充斥着腐朽陈旧的霉味。


    其实母亲离开的第二年,衣柜里就已经没有了她的味道,她存在这世上的痕迹从那时开始,也在慢慢消失,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出殡这天,朱序一滴眼泪都没有了。


    对朱震的感激之情,如风雨飘摇中的烛火,终于化为一缕青烟。


    曾侥幸以为,父亲多多少少是爱她的,未曾想到简直成为天大笑话。


    她在临城守过了头七,收拾东西准备回北岛。


    知道她要走,沈君拉她过来谈心:“你爸走得匆忙,留下咱们孤儿寡母今后可怎么办。”她边说边抹眼泪:“我就三千多的退休金,朱鸾要读书,将来要结婚,就留下这么个破房子……”


    “沈姨,”朱序打断她:“这房子该我继承的部分,我不会放弃的。”


    沈君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一时之间,被朱震扔下的怒气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一起涌上心头。她站起来,指着朱序鼻子:“一直知道你是个心狠的孩子,没想到你会做得这么绝,成心要我们母子的命是不是?你有钱有房,将来找个好人嫁了,吃穿不愁。干嘛还跟我们回来抢这破房子?”


    “房子是我妈婚前买的。”


    “现在是你爸的名字。”


    朱序看一眼时间,即将晚上七点钟。


    她背着包走去门口,缓缓道:“过户需要征得家庭成员同意,但我全然不知情,你们怎么操作的我不清楚,我只知道如果追究下去,恐怕事情没那么好解决。”


    沈君竟心虚停住脚步,站在客厅中间傻傻看着门口。


    朱序手握在门把上,顿了下,终究不忍:“朱鸾学费算我的,将来他成家立业,能力范围内,我也会帮忙。”


    说完她迈步出去,关上房门,听见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朱序匆匆下楼急于逃离这里。打车去机场,转头看窗外,临城的秋天与北岛区别很大,满眼寥落,没有生气。


    竟有些想念那座被浪涛声覆盖的城市。


    朱序没有想到,她对北岛的感情,竟超出了生活二十几年的临城。


    飞机临起飞前,贺砚舟发来一段将近四分钟的视频。


    回来这几天,他曾打过电话,朱序找借口糊弄过去了,父亲的事,他并不知情。


    朱序点开视频,屏幕晃动,先是出现他的脸,他头戴一顶蓝色安全帽,垂着视线,下巴对着镜头,这种死亡角度竟也挑不出一丝瑕疵。片刻,他调转了镜头,那边似乎是一处楼顶,面前排列着各种设备仪器及电脑。


    有些嘈杂的环境中,他低声开口:“距开场还剩一分钟,所有燃放效果都是通过这台电脑操控的,”他拍拍面前的笔记本,“包括与音乐的配合、燃放次序及间隔时间。”


    朱序忽然间想起,今天是国庆节。


    画面稍微移动,他抬手指着一个方向:“沿河分布将近600米的烟花阵地,包括鼓楼、万和门、淮南路和你家附近的国家湿地公园这四个燃放地点。”


    说完,他将视角转回,这次高度正常,他目光望向镜头,一双幽黑的双眸仿佛穿过屏幕,深深瞧着她。


    朱序不由抿了下唇。


    他沉声:“请你看烟花。”


    画面便定格在他的脸上,他微弓身,手臂搭在栏杆上,视线挪向远方,不知望着何处静静等待着。


    身边有人提醒了什么,他抬腕盯着时间看,随后拿起对讲机,发出命令:“各部门准备。”


    电流声中:“准备完毕。”


    贺砚舟用对讲机进行五秒倒数,随后只听砰的一声,他脸庞被金色光芒所笼罩。


    贺砚舟再次瞧向屏幕,提醒她:“调节下音量,别吓到。”


    朱序下意识快按了几次音量键。


    视野切换,画面由竖屏转为横屏。


    朱序看见一枚**如天女散花般绽放开来,天空万般璀璨,亮如白昼。


    紧接着,河流两岸,一条流光自东向西划过,光所到的地方,周围事物一瞬成为主角。随后,音乐声戛然而止,四周陷入黑暗,却在瞬间,咚咚咚咚,如


    扇面般的蓝色焰火飞冲直上,沿着河岸,逐一绽放。


    盘旋在半空的光彩,化为万千雨丝缓缓坠下,落入河流……


    他手机端得并不稳,画面也没有亲眼所见的那么震撼,但朱序心中澎湃难平。


    飞机已在跑道上滑行很长时间,视频还剩1分33秒,她关掉了手机。


    短暂失重后,飞机腾空。


    不久,乘务人员通过广播提醒旅客观赏窗外焰火。


    朱序转头看去,一时怔住。


    脚下城市被河流分割开来,钢铁所铸的桥梁横跨在两岸,桥上燃着凤尾般金色光辉,倒映在整个河面上,次第花开;往东看,鼓楼上方朵朵“万寿菊”欣然怒放,一朵陨落,一朵又绽开;西面的淮南路上,车流如一条红色缎带,蜿蜒着穿过万和门,城门楼的烟花瀑布般流泻,“国泰民安”四个红色大字倏地燃放在半空……


    霓虹、光柱、火焰,点缀着每一个角落。


    夜空炫彩托墨色,万物欢腾。


    是他所缔造的烟火帝国。


    朱序不知贺砚舟站在哪座楼的楼顶,默然看着这一切,心情如何。


    这是第一次,她站在他的国度里。


    可飞机越升越高,正在远离。


    城市变为小小的菱形块,直至缩为一个亮点,消失不见了。


    /


    黄金周的每一天都有婚礼,朱序急于返程,直接去了宴会厅。


    花材是提前叫小周准备好的,节前店里又招了名学徒,是个年轻男孩叫林源,他高个子白皮肤,笑起来脸上有两个小酒窝,很阳光有活力的样子。


    另外,还临时聘请一位花艺师,此时都在现场。


    与赵斯乔匆匆见过面,她询问朱序家中情况,安慰几句,便被一个电话喊走了。


    整整一周,通宵达旦。


    咬牙忙过去,朱序才得以休整了一日。


    转天早上去开门,却在门口意外地看见一个人。


    孙柠身穿棕色羊绒大衣,手拎一只小挎包,对朱序笑了笑。


    朱序也回以微笑。


    “等你半天了。”孙柠先开口:“有时间吗?想和你聊两句。”


    朱序上前开锁:“进来坐吧。”拉开门,她回手揿亮所有的灯,看一眼紧随其后的女人:“门就开着吧不用关,换一下空气。”


    朱序只搬来了椅子,没招呼其他,上次换的那瓶矿泉水也没见她动一下。


    孙柠坐下来,打量着四周:“朱小姐这间花店有多大?”


    “三十几平吧。”


    “不知租金有多少?”


    朱序站在操作台后面,瞧了她一眼:“没有贵得离谱,但也不算便宜。”


    孙柠点着头:“地点好,人气旺,无可厚非。”顿了顿,她扭头看向她:“就开门见山了……不知你有没有转让花店的打算,说实话,我第一次过来时,就很喜欢这里。”


    朱序一时没开口。


    她说:“价格方面,你来提。”


    朱序笑了:“你能给多少?”


    孙柠别开目光思忖几秒:“我愿意多付三倍的价格。”


    “你这么大方,贺砚舟知道么?”


    孙柠心中一惊,没想到朱序会突然提及他的名字。她转头迎向她的目光,一瞬间,脸上表情差点挂不住。看来她已经知道她是谁,以及刚才那番话的真实目的。


    孙柠稳了稳情绪,得体笑笑:“好办多了,或者你想要多少可以提。”


    “你以什么立场?”


    “我……”


    朱序见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三倍价格?我干嘛不管贺砚舟要呢。”她托着下巴,顿了下:“应该给的不止吧。”


    孙柠握紧了拳,眼中的敌意已不加掩饰:“你和他到底什么关系?”


    朱序说:“情人?床伴?炮友?不太好定义。”


    孙柠意外于她如此直接,生活环境的原因,她从未接触过这类人。


    孙柠站起来,仔细瞧了瞧她的脸:“你那么漂亮,干嘛要和他维持这种关系呢?你我同为女人,青春有几年应该都清楚,不如找个合适的人,好好谈场恋……”


    “先停。”朱序打断她:“要不然你先谈上再说?”她想了想:“也不对,贺砚舟应该不是那种会吃回头草的人,不然今天你也不会站在这里。叫我转让店铺的诱惑力不算大,不知你家庭背景怎样,但贺砚舟这棵大树足够牢固了,我还是继续靠着他吧。”


    不知抽的哪门子疯,朱序言语间攻击性十分强烈。


    看着她眼眶泛红,她竟内心舒畅,这种扭曲的想法一旦产生,便觉得自己是个十恶不赦又自轻自贱的坏女人。


    孙柠眨了下眼,用力扭紧了手中的包带:“贺家虽不算书香门第,但在临城的某些圈子里还是颇具威望的,胡闹可以,想进他家的门恐怕没那么简单……砚舟妈妈更不会喜欢你这样的人。”


    朱序回手取来围裙:“看来喜欢你,你找他妈去吧。”这一句的语气更像是句脏话。


    “你……”


    忍了半晌,一滴眼泪到底顺孙柠眼眶滴落,她嘴唇嚅动,用手指轻戳去泪痕,“但愿你底气将来也这样足,或者根本没有将来,你也说了,无法定义。”


    说完,她转身快步离开。


    脚步声渐远,屋子里一瞬陷入安静。


    朱序低着头,将围裙套在脖颈上,回手费力去系腰间的带子。


    一阵海风突如其来,将敞开的门倏地拍严,砰一声巨响。


    朱序一抖,心烦至极,摘下系了一半的围裙,丢到旁边桌子上。


    晚间,贺砚舟过来时,她正包一束黄玫瑰。


    预感他今天会来,她抬头笑着问:“哪天回来的?”


    “中午。”贺砚舟说。


    “视频我看了,遗憾当时不在现场,一定特别震撼。”


    “还好。”贺砚舟听着她语气稍显夸张,她脸上笑意也略僵,道:“将来有的是机会。”


    朱序说:“还在想你当时的心情,一定很有成就感。”


    “相反,全程非常忐忑。”贺砚舟走去她身边,拿起一支玫瑰看看:“不到最后,燃放效果未可知。”


    朱序没再说什么了,垂下眼来,一捧嫩黄的玫瑰捏在她手中,她调整形状直至完美,用胶带扎牢,取来皱纹纸和玻璃纸进行包装。


    丝带在蔷薇粉和米白色之间无法抉择,她举起来问他:“哪个好?”


    贺砚舟随便指了一个。


    “孙柠早上来过。”她系上蔷薇粉的丝带。


    贺砚舟反应两秒,眉心微动,感到诧异。


    朱序抬起头,强调道:“我说孙柠。”


    贺砚舟:“没想到她会来找你。”


    前段时间母亲倒是打过电话,说孙柠同贺夕来北岛游玩,要他多加照顾。他哪有那闲功夫,由着她们折腾,交代给助理,转头就忘了。


    他从没和家人提及过朱序,更不知朱序同贺夕何时建立起来的友谊,是他疏忽,没想到这方面。


    “她跟你说了什么?有些事可能需要我解释一下。”


    花束包装好了,已是打烊时间。


    “不用了。”朱序穿上外套,抱起花束,走到门口关灯,“她想出三倍价格让我转租花店,不过被我气哭了离开的。”


    贺砚舟跟在她身后,一时没说话。


    朱序将门落锁,转过身,把那束花递给他:“她和你一样,都喜欢玫瑰。”


    没来由的,她心中漫过微微苦涩。


    贺砚舟没接,面色已是有些发沉。


    旁边酒吧的音乐掩盖住了风声,两人面对面站着,半刻,朱序说:“黄色代表歉意,你拿去哄哄她吧。”


    她又向前递了递,他仍两手插在西裤兜里,没伸手来接。


    朱序便也不敢再递,忽然觉得自己矫情至极,也很无趣。花拎在手里,想要转身走掉。


    这时,贺砚舟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往回提了下:“因为这件事,你生气了?”


    “没啊。”朱序情绪稳定,尝试着扭动手腕:“她想用三倍价格让我转让花店,希望我能找个人好好谈恋爱,别跟你不清不楚。后来我也认真考虑过,的确有道理,还后悔没有接受她的条……嘶疼……”


    他虎


    口越收越紧,朱序感觉手腕的骨头快被他捏碎了。


    “你放手,好疼!”她去拍他手背,小声说。


    贺砚舟下意识松了力道,手指在她皮肤上揉蹭几下,朝路边抬抬下巴:“车上说吧。”


    “去哪儿?”


    “上去再说。”他牵着她走向不远处停着的一辆黑色保时捷。


    郑治已透过玻璃看出这两人状态不对,待都坐进来,立即感觉车内气压降低。


    他调整坐姿,谨慎问道:“贺总,去哪里?”


    “随便开吧。”


    郑治硬着头皮启动车子,从内视镜里偷偷瞧了眼后面的两位,一位转头看着窗外,另外能掌控别人情绪的那位,手里抱一束花,垂着眼帘不知想什么。


    郑治赶紧收回视线,目不斜视看向前方。


    顺着沿海公路往东开,经过去吉岛的码头、夜市、海滨浴场,再向前就是机场了。


    车内无人交流。


    郑治正考虑着在下个路口掉头,后面那位忽然开口:“靠边停会儿吧。”


    “成。”郑治轻打了下方向盘,开双闪:“水喝多了,正好想去趟厕所呢。”


    车子停稳,他立即解开安全带溜下去。


    此处僻静,护栏下面是海,周围几乎没什么房屋和人烟。


    两侧路灯疏散,淡淡橙光快被黑夜所吞噬。


    此刻的沉默有些难捱,朱序动了动,决定先开口:“你有话和我说?”


    贺砚舟双手随便搭在腿上,目光从车窗外收回,转头看着她:“孙柠是以前处过的朋友,两家有些交情,不能完全撇开关系。她来北岛我知情,但是去找你我没料到,无论她说了什么,你别放心上,我和她现在没有任何瓜葛。”


    朱序点了点头:“我知道的。”


    贺砚舟看她冷静的样子,凉笑了下:“看来问题不在她。”


    朱序沉默。


    他软硬皆施,已经毫无办法了。


    她的心结,他从来不忍提及。


    但好像,两人已经走到一条路的分叉口,她缩头缩脑急于抽身,不愿再与他同行。


    “你还在纠结过去那些经历。”贺砚舟道:“被蛇咬了一道,看谁都像蛇了?”


    “……我没有。”她急于辩解,声音不由大了两分。


    “那为什么要撇清关系?”


    朱序手指一圈一圈绕紧了花束上的丝带:“总和一个人,腻了。”


    “我倒没看出来。”他看上去仍很冷静,但只有自己知道,被她气得脑仁生疼。


    顿片刻:“让我想一想,”他沉沉呼吸了一次:“你觉得你千辛万苦离了婚,离开你前夫,就应该过另外一种生活,所以你随心所欲,决定留在北岛,决定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开花店,你纹身、去酒吧,随便找个男人一夜情……”


    “没有随便。”朱序说。


    他句句戳在她伤口上,但听到他那样的话又忍不住想狡辩,像要极力澄清自己不是个随便的人,但想想,也好像确实同他做了随便的事,一时心中矛盾纠结,仍确定如果那晚遇见的不是他,不会有一夜情,更不会将自己陷入如今这种难堪境地。


    半刻,“嗯。”他胸腔里发出个散漫的音,像是自嘲,“我很荣幸。”


    “你……各方面都……优秀,贺总低估了自己的魅力。”她声音越发小下去,想用一种极其表面的说法掩盖什么。


    贺砚舟几乎是给气笑了,“我的价值向来全凭体力。”似乎被她打断,忘记说到哪里,隔了好半天才接上前面的话:“你想玩,好,我陪你,但你发现你玩不起。下了我的床,拍拍屁股想走人?你可能不知道,我不是那么好被利用的。”


    他言语冰冷,朱序紧抿了下嘴唇:“你这才叫玩不起。”


    “你说对了,我们都一样。”贺砚舟转头看她,声音凉道:“瞧瞧赵斯乔,那才叫真玩家,你要没有她那两下子,趁早歇了吧。你搞这些花样真正开心过?摆脱阴影了?内心阳光了?所有一切不叫为自己而活,是在消耗对生活的热情。”


    朱序指尖冰凉,内心感到恐惧。


    她像一只实验室里的白鼠,被他剖开身体。他像刽子手一样对她进行研究剖析,冷酷地巴拉着她的皮肉和筋络,并举起刀子,得意地展示着:“看吧,这就是她的内脏。”


    她发现即使分开,可能也无法维持最基本的体面了。


    她顶撞道:“说好听了,你不能感同身受,不好听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任何人都不可能站在同样的情感浓度上。”


    “那你这番说教又算什么呢?”


    “旁观者清。你我怎么也算好一场,好心提醒。”贺砚舟承认此刻非常冲动,他清楚她的痛处在哪里:“自私懂么?是掩盖在你所追求的潇洒下面那东西。孙柠有一句话说对了,人生说短不短,找个人正常恋爱结婚……”


    朱序不等他说完,忽然大声:“我就是自私,我承认,”她错就错,索性撒泼到底:“那求贺总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这就找人结婚去,这样可以吗?”


    她说完回手拉车门,迈腿跑了出去。


    “朱序!”贺砚舟反应不及,伸手抓她,但只碰到她衣角,转身去拉身侧的门,抬腿追出去:“朱序,你回来。”


    一旁打电话的郑治被惊到,本能回头,欲追上前去,余光见贺砚舟几大步越过自己,抓住了她的手腕,这才止住脚步没有上前。


    夜间海风如怒,巨大的浪涛拍打着岩石,张开血盆大口,想要将公路一同吞掉似的。


    两人所处位置刚好在两盏路灯之间,光线极为昏暗。


    贺砚舟把人往怀里拽:“这地儿连个人影都没有,你想跑哪儿去?”


    “去前面打车。”朱序扭过身背对着他,她这会儿力气比牛还大,冲出他双臂,但下一秒,又被他捉了回来,她怒道:“你想怎么样!把我弄到这儿想毁尸灭迹?”


    贺砚舟冷哼:“我可没这能耐。”他压着脾气:“有事回车上说。”


    “没有什么好说的。”


    索性已经这样,朱序豁出去似的挣扎推打,那束鲜花还紧紧捏在她手里,两人纠缠中挤压变形,花瓣掉落一地,瞬间被风吹散了。


    不知怎么弄的,反抗间她一把握住花茎上没处理干净的长刺,手指传来钻心般的痛楚。


    贺砚舟也察觉到了,用力将人往怀里一收,抬起她的手:“我看看。”


    朱序终于老实,任由他从她兜里摸来纸巾又挤又擦。


    隔很久,她淡淡道:“我父亲去世了。”


    贺砚舟一愣:“什么时候……”


    “这不是重点。”朱序从他怀中出来,垂着视线:“记得我跟你说过,一直以来,我很感激他坚持供我读完了大学……但滑稽的是,这只是一个条件,是他从我妈手里换来一套房子的条件。”她忽然抬头看着他,眼中亮亮的闪着水汽:“我爸他不爱我。”


    “你……”贺砚舟顿住。


    朱序弄开吹了满脸的发丝:“还有梁海阳,我从他身上看见了世间所有丑恶。男人这个物种似乎可以温柔深情,也可以暴戾绝情。他抓住我的头发将我狠狠按进水里,抽过的烟头在我手臂上碾灭,做这些时,他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好像根本忘了,曾经也信誓旦旦说过会疼我爱我。


    谁能像我一样倒霉呢,我怎么还敢再次尝试?“朱序吸了吸鼻子,望向他狭长深邃的眼睛:“吉岛的那个晚上,那三个字我听得很清楚,可是我当时慌张得不行。还有前些天的国庆节,满城烟花,精彩绝伦,一切全部出自你的手,你本是高高在上被人仰望,我又凭什么?”


    她心中撕扯般地难受,咬着牙不给自己后悔的余地:“你见过我身上所有的不堪,与你走一段路我可以,一直走下去我没有信心。招惹你是我不对,我已经后悔过无数次。就当……就当……我们别再联系了。”


    贺砚舟松开她的手臂,忽然之间,感到无力,他竟愚蠢到去感化一个童年不幸又有过轻生念头的人。


    那


    场婚姻,让她千疮百孔。


    而他医术不精,纵使心中万般怜惜,却不知如何救治一个讳疾忌医的病人。


    “朱序,”他声音涩然:“如果你无法判断别人对你的情谊,不妨问问你自己,你现在在乎谁。”


    朱序猛然怔住,胸口涌来针刺般的疼痛。仿佛他的这句话,是拆开一团乱麻的开端,是百毒入体的解药。


    但她不敢。


    她攥紧了拳,嘴唇微颤着:“我谁也不在乎。”


    贺砚舟这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他紧紧盯了她几秒,末了,兀自点了点头,随即转头瞧向别处。


    无言片刻:“听你的,就到这里吧。”


    朱序鼻端酸楚,喉咙里噎了块石头。


    “走吧,回去吧。”他声音很低。前所未有的挫败感,压得他后背几乎弯下去。


    “……我自己走。”


    “上车。”他声音极冷,是一种不容她拒绝的命令语气。


    第29章 第29章想过会遇见,此刻却措手不及……


    一路沉默。


    车子开进小区,在一段幽暗又颠簸的小路上行驶一两分钟,最终停在一扇铁门前。


    朱序又坐了两秒钟,手握在门把手上,没有抬头:“谢谢你送我回来。再见。”


    贺砚舟没说话。


    车内暖气早已驱散久处冷风中的寒意,他十指交扣,搭在腿间,等她下去碰上车门,脚下不稳地绕过了车头,他才抬眸瞧向窗外孤单的背影。


    “郑治。”他声音疲惫:“远光灯打开。”


    郑治照做。


    朱序脚步微顿,原本视物困难的暗夜中,出现两束明亮光柱,照亮了她脚下的道路。


    她内心复杂割裂,有一瞬想要掉头回去,终究忍住,再次提步,快速穿过那扇铁门逃走了。


    转天,朱序有点流鼻涕。


    昨夜站在寒风里手冷脚冷,即使回来洗了热水澡,还是着凉了。


    她随便吞了两粒感冒药,从小到大一直比较抗折腾,所以没太在意,谁想连拖了数日,有天晚上竟发起高烧来。


    外卖叫了退烧药,服下仍不见效。


    她感觉胸闷气短,手指颤抖,浑身发冷如坠冰窖,呼出的气息却滚烫。实在熬不住,她从床上费力地爬起来,随便抓一件外套裹身上,只拿了手机,步伐飘忽地出门打车去医院。


    这一去,却被留下了。


    检查结果是肺炎,医生建议她住院治疗见效比较快。


    赵斯乔给她打来电话时,刚好是转天早上,她便拜托她给捎来几件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品。


    “瞧瞧折腾的,小脸没我巴掌大呢。”赵斯乔伸手过来比划。


    朱序没什么心情跟她开玩笑,歪头躲开,盯着头顶的点滴瓶出神。


    赵斯乔把拿来的东西放在床尾,搬着凳子坐旁边:“怎么感个冒还进医院啦?”


    “倒霉呗。”她有气无力。


    “你父亲刚过世,紧接着没日没夜忙了一阵,心情不好又劳累,可能导致抵抗力减弱了。”赵斯乔叹道:“告诉贺砚舟没?”


    听到他的名字,朱序眼神动了下。


    她转过头来,看向赵斯乔:“我和他结束了。”


    赵斯乔微讶了片刻,但也很好接受:“哦,挺好的。”


    朱序扯动嘴角笑了下:“说起来,你和我还是通过他认识的,今后可能不会再有来往了,你是不是也要选择远离一方?”


    “说的我好像你俩共同财产似的,别说没用的,我那边都筹备起来了,今天给你打电话,本来是想聊新公司的事。”她顿了下,后知后觉道:“你因为他才生病的?我觉得你应该重新审视自己的内心。”


    朱序视线快速一转,看向即将空掉的输液袋,抬手按了下呼叫按钮:“生病是因为我着凉了,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绝口不再提与贺砚舟有关的事,又聊了些别的,赵斯乔主动开口留下来照顾她。但这位小姐哪是伺候人的主儿,朱序洗漱出来,就见她躺在病床上啃苹果。


    她浑身仍不太舒服,慢慢走过去,侧着身体躺到她旁边,抬脚踢她:“过去点儿。”


    赵斯乔便挪了挪。


    她看着无营养的爱情剧,过了会儿:“吃梨吗?”


    “不吃。”


    “那帮我洗一个呗。”


    朱序:“……”


    赵斯乔在医院混了一整天,傍晚吃过饭,被朱序赶走了。


    她白天躺得多,浑身生锈了般僵硬酸痛,起身去走廊溜达了几圈,站在尽头的窗户旁偷偷吸了根烟。


    她手搭在窗沿缝隙,一缕青烟很快被冷风吹走了。


    抬起头,夜空如墨,云层如棉絮般时隐时现,看不见星星。


    朱序掐掉烟,拆开手机壳,夹层里藏着一张被叠得整整齐齐的信纸。


    借着走廊昏暗的光线,再次展开妈妈留给她的信,逐字逐句阅读。周围极安静,她目光定在某个段落,睫毛忽地轻颤了下,一瞬间,有什么东西仿佛要溢出胸口。


    不远处一道声音:“14床的,输液了。”


    “……这就来。”朱序小心收起信纸,放回手机背面。


    转身时不经意再次抬头,看见几颗星子穿透薄薄的云层,逐渐清晰起来。


    朱序第三天出院的,又在家休息一日,转天才去店里。


    小周来这儿工作将近半年时间,大小订单基本都能处理,新来的林源虽是男孩,但心思比较细致,又年纪轻精力旺,重活累活也都包揽过去。


    朱序才得以抽出时间,与赵斯乔商议开公司的事。


    连续碰了几次,最终决定选址在花卉市场附近,那边虽离市区较远,但房租合理又挨着原材料批发地,是最优选择。


    赵斯乔经验比较丰富,准备材料、注册公司、跑税务都由她来办,朱序则着手招人,组建一支专业团队。


    资金方面赵斯乔出七成,朱序用自己所有积蓄及花店盈利凑出其余三成。


    新起步的公司存在很多未知,资金上面更无法估计,不想让赵斯乔承担太多,朱序准备卖掉临城那套独单做后期投入。


    她抽空把钥匙寄给了江娆,拜托她帮忙挂中介。


    江娆挺意外的,在电话中问:“你真不打算回临城了?”


    朱序说:“唯一的牵挂只有朱鸾了,我们微信联系比较多。”


    江娆不高兴:“那我呢?不用见面了吗?”


    “我一年回去看你两次好不好?”


    “这还差不多。”江娆满意了:“元旦吧,元旦来我们家里过。”


    朱序说:“这种日子就算了,但我年底前肯定抽时间去找你。”


    她站在花店对面公路边,和江娆有的没的聊了好一会儿才挂断。


    现在已是深秋,但北岛仿佛提前进入冬季,海水暗淡,与灰白色天空融为一体。


    朱序拢住被吹得张牙舞爪的头发,穿过马路回去。


    已到淡季,光顾花店的客人并不多。


    她没打算结束这里,即使工作中心挪到新公司那边,也偶尔抽空过来看一看。


    有对情侣在选花,小周帮忙介绍,再将选好的一束交给林源去做保水。


    送他们出去,小周顺窗口往外望了会儿:“这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了。”


    朱序喝着水:“你认识?”


    “他们经常来买花呀。”


    林源抱着花桶去水池旁换水:“那你怎么看出他们感情好?”


    “听我给你们分析啊。”小周坐在矮凳上,煞有介事地比划着,“他们第一次光顾应该在八月份,只买了一束向日葵,第二次来隔了半个多月,仍然买了向日葵,但又加了几支白色虞美人。”她敲着脑袋回忆:“第三次好像买的非洲菊、水仙百合……还有什么我忘记了。今天是第四次,选了宫灯百合、马蹄莲、洋牡丹和络新妇。”


    林源一头雾水:“所以呢?”


    “这都不明白?”她说:“他们最初选了很好养的向日葵,不需要多费心思护理,一捧一插了事,后来所选的花材越来越复杂,会咨询我哪几种搭配起来才好看,考虑意境、寓意和与空间的适配度。”


    林源点头  :“仿佛懂了。”


    小周一拍大腿:“对吧,要不是对那个人感情加深了,怎会在这种小事情上如此上心呢,序姐,你说对吧?”半天没得到回应,她抻着脖子,提高音量:“序姐?”


    朱序猛地抬头:“什么?”


    “你没听见呀,那我再说一遍……”


    朱序仍没吭声,转动着手中的杯子,低着头,耳边是小周欢快的声音。


    沉默很久,她转头望向门外,这一侧与酒店连廊相连,来往行人络绎不绝,却始终没出现那道熟悉的身影。


    她忽然明白,如果一个人不是特意来见你,即使同处一座城市,也没有碰面的机会了。


    晚上打烊以后,朱序请小周和林源吃饭,林源大学在读的小女友也一同过来了。


    几人找了家烤肉自助,女孩子爱吃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林源那边刚挑选了几盘生肉坐过来,这边的三人已吃半饱。


    她们边聊天边看着他吃。


    小周问:“你们读的同一所大学?”


    “老城区那边的工程学院。”林源女友说:“师哥快毕业时,我才上大一。”


    小周不解,瞄了瞄有些腼腆的女孩,又偷偷看向对面的林源,欲言又止。


    林源察觉到了,抬头一笑。


    他长相干干静静,笑起来脸颊的小酒窝可爱而温柔,道:“好奇我工科出身,为什么来花店工作?”


    小周点头。


    他视线转向朱序:“当时我来应聘,序姐是不是也觉得特奇怪?”


    “还好。”朱序放下筷子:“花艺并不专属于女性,很多国际上的知名大师,包括摩纳哥王室御用花艺师,都是男性。”


    “倒没有那么大野心。”林源挠挠头,另一手在桌下牵着旁边女友,“刚毕业那会儿工作上屡屡碰壁,压力很大,后来也是师妹的提议,她很喜欢花,就说将来我们或许可以开家花店,日子能平平淡淡也挺好的。”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的爱意多得仿佛要溢出来。


    小周不无羡慕地叹气道:“校园恋爱,多令人向往呀,我下辈子肯定刻苦读书,不为别的,就想体会一下美好又甜蜜的校园恋。”


    两人不好意思地笑了,旁边朱序也被她夸张语气逗的一笑,“那这辈子呢?”


    “先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吧。”小周吃着炸薯条:“序姐你呢?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最大的愿望……”朱序想了想:“我或许可以去爱……”她又没有说下去,顿了下:“去爱你们呀!”


    一片起哄声中,小周说:“你有情况,到底爱谁?”


    朱序摇头不说。


    她举起杯来:“为各自的目标,干个杯。”


    /


    月底时候,有场婚礼。


    是两个月前接下的订单,原本典礼是在29号,却被告知双方家长看错了吉日,一定要求将日期提前一周到22号。


    这种要求本违反合同规定,有权拒绝。但考虑到那天刚好空缺,且对方愿意多付一笔补偿款项,赵斯乔便同意了。


    朱序却有些措手不及。


    新娘喜欢海芋,花墙和路引都需搭配这种花材。而淡粉的颜色不太好预定,需提前一周,太早或太晚都不行。现在距离典礼还剩四天,时间上肯定来不及。


    小周问:“用马蹄莲代替可以吗?”


    “不好。”朱序说:“价格上天差地别,而且相比较而言,海芋花型精巧,花瓣是绽开的,尖端弯曲流畅,更加灵动一些。新娘肯定知道这两种花的区别,即使同她沟通,她也未必会同意。”


    “那怎么办?”


    朱序翻着手机通讯录,最后打给之前的同事求助,让她在临城市场帮忙活动一下。


    花材收到时,已是21日的傍晚,朱序带着小周和林源一分钟都没有耽误,直接去了宴会厅。谁知到门口却被餐厅主管拦住了,说是有桌重要客人在用餐,现在进去恐怕不太方便。


    朱序从牛仔裤后面口袋里抽出手机看了眼,已经八点钟,“都这个时间了,吃饭也应该去二楼吧。”


    “客人一时兴起谁能控制?”


    她商量着:“我们只安装架子和插花,不会弄出太大动静影响客人的。”


    对方为难。


    “典礼就在明天,时间的确有些紧迫,我是怕万一出现什么状况,酒店方面也会受影响。”朱序说:“要不麻烦你进去征询一下客人的意见,如果他们介意,我们就再等等。”


    “好吧,那我去问问。”


    她转身进去了,宴会厅的大门也随之合严。


    朱序背靠着墙壁,耐心等了会儿,也就一两分钟,对方再次出来,对她说:“进来吧,你们动作轻一点。”


    朱序应是。


    面前两扇门全部打开,璀璨金光流泻而出。


    林源拉着货运推车走前面,朱序和小周紧随其后。


    她看见那桌客人坐在大厅左侧角落,莫名的,她心中一缩。虽然相距较远,朱序还是从大致轮廓上分辨出一道熟悉身影。


    想过会遇见,但此刻却有些措手不及。


    她下意识低下头,前面林源的身影完全可以遮挡住她,但想想又觉得掩耳盗铃。刚才主管进去征询同意时,恐怕就是他点的头。


    这里商务宴会及各类典礼较多,吃饭一般都去楼上餐厅和包间。


    但他是老板,自然随心所欲。


    朱序自觉应该坦荡些,随着走近,复又抬起头来,大大方方朝他看过去,却发觉,他也在侧头注视着她。


    他身体靠在椅子中,穿着一件简洁的白衬衣,没扎领带,可能席间喝了些酒,脸颊及脖子微微泛着红。


    朱序朝他弯唇笑了下,算做打招呼。


    他脸上表情不明,微点了下头,幅度很小以至于令人怀疑到底有没有回应她。


    朱序心脏翻个般难受了下,转回视线,走到典礼台。


    白天时,赵斯乔的人已搭好桁架,现在只需将数片花泥板用铁丝和竹签固定连接在上面即可。这次有林源的加入,省心不少,搬搬抬抬的工作全部交给了他。


    “序姐,是这样固定吗?”他坐在高高的人字梯上,手扶花泥板,用铁丝比划着。


    朱序仰起头:“对的,记得多绕几圈,以防掉下来。”


    “钢丝钳递我。”林源将铁丝衔在嘴角,调整花泥板的位置。


    朱序蹲下在工具箱里翻找,起身举起。


    林源垂眼,一顿,无奈笑了下:“是钳子啊序姐,瞧瞧你拿的什么?”男孩坐在高处,手肘撑在腿上,带着点调侃语气。他外形帅气,周身被金色灯光所笼罩,酒窝浅浅,笑容无比温柔。


    小周在旁边笑道:“序姐困了吧,有点迷糊。”


    朱序瞧着手上的锤子,也是一愣。自从进来她便有些心不在焉,暗自往大腿上掐了把,随之而来的痛感令她稍微镇定下来。


    她重新拿起钢丝钳递给林源,随口道:“逗逗你。”


    “幼稚。”相处时间虽不算长,林源却没拿两位姐姐当外人。他将钢丝钳随意抛起,悬空翻转一圈,稳稳落回手中:“干活。”他道。


    角落里,贺砚舟松了领口一粒纽扣,盯着面前的酒杯出神。片刻后,目光再次挪向坐在高处的年轻男人身上,面色渐沉。


    距离有些远,并不知道他们聊些什么,听觉受限,视觉理解未免不够客观,只是瞧着两人一来一往,极为碍眼。


    再看朱序,她仿佛换了个人般,笑容非常甜美,


    似乎过得还不错,生活并没因为两人分开受到丝毫影响。


    先前随便问了嘴宴会厅这边的典礼安排,谁知助理办事效率极高,将全部场次及前期后期所有环节整理出来,发到他邮箱。


    猜她今晚可能过来布置,所以有人提议到这边吃饭时,他未做表态。


    在座几位是三叔那边的副总,饭局开始前说是不谈公事,几杯白酒下去,仍是明里暗里试探他,对在酒店中开设桑拿中心这事的接受度。


    涉及灰色地带,他不会碰。


    右手边的王金祥王副总举杯:“贺总待会儿没事吧,我找个地方,咱蒸蒸去。年轻人没几个不爱的,等你体验过自然知道它的妙处。”


    这个“它”,可不简单。


    贺砚舟浅笑:“喝完白酒蒸桑拿?”


    “美啊!”


    “不去。”他调侃拒绝:“我比王总惜命。”


    其他几位赔笑了两声,纷纷开口说贺总真幽默。


    可是眼看饭局已经过半,王金祥好话说了箩筐,旁边这位却油盐不进,他心中难免憋气窝火。眼尾扫见典礼台那边的几人瞎忙活,窃窃私语声跟蚊子似的令人烦躁不已。


    他转头,朝那边一指,“你们几个,有完没完?”


    偌大的宴会厅里,霎时安静。


    朱序转向那边,见说话之人是个四十岁上下有些发福的男人。除了贺砚舟,其他几人也年纪相当,看穿衣打扮,像是些有身份的。


    朱序一时没说话,他们三个只在刚开始时交流过几句,以防打扰到别人,基本都在默默干活,根本没发出很大声音。


    她目光落去贺砚舟身上,他身体仍然靠着后面,脸虽朝向这边,却因整个人隐在罗马柱的阴影中,并看不清表情。


    朱序致歉:“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了,我们声音再小些。”


    “谁让你们进来的?”王金祥提高音量,好像借此找到了宣泄出口:“赶紧出去,没看见这里有人吃饭吗?”


    朱序说:“抱歉,我们在赶明天的婚宴。”


    “管你什么宴不宴,再找时间吧。”王金祥不耐烦地赶人:“出去出去……。”


    说完转过身来,去摸酒瓶子。


    在座几位沉默着,均不露声色。


    片刻,贺砚舟淡淡开了口:“王副总好大的火气,这是冲谁呢?”他声音中已明显带了薄怒。


    王金祥醉意一阵一阵,发泄完了,恢复几分清醒,忙笑着打圆场:“嗨,这群人看不出眉眼高低,咱们正吃着饭呢,就在那边叮叮当当,也不谁让他们进来的。”


    “我让的。”


    王金祥一惊。


    贺砚舟手中把玩着一个打火机:“你刚才同李主任说着话,没注意到。”


    “是我唐突了,要知道是经贺总你允许,我……”


    “王副总倒是耳聪目明,怎么那边儿的动静我一点没听见?”贺砚舟扯扯嘴角,“不知道以为在这儿立威呢。”


    “没没,我怎么敢。”王金祥脑门冒汗,体内酒精跟着一道挥发不少。面前的这位,是贺胜最疼爱的小辈,当初投资并不比贺胜低。有些提议贺胜暂时不方便露面,才派他过来试探渗透的。


    这下把人惹急了,他该怎么交代?


    他忙道:“刚才是我不对,酒满上,我……”


    “行了,今天到这儿吧。”他截了他的话,把打火机往桌上一扔:“人那才是正经事,你我吃饭聊闲天的,别影响了人家。”


    “不是贺总……”


    “散了吧。”他冷声道。起身,拎上外套,朝典礼台那边瞧去一眼,大步朝外走去。


    第30章 第30章“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几人布置完宴会厅,已经晚上九点钟。


    林源和小周返回店里送东西,她随身就一个手机,便打算在酒店门口叫车直接回家。


    行至大堂,见会客区的沙发上坐着贺砚舟,刚好他也抬头看到了她,站起身来。


    朱序脚步顿住几秒,见他朝着自己的方向走来,也提步慢慢挪过去。


    她先体体面面打了声招呼:“贺总,还没回去?”


    “在等你。”


    朱序心中狂跳。


    顿了顿,“别误会。”贺砚舟并不是玩笑的语气:“刚在宴会厅闹的那一出,我来跟你说声抱歉。他不管礼宴这摊,对流程欠缺了解。”


    “没关系,也是我们动静太大了,打扰到你们。”


    贺砚舟没再过多解释,看了看她:“都弄完了?”


    “是啊。”


    “最近在忙什么?”


    “就瞎忙。”她答完,他没再提出其他问题了,两人面对面站在空荡的大堂中间,周围气氛有些怪异。


    这个时间已经很少见人走动,偶尔传来的几道声响,仿佛也隔了很遥远的距离。


    朱序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好抬起头来,冲他笑了笑。


    贺砚舟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感觉她好像瘦了些,但精神和气色却是极好的。似乎刚洗过头发不久,随意绑住发尾,头顶发缝处支棱着一些短而柔软的茸发,整个人看上去血气很足的样子。


    也许要干活,她穿着随意,宽松版连帽卫衣加牛仔裤,外面却只罩了件粗线毛衣开衫。


    此时已是深秋,他终究还是问了句:“不冷?”


    朱序下意识低头瞧一瞧自己这身装束,答道:“今天没风,所以还好。”


    贺砚舟点点头:“准备回去了?”


    “是啊。”


    “送你?”


    “不麻烦了,门口叫车很方便的。”朱序冲他挥了挥手,笑笑说:“那我先走了。”


    不等他回应,她快速提步走向门口。


    贺砚舟视线一路跟了过去,多日没见,竟已生疏至此。


    她最后的那个笑,刺痛了他。她现在明明越来越好,可那种阳光又发自真心的笑容却是在与他分开以后。


    他望着那个方向很久,直至她身影消失在转门后。


    朱序步伐又大又快,闷着头一路急速,直至穿过马路才想起来,她原本是要在酒店门口叫车的。


    脚下一个卡顿,她忽然降速,精神极度紧绷后双腿酸软,好像全身力气都被抽走了。


    朱序伸手扶住旁边的树干,身体贴过去一路下滑,费力地蹲在地上。


    “哎呦。”不禁发出一声懊恼的低哼。赶紧去回忆,刚才的哪句话或者哪个表情是否露出破绽。


    或许,她应该再聊几句的。


    就那样蹲了好久,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忽然抬手敲了敲头。


    转天,朱序去观礼。


    林源打着验收劳动成果的旗号,也一并跟来了。


    两人站在二楼左侧的连廊处,看下面人山人海。


    新娘一身拖尾白纱,由父亲牵着,慢慢走向典礼台。


    朱序手托下巴,默默看着楼下的一幕,忽然发现不知从何时起,在面对这样的场面时,竟内心平和许多,没那么重的负面情绪了。


    林源对她说了句什么。


    朱序没听清,转头看他:“再说一遍?”


    林源稍微靠近她耳边:“怪不得新娘喜欢海芋,的确是比马蹄莲要精致一些。”


    朱序点头:“小雅喜欢什么花?”姜雅是他女朋友的名字。


    林源说:“她好像没有特别偏爱的品种,有次她说,只要能令她某一刻心情变好的花,她就很喜欢。”


    朱序感到意外,竟与她对鲜花的诠释十分相似。姜雅是个开朗活泼的女孩子,从小到大的人生没什么波折,一路被人呵护着成长至今。她心中有爱,将来一定比她强百倍。


    朱序问:“等小雅毕业了,有没有兴趣,花店让给你们做?”


    林源眼中一亮,霎那又暗了暗:“可能以我们目前情况,没能力接手。”


    “别着急,我也暂时不会退出,怎么也得等新公司那边步入正轨。”朱序说:“我先帮你们经营着,什么时候有能力了,你就告诉我,原价转租给你,或者我退出你再进入,应该可以和酒店方面谈的。”


    林源很是开心,觉得朱序讲话简直太令人舒服了,不禁


    抱拳,语气夸张:“从今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将来一定好好感谢你。”


    “少来。”朱序被他逗得嘴角弯弯,抬手拍了下他手臂。


    她这边说笑完忽然顿一下,莫名的,感觉一道注视的目光正投在她身上。不免抬头,四下寻找,心中一个重跳。


    贺砚舟不知何时出现在环形连廊的另一端,与这边相隔十几米。她瞧向他时,恰好他将目光收回,眼睫略垂至楼下的典礼台,默默观礼。


    距离有些远,朱序看不真切他的表情,但总能被这人身上的强大气场所感染,嘴角笑意下意识压了压。


    匆匆的一眼,她扫见贺砚舟身穿一件浅色衬衫,下面黑西裤,这副打扮不太像外出回来或准备出门,倒像是特意从楼上下来观礼的。


    周遭喧闹不止,连廊下碎钻璀璨,他两手插兜,闲适而安静地站在那里。


    朱序收回目光,林源再同她说话已有些心不在焉。不知过去多久,她状似无意地抬头,对面空荡荡,已不见那人身影。


    待仪式结束,两人准备下楼回花店。


    走向一楼侧门,朱序脚步顿了下,忽然转向典礼台侧边的角落。有个老太太正带着一名两三岁的孩童在玩耍。


    老太太站在高台下,手扶孩童腿,那孩子在抠鲜花后面的花泥板。也许板子里面蓄满水分,按进去时手感奇特,所以孩子觉得有趣,才一下一下,将板子扣得残缺不全。


    互相支撑的花泥板有了松动,加之吸饱了水又插满鲜花,眼看着上面的一块不堪重负摇摇欲坠。


    朱序一阵骇然,几步冲上前去,抬手替那小孩挡开掉落下来的花泥板。她随惯性稍稍后退,本悬着半截台阶而站,脚下一崴,跌坐在地。


    林源反应不及,连忙上前扶她:“序姐没事吧?伤哪儿了?”


    朱序脚腕处的痛感迟几秒才到来,不禁咬住嘴唇,摇了摇头。


    林源抬眼,“阿姨,小孩子玩这个很危险,花泥板不是很厚,又插满鲜花,本来已经很多孔洞了,铁丝只固定住一部分,板子自身重量很重的。”


    老太太连连点头,抱起孩子,象征性地问候感谢了下朱序,顺着墙边静悄悄返回座位。


    那边仪式过后已经开席,大家关注重点全部集中在满桌子菜肴上面,根本无人关注这边发生的状况。


    林源问:“序姐,你哪儿疼?”


    “……脚……脚腕疼。”她已满头大汗。


    林源小心翼翼翻开朱序牛仔裤的裤脚,短时间内,看不出异样,却眼见着她面无血色,嘴唇也煞白。


    她这种疼法,估计是伤到骨头了。


    “你忍一忍,我这就带你去医院。”林源道。


    正说着,急促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有人蹲下,抬手触到朱序肩膀。


    林源一把挡开那人的手。转过头,见是个样貌不错的男人。林源不知他身份,更不知他与朱序之间那些纠葛,刚才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阻止陌生人随便动身边朋友。


    贺砚舟脸色难看。


    朱序抬眸,他竟没走。


    她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可思议,猜测他可能误会了。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正犹豫着,身体一轻,她已被林源抱起,快速走向门口。


    去医院途中,林源给小周打电话求助,小周晚十分钟也赶到了医院。两人带着朱序去拍片子,她左腿骨折,需要住院治疗。


    一个月两次,朱序觉得自己倒霉透顶。


    她的脚被固定在功能位,躺在病床上停止一切活动。


    止疼药的药效还没发挥作用,患处疼痛难忍,手指在掌心抠出深深的痕迹仍不能转移和缓解。


    小周去楼下便利店买了脸盆毛巾,用温水浸湿,给她擦拭额头的汗。


    林源坐在床边,心中默默复盘,忽然说:“序姐,这事都怨我,花泥板是我固定的,我高估了竹签和铁丝的支撑力,绑得不够牢固。小孩那点破坏力怎么能导致上面的一整块全部掉下来呢。”


    其实刚才朱序已经看出固定位置不够理想,也怪她昨天没有仔细检查:“不怨你,好在没发生什么大问题。万一砸到了小朋友,酒店和我们都要担责任。”


    “对不起。”林源十分内疚。


    朱序摇了摇头:“你第一次弄这个,下回肯定就有经验了。也是我没站稳,过几天就没事了。”说着话,她感觉好了些。


    一通折腾下来,已经下午三点多。林源去附近饭店买了炒菜和米饭,三人把晚饭对付过去。


    朱序忽然间想起明天还有场婚礼,赶紧拿出手机看时间,打给上次合作过的花艺师。将自己这边情况说明,请对方临时救下急。


    沟通完毕,她让小周和林源回去帮忙布置。


    小周担忧:“可是你的腿……”


    “我在医院还有什么可担心的,有事我会叫护士。”朱序推她:“没事,快去吧。”


    小周将买来的矿泉水和纸巾摆在柜子上:“那我们明天再来看你。”


    两人走后,朱序平躺在床上,小小感伤了下。最后想明白其实不算倒霉,最起码没有砸到小朋友,不用内疚,也不必承担其他责任。


    自我安慰完毕,有些犯困,她闭眼眯了会儿,谁想再醒来,窗外已夜幕四合。觉得有些口干,她倾身去够柜子上的矿泉水,姿势受限,指尖勉强碰到瓶身,往回勾了两下,水瓶晃动,竟一个不稳滚落在地。


    朱序身体跌回床上,视线不知第几次地望向门口,又仓皇收回。清楚不该有所期待,却在脆弱时无法控制自己的内心。


    这是一间四人病房,对面的两位均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旁边那位是个大姐。


    已是深夜,房间里鼾声四起。


    身体上的不适令她难以再度入眠,奏乐般的打鼾声更加搞得人心烦意乱。


    折腾到半夜,最后也不知怎么睡着的。


    只是睡也睡得不安稳,脚腕不时抽痛一下,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房间光线暗淡,竟见床侧的椅子上坐着个人。


    她一惊,瞬间清醒了。


    贺砚舟视线本在她身上,见她醒来,不由松动了下肩膀,目光没变,仍看着她。


    他穿着件黑色西装,没系纽扣,里面衬衫有些褶皱,领口的两粒扣子也没系,随意向两侧翻开。


    他脸上难掩疲惫,整个下午往返了一次临城。


    朱序惊吓不已,不由眯起眼再次确认:“你怎么来了?”她声音无力,仿佛被疼痛折磨得气若游丝。


    贺砚舟眼尾微微抽动,半刻,无奈轻叹,“如果我说记挂着你会令你感到不安,那你暂且认为,我是代表酒店过来慰问的吧。”


    朱序的心简直被拧作一团,本该自欺欺人地说些划清界限的话,开口却装傻:“大半夜的过来,贺总费心了。”


    “应该的,酒店范围内发生事故,理应负一定责任。”他说:“你放心养着,有什么困难尽管提。”


    朱序没吭声。


    想起一个月前的信誓旦旦,她承认自己矛盾又可恶,想远离又期盼,希望他放手,又希望他的真心没有消失殆尽。


    她道:“目前挺好的。”


    “还很疼吗?”


    “一阵一阵的。”


    贺砚舟:“待会儿受不了叫护士再给点止疼。”


    朱序点头。


    他坐着没动,视线挪向她头顶的夜灯:“你那小男友呢?”


    朱序想了片刻才明白他指的是谁,也不知怎么想的,忽然反问:“问的哪一个?”


    贺砚舟一个眼神过去,脸有些黑。


    却见到她眼中晶晶亮亮的光彩,心又软得一塌糊涂。


    朱序闭了嘴。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再开口。


    房间里鼾声依旧热闹,空气久不流通,有股闷闷的怪味。


    朱序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垂眸瞧他:“那个……可不可以帮忙拿下水?”


    “在哪里?”


    “地上。”朱序朝下指了指。


    贺砚舟低头,见床头柜缝隙里掩着半截矿泉水瓶。他默了下,起身捡起,扭开瓶盖,弓身托住她的背将她扶起来。


    朱序接过水瓶,慢慢喝了小半瓶。


    躺回去,她道:“谢谢。”


    “一直渴着?”


    朱序点头。


    贺砚舟问:“怎么不叫临床帮下忙?”


    “我醒来别人都睡了。”


    贺砚舟抬手指了指墙壁上的红色按钮:“是摆设?”


    朱序没接话,不适地调整了下姿势,眼神飘忽不定没有重点,片刻,又稍微侧躺,几次想开口,却什么都没有说。


    贺砚舟由着她折腾了会儿,轻笑一下,起身去抱她。


    朱序挣扎:“干嘛!”


    “别动。”他一手勾住她的腰,一手顺她腿弯穿过,很轻松地抱起了她,


    走向卫生间。


    “不用,我不想去厕所。”朱序惊道。


    贺砚舟低声:“别尿了裤子更麻烦。”


    他的气息吹在她耳畔,距离之近,可以闻到他身上好闻的木调香。她脸颊无端发热,羞到不敢与他对视,只因两人目前关系半生不熟,这话从他口中说出尤为暧昧。


    仿佛被架在火上,浑身发烫。


    索性眼一闭不管不顾,先解决要紧问题再说。


    贺砚舟用脚尖顶开卫生间的门,将她小心放置在马桶前。


    朱序单腿站立,重心不稳地晃荡了下。


    贺砚舟忙扶住她。


    朱序:“其实我不怎么想……”


    “那行。”贺砚舟作势弯腰:“我抱你回去。”


    “别……”朱序说:“那麻烦出去下。”


    贺砚舟低头瞧了瞧她的脚,“自己行?”


    “嗯。”


    “门口等你,有事喊我。”


    他说完转身出去,带上了门。没过多久,朱序单腿跳着出来,只是震动之下骨折那只脚仍剧痛难忍,最后到底还是由贺砚舟将她抱回床上。


    贺砚舟在病房陪了她一阵子,仍然坐在床侧那把椅子上,同她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偶尔说话,偶尔沉默,直至她眼皮打架,昏昏沉沉入睡。


    他最后何时离开的,朱序并不清楚。


    早晨七点钟,酒店那边来了人。


    朱序认得对方,是花店开业之初,给她送留声机的那女孩。她找人将朱序调至单人间,又请了位面相和善的阿姨照顾她,护理用品更是细心周到,连卫生棉垫都准备了一份。


    一切安排妥当,她微笑道:“贺总交代过,医院方面无需担心,请朱小姐安心养着。我姓黄,是贺总秘书,您叫我小黄就行。”她将写着一串数字的便签纸交给朱序,“这是我电话,您有任何事情都可以立即打给我。”


    朱序接过,笑着道谢。


    待人走后,她将纸条放入床头柜的抽屉,不愿再扰他费心。


    中午时,小周带了果篮来看她,并且拍了许多张婚礼上的照片给她过目。她走后,又换林源来。


    他提前回了趟家,带着午餐。


    林源仍心存歉疚:“饭菜是我妈做的。昨晚跟她讲了发生的事情,她就说这些天由她来做饭,我来送。”他把小桌推过来,饭盒一一摆开:“白灼菜心、糖醋里脊和大骨汤,不知合不合你口味。”


    “真别,本来也不能全怪你。”朱序怎么好意思。


    “你就别客气了,我家本地的,做菜取菜都很方便。本来他们也要吃的,多做出来一些而已。”他带来两副碗筷,顺便和朱序一块儿吃了。


    接下去的几天,都是林源送饭,偶尔他女朋友小雅也会一道跟过来。


    小姑娘嘴甜爱笑,人还特别勤快。吃饭时,见朱序杯子里没水了,便拎着水壶出去,让他们先吃。


    朱序由衷地感谢两人,看着林源:“其实我有个弟弟,比你年纪小一些。”


    “在读书?”


    “高中。”朱序说。


    林源摆好碗筷:“我家就我自己,其实我特羡慕别人有兄弟姐妹,尤其是妹妹。”


    朱序指了下椅子上的单肩包:“那不就是?”


    包是小雅的。


    林源摸摸鼻子,羞赧地笑了。


    贺砚舟同黄秘书从走廊里走来,到病房前,他手扶在门框上,脚下一顿。


    顺窄窄的玻璃窗瞧进去,病床前的桌子上摆满饭盒,朱序和那年轻男人面对面坐着,边吃边聊。


    饭菜冒着热气,满室阳光,她脸上笑容极是灿烂。


    贺砚舟脸色不大好看:“没安排人给做饭?”


    “有的。就是平时您常用的那位厨师。”黄秘一脸为难:“但朱小姐不想给我们再添麻烦,就拒绝了。”


    贺砚舟:“倒是不怕麻烦别人。”


    两人光在门口站着,不推门进去,也不走。


    黄秘跟着干着急,心说有功夫吃飞醋,您倒是往前冲啊。她很早以前就发现老板同这位朱小姐关系不简单,在医院盯了几天,知道里面的年轻男人经常来,但从两人聊天中偷听到,对方似乎是有女朋友的。


    黄秘没忍住小声解释了句:“他和朱小姐好像不是您想的那种关系。”


    贺砚舟转头:“我想的哪种?”


    黄秘吐吐舌,闭了嘴。


    贺砚舟其实一早就看出来,可怕的地方在于,他极端到看见她同任何男性相处都觉得碍眼,单纯不想见她对着别人笑得那样甜。


    他缓缓吸了口气,旁边黄秘小心翼翼问:“那还要让厨师继续做饭吗?”


    “这不没饿着?”他转身走向尽头的电梯间,想了想:“接着做吧,兴许哪天想换换口味呢。”


    朱序在医院住了将近半个月,出院时医生建议仍需在家静养两到三周。


    赵斯乔来接的她,顺便送了份大礼。


    朱序瞧着面前崭新的轮椅,皮笑肉不笑:“真是个好兆头。”


    赵斯乔扶她坐上去,“没办法,公司需要您,请您克服一切困难,早日回归吧。”


    目前公司各部门还不算完善,绿化工程部暂时只入职两位设计师,加上朱序,也才三人而已。必须尽快做出几套效果图及租摆方案,给到运营部,用作宣传和推广。


    所谓绿植租摆,就是可以提供租赁造景服务的一种行业,不同于鲜切花寿命短、护理难的缺点,可租赁的植物多见于有土栽培,能为客户一站式地提供设计、搬运、日常维护和更换等服务。


    应用范围也更广,比如大型商场、各大公司及写字楼、酒店、饭店等,如果把市场打开,前景还是很可观的。


    朱序带着几位设计师赶出多套方案,经开会商讨,选出最优质的一些作品。


    赵斯乔坐在会议室中,边看演示图稿边听人解析,发现整个方案中,就连细节都做得极其出彩。


    她心中大为赞叹,原来这才是朱序所擅长的领域。


    赵斯乔回头,给朱序竖起大拇指。朱序一挑眉,冲她扬了扬下巴。


    她笑笑,忽然觉得这人似乎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但区别在哪里,一时又无法说清楚。


    忙碌之下,日子过得飞快。


    一天,赵斯乔去酒店楼上送文件,在电梯间碰见贺砚舟,飞进脑子的第一想法是摇钱树来了,便说改天找他谈事情。


    贺砚舟随便问了嘴:“什么事?”


    赵斯乔心想出卖朋友可不地道,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于是挣扎两秒,便说:“我约了朱序去xx商场见客户,结束大概四点钟,也许累了就去一楼的休息区坐一会儿再走。今天实在没时间,改天约哈。”


    她说完急匆匆离开了。


    今天要见这人是北岛一大型商场的相关负责人。赵斯乔设计方面一窍不通,但她人脉广、脑子活,其实这些天已经同朱序见了一些人,专业内容还是由她面对面地沟通效果比较好。


    谈完才三点半,赵斯乔便推着朱序在商场里四处转悠,拍了些照片,以便将来用作参考。


    走累了,去一楼大堂的休息区歇着。


    赵斯乔把轮椅面向自己放,她摊在沙发中闭目养神:“昨天没睡好,为了公司,我简直日理万机。”


    朱序不信:“你晚上消停点,可能精力更充沛。”


    赵斯乔猛地睁眼,某些画面突然映入脑海,想起那人偏硬的面孔和沙哑的声音,只觉得荒谬至极。


    “都有关系的好吧。”她皱着眉:“心慌慌的。”


    “你压着点。”


    赵斯乔白她一眼:“真是新鲜。”嘴上这样说,倒是默默抬起手按了下胸口。


    朱序撑着头,不自觉地看向门口。


    玻璃窗外,只剩枝条的榆树被寒风撕扯着。她忽然想起刚来北岛时  ,坐在海滨公园的长椅上回复贺砚舟微信,那天的风也是这样大。


    粗略算算,竟过去一年了。


    朱序说:“天气越来越冷,门口的保安都裹得像粽子。”


    赵斯乔从她整句话中,敏感地提炼出两个字来:“什么保镖?”


    朱序皱眉:“什么什么保镖?”


    “……没事。”她坐沙发上扭来扭去,找不到舒服坐姿:“该穿条蓝裙子的,你知道吗,蓝色有镇定效果。”


    朱序心不在焉地哼一下:“难怪我考研失败,可能因为那天穿的裙子是红色的。”


    赵斯乔没等怼回去,背面绿植遮挡的沙发中发出一声轻笑。


    朱序心一抖,竟一秒认出那是贺砚舟的声音。


    她探头绕开遮在面前的金属柱子,瞧见几株散尾葵的缝隙中透出一个背影,宽宽的肩膀,轮廓分明的侧脸和清爽利落的发型。不是他是谁。


    赵斯乔回头,不禁一挑眉,其实她也刚刚注意到他。


    先前并不确定他会来,看来还真是对某人上心了。


    贺砚舟绕过沙发,走到两人面前。


    他目光不经意间将朱序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她还缠着纱布的腿上:“从医院偷跑掉的?”


    “才没有。”朱序回道,犹豫一下,仰起脸看着他:“你怎么在这里?”


    “等郑治。表链松了,来修修。”


    赵斯乔赶紧让出一个位置来,脑中已高速旋转怎样开口。


    贺砚舟手从西裤兜里抽出,坐在赵斯乔旁边,面对着朱序。刚想说点什么,旁边递来一张名片,“这不巧了吗,还想哪天特意拜访一下您老呢。我们的新公司,如果有需要,凭这么多年同学关系,一定给你个大折扣。”


    贺砚舟接过,手指捏着名片,见上面印有“北岛市绿乔花序租摆公司”的字样,嘴角不经意动了动。


    他冲赵斯乔道:“你这老板够苛刻的,人生着病呢,也给拉来见客户?”


    “可别这么说。”赵斯乔大喊冤枉:“我俩属于平起平坐,她这是为了自己公司,可不是给我打工。”


    贺砚舟不禁抬眸去看朱序,把名片收了:“大概是做什么的?”


    赵斯乔:“简单来说,就是植物造景,可以用在酒店大堂,能给客人带来好心情,营造出宾至如归的感觉……”她话说一半忽然卡了壳:“具体细节还得让朱序讲来听,她比较专业。”


    贺砚舟转头看向朱序,随之视线抬了抬,见郑治从远处大步走来。


    他抬手扫一眼腕表,先前听了赵斯乔的明示,抽出一些时间赶过来,后面也的确是有事。便道:“要不这样,约个时间来我办公室谈?”


    朱序没等说什么,赵斯乔倒是爽快:“好呀,那回头让朱序针对酒店具体写一个策划书,你们约个时间,看看效果图?”


    贺砚舟点头表示同意,随着郑治走近,他站起来,系上西装扣子。


    “那回头跟黄秘书约个时间?”这话冲着朱序问的。


    朱序只好点头。


    “回见。”贺砚舟说。


    朱序:“再见。”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掉头走向商场门口。郑治紧随其后。


    朱序收回目光,见赵斯乔一脸兴奋的样子,气道:“羊毛不能总逮着一只薅吧。”


    “谁叫他肥呢。”


    朱序拒绝:“要去你去,我可不去。”


    赵斯乔说:“太专业的东西我又讲不明白,再说了,他约的你,我去未必谈得成。”


    “我又凭什么能谈成?”朱序说:“我和他闹掰了,见面尴尬。”


    两人正推来推去,朱序腿上放着的手机震动起来,上面显示一串号码。她拿起来仔细看了下,虽未标注,却有些眼熟。


    朱序接听:“喂,你好。”


    “你好,朱小姐。”电话中一道清亮女声:“我是黄秘书,打电话来是想跟你确定下会面时间。贺总下周二上午十点钟有空,请问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