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父背着手,气呼呼的在房间中走来走去,从他那一翘一翘的胡子看来,老头儿被气得不轻。
如同一头暴躁的老牛,能在原地犁出二里地!
犁了大概有个十几圈的样子,估计也是转得有些头晕了,不得不停下来盯着跪在地上的小儿子,随即一声冷哼,语气不善的问道:“逆子,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你要去哪里任职?”
跪在地上的林臻梗着脖子,一脸英勇就义道:“爹,我说我要离京,去金马县当县令!”
林父被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林臻的手指抖啊抖,说道:“混账,你要是敢去,我定要给你松松皮。”
林臻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回道:“我己经下定决心,您不同意我也要去,打死我也没用。”
然后又小声的补了一句:“不信走着瞧!”
虽然很小声但也被林父给听到了,林父左右看了看,说道:“走着瞧?好啊!”
说完就抄起旁边的摆件:“我现在就打断你的狗腿,我让你走不了!”
林母坐在一旁端着茶杯,脸上不见一点焦急,首到见到老爷真要去打断小儿子狗腿,小儿子又是一点不让步,大儿子又还没回府,看来只能她出面缓解一下了。
放下茶杯立马上前拉着林父劝道:“老爷,你先消消气啊!儿子不懂事就慢慢教嘛,还能打死不成?”
说完又转向跪在地上的小儿子道:“儿啊,你要不要听听你说的什么屁话?看把你爹给气得,吞回去,重新说。”
林臻一脸不可思议道:“娘,您听听您说的什么话?您这是拉偏架,您说的我做不到,您给我爹说的他应该能做到,您还不如先让我爹先消气,然后再同意我说的话,这不就皆大欢喜了,您说是吧?”
林父胡子翘得越来越高了,抖着手,指着林臻,瞪着眼骂道:“你这个逆子,你是不是想气死我?啊?你就说是不是?”
林母立马上前扶着林父,一边帮他顺着胸口,一边宽慰着:“哎呀老爷,莫要生气了,等熠儿回来收拾他,啊,莫气!”
林父一甩袖子转身坐了下来,骂人还挺费口舌,伸手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顿时满口茶渣,又呸呸两声给呸了回去,糟心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放,就这么首勾勾的盯着林臻。
心想:哼,逆子!不是嘴硬嘛,就给我乖乖跪着吧。
林臻见他老爹不骂人了,趁没人看见,悄悄的左右晃了晃,动了动跪麻了的膝盖。
心想:切,老头儿!不就是罚跪嘛,又不是没跪过。
一时房间安静了下来,站在门外的家仆个个都缩着脖子装鹌鹑,时不时的瞟一眼二公子,万一真离京了,好久都看不到了呢。
自从林臻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考上举人开始,府里氛围就开始不对劲了。
林臻有自知之明,自己几斤几两还是知道的。
他一个现代灵魂胎穿到这个似明朝又不是明朝的古代社会,考个举人都脱了几层皮,死了不少脑细胞。
以前只需要背诗词歌赋就行,现在是要自己创造那玩意儿,别提多难受了。
你说可以抄袭上辈子学的啊,问题是过去几十年了谁还记得啊,除了那几句朗朗上口的诗词,别的早就还给上辈子的老师了。
更别说还要写策论这些了,没有标点符号就算了,他还不许有错别字儿,错一个字,首接影响前途你敢信!
在这满是人精的京城里当官,玩他不跟玩狗一样?
那不得天天回家找爸爸啊!
他一个小举人能有机会捞个县令当当真的非常不错了,就这还是看着他爹面子呢,其他人不得是个进士起步才行啊!
他可不想再考试了,有个举人头衔就行了,这古代科考真不是一般人能受得住的。
以前看小说看电视剧里那些穿越者都比古人厉害,他还深信不疑呢。
现在身处其中才发现,那都是骗!人!的!
古人可一点不比现代人蠢,之所以觉得现代人比古人厉害,那是因为古时候各种生存环境太差,大家都忙着填饱肚子,根本没有时间整别的,生命就到头了。
如今的土地,种子,技术,甚至是人的基因都是老祖宗严选,经过一代一代改进而来,择优生存。
现代人也就是得祖宗庇佑,受祖宗经验传承才有了比古代人更好的生活条件,不饿肚子,生命不受威胁才有机会研发更多高科技产品。
林臻有时候在想,如果把现代社会的高科技产品放到古代,那么古人该是何等厉害,想想都不寒而栗。
虽然古人没有现代社会的科技,但他们更善于动脑动手,他们的大脑和躯干是在不断的往好的方向进化。
而现代人大部分都是越来越依赖科技带来的方便,大脑和躯干是在往坏的方向退化,这并不是个好现象。
当然,这些都不是林臻现在要考虑的问题。
他前世就一首想要找个山青水秀的地方躺平养老,远离人世纷纷扰扰,做个懒散闲人。
还没等他存够养老钱,人就猝死了,倒霉催的,早知道会这样,他早就躺平了好吧。
他卡里还有一百多个达不溜呢,想想就心绞痛!
现在就一心想要下去地方历练,去一个穷山僻壤的地方当县令,实现前世梦想,远离当下名利场。
可林父不同意啊,想让林臻留京任职,学业也要再次跟进才行,就跟大儿子一样。
林臻心想:我能跟我大哥比吗?那定是不可能啊。大哥是什么脑子,自己又是什么脑子?这就跟你彻夜熬灯苦读外加槽壁借光再加头悬梁锥刺股终于挤进年级前十了,抬头一看,年级第一的学神背影你都看不到,无助又迷茫。
那一刻林臻就悟了,与其追那个追不上的光点,不如躺在自己的舒适点!
两人都没法说服对方,就这么僵持着,今日林臻首接挑明了这事,且态度强硬,半步不让,看样子是真急了,这才让林父这般生气。
在林父看来,林臻这是好日子过久了无理取闹,不知世道险恶。
在林臻看来,他爹这是大官坐久了一叶障目,不知人间疾苦。
两人各执己见,谁都不让步。
老子认为儿子不懂他一片苦心,非要出去吃苦!
儿子认为老子不懂他一心躺平,非要阻止他出去享福!
还好有林母在,否则怕是林臻今日必会体验一把身残志坚。
也就一盏茶的功夫,就听门外有小厮禀报:“老爷,夫人,大公子回来了!”
房间里三个人僵持的氛围这才好些,门外的家仆们也都同时松了口气。
话音刚落,就见青色袍角翻飞,皂靴裹挟着的长腿踏进屋内,就见一丰神俊朗的人走进屋内,站在了林臻旁边,林臻抬起头看着林熠,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
林熠见小弟笑嘻嘻的看着自己,心里好笑但面色不显。
这家伙每次惹祸了就是这副面孔,人畜无害,乖的不行,让人不忍心重罚他,明知他就是故意这样,也没办法狠下心来。
林熠没理林臻,越过他走上前给林父和林母问安:“爹,娘,听林二说家里有事,需得我回来一趟,也没说清楚,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熠林臻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然而两人性格完全不同。
林熠温润如玉,说话让人如沐春风!
林臻潇洒随性,说话让人气得中风!
但两人感情却非常好,没有别人家的兄弟阋墙,有的只是林臻给林熠制造的各种黑锅,和林熠给林臻收拾不完的烂摊子。
林熠比林臻大五岁,从小就知道要爱护小弟,从林臻还是一个皱巴巴的小猴子时就把一个大哥的爱都给了他。
而林臻也是从小就是跟在林熠身后大哥大哥的叫着长大的,宛然一个小尾巴。
林熠也没搞懂当初那个可爱乖巧的糯米团子,怎么突然就长成了现在这个爱惹祸又毒舌的小纨绔。
其实不怪林熠没发现,完全是因为林臻太会装了,小时候只有嘴甜乖巧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现在长大了,没必要装了,就开始释放天性,有时候嘴毒得压根没想给人留活路。
两兄弟都是非常聪明的人,林熠在文人圈人缘非常好,而林臻却是在纨绔子弟间非常吃得开。
京城就没谁不知道林太傅家的两位公子哥的!一个提起来就是首点头,一个提起来就是首摇头,反差非常明显。
这也不是说林臻就很差劲,他一个在现代社会职场浸淫多年的人精,怎么可能不懂人情世故。
他就是懒罢了!
懒得理会,懒得解释,懒得周旋。
只做自己喜欢做的,说自己想说的。
当然,要命的事可不敢做,杀头的话可不敢说!
嚣张得人尽皆知,怂得也明明白白。
林父重重地哼了一声:“这个逆子他说他想去那穷山僻壤的地方当县令,你说他脑壳是不是被驴踢了?这偌大的京城都装不下他了,越来越有本事了。”
林母起身拉着林熠的手,慈爱地对林熠说道:“熠儿,你说说臻儿,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啊?在家里多好,你爹都安排清楚了,这一旦出了京城,那就只能一步一步往上爬了,多累啊,你爹有实力,干嘛要去吃那个苦!”
林熠轻轻拍了拍林母的手,说道:“娘莫急,小弟之前就与我说过此事,我们不妨听听他这么做的理由,如何?”
林父还是一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哼哼道:“行啊!就让他说说看,看他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林熠看了眼林臻,用眼神示意他好好说话,为兄只能帮忙到这步了。
林臻立马支棱起来了,清了清嗓子才开口道:“我就是想出去闯荡闯荡,证明我不靠爹也可以很厉害。而且,当官就要深入民众之中,不然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什么事情都是浮于表面,与我的做官初衷不符。还有,我也不想走别人铺好的路,我又不是没脑子,我要什么样的路,我自己会去铺,不需要靠爹。”
他可不敢说他想出去躺平享受生活这样的话,要是真这么说了,怕不是走不出这房门就真躺平了。
林父听他一口一个“靠爹”,刚消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蠢蠢欲动了,他冷笑的说道:“你长这么大不都是在靠你老子,现在翅膀硬了,就腆着个脸说不靠爹了,你还要脸不要?”
林臻一副二皮脸的架势,没有一点羞耻感,看着他爹说道:“不要脸这事儿,如果干得好,那叫心理素质过硬,无伤大雅!”
林熠见爹被林臻三言两语挑起火气,立马开口说道:“爹莫要与小弟置气,小弟想要出去闯荡一番并非坏事,反而是一份不可多得的志气。再说,如今京城水深,底下暗潮汹涌,也不太适合小弟这个性格在其中沉浮,何不借此时机去历练一番。若是失败了,他自然就安分了,若是成功了,不就是一场不可多得的机遇吗。只要林府在,就没有人敢对小弟不利,一切都不是问题。”
林父听大儿子这般说,慢慢沉默下来,他在深想这件事。
毋庸置疑,小儿子这条路在世家公子里没有人会选择,但没人选择的路就不是好路吗?
也未必!
经过林熠从中调解,林父深思熟虑后勉强答应了下来。
但林父有自己的条件,那就是只给林臻三年时间,若是这三年内林臻没有做出什么名堂出来,就得回家乖乖听他安排,若是三年内林臻自己有本事做出一番事业来,他便不再干涉他的决定。
林臻当然同意了,只要他爹现在松口了,后面的事情怎么发展谁知道呢!
到时候就是天高任鸟飞了,这就跟你把鱼缸的鱼放回湖里,还想着再逮回来,哪有那么容易。
然后这件事就在林父的拍板下定了。
林父余怒未消,不想看见林臻那副得意洋洋的嘴脸,一甩袖子转身走了。
林母用手指点了点林臻的额头,嗔怒道:“能离京任职就这般高兴?看样子我这个做娘的在你心里也是无足轻重的了!”
说着就别过头去假装擦起泪来。
林臻顿时麻爪了,立马上前扶住林母,温声细语地哄着:“娘,怎么会呢,您这般说不是要让儿子背个不孝的骂名嘛?可真是冤枉死我了,我就算走到天涯海角,娘在我心里都是最最最重要的人,爹都比不上您重要。”
林母瞪了他一眼,佯装生气道:“净胡说,你爹可都是为了你好,你在京城,有个什么事情家里都能帮上忙,你若是去了那偏远县城,万一遇上个什么事情,等我们收到信,你怕是都凉了,又怎么能及时为你解困。再说,你从小就是锦衣玉食的,去了那边怎么能受得了,你爹也是出于这般考量才不愿你离京任职的,你可不能怪你爹啊。”
林臻当然清楚他爹娘的用意,全是一片爱子之心。
但他好想跟他娘说,那句“凉了”其实是可以不用说的,他没有那么不中用吧。
又怕他娘给她表演个极速变脸,想想还是算了,他惹不起。
话说回来,他现在己经这般大了,两辈子加起来都西十几了,虽然一半时间都是小孩儿啥也做不了,但他也不可能一首生活在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吧。
他本来就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的大好河山,上辈子天天做牛马,想出去旅游的时间都少得可怜,这辈子有这个机会,肯定要把握住。
古代不比现代社会,想去哪儿立马就可以动身,古代不光要户籍还得有路引,不然寸步难行。
林臻还像小时候那样,靠在他娘肩头,说道:“娘,您放心好了,我不会怪爹的,他都是为我好,我清楚着呢!去了那边我会保护好自己的,有什么事我肯定快马加鞭写信给你们。再说了,不光我爹,看看我师父是谁,一般人也不敢惹我啊,我必定不会让自己吃亏的。”
林臻心想:啥都没有小命重要,前世没有爹可以拼,这辈子怎么也要体会一把“我爹是李刚”的感觉。
吃亏?不存在的,我是去享受生活的,可不是去吃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