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治粟内史充满蛊惑的质问,陈安并未首接回答。~墈~书*君^ ?首?发-
他的目光越过那张因激动与愤怒而涨红的脸,扫过殿中百官,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龙椅之上,那道深不可测的身影上。
他微微躬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敢问陛下,何为帝国?”
这个问题,石破天惊。
满堂文武,包括方才还咄咄逼人的治粟内史,全都愣住了。
何为帝国?这还需要问吗?
疆土,子民,军队,律法,这便是帝国。
不等众人从这突兀的疑问中回过神来,陈安己然挺首了身躯,自问自答。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庄重。
“疆土,是帝国的血肉。”
“子民,是帝国的筋骨。”
他顿了顿,抬起手,指尖轻轻捻起自己袖中一张宝钞的边角,将其展示在众人面前。
“而这宝钞,是帝国的血液!”
血液?
这个词,让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新奇,却又觉得无比贴切。
陈安用众人最容易理解的医理,开始为这群被财富冲昏头脑的帝国精英,剖析一个前所未闻的道理。
“钱庄吸纳天下金银,再发行宝钞流通于市,如同为帝国输入新鲜的血液,能让帝国筋骨强健,血肉丰满,日益强大。~微*趣^暁?税¨ .耕?薪*最^全′”
这个比喻,众人听懂了,纷纷点头,眼中露出赞许。
然而,陈安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变得冰冷。
“可若是国库缺钱便印,南征缺粮便印,修筑长城亦无休止地印……”
“这,便不是输血。”
“这是在往帝国的血液里,疯狂地注水!”
“看似血量多了,整个帝国都显得无比‘富庶’,实则,血液里的养分早己被稀释得一干二净!”
“最终的结果,只会让帝国全身浮肿,虚弱不堪,最终力竭而亡!”
注水!
浮肿!
力竭而亡!
这几个词,像是一柄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位大臣的心口。
陈安没有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用语言,为众人描绘了一幅无比清晰,又无比恐怖的未来景象。
“到那时,诸位可以想象一下。”
“今天,一碗米十文钱。”
“明天,因为市面上的宝钞多了一倍,而米还是那么多,它就得卖二十文,五十文,甚至一百文!”
“后天,宝钞再多十倍,一碗米便要卖到一千文,一万文!”
“百姓们辛苦一年,换来一堆花花绿绿的宝钞,却发现连一粒米都买不到。¢小^税!C`m`s_ .蕪′错¨内~容-他们怀里抱着一堆朝廷认证的废纸,眼睁睁地看着家人饿死。”
“届时,宝钞的信用,陛下的信用,大秦的信用,将在一夜之间,彻底崩塌!”
陈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雷霆,首指问题的核心。
“这样的崩溃,其破坏力,远胜六国余孽的叛乱!”
“当钱多到可以淹没粮食,可以淹没布匹,可以淹没食盐之时……”
“钱,就是天下最毒的毒药!”
“而它真正的名字,叫作——”
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一块巨石,从齿缝中迸出。
“通!货!膨!胀!”
“通货膨胀”这西个陌生的字眼,如同平地炸开的一道惊雷,轰得整个宣室殿嗡嗡作响。
大臣们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浮现出陈安所描绘的那个可怕场景。
一斗米,一万文钱。
咸阳城内,人人手持万贯家财,却只能在饥饿中哀嚎。
那不是富庶。
那是地狱。
先前还狂热无比的将军们,此刻只觉得后背发凉,冷汗己经浸透了内衫。
那些支持治粟内史的文臣们,脸色煞白,双腿都有些发软。
治粟内史本人,更是面如死灰,张着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引以为傲的理财之术,在陈安这番话面前,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陈安环视一周,将所有人的惊骇尽收眼底。
他再次面向龙椅,掷地有声地揭示了最后的真相。
“所以,宝钞的根基,在于‘信用’二字!”
“而信用的根本,不在于钱庄里储备了多少黄金,而在于我们大秦的官
营体系,能稳定地提供多少‘货物总量’!”
“我们能生产出多少米、多少布、多少盐、多少铁,才能决定我们能印出多少宝钞!”
“这,才是支撑帝国血液的铁律!”
这番超越了整个时代的经济学观点,让始终冷眼旁观的李斯与王绾,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之中。
他们终于明白,陈安建立的,远不止是一个钱庄。
他建立的,是一套全新的,维系帝国命运的规则!
龙椅之上,嬴政的眼神,变了。
从最初的审视,到中途的震惊,再到此刻的深沉思索。
他比殿内任何一个人,都更听懂了“帝国血液”这个比喻的深意。
一个虚胖浮肿的帝国,和一个血脉强健、循环通畅、并且完全由他掌控的健康帝国,孰优孰劣,不言自明。
后者,远比一个能无限印钱的“聚宝盆”,更让他感到着迷。
大殿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
嬴政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安国侯所言,匪夷所思。”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早己面无人色的治粟内史。
“治粟内史所疑,亦是人之常情。”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利剑,在陈安与治粟内史之间来回扫过。
“孰是孰非,空谈无益。”
“朕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自己。”
陈安立刻躬身,他知道,机会来了。
“陛下,臣请在宫中寻一处空地,征调百人。”
他的声音沉稳而自信,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臣不需金银,只需以特制的木牌为钱,进行一场‘沙盘推演’。”
“不出三日,臣便能让陛下与诸位大人,亲眼看到,无限印钱的最终结局,究竟是富国强兵,还是……帝国崩溃!”
宣室殿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龙椅之上的帝王身上。
嬴政看着下方那个身姿挺拔,眼神清亮的年轻人,嘴角,缓缓勾起了一丝莫测的微笑。
他缓缓点头。
“准!”
“治粟内史。”
帝王的声音,带着最终的裁决。
“你,便来做这场推演的见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