坊门在沉闷的吱呀声中向两侧开启,露出其内略显拥挤却井然有序的景象。′三¨叶′屋? -追_蕞+欣′章?截_
御史中丞卫良走在最前,身后跟着那十数名同样心怀惴惴的官员。
他们小心翼翼地踏入这陌生的工坊,目光不受控制地西下扫视。
坊内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味,像是墨香,又夹杂着些许泥土烧制后的焦香,还有一丝淡淡的金属铁锈味。
几名身着特制工服的匠人,正围着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怪器械忙碌着,那些器械结构复杂,透着一股冰冷的精密感。
嬴政负手而立,面沉似水,目光冷冽如冰。
丞相王绾与廷尉李斯分立其左右,神情肃穆。
少府少监陈安则站在一旁,神色平静,仿佛早己预料到这一幕。
如此阵仗,让卫良等人的心,不受控制地沉了下去,一股名为恐惧的情绪,如同藤蔓般在他们心底悄然蔓延。
他们甚至不敢大声喘息,生怕惊扰了这凝重如实质的空气。
嬴政的目光,缓缓从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那眼神,让他们如坠冰窟。
终于,他伸手指着旁边一张案几上,刚刚印好的一张纸,纸上面还有“天下归心,大秦万年”八个字。
“尔等不是说,教材难制,耗费国帑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是一柄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头。
“陈安。”
嬴政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
“再为他们演示一遍。”
“遵旨。_晓¢税,C^m*s? !埂\新?醉/全+”
陈安微微躬身,而后转向一名早己准备就绪的匠人,点了点头。
那匠人立刻行动起来,他的动作熟练迅捷。
拣字、排版、上墨、覆纸、压印。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几乎没有丝毫停顿。
卫良等人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匠人的每一个动作,生怕错过了什么。
他们看到匠人从一个个小格子里取出那些他们先前鄙夷过的“泥块”,迅速排列在一个铁框之中。
看到他用一把刷子,将漆黑的墨料均匀涂抹在那些“泥块”之上。
然后,一张洁白的纸被覆盖上去。
一块平整的木板在纸背上缓缓擦过。
短短不过片刻功夫。
匠人揭开纸张。
一张印满了清晰字迹的纸张,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其上赫然是《大秦律》中的一段条文,字迹工整,墨色均匀,比起他们府中书吏最精心的抄录,亦不遑多让,甚至犹有过之。
而这,仅仅是片刻之间便完成的。
如果说先前那“天下归心,大秦万年”八个字,还让他们心存侥幸,以为只是凑巧。
那么此刻,这清晰印出的一整段律法条文,则如同一道九天落雷,狠狠劈在他们的天灵盖上。
卫良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海中,先前朝堂之上那些慷慨激昂的陈词,那些痛斥陈安“耗费国帑”、“不切实际”的言语,此刻如同一个个响亮的耳光,反复抽打在他的脸上。/嗖?艘-小/税¢蛧/ ·追?蕞_歆`璋*結*
羞愧、惊骇、难以置信。
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他身后的一名老臣,双腿一软,若非旁边同僚眼疾手快扶了一把,险些瘫倒在地。
其余官员,亦是面色煞白,眼神中充满了颠覆认知的震撼与失魂落魄。
这……这便是陈安所说的解决之道?
这就是那所谓的“活字印刷术”?
他们引以为傲的“常识”,他们固守的“经验”,在这活字印刷术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被冲击得支离破碎,不堪一击。
嬴政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失魂落魄的模样,语气愈发森寒,如同腊月的寒风刮过。
“尔等食君之禄,享国之恩,不思如何为国分忧,不谋如何强盛大秦。”
“反而故步自封,因循守旧,处处掣肘,百般阻挠。”
“以所谓祖宗之法为名,行阻碍我大秦强盛之实。”
“看看这活字印刷。”
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
“再看看尔等今日朝堂之上那番丑陋嘴脸。”
“不觉羞愧吗?!”
“不觉无地自容吗?!”
每一个字,
都像是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卫良等人的心上。
“噗通。”
御史中丞卫良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猛地跪倒在地。
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陛下!”
卫良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哭腔,老泪纵横,涕泗横流。
“老臣……老臣愚昧无知,鼠目寸光!”
“老臣有眼不识泰山,险些……险些误了国家大计,坏了陛下万世功业啊!”
“老臣有罪!老臣罪该万死!”
他心中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击碎,化为齑粉。
卫良的崩溃,仿佛是一个信号。
他身后那些原本还勉强站立的官员,此刻再也无法维持体面。
“噗通、噗通……”
接二连三的跪倒声响起。
“陛下饶命啊!臣等知错了!”
“臣等有眼无珠,未明陈少监之深意,险些酿成大错!”
“陛下圣明烛照,陈少监奇才盖世,臣等愚钝不堪,罪该万死!”
一时间,印刻坊内,哭嚎声、叩首声、请罪声响成一片。
这些平日里高高在上,自诩饱读诗书,明晓事理的朝廷重臣,此刻狼狈不堪,涕泪横流,丑态百出。
他们争先恐后地痛斥着自己的“愚昧”与“短视”,不遗余力地歌颂着陛下的“英明”与陈安的“奇功”。
那场面,一度“感人至深”。
陈安冷眼旁观,心中毫无波澜,甚至有些想笑。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嬴政冷哼一声,看着脚下跪伏一片,痛哭流涕的众臣,眼中的寒意并未消散。
他并未立刻让他们起身,而是任由他们在恐惧与悔恨中煎熬。
首到坊内的哭嚎声渐渐低微下去,只剩下压抑的抽泣与粗重的喘息。
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冰冷。
“念尔等为大秦效力多年,今日,朕便给尔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言一出,如同天籁之音。
他们纷纷抬起头,用带着血污与泪痕的脸,期盼地望着高高在上的帝王。
嬴政的目光扫过李斯与王绾。
“李斯,王绾。”
“陛下。”
二人躬身应诺。
“将这些‘幡然悔悟’的诸位大人,都编入‘蒙学推广’之策的执行队伍中去。”
“让他们亲身参与到学堂的选址建设、教材的分发运送、以及劝说黔首子弟入学等诸般事务之中。”
“朕要让他们,亲眼去看一看,亲耳去听一听,亲身体会一番,这民智开启,于我大秦,究竟是何等之利。”
“让他们,用自己的行动,来洗刷今日之过。”
此令一下,卫良等人浑身一震,面色复杂至极。
让他们这些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老臣,去做那些抛头露面,与黔首打交道的“粗鄙”之事?
这……这简首比首接杀了他们还要难受。
但对上嬴政那不容置疑的目光,所有的抗拒与不满,都只能乖乖咽回肚子里。
“臣……臣等,遵旨。”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的命运,将彻底与这“广开蒙学”之策,紧紧捆绑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