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请道长明鉴

说着,陈任抬手将茶盏推到柳佩文的面前。?看+书_君+ _首!发+

柳佩文脸上笑意不减,目光在那杯茶上停留一瞬,却并未端起,反而开始说起客套话来。

“陈道长仙踪难觅,今日得见仙颜,果真气度超凡,如沐春风,下官幸甚至哉!”

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恭敬有加,仿佛全然忘记了昨夜后堂的密旨与算计。

可话音一落,他却并未给陈任说话,转而向陈任身侧的两位存在说道。

“大师法驾在此,下官方才眼拙,竟未能及时见礼,失敬,失敬。”

柳佩文对着苦禅大师微微颔首,礼数很是周到,全然一副后学末进面对佛门高僧的模样。

“大报恩寺达摩院苦禅大师之名,如雷贯耳。”

“当年惊门镇魔,金刚怒目,威震寰宇,下官虽无缘亲见,然神交久矣。”

“今日得见大师真容,实乃三生有幸啊。”

闻言苦禅大师捻动佛珠的手一顿,随即抬起眼皮,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阿弥陀佛,柳施主言重了,老衲枯坐参禅,何来威震寰宇之说?”

“前尘旧事,如露如电,皆是虚妄。”

“倒是柳施主身负皇命,持节一方,为天子牧守黎庶,才是真正的重任在肩,功德无量。”

柳佩文心中微凛,虽然在苦禅大师那里吃了闭门羹,但毕竟是混迹官场的老油条。

他面上笑容不变,又转向一旁的金澜江龙君。\微¢趣`小*说.王· ~已?发′布-蕞`欣′章+截-

“龙君尊神,福泽金澜,庇佑一方生灵,调和风雨,功在社稷。”

“下官代沿江万民,谢过龙君恩德。”

“陛下听闻龙君辛劳,言及神道护持,乃江山稳固之基石。”

这番话将皇权与神权并提,既抬高了龙君,也暗示了朝廷的“记挂”。

龙君实在是懒得听这番官场上的废话,但也不好发作。

只得端起面前陈任刚倒的茶,也不看柳佩文,慢悠悠地呷了一口后哼道。

“呵,柳御史这张嘴,倒是比本君金澜江底的鹅卵石还滑溜。”

“福泽?庇佑?本君不过守着自家门前一亩三分地,梳理水脉乃是本分,当不起功在社稷这般天大的帽子。”

“至于陛下念及.....”

说到这里,龙君放下茶杯,双眼一眯,看着柳佩文那张无懈可击的笑脸,语带深意。

“龙庭高居九重,日理万机,还能记得本君这点微末职责,倒是让本君受宠若惊了。”

“柳御史既是皇命在身,想必正事要紧,与本君这乡野小神,就不必多费唇舌客套了。”

一句皇命在身,点得清清楚楚,将柳佩文刻意营造的融洽氛围撕开一道口子,暗示他少绕弯子。

这番绵里藏针的“客套”下来,后院的气氛非但没有缓和,反而更添了几分紧绷。*求?书^帮¨ ·芜¢错^内-容!

跪在地上的富户们听得云里雾里,只觉得字字句句都暗藏机锋。

在见到龙君这么不给自己面子,柳佩文脸上的笑容顿时一泄,但瞬间又弥合如初。

毕竟是浸淫官场多年的老官了,怒?那是莽夫行径,喜?那是稚子心性。

真正的官场文章,讲究的是怒而不形于色,喜而不溢于言。

一怒一喜,皆要化为手中刀笔,刻画出对自己最有利的棋局。

“龙君快人快语,下官佩服。”

柳佩文对着龙君拱了拱手,仿佛刚才的难堪从未发生。

随即他扭头看向陈任,伸手端起桌上快要凉透了的茶杯,敬道。

“陈道长,昨夜于府衙之中,听闻钱百户详述道长于妖乱之中力挽狂澜之神迹,真觉心驰神往,恨不能亲睹道长风采!”

“陛下在宫中闻听徐州之事,亦对道长之神通道法、济世仁心赞不绝口,言此乃社稷之福,真苍生之幸啊!”

言到此处,话锋却陡然一转,带着几分无奈和歉意。

“只是.......”

柳佩文思索片刻后,犹犹豫豫的放下茶杯,忽地发出一声轻响却像惊堂木般敲在跪地富户们的心头。

“下官昨日甫至清宁府衙,便遇上了一桩不大不小的公案。”

他扭头看向地上那一片瑟瑟发抖的身影,抬手指了指跪伏在地的楚鼎、孙乾等人。

“这几位楚员外、孙员外、杨员外等清宁府贤达,联名状告镇邪司百户

钱清。”

“言其假借道长之名,行强征勒索之事,迫使他们捐出家中存粮浮财七成之多。”

“数额巨大,形同抄家,令彼等痛不欲生,几近绝路。”

此言一出,后院死寂!

跪着的富户们如坠冰窟,浑身血都凉了。

楚鼎眼前发黑,几乎要昏死过去,孙乾更是吓得连跪都跪不稳了。

杨茂死死咬着牙关,可柳佩文却仿佛没看到这些反应。

“此事干系道长清誉,下官身为钦差,代天巡狩。”

“虽有纠劾之权,然亦不敢偏听偏信,更不敢因凡俗琐事惊扰道长清修。”

“故而,下官斗胆,今日将这几位苦主一并带来。”

“是非曲首,当面向道长陈情,还请道长示下。”

“若钱百户果真是假道长之名行不法之事,下官定当按律严惩,以正视听,绝不敢有丝毫姑息!”

“若其中另有隐情.......”

柳佩文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掠过众人神情。

“亦请道长明鉴,下官也好据实回禀圣听。”

他将圣听二字咬得极重。

一番话,绵里藏针,表面上是尊重陈任,请陈任主持公道,洗刷“污名”。

实则是将难题、将烫手的山芋,连同这群惊恐欲绝的富户,一股脑地抛到了陈任面前。

更是借这公案,不动声色地将朝廷的意志、陛下的瞩目摆在了台面上。

闻言江明远、李慕白、邓明等人,无不屏息凝神,心弦紧绷到了极致。

王五和二牛更是瞪大了眼睛,若非李慕白眼神制止,二牛几乎就要冲口喝骂出来。

他们看向柳佩文的目光,充满了惊愕和难以掩饰的愤怒。

跪地的富户们此刻己是魂飞魄散。

钦差大人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他们彻底架在了火上烤,告状的是他们,被带到仙长面前当面对质的也是他们!

无论陈道长如何处置,他们都里外不是人,成了彻头彻尾的牺牲品。

楚鼎绝望地闭上眼睛,孙乾更是吓得失禁,一股骚味弥漫开来,却无人敢动。

杨茂面如死灰,心中只剩下无尽的懊悔。

苦禅大师捻动佛珠的手指微微一顿,低垂的眼帘下闪过一丝悲悯。

龙君则毫不掩饰地嗤笑一声,端起茶杯,目光冰冷地扫过柳佩文那张谦恭含笑的脸,仿佛在看一场拙劣的猴戏。

整个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安然静坐的青衣道人身上。

炉上水汽袅袅,茶香依旧。

陈任并未去看那些抖若筛糠的富户,也未去看身后脸色铁青的钱清。

只是伸出手指,在石桌边缘,轻轻一叩。

笃。

一声轻响,不高,却压过了山风、压过了茶沸之声,也压过了富户们粗重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