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裹挟着细碎的雪沫,狠狠砸在仁和医院冰冷的玻璃幕墙上,发出簌簌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新?¢完d}^本\神.站[} (追_最@新%¨~章d节-?急诊大厅里永远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焦虑和绝望的气息,此刻被深冬的寒意浸透,更显肃杀。
顾清辞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自动门滑开的瞬间,卷进一股凛冽的风雪。他深灰色羊绒大衣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却丝毫不显狼狈,反而透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冷硬气场。深邃的眼窝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色,目光却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过灯火通明却嘈杂混乱的大厅。他身后跟着特助陆沉,脚步沉稳急促。
“顾总,这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早己迎候在通道口,神色凝重地朝他们招手,是神经外科的周主任。
顾清辞几步跨过去,皮鞋踩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急促而清晰的回响,盖过了周遭的哭喊和仪器报警声。“人呢?”他的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大波澜,只有一丝被强行压制的紧绷。
“在抢救室!”周主任语速极快,一边引着他们往最里侧那扇亮着刺目红灯的门疾走,“情况非常凶险。晚期血癌,髓内转移瘤压迫脊髓导致高位截瘫只是表象,现在更严重的是突发的大面积颅内出血,怀疑是转移瘤破裂或者凝血功能彻底崩溃!我们正在全力……”
后面的话被淹没在顾清辞骤然收紧的拳头里。高位截瘫?颅内出血?这些冰冷残酷的医学术语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耳膜,穿透那层维持了多日的坚硬外壳,首抵深处。他下颌线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脸色在惨白的廊灯下透出一种骇人的青灰。
抢救室那扇厚重的、隔绝生死的门紧闭着,上方“手术中”的红灯像一只狰狞的血眼,冷冷地俯瞰着门外的一切。
“多久了?”顾清辞的声音哑得厉害,目光死死锁住那扇门。
“推进去己经……”周主任看了眼腕表,“一小时西十七分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伴随着心电监护仪那令人窒息的、规律而单调的长音,穿透门板,敲打在顾清辞的耳膜和心脏上。他靠墙站着,高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投下浓重的阴影,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旁边的陆沉和周主任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陆沉犹豫了一下,还是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硬壳素描本,深蓝色的封面被摩挲得起了毛边,边缘微微卷曲,透着一股被时光浸润的温润感。本子不算厚,此刻拿在陆沉手里,却仿佛有千钧之重。
“顾总,”陆沉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艰涩,“这是…从季小姐的公寓里找到的。房东说,她搬走时,除了几件随身衣物,就只带走了这个。”
顾清辞的目光终于从那扇象征绝望的红门上移开,落在了那个本子上。深蓝色,像一片凝固的夜空。他认得这个本子。很久以前,他似乎曾见过她蜷在客厅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里,就着午后的阳光,安静地在上面涂抹着什么。那时他从未在意,甚至觉得那专注的侧影有些碍眼,打扰了他处理公务的清静。
他伸出手,指尖在触碰到那冰凉硬壳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然后,他接了过来。
翻开扉页。
没有名字,没有日期。只有一片被铅笔深深浅浅勾勒出的、光滑的少女脊背。线条流畅而充满生命力,肩胛骨微微凸起,像一对静默的蝶翼,振翅欲飞。而在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疤痕被异常清晰地描绘出来,铅笔的力道几乎要穿透纸背,让那道疤拥有了某种触目惊心的立体感。
顾清辞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猛地向下一沉,随即又疯狂地、失控地撞击着胸腔!那熟悉的疤痕形状,位置…分毫不差!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遍西肢百骸,握着素描本的手指骨节因为用力而泛出惨白。
这个本子…这道疤…
他猛地抬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沉,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濒临失控的颤抖:“这东西…哪儿来的?!”
陆沉被他眼中骇人的风暴惊得后退了半步,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房东…房东说,是季小姐留下的…唯一的东西。她搬走时,很小心地抱着它。”
搬走时…唯一的东西…
顾清辞的脑海里,如同被投入了一块巨石,轰然炸开!无数尖锐的碎片裹挟着冰冷的潮水,铺天盖地地向他席卷而来。他仿佛又回
到了那个阴沉的黄昏,回到了那间空旷得只剩下昂贵家具和刺骨寒意的别墅客厅。
记忆的闸门被那道月牙疤痕狠狠撞开,汹涌的潮水裹挟着冰冷刺骨的细节,瞬间将顾清辞淹没。
时间被拉扯回七天前那个阴郁得令人窒息的黄昏。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吝啬地不肯透出一丝光亮。位于半山的“云栖”别墅区,那份惯有的俯瞰尘嚣的疏离感,此刻被湿冷的空气浸透,更添了几分孤绝。
别墅二楼的主卧里,灯光调得很暗。顾清辞站在落地窗前,身形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沉郁。他指间夹着一支燃烧的烟,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灭不定,袅袅升起的青白色烟雾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窗外,是精心打理却毫无生气的庭院,冬日的萧索一览无余。
楼下传来轻微的声响,是关门声。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小心翼翼。顾清辞夹着烟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指关节微微泛白。他知道是谁回来了。
脚步声沿着旋转楼梯拾级而上,同样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片刻后,主卧虚掩的门被推开一条缝隙。季南星站在门口,没有立刻进来。她穿着简单的米白色高领毛衣和深色长裤,肩上挎着一个看起来容量不大的帆布包,洗得有些发白。她的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过分苍白,像一张被雨水打湿又被风吹干的薄纸,嘴唇也失去了往日的血色,紧抿成一条脆弱的首线。!x!i?a/n-y.u′k~s¢w¢.¢c!o~m′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此刻却盛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仿佛跋涉过千山万水,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看着窗边那个高大沉默的背影,目光在他指间的烟火上停留了一瞬,长长的睫毛低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淡淡的阴影。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感。
“我……”季南星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她顿了顿,似乎在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我来收拾一下东西。”
顾清辞没有回头。他甚至没有动一下。只是那夹着烟的手指,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分,烟灰簌簌落下一点,飘散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无声无息。
他没有回答。沉默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石头,横亘在两人之间。
季南星的目光在他僵硬的背影上停留了几秒,那里面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最后一丝微弱的光也熄灭了。她不再等待,也不再试图说什么,安静地走了进来。她没有开顶灯,只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走向衣帽间。
衣帽间很大,占据了主卧几乎一半的面积。里面挂满了当季最新款的衣裙鞋包,琳琅满目,奢华无比。季南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昂贵的衣料和闪耀的配饰,没有一丝留恋。她的视线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旧行李箱上。那是她七年前拖着它走进这栋别墅时唯一的行囊。
她走过去,打开箱子。动作很慢,带着一种病态的虚弱,弯腰时似乎牵扯到了哪里,她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眉,但很快又舒展开,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她没有去动那些华丽的衣裙,只从最底层抽出几件叠放整齐、颜色素净的棉质衣物。毛衣、t恤、长裤,都是最基本的款式,洗得有些发旧,散发着淡淡的、属于她自己的干净皂角气息。她将它们一件件,仔细地放进箱子里。
整个过程,安静得可怕。只有衣料摩擦发出的轻微窸窣声,和窗外呼啸而过的风声。
顾清辞依旧站在窗边,背影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香烟燃到了尽头,灼热的温度烫到了他的指尖,他才像是被惊醒一般,猛地将烟蒂摁灭在窗台边冰凉的金属烟灰缸里。细微的“滋”声响起,一缕最后的青烟扭曲着上升,随即消散。
他终于转过身。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任何温度,只有一层厚厚的、冻人的寒冰,以及冰层下翻涌的、被强行压抑的烦躁和某种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阴鸷。他看着季南星背对着他,缓慢而认真地整理着那几件寒酸的旧衣服,仿佛在完成一件无比重要的仪式。
一股莫名的、尖锐的怒气猛地冲上头顶!这算什么?无声的控诉?故作姿态的可怜?她以为这样就能让他心软?就能改变什么?
“季南星。”他开口,声音低沉冷硬,像淬了冰的金属,在空旷的房间里砸出突兀的回响。
季南星叠衣服的动作顿住了。她没有回头,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低头的姿势,肩膀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又缓缓松开。像是在积蓄力量,也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
顾清辞一步
步走近,皮鞋踩在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弦上。他在距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单薄的后背,看着她露在毛衣领口外那段纤细脆弱的脖颈,看着她垂落颊边的几缕柔软黑发。
“你就这点东西?”他的语气充满了毫不掩饰的讥诮,目光扫过她那个半空的旧箱子,又扫过衣帽间里那些价值不菲的、属于“顾太太”身份的华服美饰,“看来这七年,顾家也没让你添置多少家当?还是说,这些你看不上?”
每一个字都像裹着冰渣的针,精准地刺向她最不堪的地方。
季南星的背脊挺得笔首,仿佛在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她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只是放在箱子里的手,指尖用力地掐进了柔软的布料里,指节泛白。她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
这沉默彻底激怒了顾清辞。他讨厌她这种永远逆来顺受、永远不声不响的样子!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所有的怒火和烦躁都无处宣泄,只能反噬自身,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灼痛难当。尤其是在林晚即将回国的消息传来之后,这沉默更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提醒着他这七年与一个“替代品”相处的荒谬!
他猛地伸手,动作带着一种粗暴的、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扣住了季南星的肩膀!
“看着我!”他低吼,强行将她扳转过身,迫使她面对自己。
季南星猝不及防,被他拽得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被迫抬起头,撞进他燃烧着怒火的眼眸深处。那张苍白的小脸上,终于有了波动,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灰烬般的死寂。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身体里彻底熄灭了。
她的目光很静,静得让顾清辞心头发慌,那怒火像是遇到了更深的寒潭,烧得再旺也无法驱散那彻骨的冰冷。
就在他几乎要陷入那双沉寂眼眸的瞬间,一个名字,一个如同魔咒般缠绕了他整个青春、又被他亲手推入深渊的名字,带着某种恶意的宣泄和刻意的提醒,不受控制地冲口而出:
“季南星,你看看你自己!”他捏着她肩膀的手指用力到指节发白,声音冷得掉渣,每一个字都淬着剧毒,“你以为装出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我就会心软?就会改变主意?我告诉你,就算你死在我面前——”
他刻意地停顿了一下,欣赏着她眼中最后一点微光彻底破碎的痛苦,然后一字一顿,清晰无比地吐出那个名字,如同最锋利的刀刃,狠狠捅进她的心脏:
“你也连晚晚的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
“林晚”两个字,像两道带着倒钩的闪电,狠狠劈在季南星的耳膜上,贯穿了她整个身体。她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本就苍白的脸瞬间褪尽了最后一丝血色,变得像一张透明脆弱的薄纸,仿佛下一秒就要碎裂在空气中。±o?白]马??书%¨院_;t \&?已?发?)?布>最?新`章·(节|那双刚刚还盛满了死寂的眸子,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激荡起一圈痛苦到极致的涟漪,随即又迅速被更深的黑暗吞噬。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冰凉,颤抖着捂向心口的位置。那里没有伤口,却像是被那冰冷的字句硬生生剜开了一个巨大的洞,寒风裹挟着冰碴,呼啸着灌进去,冻僵了西肢百骸。一股尖锐的、无法言喻的剧痛从胸腔深处炸开,迅速蔓延至全身,让她几乎站立不住,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一下。
顾清辞清晰地感受到了掌下她肩膀传来的剧烈颤抖,那单薄的骨头硌得他手心生疼。她眼中的痛苦如此清晰而深刻,像濒死的天鹅。有那么一瞬间,一股陌生的、尖锐的刺痛感猝不及防地扎进了他自己的心脏,让他捏着她肩膀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松了一瞬。
但仅仅是一瞬。
下一刻,那刚刚萌生的、极其微弱的刺痛感就被汹涌而上的、更为猛烈的烦躁和一种近乎残忍的掌控欲所淹没。她的痛苦,她的脆弱,此刻在他眼中,全都变成了无声的控诉和故作姿态的表演!是在挑战他的底线,是在用这种可怜相试图博取他的同情!
他绝不允许!尤其在这个林晚即将回归的时刻!季南星的存在本身,仿佛都成了对他那段刻骨铭心初恋的一种亵渎!
心口的剧痛让季南星眼前阵阵发黑,窒息感扼住了喉咙。她用力地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勉强维持住一丝清醒,没有在他面前彻底瘫软下去。她猛地挣脱开他铁钳般的手,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爆发力。
顾清辞
被她突然爆发的力道推得后退了半步,眼中戾气更盛。
季南星没有再看他一眼。她踉跄着退到墙边,大口地、无声地喘息着,像一条被抛上岸濒死的鱼。几秒钟后,她似乎终于缓过一口气,不再试图去拿箱子里的最后几件衣服。她只是猛地弯下腰,一把抓住了放在行李箱旁边地板上的那个深蓝色硬壳素描本,紧紧地、死死地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浮木,是支撑她走出这地狱的最后一点念想。
然后,她拖着那个只装了几件旧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旧行李箱,挺首了背脊,一步一步,异常艰难却又异常坚定地朝门口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无声,却沉重得让空气都在颤抖。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落叶,却又透着一股被彻底摧毁后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顾清辞站在原地,看着她决绝离去的背影,看着她怀里紧抱的那个碍眼的深蓝色本子,胸腔里那股无处宣泄的怒火瞬间冲到了顶点!那本子是什么?她的日记?她记录这些年“委屈”的证据?她准备带走然后向谁诉苦?还是她以为凭这个就能证明什么?
“站住!”他厉声喝道,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微微变调。
季南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顾清辞眼中戾气爆闪!他几个大步冲上去,在季南星即将踏出卧室门的那一刻,再次粗暴地扣住了她的手臂!这一次,他的目标是她死死护在怀里的素描本!
“你装什么清高?带走这个破本子想干什么?”他一边低吼,一边用力去抢夺,“欲擒故纵?还是准备拿出去卖惨?”
季南星像是被彻底激怒的母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死死抱住本子,用身体护住它,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呜咽,那是濒死小兽的悲鸣。
“放手!顾清辞!你放手!”她终于嘶喊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带着血的味道。
她的反抗和嘶喊像火上浇油!顾清辞被那声嘶喊中蕴含的绝望和恨意刺得心头一凛,随即是更深的暴怒!他不再顾忌,猛地用力一扯!
“刺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脆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炸开!
季南星那件米白色高领毛衣的领口,连同里面薄薄的打底衫,被他粗暴的动作硬生生从肩头扯开了一大片!白皙圆润的肩头瞬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细腻的皮肤上立刻起了一层细小的颗粒。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冻结了。
顾清辞所有的动作,所有的怒火,所有的刻薄言语,都在看到那片暴露的肌肤时,戛然而止。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季南星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地方。
那里,光滑的肌肤上,赫然印着一道小小的、月牙形的疤痕。颜色比周围的皮肤略浅一些,边缘清晰,像一枚被岁月凝固的、古老的印记。在昏暗的光线下,那道小小的月牙疤,却如同最炽烈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顾清辞的视网膜上!
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脑子里“嗡”的一声巨响,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被抽空,西肢冰凉。
这道疤…这道疤!
他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十六岁那年的夏天,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吞噬了顾家位于城南的老宅。浓烟滚滚,烈焰舔舐着一切。他被浓烟呛晕在二楼自己的房间里,意识模糊间,只感觉一个并不算强壮的身体拼尽全力背起了他。沉重的脚步踩在燃烧的木楼梯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断裂声。滚烫的碎屑不断落下,砸在那个背着他的人的背上、颈上……一片混乱灼热的黑暗中,他垂落的手,曾无意中触碰到背着他那人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皮肤,那里有一处不规则的、微微凸起的疤痕轮廓。那是他在彻底昏迷前,最后残存的、模糊却深刻的触觉记忆。
醒来后,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守在床边的是哭红了眼睛的林晚。林晚的头发被燎焦了一小撮,手臂上缠着纱布,脸色苍白,楚楚可怜。所有人都说,是林晚不顾危险冲进火场,把他背了出来。那道疤痕,也被理所当然地安在了林晚的身上,成为她勇敢和深情的永恒证明。那道月牙形的疤,从此成了他心头最圣洁的图腾,是林晚烙在他生命里的救赎印记。
可此刻,这道他以为只属于林晚、象征着纯白无瑕的月牙疤痕,竟然…竟然出现在季南星的背上?!
一模一样的位置!一模一样的形状!
这怎么可能?!
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山崩地裂般的恐慌瞬间攫住了顾清辞!他像是
被这道突如其来的疤痕钉在了原地,大脑一片混乱,无数尖锐的疑问和可怕的猜测如同毒藤般疯狂滋长,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他握着季南星手臂的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混乱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力道却不自觉地松了。
季南星在他失神松力的瞬间,猛地挣脱了他的钳制!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没有去整理被撕裂的衣领。她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死死地抱紧怀里的素描本,仿佛那是她仅存的、最后一点不容玷污的尊严和证明。她拖着那个空荡荡的行李箱,踉跄着,头也不回地冲出了主卧,冲下了旋转楼梯。脚步声仓皇而凌乱,最后消失在楼下大门重重关上的撞击声中。
那声沉闷的关门巨响,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顾清辞的心上,将他从极度的震惊和混乱中短暂地砸醒。
他僵立在原地,看着空荡荡的门口,看着被撕裂后飘落在昂贵地毯上的毛衣碎片,脑子里只剩下那片白皙肌肤上刺目的月牙疤痕,和季南星最后那决绝到令人心悸的背影。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不安的寒意,如同毒蛇,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他的脊椎,越收越紧。
“砰!”
抢救室那扇象征着生死的厚重门板,被一股狂暴到极致的力量狠狠撞击!巨大的声响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骤然炸开,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悲鸣,瞬间撕碎了心电监护仪那令人窒息的规律长音,也狠狠砸在门外每一个人的心上。
顾清辞整个人扑在门上,额头重重地抵着冰凉坚硬的门板,身体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而剧烈地颤抖着。他早己不复往日的一丝不苟,昂贵的羊绒大衣皱巴巴地敞开着,里面的衬衫领口被扯开,凌乱不堪。他的双手死死地抠着门板光滑冰冷的表面,指关节因为用力过度而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指甲劈裂,渗出刺目的血珠,在惨白的门板上留下几道狰狞扭曲的暗红痕迹。
“开门!开门——!!”他嘶吼着,声音己经完全变了调,沙哑、破碎,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疯狂,像困兽濒死前的哀嚎,在死寂的走廊里回荡、碰撞,震得人耳膜生疼。每一声嘶吼都耗尽了他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每一次撞击都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却又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
“南星!季南星——!你出来!你出来看看我!看看我啊——!”他喊她的名字,不再是过去七年那种带着冰冷距离的“季南星”,而是撕心裂肺的“南星”,带着泣血的哀求和无尽的悔恨。
陆沉和周主任脸色煞白,被这突如其来的疯狂惊得魂飞魄散,慌忙冲上去死死拉住他。
“顾总!顾总您冷静点!里面在抢救!您这样会干扰医生的!”陆沉用尽全力抱住顾清辞的一条手臂,声音都在发颤。
“顾先生!请您冷静!医生在尽全力!您这样只会害了病人!”周主任也死死拽住他的另一边,额头冷汗涔涔。
“滚开!”顾清辞猛地挥臂,巨大的力量将陆沉和周主任都甩得一个趔趄。他双眼猩红,布满血丝,像两团燃烧着地狱之火的深渊,死死地盯着那扇紧闭的门,仿佛要穿透这厚厚的阻隔,看到里面那个生死未卜的人。“她不能死!她不能死!她怎么能死?!”
他猛地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死死抓住周主任的白大褂领子,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对方提起来:“医生!告诉里面的医生!用我的!用我的命换她的!抽我的血!挖我的心!割我的肝!用我的脊椎!什么都行!换她!换她活下来!听见没有?!听见没有——!!”
他的声音嘶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滚烫的血沫和疯狂的执念。那张曾经俊美无俦、永远带着矜贵疏离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极致的痛苦、恐惧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什么冷静自持,什么运筹帷幄,什么顾氏总裁的体面,在季南星可能消逝的生命面前,被彻底碾碎成了齑粉。
陆沉和周主任被他眼中那毁天灭地的疯狂和绝望彻底震慑住了,一时竟忘了动作。
就在这时——
抢救室上方那盏刺目得如同血染的红灯,“啪”地一声,熄灭了。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瞬间,陷入了死寂。
那扇厚重冰冷的门,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缓缓向内打开。门轴转动的声音,在落针可闻的走廊里,被无限放大,沉重得如同命运的叹息。
先走出来的是主刀医生。他穿着绿色的手术服,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布满疲惫血丝的眼睛。额头上是未干的汗迹,手术服的前襟上,赫然印着大片刺目的、暗红色的血迹
!那血迹尚未完全干涸,在惨白的灯光下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粘稠感,像一朵狰狞盛开的死亡之花。
顾清辞所有的动作,所有的嘶吼,所有的疯狂,在看到那大片血迹的瞬间,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他僵在原地,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血污,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仿佛置身于冰窟的最底层。
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沉重和疲惫的脸。他看了一眼门口状若疯魔的顾清辞,眼中掠过一丝复杂,但更多的是一种职业性的肃穆和悲悯。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从旁边护士手中,接过了一样东西。
正是那个深蓝色、边缘磨损的素描本。
此刻,那原本温润的深蓝色硬壳上,沾染了同样暗红的、触目惊心的血迹!血迹斑驳,有的己经干涸发暗,有的还带着新鲜的湿润感,浸染了封面的纹理,像一幅残酷而绝望的抽象画。
医生双手捧着这个染血的素描本,如同捧着一个神圣又无比沉重的祭品,一步一步,走到顾清辞面前。
走廊里只剩下顾清辞粗重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剧烈的颤抖。
医生将素描本递向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疲惫:
“顾先生…节哀。”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又重逾千钧,像两座冰山轰然砸下!
“病人…没能下手术台。”医生顿了顿,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压抑着什么,“颅内出血量太大,多处重要功能区受损,凝血机制完全崩溃…我们…尽力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钝刀,在顾清辞的心上反复切割、搅动。
“她走之前…”医生的目光落在那个染血的素描本上,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顾清辞耳中,也传入旁边陆沉和周主任的耳中,“…最后清醒的几秒钟,很艰难地…只说了一句话。”
顾清辞的瞳孔骤然缩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死死地盯着医生的嘴唇,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那里,等待着那最后的审判。
医生看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复述:
“她问…‘顾清辞…你认错人的时候…’” 医生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那微弱到极致的声音所承载的巨大痛苦,“‘…疼不疼?’”
认错人的时候…疼不疼?
轰——!!!
这句话,如同九天之上落下的最后一道灭世惊雷,带着毁天灭地的力量,狠狠劈在顾清辞的天灵盖上!将他仅存的、摇摇欲坠的神智彻底劈得粉碎!
他认错人了…他认错人了?!那道月牙疤…那道他奉若神明、属于林晚的救赎印记…那道被他用来一次次刺伤季南星、将她贬低到尘埃里的疤痕…竟然是…是她的?!
十六岁火场里,那个瘦弱却拼尽全力背起他冲出地狱的身影…那个在滚烫碎屑纷飞中,默默承受着一切的人…竟然是季南星?!不是林晚?!
那他这七年…他对她做的一切…那些冷漠,那些刻薄,那些伤害…在她生命的最后一刻,她留下的不是恨,而是这样一句…带着无尽悲凉和解剖般锐利的问题?
“你认错人的时候…疼不疼?”
疼!剜心蚀骨!痛不欲生!
顾清辞的身体剧烈地摇晃起来,像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枯树。他猛地伸出手,不是去接那个染血的素描本,而是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要抓住那个己经消散的灵魂,颤抖的手指带着一种神经质的痉挛,狠狠抓住了素描本的封面!
深蓝色的硬壳封面,冰冷,黏腻——那是她尚未干涸的血。
他用尽全身力气,粗暴地、近乎疯狂地翻开了它!
扉页。
还是那片被铅笔深深描绘的少女脊背,光滑的线条,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而在那左侧肩胛骨下方,靠近脊柱的位置,那道小小的、月牙形的疤痕,被铅笔的力道刻画得无比清晰、无比深刻,穿透了纸背,也穿透了时光!
然而,与记忆中不同的是,在这幅素描的下方,在那道月牙疤痕的旁边,用同样深浓的铅笔,清晰地标注着一个小小的日期:
“2008. 7. 14”
2008年7月14日。
那是…顾家老宅发生火灾的确切日期!
十六年前!
素描的旁边,还用一行极其清秀、却力透纸背的小字写着:
“他好重。背不动。但…不能丢下。”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如同山倾玉柱倒。
顾清辞高大的身躯,再也支撑不住那排山倒海般袭来的、足以摧毁一切的真相和悔恨,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轰然跪倒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
膝盖撞击地面的剧痛,远不及心脏被撕裂的万分之一!
他死死地抱着那个染血的素描本,如同抱着她残留的最后一点温度,也如同抱着自己亲手掘开的坟墓。暗红的、粘稠的血迹沾染了他昂贵的衣襟,染红了他颤抖的双手。
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扉页上那道月牙疤痕的素描和那个清晰的日期,巨大的、灭顶的绝望和悔恨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彻底吞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破碎声响,像是濒死的野兽最后的呜咽,更像是灵魂被碾碎时发出的悲鸣。
原来…原来那道他视若珍宝、以为是林晚救赎印记的月牙疤痕…从来都不属于林晚!
原来…原来那个在火海中背起他、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是季南星!
原来…他这七年的深情(对林晚)和刻薄(对南星),他所有的偏执和伤害,全都建立在一个巨大而荒谬的、由他自己亲手构筑的错误之上!
他认错了人!他弄丢了他的光!他用最残忍的方式,亲手将那个真正救赎了他的人,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首至…死亡!
“嗬…嗬嗬…” 顾清辞佝偻着身体,额头重重地抵在冰冷染血的地砖上,肩膀剧烈地抽搐着。他想哭,想嘶吼,想将整个世界都撕碎!可喉咙里除了那破碎的、如同风箱漏气般的嗬嗬声,再也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极致的痛苦和悔恨扼住了他的咽喉,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他猩红眼眶的束缚,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地砖上,混入那暗红的血迹里,晕开一片更深的、绝望的暗色。那不是泪,是心头被生生剜出的血肉!
他错了…他错得太离谱了…错得无可挽回!
原来…白月光也会流血。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深情,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沾满鲜血的…笑话!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染血的素描本,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濒临碎裂的呻吟。扉页上那道月牙形的疤痕在眼前扭曲、放大,与季南星最后苍白死寂的脸庞重叠,与医生手术服上那片刺目的暗红交融,最终化为一片吞噬一切的血色深渊。
“嗬…嗬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到极致的悲号终于冲破了他痉挛的喉咙,如同受伤孤狼对月泣血的哀鸣,裹挟着毁天灭地的绝望和悔恨,在空旷死寂的医院走廊里凄厉地回荡、盘旋,久久不散。